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hu99.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典妾》 作者:雁舞流年 作品相关 上架感言及更新说明 本书将于11月1日上架,打开文档突然发现自己在起点已经近一年,去年12月开始写文,到现在竟然也成了半个老作者。而这一切都要感谢各位读者的支持,如果没有你们,大雁可能支撑不到现在。 从前就说过,在起点写文,既为了生活也是为了重拾自信。而现在,更多了一项,就是写文真的让我认识了很多朋友。 10月PK,得到了很多朋友的支持,在此大雁致以十二万分的谢意。说老实话,10月的心情变动挺大的。 为了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能有个容身之所,为了老爸老妈只要一想起我也有窝不用太为我担心,一家老少就这么奋不顾身地投入房奴大军中,虽然背负重债,又有各种房价要下跌的消息,可还是就这么义无反顾了。 房子很可心,幻想中的美好蓝图也很好,哪怕以后也没有好男人来与我相伴终生,似乎都没那么恐惧未来了……所以,JM们,虽然现在一再提倡租房如何如何的,但我建议大家经济容许之下还是买个小窝吧!有个属于自己(只属于自己)的房子,真的让人很安心。 钱很难赚,尤其是近一年来,大雁更有感触。不多说之前的倒霉事(太过丢人。虽然一直认为之前的扑街书拐弯向右写得不好,可孟茹却是最象我的一个主角。重生前的那部分就是我本人的写照)。辛苦了一年,虽然赚了些钱,可现在又全部投入房子里了。希望能再多赚点钱,和父母一起还外债,还贷款,让自己不那么拖累老人…… 好象有点沉重了。不多说了,总之,喜欢这本书的读者请支持正版阅读,不要霸王我这个穷人。真的,我现在是穷疯了,每一个订阅对我来说都很重要。 似乎是说得多了,不知道别的作者是不是也和读者说这些有的没的废话,可大雁是个老实人,所以也维持不了什么神秘形象。不过可以保证,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发自内心,不曾掺半分虚假。 最后,说下更新问题。上架后为了全勤绝不会断更,老读者是都知道这一点的。穷人嘛! 真正要说的是,这个月说好的加更,欠了好些。因为亲们的大度并没有催也没有骂,可我自己却觉得不好意思。所以在此郑重承诺,在私事稍缓后,会以免费番外的形式补上欠的加更。就当十章好吧? 请大家一定要支持订阅哦!顿首拜谢先…… 附上感谢名单,衷心感谢新知故旧还有同组、同社好JM的支持。 这次PK,是大雁在起点写文以来成绩最好的一次。在此,大雁对所有的亲们,致以最诚挚的谢意。 以下,是本月打赏以及投PK粉红票的朋友名单,排名不分先后,时间截至31日下午两点半。如有疏漏,请亲在书评区留言,大雁会立刻加上的。还请各位书友在大雁上架后继续支持。 怜江;书友090505212203535;萨洒;xuefan;恭长枫月; 西元浅;HHrain;甜蜜蜜的;吃得饱饱的,长得壮壮的; 大侠一个;sandy2983199;chong.bao;青青草原之美羊羊;PP落; 书友100807163202397;令狐兮兮;夜惠美;沐水游;陈小丫; 碧色花;桂仁;碎雨飘摇;归晔;锦城若兮; 湖月倒影;18beryl1111;清江水;hehe;书友081017091502851; 书友080706142335320;nanheyimeng;johnnylu;我感冒了;bishop536277; 书友100927104317228;书友090505212203535;jenniferleo; 书友080711175129712;龙029;drooldrool;大耳猫;一何; Lei1987;南医大;ycchen704;春竹叶;银珠儿; 无我两忘;四季不分;TIMFREE;锦葵初绽;青丝如雪; 帘卷花落;妖怪的猪;小杨的脚丫;evangeline33;梧桐知雨20; 书友100909112927891;冻顶乌龙茶;倾城飞絮;流菲菲;书友100327044432031;我爱偷懒;花拂月;milkstone;书友080920094834692;书友100124232555970;naodandan;weisummer;meggie;书友101009082846447;sundylei;唐两娃; 莉妮;花间一壶茶;lhc199512;chenlin12;不怕淋雨; lisachen;睡懒觉的老鼠;浅纹杏仁;瓦瓦贵鬼;六月妃; 熠熠莹;皓星;lyllx;wubianfeih;nbfyy之憨; aipinguo;网络书虫001;幸福的小笼慢慢;飞鱼姐姐;雨夜魅火; 辉常欣赏;发呆中的猫;雪色无奈;wangwangma;深森; 铃果;日日随喜;菊子;文涵0429;JZ1972; 书友8271811;书友100807163202397;书友080927185008794;亜仁今; 书友100209194618829;书友524121322;书友080818141738142;雯儿; 书友15014748;书友090601115537758;书友100108014645546;拉面阿三; 书友081021105436385;书友080825190222738;迷途的小羊; 你的阿修罗我的帝释天;相守长;夏一萱;细雨霏霏; 另外,特别鸣谢章回MM和狐狸的长评。亲个…… 11月打赏粉红感谢名单 排名不分先后,感谢所有支持我的亲们。如有疏漏,请在书评区留言说明。 永远的露琪亚;傅晓燕;蓝色雨滴62101215;碎雨飘摇; 萨洒;小猪·路;春竹叶;清冷香中;顾影; 亚仁今;何须痴情的草;春暖YY;悯然1981; XUEFAN;PP落;准上楚竹;朝珠123;好梦女人; 大侠一个;左眼看人右眼看神;SHOUSI;超级小怪怪; 大头火柴看小书;书友091001234009358;睡懒觉的老鼠; 女神是我;书友100219210918867;上下五千年; 三猫头儿;书友10602512;汝旋;HELENE; 书友81617207;书友14709856;加菲猫123456; 水云冰天;天天不下线;NO·NO 另外感谢所有支持正版阅读的亲。12月因为私事未完,且会搬家,所以仍只能维持每天日更五千,待下半月搬完家所有事情都安定下来后,会尽量开始补之前说完的免费番外。 12月打赏粉红感谢名单 碎雨飘摇;上下5000年;书友100526223258052;冰镇泡泡; 书友081021105436385;小秋-12;大侠一个;叶小咏;亚仁今; 右月左日;夏雨银河;自由葫芦;小邓子;书友100526223258052; 幻想自由的云;无名指在跳舞;汝旋;PP落;carly123; 书友10602512;姗姗来迟;rongli.mmm;浅蓝色忧郁; 书友090724210159734;linminm;伊人依云;骑着蜗牛找幸福; 书友080516173619740;H-YQ; 还有投了票支持本年度作品的亲们,因为不知道如何看到详细名字,所以不能一一感谢了。 感谢所有支持正版订阅的亲们。知道有些情节可能让你们失望了,希望接下来的故事能让你们再次喜欢这个故事。 汗,开金手指真是不容易。不会做生意的人飘过…… 推广好看的电子书 那个,做下广告。不喜欢整天对着电脑的亲们,还有想躺在暖暖被窝里看亲们,不可错过…… http://bbtg./17873238 新年祝词及2011年1月感谢名单 坐在电脑前,心生感慨。 就这样,又过了一月;就这样,又过了一年…… 2010年,生活中的变化挺大。或者说,从09年开始,生活就一直动荡着…… 感情,事业,甚至连住所也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再到另一个城市…… 但所幸现在终于安定下来。从无产阶级到半个有产阶级,感谢我家爹妈,没有他们大概一辈子也不可能;从无债一身轻到负担大笔贷款,压力很大,痛并快乐着;从曾经徬徨到现在觉得独身一人也有自己的栖身之所,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心静如水…… 这样看,生活好象还是在朝好的方向行进,所以当初的决然是正确无比的决定。一辈子就这么一次的坚定无比,是值得为懦弱的自己鼓掌的。 好象有点跑题了,其实说这么多,不过是想告诉所有和我一样经历过痛苦的朋友,事情总是在朝好的方向去。既然已经糟透了就不会变得更糟糕了。 有点混乱……还是转回正题。 新一月的开始和旧一年的即将完结,总是要感谢许多人的。不是我老土、俗套,而是这些发自真心的感谢是必不可少的。 如果没有亲们的支持,在起点这一年,无法坚持下去。正是因为支持正版阅读的亲们让我赚到了生活费还有对自身价值的肯定和尊重……这,对我意义非凡。 感谢我家责编小葱,感谢她曾容忍我一些无聊的冒傻气的问题,感谢她在我之前为我着想,感谢那些节假日时先我一步的祝福……其实,说实话,我也想赶在她前头说一声祝福的,可每次都被她赶在前头了。我家小葱,是让我家老娘都说我捞了个好编辑的好责编哦!所以,新一年里,祝福她事事顺心,天天快乐! 接下来,要感谢所有订阅的读者,你们是我的衣食父母啊!可是,亲们,到底还是没有做到让你们人人满意。有时候会觉得难过,可想想,还得坚持自己的想法,如果这让有些亲们不愿再看下去,也只能自己心里憋闷了。 总之,祝支持正版的所有读者新的一年里每一分每一秒都沉醉在幸福之中。还有,没支持正版的读者也祝你们新年快乐。咱就不说啥太过的话了,只希望你们能在新一年里回归支持正版,你们的每一个订阅都是作者的生活费,也是支持更新保证不TJ的动力——这,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愿望。 还有,另投了粉红和打赏的亲们,咱再送上新年第一吻,你们的厚爱让我受宠若惊,开怀无比。 附上一月感谢名单,排名不分先后,若有遗漏或错处请评论区留言。 以一13888;悠闲小猫咪;夏雨银河;碎雨飘摇; 我爱辉辉仔;言果QQ;萨洒;阿轩ALLEN MJSTAR;西元浅;庄524103692;魔力宝贝ONE; 浅蓝色忧郁;寻寻觅觅-0-!;BADANT;自由葫芦 曾记得曾经;打头;水云冰天;、夜幕,; 书友090214221123305;亚仁今;三猫头儿;大宝和小宝0615 寄语明天;啊微忽然傻了;猪猪妈妈;上下五千年; 梦回首;排钟;书友080422224527034;自由葫芦 叶小咏;好梦女人;悠闲小猫咪;圆我凡人梦; guangyu2009;jingfeng2010;PP落;cailanzi1126 胭脂依然;左眼看人右眼看神;小书虫二只;细雨霏霏; 书友100105011551195;美目盼兮YXQ;庄524103692 番外:雨 大雨瓢泼,雨柱如泄,连对面的车影都看不清楚。向来细雨绵绵的江南,少有这样痛快淋漓的大雨。虽然一洗酷热难当的暑气,可仍让被大雨困住的人只觉心情烦躁。 姜淑云转过头去,目光有意无意地便扫过另一角缩在屋檐下避雨的人群。 那一群人,却是这庙前为人测字、解签、代写书信的先生。虽是读书人,可适才她进庙时还见到那几个先生为着争抢一个解签的女施主而破口大骂,斯文扫地。所以这会儿,她对那些个先生便没甚好感,就是求了签也不曾过去叫人解。只是出得庙来,却逢天色骤变,大雨倾盆,竟就这样被困在这庙前。 思得适才求的那支签,姜淑云的心中不免又是一动。刚才那支签却是一支上上签。竹签上书道:接迎仙客归丹阙,玉佩丁啷声不绝。晓来雨后彩虹起,刘郎正是折桂人。 这支签就是未解,她也知是好签,心中原还欢喜。可转身出来却偏逢着大雨,不免心中有些郁闷。 瞧见姜淑云的脸色,一直随在她身后侍候的贴身侍女兰香偏了头想想便笑了。虽然自家小娘子并未说刚才那支签所求为何,可她又如何不知小娘子的心事呢?姜母早亡,虽然姜家父兄俱善,可到底还是少了女人那份细致的体贴关爱之情。 “小娘子,小的刚才也求了一支签,若是还要在这儿等上一会,可容小的去解签?” 姜淑云闻言,偏了头看看兰香,只是淡淡点了下头。另一边站着的小丫头看着兰香笑着转身而去,不由得唉哟一声:“小娘子的那支签也在兰香姐姐身上呢!可莫要弄混了……” 姜淑云瞥她一眼,也不说话,只是抬眼看去。只见兰香信步走去,那几个原本还或拄或蹲坐在地的先生便都纷纷抬头看来,大有上前争先之意,不觉皱起眉来。 眼看着几个解签先生都看向自己,兰香也是有些吃不准到底哪一个解得准。目光一转,她不自觉快走了两步,却是停在角落里负手而立望着檐下雨雾的少年人身前。 眼前这人,年纪甚轻。可兰香刚才却曾在庙门前见过他摆摊,虽然不知这少年解得准不准,可一眼看来却只觉还是这少年郎最为顺眼。 她一轻轻唤,那少年郎转过头来,略带忧郁的眼眸甚至还带着几分迷茫之色。可不知怎的,兰香的心里却“砰”地一声,竟是为之一跳。就连说话也有些干巴巴的:“先生……还请先生赐教。”递上手中的签,她忍不住又偷眼相看。 那少年郎显是没料到竟然会有人来找他解签,竟也是一怔。静默了会儿才松开紧紧捏在手中的书袋,接过她的签。细看两眼才淡淡道:“这签却是一支上上签,只不知小娘子所求?” “姻缘,”兰香一声低语,颊上不自觉地飞上一抹红晕。虽说这解签算命就和看大夫一样没什么可避讳的,可当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郎面前,她到底还是有几分羞怯之意。只是,她虽然颊染桃红,一抹艳色,面前的少年却不过是淡淡扫过一眼,便又垂下头去看手中那支竹签。 “这签?”声音突然一顿,少年有些腼腆地笑了笑。若不是兰香一直留意着他,根本不会发现他眼中闪过的那一丝异样。 “若问婚姻,这签更佳。光风霁月,虹霓映目,又说刘郎是折桂人,小娘子日后的郎君应该是个做官的……”说着话的时候,少年抬起头,扫过兰香,眼中似乎闪过一丝疑惑之色。 可兰香这会儿却只顾着开心了,收了签。偏着头想想,又取出另一支竹签道:“还烦先生再帮我解一下这支签。” “所问何事?” “姻缘。”兰香答过,脸上的红晕越发明显。 少年却是一愣,竟是飞快地扭过头去,远远的,看到那一抹亭亭玉立的背影,他忍不住低声问道:“小娘子,这两支签都是你的?” 兰香不解地抬头,“不,刚才那支签是我家小娘子的。先生,可有什么不对的?” “啊,没有没有……”少年摇了摇头,看着手中的签皱了皱眉,“这支签是一支中上签,婚姻有所波折,可到最后还是会苦尽甘来的。你看,这最后一句写的是‘老树枯根逢春时’,说的就是事情总会有所好转。” 兰香垂下眉,静默了片刻,这才解了荷包取了十文钱与少年,听着那少年含笑相谢,想想又多付了五文钱。“这样的大雨天,想来也不会再有生意了,先生还是早些回去吧!”虽然觉得自己是好心,可到底脸上还是浮上一层羞红。 兰香转了身回到自家小娘子身边,也不提她自己那支签,只笑嘻嘻地道:“娘子真是福气,那先生说了,娘子这签是上上签,将来要嫁的是个大官呢!” 姜淑云看看她,忍不住抬头望去,这一抬眼,却恰好与那正望过来的少年郎目光相对,那少年郎立刻躬身施了一礼,姜淑云垂下眼帘,虽然到底有一分自矜,没有施礼,却也是微微颌首。虽然不知这少年郎到底是什么来路,可看打扮却也是个正经读书人。现在这样混在一群老男人堆里,想来也是家贫之故。 转开眼去,隔着雨帘看着阴沉沉的天色,她皱起眉来。“算了,去叫了车夫过来,咱们这就回去吧!” 兰香应了一声,身子却并没有动,只是拿眼盯着一旁的那个小丫头。被兰香盯着,小丫头嘴角微抿,却一声不吭地就奔进雨中。 兰香陪着小娘子足等了一刻钟,马车才赶过来。那小丫头虽然身上早就湿透了,却是撑着伞和披着蓑衣的车夫坐在车辕上。还离得有些距离便已经跳下车来跑过来。 兰香迎上前几步从小丫头手中接过伞,殷勤地遮拦着风雨服侍着姜淑云上了车。那小丫头只得抱着头跟在后头,只是因身上湿淋淋的自然不敢进车厢,仍是坐在车辕上。 缩在檐下避雨的一群穷酸老男人撇着嘴,深有感触:“到底是有乡绅人家,规矩恁地大!” “不知是哪户乡绅的小娘子?我瞧着不怎么面善啊!” “可是你瞧着不面善,就你这两天打鱼三天晒网的,来庙里上香的你认识几个啊?告诉你,这小娘子乃是余杭姜家的。虽不是大富贵的人家,可却也是书香门第,家境殷实,这小娘子隔个一两月总是会来上香的。” 少年在旁默默听着,虽未言语,可眼中却是闪过一丝羡慕之色。就在这时,远处突传来一声尖叫。他闻声抬头,远远一看,不禁挺直了身。 雨大路滑,又看不清楚路,那赶车的马车一个不小心便陷入路边的泥坑里。车子动不了不说,就连陪着他坐在车辕上的小丫头都滚下车来,在泥泞里沾了一身的的泥水,连脸上都糊得一层黑,爬起身来抹着脸上的泥水,一个劲地“呸呸”吐着。 从车里探出头来,兰香娇语嗔怪,可那车夫忙了大半天,又是甩鞭子,又是拉马头的,陷入泥里的马车始终纹丝不动。无奈之下,兰香只得跳下马车撑了伞跑回庙前。切切相求。 虽然她是好言相求,可在檐下避雨的男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出身。虽然现在清贫在庙门前讨口饭吃,却仍是自恃清高,竟没人肯答应。好容易有一个站起了身,却是伸着懒腰,笑问:“小娘子要咱们去做那苦力才做的活,不知要给多少钱?” 兰香闻言,脸立刻涨红了。还未答话,却突听得一声清叱:“真是斯文丧尽!助人为乐乃是善举,岂可开口闭口就提那腌臜物!” 扭头看去,却是刚才为她解签的少年。眼眸明亮,隐带不屑之色。兰香先是一喜,可听到刚才那说要钱的穷酸汉子一声冷哼,骂着“你不求财怎地跑到这庙前来抢我等饭碗”,竟是扭了头去不理她,又觉烦恼。看这架势,她就拿出钱来这些人也未必肯去帮手了。 她正自犯愁,那少年已经朗声道:“这位小娘子,你莫要发愁,我帮你就是!”说完,人便一撩衣角奔进雨中。兰香怔了下,忙拨脚追上,犹豫了下还是把雨伞往他头上遮住:“麻烦先生了,我家小娘子一定会回报先生的。” 看着那少年摆着手奔去车后和车夫推车,兰香撩开车帘探头与姜淑云把事情说了一遍。姜淑云淡淡道:“既是如此,一会也莫要亏待了这位小哥儿,取百文与他便是。”看着兰香应了声并不进来,一个劲地往外看,在她不曾反对下又跳下马车去看外面的情形。姜淑云心中一动,不由得撩开窗帘往外看去。 雨雾朦朦,看着那因垂着头而越发显得宽阔的额头,还有湿得发亮的黑发,姜淑云的心莫名一动。恰在这时,少年猛地抬起头来,清秀的面容映入眼帘,那张滚着雨珠更显认真的脸庞上还带着三分倔强执拗之色。不知是不是和那些调侃他的人生气,显得格外的用力。 姜淑云正在心里想着不知这是哪家少年郎,在这里与这些人为伍,岂不浪费了大好光阴时,就觉身下一震,原本陷入泥坑的车子猛地一动,往前驶去。那少年没预料到,未及收力,人已经随着车子栽倒在地。 一声低呼,姜淑云捂着嘴看着那少年爬起来,原本一张清秀的脸庞尽是污秽。虽然有些过意不去,却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抹着脸上的泥污,那少年与她目光一对,现出一丝赧色。姜淑云垂下头去搁了帘子,在兰香跑过来时低声道:“你多与那少年百文,弄脏了衣裳也怪为难他的……”正说话间,却突听得外面一声厉喝。 姜淑云唬了一跳,望出去,却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穿着一身旧衣裳,撑着一把已经褪色看不清花色的纸伞,呆呆地望着那少年。 “顾洪!”嘶声叫着,那妇人手一松,遮着头顶的那把伞就掉在地上,整个人都暴露在雨中,瞬间便被淋湿。 那名唤顾洪的少年呆看着妇人,恍惚了下才反应过来扑上前去捡起伞往妇人头上遮去。口中急急叫道:“娘,你这是做什么?怎么会突然来庙里了呢?” 顾母哽咽了一声,奋力打落少年手中的纸伞,抿着唇沉声道:“娘为什么会来,难道你不知道吗?顾洪啊!你是我的儿啊!怎么可以这样瞒着娘呢?要不是娘去了书院,知道了一切,你是不是还要瞒着娘一直逃学下去啊?” 顾洪又惊又愧,忙辩道:“娘,我是同老师请过假的,并不是逃课。真的……娘,你放心啊,就算是我出来做代笔先生,也不会误了书院里的功课的。” “请假?不会误了功课?你当自己真是文曲星转世不成?不用心学习便能做成学问?”顾母喝问着,见儿子噎住,突然跺足捶胸哭道:“是娘不好,娘拖累了你,才让你不能专心学业。是我对不住顾家列祖顾宗,对不起你死去的爹,我该死……” 顾洪大急,拉扯不住就索性合身扑倒在顾母脚下,抱着她哭道:“娘,您快别这样了!是孩儿不对,孩儿不争气……要打要骂,你冲着我来,千万别伤了您自己……” 默默望着大雨中一站一跪的两母子,姜淑云心中不忍,忙示意兰香下去相劝。却不想,兰香走近才说了两句便惹恼了那妇人,竟是重重打着跪在她脚前的儿子,恨声骂道:“打死你个不知上进的东西!好好的书不读,却跑到这里贪人钱财做这等苦力之事……” 姜淑云听清楚这话,也不好再稳当当地坐着,迟疑了下还是跳下马车。她脚才一沾地,那脸上还粘着泥的小丫头便尖声叫起来:“啊,小娘子,这还下着雨呢!你怎么就下来了,快回车上坐着……” 兰香听到也忙不迭地往回跑要为她遮雨。姜淑云却是摆手止住她,上前对着那妇人施了一礼,恭声道:“夫人容禀,是我的婢女没有把话说清楚,惹恼了您。这位小哥儿过来帮手并不曾向我们索要银钱,纯是助人为善之举,还请老夫人莫要再责罚他了。” 她这一番话说出来,顾氏母子不禁都停了动作转目向她望来。顾洪固然是满面感激之色,顾母也是不禁上上下下细细打量了她半晌,才点头道:“助人为乐乃是做人的基本品德,小娘子不必太挂在心上。”又低头拍了拍顾洪,示意他起身。 姜淑云松了口气,迟疑了下才道:“不知夫人府上何处?小女送您一程吧!” 抬眼看她,顾母摇手婉拒,也不多说,只带了儿子转身便走。姜淑云默默望着在雨中蹒跚而行的妇人,再看看那捡起伞不顾自己只顾遮住母亲的少年。突然一声低叹。 心知自家小娘子必是想起自己早逝的母亲,兰香忙上前打岔道:“娘子,先上车吧!这雨……”抬起头,她声音微微一顿。有些奇怪刚才还象是一时半会收不住的雨此刻竟突然小了起来。 马车还未驶出杭州城,雨便停了。坐在外面车辕上的小丫头一声欢欢,惹得兰香也探出头去。只看了一眼便惊讶地叫了起来:“小娘子,你快看,出彩虹了。” 姜淑云心中一动,倚在窗前往外望出去,果然见到天上横跨过一道虹桥,七彩绚丽,眩目异常,竟连周边的云层都似梁上一层彩色,直如一条瑰丽的天河,让人为之心醉神怡。 “晓来雨后彩虹起,刘郎正是折桂人……”禁不住低喃出声,姜淑云忽闪着一双眼,遥望着那一片虹霓,一时竟是痴了…… 从没见过这样美丽的彩虹。之后,也再没有见过…… PS:休息几天只觉得手生了。 番外:诰命 番外:诰命 “白薇,你到底是应不应我!”嘶声大喝,陆大娘涨红的脸色直欲滴血,伸手要抓站在对面的白薇,却被横里伸过来的手拦住。 “老太太,算我求求你,这里又不是咱们家,有什么事您回去再说吧!”小青急得直跺脚,回头看看自家娘子仍是气定神闲,混不把陆大娘的撒泼看在眼里的样子,更是心急。 要是不用她来充作盾牌左挡右拦的话,她也能摆出个事不关己的模样,可偏偏这会儿她不拦着又有谁拦呢? 苦起脸,小青透出一丝哭腔:“老太太,这事儿还是等着大郎回来再说吧!您这会儿就算是逼着我们娘子答应了,可大郎那儿不还是说不通吗?” 陆大娘呸地一声啐道:“什么叫说不通,这种事通不通还不是在女人身上!再说了,小五要是在家,我还不来了呢?” 小青心中哀叹,心道:这也是,要是大郎在杭州城里,陆大娘也不会闹这一出了。可惜大郎公务繁重,不可能每天都在城里晃悠。这样的“逼宫戏”也就三不五时地来上一出。 咧着嘴,她左右摇摆着身体就是不肯放陆大娘过去。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更是大喜。还好还好,只要撑过一时半刻的,善堂里总是有人来帮手的。正想着,外面院子里便有人影晃了进来,打先的却是个身形高挑,眉目俊朗的青年。一进门来,也不让跟在后面的婆子上前,自己便先几步上前拦腰抱住陆大娘。 叫道:“娘,你怎么又来烦嫂嫂呢?不是一早就说好了不再逼哥哥纳妾的吗?” 小青松了口气,一直张开的双手也放了下来。 陆大娘却是厉喝着反手拍着陆七:“你个死小子!现在还敢帮着外人来对付我了是吧?!” “哪儿有什么外人啊?娘,嫂嫂是您的新妇,是咱们陆家自己人啊!你就别……啊……好疼!”虽然是抱着陆大娘,可陆七却半点不敢反抗。挨了几下,痛得厉害了,就抱着头满屋子乱窜。“娘,你别再打了!不就是要孙子吗?我给你一个就是。” “呸,你个兔崽子好狂的口气!你当是老母鸡下蛋吗?说得那么轻巧,难道不知道前阵子老娘替你说亲去,人家嫌咱们陆家穷吗?” 陆大娘捶胸叫骂,眼角却是瞥向另一头稳当当坐着的白薇:“说什么一家人,人家哪里当我们是一家人啦?钱袋子捂得死紧,生怕手指缝里漏出一文半文私己钱来。这还叫一家人?”说是嘀咕,可这声音却大到屋里所有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陆七眉毛一皱,也不跑了。返身笑道:“我的娘啊!那些个嫌贫爱富的就是想嫁我还不稀罕呢!就你七儿这般人才,往大街上一站,嗓子一亮,多少大姑娘小媳妇围着转啊!你放心,不出三五日,我就会找个姑娘娶进门来让你三年抱两,搂着大胖孙子乐去。成不?” 陆七这话一说出来,那两个婆子先撑不住乐了出来。小青抿着唇,偷眼看看陆大娘,咽下了要爆出的笑声,只扭头去看神情如常的白薇。反倒是陆大娘,气急了直接脱了鞋子去打陆七。 “叫你小子混说!咱们陆家就是再穷,娶新妇也是三书六礼进门的,哪有象你这么随便对待人姑娘家的?你娘我平时就是这么教你的吗?”说着话,她又提高了嗓门嚷道:“我这人虽然脾气不大好,可是一向最讲道理。可不会平白欺负人,没理还硬死撑……” 挑起眉,坐在案后一直瓮中捉鳖沉默的白薇终于放下手里的帐册。站起身来看着陆大娘,淡淡道:“娘,坐下歇歇吧!你也累了。” 既不提陆大娘闹事也不说自己答不答应她的要求,白薇只是温言道:“娘,我知道小叔的婚事让您着急上火了。可巧,我这会儿也看完帐了,您不妨坐下说来听听,看新妇能不能为您分忧。” 陆大娘哼了一声,竟是突然把手里的鞋子丢在地上,扶着陆七的肩膀拖拉上鞋,推开要扶他的陆七,走到桌边坐上。哼道:“你也知道,咱们家是个什么状况。那王家光聘银就要百贯,我上哪儿弄来去啊?真当他们家小娘子是镶了金银的呢!”说着话的时候,眼睛却是紧盯着白薇。 白薇哪里还不知道陆大娘是什么意思。其实她嫁过来这几年也贴补了不少,尤其是最近一年陆大娘每次一吵更总是会被诈去些好处。她也知道婆婆手里是能拿得出这笔钱的,可既然婆婆哭穷,她这个被视作“理亏,十恶不赦”的恶新妇总要知情识趣才是。 笑了笑,她平声道:“娘,既然您手头不宽裕,不如就由我这做嫂嫂的来出这聘银可好?” 陆大娘一听,猛地跳起身来。原本还怒形于色的脸上笑得跟绽了朵花似的。“新妇,你这话可当真?” “自然是当真。”白薇笑着。可心里难免暗想当初她怎么竟只是意思意思了就算呢?连个小门小户没什么姿色的小娘子尚要百贯才嫁,她岂不是亏了?心里正暗觉可笑,陆大娘却已经欺身上前,竟是举掌道:“既是当真,那你我婆媳便击掌为誓!” 白薇苦笑了下,抬起手来,正待与婆婆击掌,却突听得外面传来一阵忙乱的脚步声。白薇一怔,刚抬起头来,屋外已经有一人快步跑进,跑得太急,险些绊在门槛栽倒在地上。 一进屋还未站稳,已经喘着粗气叫道:“快快快……快……”还没等他把话说清楚,陆大娘已经不悦地骂出声来:“快什么快啊?要结巴回家结巴去,这儿又不是医馆。” 担心被这突然闯进来的人坏了好事,陆大娘说话是一点都不客气,就差亲自动手把这坏事的家伙丢出去。 白薇忍住笑,看着这被陆大娘一句话噎得忘了说话的男人。只温言道:“莫要太急,有什么事慢慢说好了。小青,还不快给李大哥上茶。” 这莽莽撞撞跑进来的男人李三宝却是衙门里当差的。虽不算是陆五正管着的手下,可白薇却也是见过几次的。 这会儿不知是被什么事催得急了,他也顾不得喝水。喘了一口气,直接就大叫道:“接圣旨啦!” 一句话把屋里的人都喊得怔住。白薇还没说话,陆大娘已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说,小李,你是哪根筋不对了啊?还圣旨,你当是跳加官吗?” “哎哟,我说陆大娘,您老老跟着搅和什么啊?”李三宝掀眉急声大叫:“快点着吧,备、备香案,知府大人陪着天使马上就要到了!” 听他说得煞有其事,白薇也不禁认真起来。“李大哥,可真有天使来宣旨?不知,这圣旨是要下给谁的啊?” “还能下给谁,可不就是你白娘子嘛!我的天爷,可都麻利点,快动起来吧!香、快,要上好的檀香……” 虽然满腹疑窦,可白薇却还是扬声吩咐几个婆子照李三宝的交待去准备东西。陆大娘有些发怵,缩了缩身子,拉着陆七悄声问:“我说小七,这圣旨可不就是宫里的官家下给那些大官的吗?怎么好端端的下给你嫂嫂啊?” 陆七眨巴着眼睛,心里胡思乱想着:难不成是嫂嫂当年的艳名让宫里的官家知道了,这会儿下旨要……呸!这瞎想什么呢?且不说嫂嫂早从良多年,就是没从良,官家还能下旨来召…… 舔了舔嘴唇,陆七扭头往白薇脸上偷瞄了一眼,忍不住拍了了下自己的脑袋:“叫你胡思乱想!” 好一阵忙乱,总算把东西准备齐全了。那头李三宝还再叫:“还得怎么着来……对了,还得沐浴更衣,焚香……”他的话还没说完,原本站在他旁边的白薇抬脚就往外走去。抬着香案的婆子看看白薇,也慌忙跟上,生怕这位李官人还要出什么新花招折腾她们。 抬着香案,才走出善堂大门口,就见着远处尘烟飞扬,却是一行十数骑士扬鞭而来。到得门前,一声招呼,已经大声吃喝着指使几个婆子如何摆设香案,又有什么什么讲究。 白薇瞧去,只见这十几人里却有衙门里的衙役又并衣着艳丽的侍卫还有几个看起来象是小太监模样的人。虽然仍不确定这些人到底都是什么身份,仍是顺从且恭敬。在那几个小太监过来喝问:“哪个是白氏”时忙上前施礼笑应,听着那为首的小太监连磕巴都不打地一溜话说下来,竟是该注意的事听明白的都没几个。 白薇淡淡笑着,只说谢“公公教诲”,上前施礼时却已把刚才准备好的银交子塞了过去。那小太监得了赏,脸上倨傲之色便淡了几分,也有了笑模样。白薇忙趁机相问。才知这会来传的却不是什么圣旨,而是宫中太后娘娘的懿旨。可再详细的,却是连这小太监也不知道了。 再问不出什么,白薇也只得忍住疑惑,和众人一起在一旁候着。眼角一转,却见陆大娘冲她招手。心中一动,她折转回去,还没开口,陆大娘已经一把扯住她压低了声音道:“新妇啊!老话都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要真是有什么,你可别心疼那几个钱,有多大力就使多大力,钱再多也得有命享啊!”说着,已经抬手去抹眼睛:“怎么好端端的,就来什么圣旨了呢?小五又不在家,我都没个主意了……” 心头一热,白薇笑吟吟地看着陆大娘,柔声道:“娘,你放心,这些道理我是省得的。再说,也不一定是什么祸事……”看着猛然抬头,嘀咕着“不是祸事”的陆大娘。她只觉得这几年到底是没白相处,不管平时再怎么闹,到底还是一家人。 “可不是,新妇一个小妇人,就是惹了什么事还能惊动天家处罚吗?”白薇答得平静,倒让陆大娘放下了心来。 婆媳俩正在说话,便听到有小太监尖声嚷:“到了到了……”她忙转身走上前去,远远地便看到在骑士的护卫下,有马车缓缓而来。 那位知府大人,白薇却是曾远远地看过一回,这会儿看到知府大人作陪,与那身着公服的中年太监淡淡说笑,心里才真的完全信了这突然上门的人真的是京里来的天使。 虽然她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妇,可接旨却还是头一遭。听到唤她的名字,也不禁有些发慌,跪得太猛,膝盖也撞得生疼。可一时哪里顾得上是不是疼,听着那中年太监文绉绉地把手中的黄绢念了一遍,白薇虽然听明白了什么意思,可却怎么也绕不过来那个弯。 怎么可能?就这么封了她个七品孺人的诰命?!这,怎么会呢? 咽了下口水,白薇有些发木地照着那小太监的提示接过太后懿旨,磕头谢恩……一系列动作下来,她总算有些清醒了过来。虽然款待天使这样的事情轮不到她这样的妇人来张罗,可心意却总是要表示的。又趁着知府大人转过脸去的瞬间,忙把手中那张大额的银交子递过去。 特意把数额那面露出,只一晃,那太监已经把那上面的数字看得清楚。虽然没作声,可脸上的笑容却更显和善。其实出这趟差,原本没指着能发笔财的,也不过是当出来散散心罢了,倒真是想不到竟有这一笔意外之财。 心情大好,在白薇笑着相询时,他也不隐瞒,只笑道:“白孺人这样的善心受封正是顺应人意之事,有什么好意外的呢?”突然压低了声音,他笑道:“好教白孺人知道,这次受封得赏的除了你还有李安人和慧心师太。这不,咱家现在就是要往问心庵送太后娘娘的赏赐去的。” “李安人?”白薇挑起眉来,正想着这李安人是……那太监又道:“太后娘娘召见李安人,可是对她很是厚爱,甚至还亲赐了一门亲事呢!”白薇突然心念一动,想起还真有熟人在京中。难道竟是她?可是,怎么竟还能获太后召见呢? 按下心中疑窦不表,白薇笑着恭送天使离去。还未回身,后面的陆大娘等人已经拥了上来。小青等人一叠声地道着喜,陆大娘却是盯着那卷黄绢,伸出手想摸却又缩回手,咽着口水有些恍惚地道:“这、这就是圣旨啊?” “是懿旨……”白薇想要解释,可看看陆大娘的神情,她又咽下话头去。其实是圣旨还是懿旨,对陆大娘来说都是一样的。笑着把手中的黄绢往陆大娘手中递,陆大娘却是连连摆手道:“可不敢!这可是圣旨啊!哪是我这脏手能碰的?赶紧的,放好了,这以后都得供在咱们家厅上让子孙后代都磕头拜……” 白薇忍住笑,推让再三,见陆大娘始终不敢碰,也只得作罢。 陆七在一旁看着,突然咧嘴一笑:“娘,我嫂嫂现在可是有诰命在身的人了,你还要不要休她了?” “诰命!”陆大娘眨巴着眼睛,其实对刚才的那个圣旨根本就没怎么听懂。“那个孺人,是不是就和县官娘子一样大啊?”见陆七点头应是,陆大娘看白薇的眼神就有些不同以往了。想了想,她的声音有些发怯:“新妇,你不会让我也给你行礼吧?” 白薇抿唇一笑,“娘,您说什么话呢?再这样,岂不折杀新妇了。” 陆大娘松了口气,可到底不敢再象从前那样大吼大叫。只暗自嘀咕:“罢了,就算是没孙子,可咱老陆家到底是出了个诰命,有封赏的,几百年就这么一回,也值了!” 抬起头对白薇便是满脸笑意。白薇心中好笑,却是越发温和。说了一会话,陆大娘却也放松下来,想想,忍不住又问:“新妇,那你刚才答应我的事还算不算数?咱家小七可还指着你娶娘子呢!”说着话,盯着白薇的眼睛一个劲地眨巴,生怕白薇突然改了主意。 把陆大娘的神情看在眼里,白薇只是浅笑。“娘,小七不是说了咱们是一家人吗?既是一家人,我又岂会出尔反尔呢?你放心,我包小七娶到一个好娘子……”她话还未说完,陆大娘已经乐得合不拢嘴。白薇瞧见,只是抿唇而笑。 虽然是个意外,甚至可能是粘了某人的光才有这样的好事。可这个诰命的身份,却真是来得太及时了。 看着笑容灿烂的陆大娘和低声笑她的陆七,白薇垂下眼帘,嘴角的笑意愈深。 他们是一家人呢!虽然总是吵吵闹闹,可是想起来是一家人时却只觉得温暖。就如,这冬日午后的阳光,映着面颊…… 番外:相负 听到外室“砰”地一声,便传来一声尖声喝骂:“你怎么做事的?小雪!这花瓶多贵重你知道吗?”接着便是小丫头啼哭求饶之声。 云氏挑起眉,看着镜中,示意在后正为她梳头的侍女出去看看。自己却是不动,只是抬手自行去拔头上的发簪。可不知怎么的,手一歪,便觉指尖一痛,竟是不知是被发上哪只钗刺破了指尖。 含在口中,吮去那一滴嫣红,云氏突觉心绪不宁,竟隐隐有些不安起来。听着外室的喝斥之声,便越发觉得厌烦起来。忍不住一掌拍在梳妆台上。 地声惊响,外室的声音戛然而止。便呼清了楼下急促的脚步声。 “这是在做什么?”于嫂的惊问声响起,又喝斥道:“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东西收拾了!”说话间,已快步走进内室。抬头瞥见云氏的脸色,便惊道:“娘子难道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云氏皱眉。于嫂忙快步上前一面侍候着她脱下刚自外面回来还未及换下的衣裳,另换家常衣裳。一面低声道:“蓝蓉回来了。” 伸出的手臂一僵,云氏氧看着于嫂,惊疑不定地道:“前几天收到的信里官人并未提回来的事啊……”看着于嫂的神情,她突然瓜过来。看来真的只是“蓝蓉回来了”。 奇怪,这蓝蓉当初撒娇发嗲、死缠烂打地跟着去了京里,怎么竟会一人返回,又这么的突然。 云氏垂眉,又细细想了下朱子钰信中的内容。细想,也无非是些没什么用处的闲话。甚至连她半是质问的埋怨他不该瞒着她就把女儿送进王府一事都未正面回复。只含含糊糊地说女儿一切甚好便罢。 当时收到信,她越看越气,直接就撕个稀烂。她好好一个女儿就那么让他给人送上门去做了妾。哪怕官人是王,又有什么夫人的封号,可说白了还不是妾吗?她这辈子恨透了那些小妖精,可偏偏女儿却被那混帐男人作贱成了那种人。 这件事,她一想起来就觉得一肚子火。若不是自打她知道那消息就一直心中愤恨难消,也不会一大早就赶去问心庵上香拜菩萨了。 “那蓝蓉是怎么说的?”云氏看于嫂现出尴尬之色,更觉不悦:“她人现在在哪儿?” 于嫂苦起脸,半是委屈半是开脱:“娘子,这蓝蓉实在是不象话!仗着是个贵妾对奴婢冷着也便罢了!可您知道嘛,她这回竟是从后面角门偷着进来的。哪有这象贼一样回家的妾呢?又不来给主母请安,竟是直接就回了自个儿院里猫着……” 云氏眉毛一掀,垆觉得这事有蹊跷,“你说她一回来就先往自己院里去了?” 于嫂应了一声,又有意无意地道:“也不知道她急得什么劲儿,竟象是被人追债似的。” “她很急吗?哼,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是急什么。”云氏长身而起,撩帘而出。于嫂忙招呼婢女取了大氅过来,自己也快步跟上。还未收拾,几个眼尖的一等丫头也忙抽身跟上。 一众人浩浩荡荡下了楼,穿过庭园,直奔蓝蓉所居的小院。才一进院子,便听到一个女声在叫:“娘子,你这是做什么啊!你月姐姐呢?她怎么没和您一起回来呢?娘子,你要找什么?我帮您,您小心闪了腰啊!” 于嫂使了个眼色,便有婢子快步上前,也不招呼,竟是猛地抬脚就踹开了房门。门内一声惊叫,又有蓝蓉出声喝骂:“好大的胆子!谁叫你进来的?” 那婢女也是机灵,也不提别的,只笑道:“呦,惊到蓝娘子了,小的真是该死!听着屋里乱糟糟的,我还当是来了贼呢!”说着,又紧盯着正踩在一张春凳上手里捧着一只朱漆木匣扭头瞪她的蓝蓉看了两眼,嘴角勾出一抹嘲弄之意。 蓝蓉又气又恨,要发火,云氏却已徐徐而入。看着蓝蓉笑笑,却不说话。于嫂却是竖起眉毛喝斥道:“好没规矩!你当自己是哪家小娘子不成?竟让自己的主子这么爬上爬下地做事!” 虽然骂的是那正扶着春凳一脸委屈的婢女,可蓝蓉又怎么听不出是在指桑骂槐。想了想,她捧着那匣子下来,也没先和云氏说话,反倒回头冲着自己的婢女喝道:“她们人呢?跑到哪儿去了?难道我使唤不动别人还使唤不得你们吗?” 她说的却是陪嫁的几个婢女,除了跟她去了京中的月儿,还另有三个留在朱家的。那婢女缩着脖子,不好说评价不在,她们自然也是能偷懒就偷懒了,只是不吭声。 蓝蓉哼了一声,骂道:“还不去喊了她们,把我的东西都拾掇装了箱子。” 云氏皱眉,虽然心里着恼,却仍不愿和她说话。好在自有于嫂代主子开口:“我说蓝娘子,你这是做什么啊?怎么这才回家就又要打包行李呢?难道是又要出门?” 她的声音不低,可蓝蓉却是理都不理,只作未闻。“还不快去!若是误了事,看我不收拾你!” 那婢女一机灵,忙溜出房去叫人。蓝蓉便捧了那匣子在怀,转去梳妆台,挨个抽屉打开,细看是否漏了什么。 于嫂脸上通红,有些委屈地瞥了眼云氏。云氏无奈也只得亲自开口:“莫非妹妹还要回京里?” 蓝蓉抬起头看了眼云氏,忽然就笑了起来:“实不相瞒,我这是要回娘家。” “回娘家?”云氏心中暗骂:这狐媚子真是会闹事,这时候回娘家岂不是要让人说我容不得她硬撵了她出去吗?压下不悦,她淡淡笑道:“虽然官人不在家,可我这做姐姐的一样疼你。妹妹又怎么能这么狠心竟丢下我回娘家住呢?你这样,官人若是是从京里回来岂不是要伤心?对了,怎么官人没同妹妹一起回来?还是,妹妹同官人吵嘴闹了别扭?”说到最后,多少透出一丝幸灾乐祸。 “你问朱子钰怎么不回来?”蓝蓉看着皱眉的云氏,突然自袖袋中取出一张纸来:“你看清了,朱子钰已经写了‘和离书’与我。我已不是朱家的人,这次回来就是拿我自己的东西回娘家。” 还没看清那纸上的字迹,就听到如此惊人的消息,云氏难以置信地抬头,想笑又笑不出:“妹妹在开玩笑吧?官人怎么会呢?” “不信你自己看。”蓝蓉晃动着手中的信笺,却不松手。云氏只得凑过去细看。却见那上面果然写了和离的字样,大致上说“婚姻不顺,自此和离,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碍”。大宋律法是允许夫妻和离的,故这“和离书”倒也平常,与休书相比,让女方面上更好看些。可写给如夫人的却是少见。而且…… “这字不是官人的字。蓝蓉,你到底搞什么鬼?!” “是,这字不是朱子钰亲笔,可这指印却是他亲自按的。官府备的文契上也该有的,一对便知。”蓝蓉理直气壮地答:“总之,我已经不是你们朱家的人,现在拿自己的嫁妆,与你们不相干的。” “胡闹!你拿这么一张就来混什么什么?”虽然巴不得这小贱人真是被休弃,可云氏到底觉得事情不对。便怒声喝斥,又有意让下人去拦着蓝蓉。 草菅见状,又气又恨,只怕误了正事。一咬牙,终于喝道:“云氏,我劝你莫要与我纠缠,还是想想你自己要怎么办吧!珠不知大祸将至,你朱家马上就要完了!” 云氏大怒,可看蓝蓉的神情又不似信口胡说,便压住怒意喝问:“你混说什么?!” 蓝蓉却不答她,反倒瞪着那些下人喝道:“你们还站在这儿做什么?朱子钰在京中参与谋反,已经自尽身亡,你们这些人还不逃,等着抄家被没入官奴吗?” 在心里又把蓝蓉说的话念了一遍,云氏才意识到她究竟在说什么。“你说谁?说谁自尽身亡了?!” 蓝蓉目光微闪,却仍是梗着脖子大声道:“朱子钰,朱子钰死了!”虽然说得斩钉截铁,可其实她心里也是七上八下,不太确定。 却原来,那一夜她听到李玉娘与朱子钰的对话后又惊又怕,彻夜未眠,还未天明便跑去书房,趁着朱子钰酒醉如死抓着他的手在一张信笺上按了指印。原本她还未思量好要臬的,可是过不得多时,便有人跑来,虽未听到那人同朱子钰说了什么,可在她摸到书房门外时却听到朱子钰一声长叹:“难道竟是天要亡我?” 一句话骇得她魂飞魄散,当下也不细想,偕了细软,带了贴身婢女就逃出汴梁。半路上盘缠被盗,她卖了婢女月儿,这才一路逃回杭州来。第一件事就是赶回朱家来拿她的嫁妆。只盼能赶在官差之前挽回些损失…… 云氏怔怔地看着蓝蓉,眼神发直,形容可怖,又从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咯咯”声,竟似被鬼迷了一般。那些下人早被蓝蓉震住,又见云氏如此模样,更是慌了手脚,还是于嫂警醒,猛地一巴掌打在云氏脸上,哭道:“我的娘子啊!您可别吓小的。” 被于嫂一巴掌打得回了神,云氏惊声喝问:“煦儿呢?我的煦儿呢?”竟似真的信了蓝蓉所说。蓝蓉自不知之前朱子钰的家书中也曾说过日后荣华富贵都在雍王身上。云氏此刻想来,却也觉得和蓝蓉的话对上了,所以竟不再疑问。 “我怎么知道,你那女儿自在王府里,我又不曾见过。”看云氏狠狠瞪着自己,蓝蓉也是有几分怯意。 就在这时,院外突然跑进一个气喘吁吁的婆子,大叫道:“娘子,外面来了一群官兵,好不凶恶……” 她话还未说完,原本还围在云氏身边的几个婢女婆子竟是哄地一下散开。或尖叫着往外跑或惶恐地跌倒在地不住嘀咕“怎么办怎么办”,也有奸的学着蓝蓉模样直接去抓身边最值钱的东西往怀里揣的…… 于嫂又惊又怒,骂了这个又去撵那个。蓝蓉却是捧了匣子顾不得再去收拾,直接就往院外跑去。 左追右撵,却左右落空。于嫂只得返身拉着呆若木鸡的云氏叫道:“娘子啊娘子,你快想想办法啊!” “想办法?想什么办法?难道我也象那贱人一样弄一纸文书说自己不是朱家人?”忽然尖声笑起来,云氏仰着头,捂着肚子直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这才收声看着于嫂,“若真是谋反,那就是抄家问斩的大罪,你不是也象他们一样快走吧!被抓住了又不知被卖到哪儿去呢!”说着,她突然抬手自头上扯下一只金钗塞到于嫂手中,也不说话,便摇摇晃晃地往外走去。 “娘子……”于嫂追了几步,看着发髻凌乱,脚步蹒跚的云氏,忽地一叹,竟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原本安静平和的庭园,此刻到处充斥着尖叫声。云氏缓缓穿过,对那些抱头鼠窜的下人和凶神恶煞追来的官兵视若无睹。直到有人拦住她的去路,她才停下脚步。 抬起头来,她有些恍惚,愣了一会儿才认出那当先的人中却有本府的知府付大人。不知为什么,她竟还能笑出来。微笑着深施了一礼,平声道:“小妇人衣裳不整,还请大人通融容我更衣。” 知府皱了下眉,却还是在那校尉模样的人张嘴欲骂时挥了挥手,淡淡道:“娘子请。” 云氏谢过,径直往前走去。好象并没有看到身后跟着兵卒一样。隐约听到那付大人道:“便是钦犯,也曾为我杭州府的积善人家,又是个妇人,总要许三分尊严……” 积善人家?她这些年捐出动的银钱何曾少过?供奉的香火又有多少?可到头来不不是一个家破人亡…… 合上眼,她抬起头望着镜中带着古怪笑容的女子,竟是一笑。那镜中熟悉的面容便又添了几分鬼魅之气。 听到楼下窗外士兵在窃窃私语:“一会儿那妇人出来,且莫急着回去复命,先进屋子瞧瞧再说,总不能就咱们空手而回……” 眸光清冷,她只作未闻。慢条斯理地描画柳眉,涂抹胭脂,又用唇纸涸出一抹艳色,这才自衣箱里翻出最下面的一件大红衣裳。看起来这衣裳的款式已经很旧,可颜色却仍是鲜艳,竟似一件嫁衣一般。 穿起这大红衫裙,她又慢悠悠地把刚才翻出的那些衣物堆在桌上,又打开所有的柜子,特特地拿了头油淋了上去,一屋子的桂花香让人熏得难受。这么施施然地自抽屉里摸出火石,燃起了一只红蜡烛。 红烛落泪,滴在她的手背上,她却似不觉得痛。只是对着镜中一笑,柔声道:“他虽负与我往日的誓言。我却不负那生死与共的承诺:生虽未同生,但求死相共……” 手中红烛,怆期落下,只是一刹那儿,便有火苗窜起。云氏却不往外走,反倒转身走到床前,缓缓躺下去:“可惜,你大概已经忘了这张床有多么舒服了……” 烟火缭绕,隐约传来男人呼叫喝骂之声与撞门声,她却只是合上眼,静静地微笑…… “娘子,你我既已结为夫妻,自当恩爱白头,生死与共,效那比翼大雁,生虽未同生,但求死相共……” PS:新书近日发布,五月PK,预求五月粉红、PK票。我可是很实在的,这些番外可是为了补本书Pk时欠下的加更哦!所以五月时一定请大家支持我的新书 补上四月感谢名单,谢谢亲们的支持 梧桐树3366;carly123;漠只寒沙;dgfgs bbmmww;睡懒觉的老鼠;皮皮露露沙沙#¥% whket;萝卜兔子窝边草;凌点竹;huangyu2009 july0119;贡毛毛;爱狗的KELLY;xxx7x 书友091115112606046;胭脂依然;燕京浮萍 淘气森森;小小小逗;羽幽雪漫;书友912121037; 性感女神3097;杏李;书友110329180444251 番外:田舍 大宋元佑三年,公元1088年。 杭州。初秋。黄昏。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稻田,皆是沉甸甸的稻穗,金灿灿的眩人眼目。远处的丘陵上,橘树成林,绿油油的叶间点缀着橘红的果实,远远望去,煞是喜人。 打发了车夫先往家去,许山慢慢走过铺了层黄沙的道路。半垂着头,似乎是在思量着什么。 村口小酒铺,斜挑出一枝酒帜,淡淡酒香飘过鼻尖。许山才一在门前路上现身,站在门前的老板已经大声招呼:“许大官人,过来喝碗水酒再家去吧!” 许山抬起头,笑着点点头,踱进酒铺自坐在靠近窗边的桌上,“老规矩,温一角酒,再来一碟茴香豆。” 矮胖的店老板笑着应了一声,一声吆喝,早有老板娘端了托盘过来。笑盈盈地道:“大官人这是去收租回来?可是够辛苦的了。” 许山微微一笑,却不说别的。只是端起那只粗陶做的酒碗轻轻抿了一口,又拈了一颗茴香豆丢进嘴里,慢慢咀嚼。 那老板夫妇也不多说,自转去招呼其他客人。靠里坐的一桌客人许是喝得多了,声音也大了起来: “你当我老王是小人物吗?我告诉你,再过几天我就能到三杭商行里去做工了!三杭啊!你知不知道?” 同桌的男人嘿嘿一笑,伸手掀了掀老王满是污秽的短衫,笑道:“就你?我看就算是你去了三杭,那也是做苦力,搬动工罢了!” “苦力怎么了?搬动工怎么了?你知不知道,就算是苦力,三杭的苦力也比外面的苦力赚得多!”老王大着舌头,可声音里透出的得意性却还是清晰可辩。 同桌的男人沉默了下,却没有反驳。只道:“你啊,还是改改那一身懒的毛病吧!别又因为喝酒误事让人撵了回来,要是那样,可别说我这做小舅子的真把姐姐领了家去!” “唉呀,我说张官人,你难道没听过宁折十座庙不破一门亲吗?”老板娘尖声笑道:“你可饶了老王这一回吧!再说了,那三杭商行是什么地方啊!那可是咱杭州城里有名的大财主。我上回进城听说三杭的海船商队回航,还特特跑去看来着。那个人多啊,挤都挤不上前。老大的船从码头直排到海里头去。那从船上卸下来的货都能把码头堆满了。还有那个什么海鲛和麒麟兽……我和你说啊,那个麒麟的脖子那么那么长……” 她话还没说完,老板已经扑哧一声笑道:“你不是说挤不进去什么都没瞧见吗?这会儿怎么又说得头头是道……” 被丈夫揭了老底,女人立刻恼起来:“死鬼!我说别的话你怎么就没记住……”涨红了脸,她揪着官人自往里去,也不知是要怎生教训。 收回目光,许山目光微瞬,垂首一声低叹。端起那碗酒,一饮而尽。不知怎的,这平日喝惯的乡土浊酒今日特别的涩。丢下酒钱,他站起身,走了几步,忽又回过身来,把那小碟里还剩的茴香豆倒进掌心。这才转了身离开。 身后传来老板娘的声音:“许大官人慢去啊!” 又隐约听到那张官人在问:“这人好生面熟,也是村里人?” “可不是,这是咱们村里的首富许大官人。这村里倒有三分之一的地是他家的。你可不知道,他家那娘子能干着呢……” 走得渐远,听不清楚身后人又说了什么。许山忍不住一声叹息。 首富?一个小小村子也论什么首富!这些乡野村妇又如何知道他当年的风光呢? 细想想,竟是一个“贪”字害了他。如果当年不是信了朱子钰的话,把大半的家当都交托出去,也不至于后来资金周转不良,连大宅都卖了抵帐。更倒霉的是,海路不畅,一场大风暴让他倾尽全部家产贩运的货物沉于海底,竟就此一撅不振。 亏得早年娘子买了田地,虽然散尽家财,却仍有落脚之地。只是,就是被这些村人叫作首富又如何?到底心中难平。 走进宅子,他仍有些心不在焉的。几个下人请安,他也没听到。曾经的奴婢成群,衣香鬓影,现在却不过是几个实用的下人。这乡下的宅子虽也是三进的,可规模却小了何止一半,全无半分风景。 低声一叹,他因被刚才那酒客勾起的惆怅越发浓郁,竟只觉这宅子哪里都看得不顺眼。 后院里,一株老树,枝叶密织,树荫如一把大伞张开,就是日头最盛时也能挡住“秋老虎”。这会儿,在树下的石桌旁,坐着一个妇人和三个女童。正是许山之妻沈三娘带着三个女儿学习女红。 虽然沈三娘自己的女红功夫不成,可对几个女儿却很上心。最小的三女儿不过五岁,也拿着针线有模有样地学着。九岁的许明珠坐在石凳上,早就学得不耐烦,抬头见着许山回来,立刻跳起身来扑上前去。笑着摇晃着他的手臂道:“爹爹,可有给我带好吃的?” “就知道吃,就不怕你那顾哥哥不喜欢你了?”许山低声笑着,可却还是自书袋中取出一包点心递给了女儿:“去吧,和妹妹们一起吃吧。” 许明珠欢呼一声,还不忘辩道:“顾哥哥才不会嫌弃我呢!他现在成了船长,我以后就要做水手,和顾哥哥一起出海。这个叫……嗯,夫唱妇随……” “没羞没臊的……”沈三娘在一边嗔了一句,笑着赶了三个女儿去一旁吃东西。转目看向许山,见他垂眉低吟,面上隐有阴郁之色,不禁也沉默下来。 自两年前许山的商行倒闭后,一家人便搬来乡下。虽然不如城中繁华,可她却觉这样的生活更舒适更自在。许山起先也是郁郁寡欢,可近年来却似乎已经适应下来。收租、看书、在村口的小酒铺喝喝酒,日子也过得悠闲。只是,隐约的,她也知道许山心里总还是放不下从前的一些事情。到底,曾经辉煌,便再难以忍受平凡。 察觉到周围的沉寂,许山抬起头来,掩饰地笑道:“瞧瞧,不过几年,顾家小子也成了船长。说来他也是奇怪,明明可以跟着爹去南边做他的小衙内,怎么偏偏又回来杭州受累呢!” 沈三娘一笑,平声道:“顾昱到底还是喜欢做水手的,哪耐得住一天天地读死书呢!再说顾家那续室如今也生了娃娃,难免心里有些别的念头。只可怜嫣儿那小丫头,还留在顾家……”收了声,沈三娘看看根本就心不在焉的许山,不再说话。 坐下身来,许山满腹心事,左想右想,都在想着那么点事。当初他不是没想过再回到三杭商行去。哪怕是只做一个掌柜,他也愿意。可是想想,到底抹不开那个脸去说那话。原本他还希望娘子能看出他心中所想,帮他去说合下,可谁知过了两年,沈三娘却丝毫没有那个意思。想想,他便也抛开那事了。说到底,李玉娘也未必敢再让他回去。 两年时光,三杭商行现在已是杭州城里有名的大户,李、蒲二人更是知名富商。而曾经富名远播的朱家却早已被人遗忘于时间流逝间。倒是金家,越发的兴旺。之前又收购了蓝家铺子,连那蓝蓉都嫁入金家做了一个如夫人…… 想到那蓝蓉,许山不禁有些感慨。还好当年朱败落时他也忙于筹集资金无瑕与蓝蓉纠缠,要不然这会儿说不定又要遭一次和离之痛,头上还要染上几许绿意了。 世事多变,他这个曾经的杭州知名富商如今竟不过只是一个田舍翁,年华正盛,难道竟就这样守着一片田地?! 深吸一口气,他忽然一声轻咳,看着沈三娘,商量道:“娘子,我看这一年的租金也没有多少,莫不如把这些地卖了咱们买艘海船,再搏上一搏吧!” 正在收拾绣品的沈三娘闻言一僵。背对着许山的脸上浮上一抹嘲弄的笑意。转过身却是温然道:“官人,我知道你有雄心大志,可是你也知道当初我买这些地时便是要准备留给女儿们做奁田的。你看,明珠现在也不小了,至多再过五年便会嫁人,现在要是卖了这田,万一……你可让女儿们以后在婆家怎么过活呢?” 脸上的笑一僵,许山一声低叹,声音干巴巴的:“你、你说得也有道理。是我过了……算了,娘子,你忙着,我先去书房。” 沈三娘笑笑,犹在他身后叮嘱:“官人莫要看得太入神了,马上就要开饭了,有你最喜欢吃的鱼……” 眼看着许山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沈三娘这才敛去脸上的笑意。垂下眉,怔了半晌,却是一声轻叹。 回头看她,许宝珠跑过来倚在她怀中,“娘,可是有心事?” 摸着这个虽然一向沉默却最是敏感的二女儿,沈三娘淡淡一笑,只摇头道:“没有,娘没心事。娘现在觉得……很开心。”把头抵在女儿的头顶,她无声地笑着。 虽然到底有些遗憾,可人生不就是这样吗?只要不管遇到什么,都试着让自己过得开心,那日子自然就会好过许多…… PS:新书已发,求收藏养肥 [1942443,《大唐女冠》] 新书试读 大唐女冠 盛世大唐,诡谲宫廷, 谁可做笑到最后之人? 金枝玉叶,帝王之尊, 谁又能真正随心所欲? 红尘世外,天大地大, 我欲得逍遥,何以相换?! 四周一片黑暗。触手可及墙壁。冰冷的指尖轻颤不止,这颤抖自指尖一直传入心底。 一声低不可闻的“吱呀”声后,一抹光亮映亮眼眸。那是摇曳的烛光,朦胧的一团。半人高的烛台,儿臂粗的蜡烛即将燃尽。 烛光摇影里,映在椒泥墙壁上的所有影像都显得狰狞而鬼魅。空旷的宫殿里,冷若冰窟。飞扬的纱幔后,人影幢幢,拉长的身影映在墙上伸展着恐怖的四肢,仿若来自地狱的鬼影…… 她藏在狭窄的柜子里,把身体蜷成一团,不敢发出一丝声息。可从纱幔后传出的悉索之声让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发着抖,连牙齿都在打战发出轻响。 脚步声渐近,近在咫尺的咒骂声让她恐惧地捂住嘴巴把头垂进膝盖间。 人影晃动,遮住了唯一的光亮…… “可恶,又是叫咱们兄弟做这些腌臜事!”一个尖细的声音抱怨着。“吧嗒”一声把手中卷成一捆的蔺席掼在地上。 和他一起抬着蔺席的人没有料到他的举动,来不及阻止,席子一端已经掉落在地。一高一低,便有一只手臂破开捆好的蔺席跌了出来碰在地上…… 捂着嘴,她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垂落在地的手臂。目光凝作一点,她眼神发直地看着那只手臂上滑落至腕的金臂钏上。目光微瞬,眼泪便无声的滑落脸颊…… “阿母……”无声地哽咽,她捏紧了指尖,扣在掌心的金锁片刺破了掌心,却觉不出疼痛。 “啊,瞧瞧,他们没把东西收全了啊……”尖声说话的人蹲下身来。烛光里,映入眼眸的是一张洋洋自得的面庞。面白无须,身着赭褐色窄袍,头戴黑色软脚幞头。这,是宫中地位最低贱的宦官。可此时此刻,在无人的宫殿中,却流露出最丑恶的嘴脸,毫无敬意地拨弄着掌下那具已经渐渐冷去的尸身。哪怕,就在半日前她还是高高在上身份尊贵的主子。 “算了,不过是一只金钏。”低声催促着,另一个宦官明显带有几分怯意:“动作快一些,小心被人瞧见……” “你怕什么?今夜之后,还有人能再找到她们吗?”半扯半拽脱下那只金钏,丢开那条被他拉扯间弄伤的手臂,那宦官径直撩起袍子擦拭着粘在金钏上的血迹。毫不在意同伴带有惧意的神情,甚至还有要就此坐下休息一会儿的样子。 “你们还在这里做什么?”一声清叱,自幔帐后绕出一个身着绛色袒领襦裙的女子。眉目清秀,却有惶惑之色。目光扫过落在地上的蔺席,更显怒意。眼看着女子就要发怒,胆小的宦官立刻怕了,拿着金钏的却是嘻嘻一笑,凑上前笑道:“团儿姐姐莫要恼,瞧瞧这是什么?” “不要胡闹了!不过一只金钏,你们自收起便是.”那被唤作团儿的女子挑起眉来,冷哼道:“若是耽误了郡王的大事,你们一个两个可是吃罪不起的!”骂完,她垂眉瞥了一眼还横在地上的尸身,不觉眉心一跳,颇有几分怯色。“还愣着做什么?快点做事!” 她急急骂完,抬脚便走。却不想脚下一绊,竟差点跌倒。唬了一跳,她稳住身形,低头去看,却是一怔。拎起脚下那只小得还未满一个巴掌的红鞋,她用手指摩挲着那鞋面上用金线绣的牡丹。寒声道:“这只鞋是怎么回事?” 两个宦官面面相觑,讷讷不能成言。胆小的那个甚至还莫名所以地往那蔺席看去。 团儿更怒,大声道:“这鞋是东宫那位小县主的!她来过这嘉豫殿……还不快去找!”厉喝着,她转身提着裙裾往殿后奔去:“来人啊!” 两个宦官对看一眼,胆大的便一声冷哼:“别理她,先做咱们自己的事儿要紧……” 应声上前和他抬起蔺席,胆小宦官忍不住问道:“要是找到那位小县主又如何?” 胆大的宦官嘿嘿一笑,也不说话,只横了手掌在脖子轻轻一划。胆小的宦官一缩脖子,“不会吧!到底也是武皇的亲孙女……” “亲孙女又怎么了?咱们抬的这还不是武皇的新妇吗?再说了,故太子那还是武皇的亲儿子呢!”胆大的宦官尖声笑了两声:“死在这宫里的,除了咱们这些贱命的,哪个不是金枝玉叶,龙子凤孙呢?” 说着话,他又抱怨出声:“你倒是使足了气力啊!是没吃饱还是吓得脚软?” 二人说话间,纱幔后却有数人掠出,直穿过他们往外跑去…… 捂着嘴,听到外面声息渐远。她咽了下唾沫,小心翼翼地伸展开双腿。虽然已经很小心,可因蜷起的时间太长,有些麻木,到底还是撞在柜壁上,发出“砰”的一声。她吓得屏住呼吸,不敢动。 天还未黑,她跑进嘉豫殿来,却被一脸惊慌的阿母塞进柜中,再三叮嘱不要发出声响。她被阿母发青的脸色骇到,蜷在柜中不敢乱动。 不知为什么阿母和母妃要跪在冰冷的地上,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在柜子里。是在玩捉迷藏的游戏吗?早上在这殿中看到的那位皇祖母会不会也同她们一起玩?没看过她笑呢!她好想三郎哥和姐姐…… 迷迷糊糊里,她听到哭声。那是母妃,那个成器哥哥的阿母,那个曾抱过她的人……她在半梦半醒间惊醒,听到最恐怖的声音,看到——三郎哥讲的故事里的地狱。 外面,安静如坟墓。她吸着鼻子推开柜门,跳了出去。身子一个趔趄,扑倒在地,痛得几乎哭了出来。她抬起眼,看到柜子四脚上雕刻着的狰狞兽面,更觉害怕。 “阿母……”声若细蚊,她彷徨四顾,小心地走到纱幔处往里望去。 空旷的宫殿,几后明烛将熄,玉石地面上散落着一条极长的白绫。几点腥红似梅花在地上绽开…… 她咬着唇,不敢哭出声音。猛地转身奔出大殿。赤裸着的那只脚踏在冰冷的地面上,她缩了下脚指,缓缓抬起头来。 沉寂的宫城,重重飞檐,屋脊上的神兽张牙舞爪,仿佛要在暗沉的夜色里扑将下来。玉阶之下,殿前空荡的广场黑沉沉的一片。 北风狂吹,身后“砰”地一声,一扇敞开的殿门重重关上,殿中的烛光“扑”地一下灭去,四周便也陷入黑暗之中。 她又惊又怕,快步跑下玉阶。远处隐隐有灯火,似乎有什么人正在大声喝斥着。她不敢再停留半刻。拔脚便跑进沉沉的夜色之中。 恐惧、不安、饥寒交迫、绝望伤心……她象只被猎人追捕的小兽狂奔在沉睡于黑夜中的宫城,直至力竭倒地。 “阿母……”昏沉中,一滴清冷落在她的脸颊上。她低声唤着,睁开眼,看着自天空飘飘扬扬落下的雪片,眼神有些茫然。 黑暗的夜,一抹新月挂在某座宫殿的上方闪着刀锋一样的冷光。飞扬的雪花无声地覆下,大朵大朵的,一团一团的。可是奇怪的,扑在脸上却不觉得冷。 漫天飞舞的雪中,她仿佛看到一张美丽的笑脸正在缓缓向她俯下…… 勾起嘴角,她低低唤着:“阿母……”探出手去想要拉住阿母温暖的手…… 这一年,是公元693年。大周长寿二年。正月。东都洛阳的雪下得格外大,一直到很多年以后,还有很多人记得那一年的雪…… [1942443,《大唐女冠》] 求票 对手指…… 那个,希望大家能支持下我的新书!话说现在在PK榜上零蛋着呢!太难堪了,希望亲们能有粉红或是PK票投下……啊,难道我免费的番外都换不来粉红支持吗?伤心中…… [1942443,《大唐女冠》] 第一卷宅院 第一章 妾本是财 宋,元丰三年(公元1080年)。 杭州。 时值梅雨季节,虽然天没有下雨,却仍是阴沉沉的,似乎整个天都快压了下来。 目光远眺,远处的飞檐屋角,也似快要接着天幕。就连眼前那一溜粉墙黛瓦,都透着那股子阴郁之气似的。 闷闷地收回目光,少年整了整头上的葛巾,挪了下身上的板凳,又把目光投向门外的小马车上。 那辆马车,又窄又小,拉车的瘦马毛都快掉光了,就连靠在车辕上打盹的车夫也是一副邋遢的模样。 皱皱眉,少年轻声嘀咕着:“赶明个儿,某燕小三也到前门当差,这样的破车,还敢停到某的眼前……” 这扇门,虽也算宽敞,却是开在后巷的后门。朱府,虽是杭州城里有名的富户,这后门,进出的却皆是下人或是身份彽微的人物,平时没什么油水可拿,又没什么风光可出,也难怪这做门房的小厮满腹牢骚。 隐约听到里面停来脚步声,燕小三跳起身来。扭头向大宅里看去,虽然隔着影壁,又有夹道、二门,看不到里面花园大宅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可燕小三的脸色却还是现出兴奋之色。 要说,这门前马车的主人,燕小三还真是认识。 这马车的主人本是城北的牙人徐婆子,专以向豪门大户推介仆妇佣人,又兼买卖妾婢奴仆之事为生。一年里倒总有个五六次会登门,因此这一两二去的,燕小三倒也认得了这马车。 虽平时也未从徐婆子身上捞到多少油水,可每每徐婆子上门,他却也觉得开怀。不为别的,只为徐婆子那趟差事对他这个每日守在朱府后门打混的小厮来说,是种极大的消遣。 所以今个一早徐婆子上门时,他便一直提着精神,时刻留神着宅里的动静。这会一听到脚步声,便跳起身来张望。心中暗自盘算着不知主母今个儿是又发作了哪个小娘,竟然招了徐婆子上门。只不知是被拉出去卖作奴婢还是会被送去那种地方…… 这样一想,燕小三不禁嘿嘿干笑了两声,踮着脚尖,用暧昧地眼神看着自影壁后转出来的一群人。 一群女子,推推攘攘的,夹杂着轻骂低啐,虽也是吴音,却并不婉转,透着那股子泼辣与狠厉之气。却是几个穿着窄袖襦衫,上身着着长裤的中年仆妇。 燕小三识得是府里浆洗衣裳做粗活或是看守二门的婆子们,走在前面的两个,打扮却又不同那些做粗活的婆子。下身皆是穿着百褶裙,外罩短背子,显得体面得多。一个正是内宅里管些事儿的于嫂,另一个则是徐婆子。 正在心里遗憾,居然不是和他先前所想一般处置哪个小娘。却突然听得一声清脆的喝斥:“不要推攘,我自己有脚……” 被那清朗的嗓音吸引,燕小三翘首看去,却是吃了一惊。 被一群仆妇簇拥、不,是被押在中间的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娘。十五、六岁的年岁,穿着淡青的薄罗衫子,湘绿的罗裙,外罩青蓝色背子。高鬓,削肩,细腰,眉目清秀,唇红齿白,最喜人的便是下巴处一点樱红的美人痣,便是粉面含煞,樱唇紧抿,却因那一点红痣而带出三分妩媚之意。 心中惊震。燕小三背过头去,却自低声念道:“事情可是大发了,居然是要卖大郎的妾呢!” 原来,这女子本是朱家大郎的宠妾李氏玉娘。月前刚诞下一子,却不知怎的,今日竟要被卖了出去。 燕小三还在嘀咕,盘算着要不要向大郎通风报信。 那头一群人已经渐渐走近大门。那李玉娘突然停下脚步,缓缓回过身去,隔着那在身后押着她的仆妇,远远地望去,却只能看得见一道影壁,遮拦住通往内宅的道路。 “何苦着,李娘子。”见她停下脚步,面上现出难舍之色,于嫂挥了挥手,令那几个要上前拉扯的婆子退开,叉着手平声劝道:“小娘子也是知道的,这内宅之事,都是主母当家作主,便是大郎赶回来了又能如何,李娘子还是要被送出去的。” 见李玉娘面色微变,似有所动,她便又道:“总是李娘子你命苦,不该自卖为妾的。妾婢之流,不过贱籍财物,买卖都是由得主人的。便是苏学士那般人物,还用妾换马呢!咱们主母对娘子这般都算是好的了……” 转头定定地看着于嫂,李玉娘突然冷笑一声:“妾本是财,便是被卖也是应当!呵,果然是我命苦……”扬起眉,她又嗤笑道:“只是嫂子却是说错了,我并非舍不得大郎,只是我那孩儿……”略低了下头,她涩声道:“我辛苦怀胎……月,才生下那孩子,却连看都未曾看过一眼。便是他生得如何样貌,我都不知。我只求,嫂子能和主母通融一下,让我见一眼我那苦命的孩儿……” 不知怎的,她初说话时声音颇为含糊,竟把那个“十”字含糊得让人听得不甚清楚。可此刻于嫂满腹惊怒,却不曾细想这些个小事儿。 “李娘子说话好没道理!我们朱家的小郎君乃是福大命大的贵人,怎么就成了你苦命的孩儿了。莫要忘了,你不过是个买来的妾,也配做小郎君的娘亲吗?莫要笑死人啦!” 脸色突变,李玉娘铁青着脸喝道:“怎的?那孩子从我李玉娘的肚子里爬出来,倒如今我竟连做他的娘都不配?!你们、你们……欺人太甚!” 于嫂哼了一声,却没有接话茬,接话的是徐婆子。她诧异地看着李玉娘,尖着嗓子道:“娘子这是说的什么话?便是当日契约上没写,可这约定成俗的事,娘子应该早就知道的。为妾三载,期间所出,断没有让娘子带走的道理。” 被她噎得一愣,李玉娘旋即大怒,“这算什么道理。我生的孩子我凭什么不能带走呢?这简直就是欺负人……” 她这样一嚷,冷眼旁观的于嫂脸色也冷下来,打了个手势,便有健壮的婆子上前拉着她。李玉娘更怒,挣扎着要挣开去,却无奈生产之后忧心百结,身弱力轻,一时竟挣不开。 这边正闹得凶时,却突然有人自影壁后跑出来。一个皂衣短衫的小厮跑过来,叉手一礼道:“于家嫂子,大郎谴我过来说句话。” 突然听得这话,乱成一团的女人们都住了手。钗摇鬓乱的李玉娘面色一松,抬手理了理鬓发后才问道:“可是大郎知道主母要卖我,特意谴你过来?” “正是如此,李娘子。”那小厮答得客气,可李玉娘却丝毫未放松精神。虽只是加了一个姓氏,可却令她觉得已经是完全被视为外人的感觉。 那小厮看着于嫂,笑道:“大郎吩咐,莫要太过为难了李娘子。”又转头对李玉娘一礼道:“大郎言道昔日与李娘子恩爱甚笃,今日一别,说不定后会无期,因此特意叫我送来10贯钱,也算不枉与李娘子恩爱一场……” 说着,已取出一只墨绿色的荷包递了过来。显是已将制钱换作散碎银子。 十指纤细,拈着荷包的结绳,因着那浓浓的绿更衬得指尖似没有血色的苍白。 突然掌心一翻,李玉娘将荷包在掌心一掂,抬眼看着那小厮,忽地冷笑起来:“好一句恩爱甚笃!好一个不枉恩爱一场?!原来我李玉娘在朱子钰眼里就值这10贯钱?” 瞪着那小厮,她冷哼出声,“你去回你家大郎,就说我李玉娘不图他这份恩爱,只求他让我见见我的孩子。”不是不知利害关系的人,李玉娘也知今天是不可能带走那个孩子了。其实,一早她已经知道会这样,一个连自己都被卖掉的人,又能保护得了什么? 那小厮一向跟在大郎身边,却是灵牙利齿,一听李玉娘的请求,便自冷笑出声。“李娘子这是何苦呢!你也知道带不走小郎君的,就是见上一面,也不过徒增伤悲。再说,呵,大郎心意已决,你就算再拖延时间,事情也不会有转还的余地……” 听得嘲讽的笑声。李玉娘的脸上现出一丝阴厉之色。目光一一掠过或掩面或叉腰的仆妇。没来都没有觉得原来人的笑容居然也可以这么可恶,这么让人气恨到脸上发烧…… 缓缓转过身,李玉娘慢步向外走去。走到门边时,身边微微一晃,站在一旁的燕小三唬了一跳,正待伸手相扶时,她却已经扶着门边站稳身。 仰起头,从门里望着门外那延绵而去的粉墙,墙后探出的一点嫣红,远外的飞檐屋脊……虽然看不到其他的景物,可李玉娘的扶着门边的手却轻轻颤抖。 隐约的,仿佛听得见有些喧哗之声从远处传来。不同于之前所听到的声音,似乎是夹杂着叫卖之声的让人听到就觉得充满生机的喧闹之声…… 嘴角一扬,李玉娘仰着头,突然放声大笑。 被她这突兀的笑声,闹得一愣神。便有人嘀咕:“真是没情没义的贱人,大郎对她那般好,临去了竟见不到半分悲凄之色,反倒这样开怀大笑,若我是大郎……”似乎是被人拍了下,后面那句话便没有再说出来。 那来送银钱的小厮似乎也觉面上无光,看着李玉娘又道:“李娘子可有什么话要同大郎讲的,我可以帮忙捎上一两句。” 闻言冷笑,李玉娘斜睨着他,笑道:“我都是无情无义的女人了,又怎么有话捎给朱子钰呢?” 声音一顿,她挑高眉,脸上现出一抹嘲弄之色,“真是可笑!都说我是可供买卖之物了,还和我谈什么情义?我和朱子钰,一个买,一个卖,不过就是钱财与肉体的交易。我尚未要求他对我真的相爱相惜,他又凭什么来让我对他真情真义?那小厮,你若要带话,便把我说的这话带给你家大郎好了。就说我李玉娘今天走出朱家的门,心里只觉得痛快……” 话一说完,她抬脚迈出门去。径直走到马车后,一掀帘子,就钻进了车里。 “呀,这李娘子……”原本还冷眼旁观的徐婆子讪讪地笑着,左手却突然抬起捂住右手的衣袖。 瞥她一眼,于嫂哼了一声,“你担的什么心呢?事情已经说好了,难道咱们朱家倒会突然改了主意不成?就算有人不知好歹,我们朱家世代积善,可也不是那么斤斤计较的人。”说罢,也不看徐婆子,便转身往影壁后走去。 那几个仆妇也匆匆追了上去。倒是那小厮,却是冷哼了一声,冲着燕小三挑了下下巴,特特地吩咐了一句:“燕小三,看好了门户,可别让人趁着乱子钻进了门来,那时,可要仔细你那身皮了。”说着,还拿眼往门外那辆马车扫了一眼,这才转身去了。 “呸,还真当自己是大郎身边的红人了……”燕小三啐着,看到徐婆子抬脚要走,哼了一声,右手有意无意地伸出。 微微一笑,徐婆子挽了下发髻。轻笑道:“急什么呢!老身还能待薄了小哥儿不成。”手抚过,却在燕小三手上放了数枚制钱。 燕小三拿眼一看,已知手中这些约有十五文钱,脸上便有几分不高兴之色。 看得分明,徐婆子却只是淡淡笑着,全不见面对于嫂时的小心逢迎。“小哥儿买碗酒消消暑吧!”说着,便抬脚走了出去。 眼看着徐婆子上了车,燕小三不禁啐了一口,闷声道:“这老瘟婆,扣气得快要一毛不拔了!”嘴上骂着,却还是把那十五文钱小心地收入荷包里。 看看那毛都快掉光的马达达地走开,听着吱咯吱咯的车轮声渐远,燕小三这才又坐下身,把头靠在头上,闭上眼,却不过片刻便又睁开…… “这世道,漂亮的小娘都叫有钱的财主占去了。可怜啊,燕小三,你这穷汉子是要一辈子都找不到老婆喽……”啧啧有声地叹着,仿佛眼前又晃动着刚才看到的妩媚面容。不禁又是一声长叹:“可惜了,不知又便宜了哪个臭汉子……” PS:娘子:年轻女子,同时也是下人称呼主母的称呼;小娘:未出嫁的年轻女子;大郎:男主人;! 第二章 原非妾 瘦马轻车,缓缓驶出长巷。隔着一道布帘,依稀听得外面的叫卖声与喧闹声,似乎马车已经渐渐驶入闹市。虽不曾看到外面是个什么情形,想来却一定很是热闹。 李玉娘抬起眼,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徐婆子,手指微颤,却到底没有伸手去撩开那道布帘。 冷冷地看了她半晌,徐婆子终于开口道:“玉娘今日好生莽撞。虽然你是个良家子,朱家也不敢把你卖到那种龌龊的地方。可朱家在这杭州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便是你以后在新主家或是转回了自由身,总有求到人家的时候,何苦得罪他们呢?” “求?”李玉娘哼了一声,“我便是穷困至死,也不会求到朱家门上。” “切,这会儿倒是说起大话了。当初也没见你穷困得要死了,怎么就求着老身帮你说合卖身作妾呢?” 看着徐婆子脸上不屑的笑意,李玉娘一愣,竟一时没有说话。 原来,当初竟也是徐婆子作了中间人将她卖掉的。 徐婆子已经继续道:“也是你太过心急,非要缠着那朱家大郎把你提为如夫人,要不然朱家主母也不会这样就把你卖掉。急的什么呢?朱家唯一的小郎君都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你要是肯老老实实地呆在朱家捱上个十年,还能不给你个如夫人的名份吗?” 睨了她一眼,徐婆子又道:“总是你这小娘自恃生得美貌,心太大了。我可是告诉你,你家里娘老子自得了你那笔卖身钱,便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你若是有脑子,到了新主家就好生巴结着主母、大郎,便不能在主家混出头,也为自己捞些银钱伴身。要不然一年你的役期满了,可真就要穷困潦倒睡到庙里去喝西北风了。” 说完,也不看李玉娘,反一扭头,掀开前面的帘子问外面的役者,“这到什么地方了?离顾家还有多远?”大概听得不清,竟挪了挪身子坐到外面去了。 布帘垂落,车厢里便又重新暗了下来。 李玉娘低着头,看着平放在膝上的手。突然“哧”地一声冷笑:“李玉娘,你都听到了?还有什么好盼的呢!连你爸妈都不要你了……TMD,这都TMD地算是什么世界……”语调悲怆,声音却压得极低。 抬了抬脸,一双明亮的眼眸在昏暗的车厢里闪耀着诡谲的光彩。仿佛是正在看着虚空中的某处,正与什么人交流…… 或者说,是她自以为是的正在与人交流。在与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那个真正的李玉娘交流。 从那个看似歌舞升平,却是富人天堂穷人地狱的城市穿越到这个据说是北宋年间的杭州,已经有了半年时间。从震惊到接受现实再到努力去适应去学习,已经耗费了她全部心力。 可是,仍然觉得无力。有时候,会想捶地骂天:靠!贼老天!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为什么要她来到这个世界,这个连丫环、家丁都文绉绉堪比中文系高才生的世界。很有语言障碍啊! 总觉得自从穿越以来,她就是一个文盲。从前在电视剧里看到的关于古代的常识,全派不上用处。 忘了说,人家这儿的丫环不叫丫环,叫使女、叫奴婢;家丁也不叫家丁,而叫小厮。而且,身份还各有好多的讲究,分了个三六九等。在最初几次丢脸后,她都快不敢说话了,只能睁大眼好好看着学着。不过,以她现在的身份,就是文盲,也似乎是应当的。可,就算那些没念过书的下人,说话都比她文雅,真是叫人难受。 穿越也罢了,她受惊过后也可以适应,可为什么要让她一穿就穿成一个大肚婆呢?起先知道自己居然是这府上的一小妾时,很是受打击。好好一个崇拜女权主义,坚持男女平等的现代女怎么就成了古人的小妾呢?不过转念一想,现在失业率多高啊,就算是小妾那也认了,怎么着也有人养。再说,她这肚子要是争气,生个白胖小子,她不也可以象那些YY小说一样母凭子贵,在这家儿吃香的喝辣的再作威作福嘛! 可惜,还没等她完全转过这个弯,她又被重重打击。原来,宋朝的妾,不是终身制而是雇佣制。 简单点说,她就有点象现代被包养的二奶。只不过这包养期,人北宋政府还有规定:为妾者,只可三年期。一过三年期,你要是能转正作如夫人,那算是你高明,也是有了正式身份,可以在这家混吃等死。可要是不成,那就只有两条出路,一是转还成良家子身份,你爱干嘛干嘛去——这点还得说明,只有原是良家子者才可有选择的机会。要是你原就是奴婢或是伎者,那就只能选第二种,自妾降为奴婢。你还有啥想法,等着为婢十年后,咱再商量吧! 这些让她快点神经错乱的信息,倒让她想起苏东坡他老人家的小老婆,好象那个朝云也是做十年奴婢后才能了如夫人了吧?能记得这个,还得亏曾经有个女权主义的姐们拉着她大骂苏东坡的好色负心薄情,只说他一首“十年生死两茫茫”欺骗了世人,谁知道在重情重义的好男人面具下是对另一女人的狠心薄情云云。记得当时,她也还跟着叫嚣了两句,可现在想想,好象自己还真冤枉人家苏老先生了。 且不说那些让她头大的事儿,单只说这大着肚子的李玉娘,她起初还以为必是多得宠的一个人呢!可一连十几天,也没见到被称为大郎的男主人。一打听,却是主母以李玉娘身怀有孕不宜侍寢之名又买了一个妾送到了自家郎君的床上。于是,原本还对李玉娘宠爱有加的男人立时把那个怀着他孩子的女人丢到脑后。 她穿过来半年,统共只见了那男人两三面。倒是朱家的主母云氏很是紧张李玉娘的肚子,不仅教人好吃好喝好用地照顾着她,还每隔几日便到她的住处探上一回。虽言词间并不显亲近,眉眼间也颇有轻贱之色,可到底在生活上并未亏待了她。 本来她还想着就算男人靠不住,有了儿子傍身也算有了倚仗,日子或许也不算难过。却不成想,她一生下儿子,就被膝下无子的云氏抱走,连让她看上一眼都不曾。如今她还未坐完月子,竟叫了牙人领她去卖。 果然,这古代的男男女女真是不把妾当人啊!心口淤着口闷气。却也无奈,谁让她无端端地竟上了这么个不甘穷苦,自卖为妾的女人身上呢?还不如,在现代时死得透透的,也就不会一缕魂魄穿越数百年上了这李玉娘的身。 开始,很瞧不起这李玉娘。可后来她才知道,北宋年间的女人要想嫁得好,就得有大笔的嫁妆——这一点倒又引出她的惊讶。 却原来北宋女子是同男子一样享有继承权的,出嫁女有绝对权利支配自己的嫁妆,如遭休弃或是死去,这笔嫁妆也会随之返回娘家。正是因为如此,宋朝的女子如果没有一笔丰富的嫁妆,就找不到一个好对象。听起来有点象现代的印度女没嫁妆就甭想出嫁一样。 李玉娘出身贫寒,父母又都是没什么本事的人。眼看着年龄渐长(其实在她眼里,这所谓的可以出嫁的年纪都还是该上学的未成年。也亏得那些恶心男居然下得去手糟蹋,都是恋童癖啊!无奈之下,只好出此下策,如江浙一带许多女人一样,把自己典卖做妾,以此换取不菲的金钱,待法定服役期三年期满后,就可另觅一个男子嫁人做妻。 得说,原本的李玉娘最初想法还是很单纯的。可在豪门大户住得久了,心也就大了。兼之朱家主母膝下无子,嫁入朱家十多年,也只生了个女儿。因此,她使尽千般手段,讨好朱家大郎,哄得他应下将她升作如夫人之事。 这如夫人,虽非正妻,却是贵妾,凌驾于后宅正妻外的其他女子之上。想变妾作如夫人,却是有严格的规定且要在官府变更手续才可的。 只可惜,千般算计,万种柔情,却不如男人变心来得快。李玉娘一朝怀孕,这头还梦着母以子贵,飞上枝头做凤凰。那头朱子钰已经纳了新宠,将往日答应她的事抛诸脑后,以至于那原本的李玉娘抑郁伤神,在一次往前书房寻朱家大郎纠缠之时跌倒在地,竟致一缕香魂西去。更让现在的她如此凄凉地被卖出朱府。 虽然是被卖,可此刻的伪玉娘却着实感不到多心痛。再怎么着,那个和人浓情蜜意的人都不是她。没有情,又怎么会受情伤呢?只是觉得很气,气得心口都要炸开。 “妈的,老娘又不是什么玩具,就被你们这么卖来卖去的……” 虽然痛骂,却也无奈。毕竟当年李玉娘亲手签下的卖身契还在徐婆子手上,她总不能就这么跑掉变成一逃妾。 心里打定主意,反正离她役满不过一年多点儿,只要捱过这段时间,她就又是自由身了,到时候,哪儿不能去呢? 伸手把刚才收到的荷包掂了掂,看着那青底绣面和上面的粉色并蒂荷花。李玉娘的心微微一动,隐约觉得这荷包很是熟悉。不会,就是原来的李玉娘送给朱子钰的定情之物吧? 神思黯然,却又突地一声冷笑。连定情信物都还了,还真是两不相欠了。 把荷包里的银子倒出来一看,却是小巧的银锭子。来了这半年,她也知这样的小银锭子,一锭便是一两银子。只是平时百姓花销却不是用这银子,而是铜制钱。一贯制钱便是一两银子。按说,一贯一就是一千文钱,只是现今“以七十七钱为百”,因此,一两银子只可换到七百七十文钱。 不用细数,一眼看去,李玉娘已经冷哼出声,“一群龟孙子,连这钱都要苛扣老娘的。” 却是那荷包里只有七只银锭子,想来是那小厮或是其他人竟给她来了个三七开,扣下了三两银子。 正骂着,徐婆子已掀帘而入。眼睛在李玉娘未及放起的银锭上一扫,不禁闪了下,“这朱大郎也算对你好的了。要知道现在那些武勇效用一月才有米九斗、钱九贯呢!” 目光微闪,李玉娘心念一转,已笑道:“可惜被那些不要脸的汉子扣了些钱,真是晦气。”拈起一枚银锭,她轻轻放在徐婆子手上,“玉娘诸事烦劳徐妈妈,真是过意不去。这锭银子,权当玉娘的一点心意。日后玉娘役满无处容身时还求妈妈行个方便,帮我介绍份工作才是。” 一番话说得她自己都觉得绕嘴。可是看看徐婆子现出惊喜之色的表情,还是觉得值了。 拿眼打量了两下,徐婆子笑着把手里的银锭收起,却也不再看李玉娘手里的荷包,“这大户人家就是调教人,连玉娘都出落得这般知晓事理了。你放心,徐妈妈不会忘了你的心意,日后若有用得着妈妈的,自然为你尽心尽力……” 目光一对,两人都笑了起来。一个是银钱入袋,心满意足;一个是财去人安,心中宽慰。 之后,徐婆子一改之前的冷淡,李玉娘也是刻意奉承讨好,一路上言笑晏晏,和乐融融。难得知道这徐婆子竟是以前介绍她进朱家的人牙,李玉娘借机套出了许多之前并不十分清楚的事情。又作好奇状问出许多市井秩事,甚至连她将被卖去顾家也打探了个清楚。 徐婆子虽然表功为她找了户好人家,但从话里却可知道这顾家并非是什么大户人家,而是薄有家资的书香门第。 大郎顾洪乃是州学的一名士子,虽是书香世家,却并非什么名门望族。家中人口简单,性格温善,据说此次典妾却是其妻姜氏又怀身孕,故而买一小妾替他服侍丈夫。 听到这儿时,李玉娘不禁撇嘴。暗道正是你们这些北宋女人惯坏了老公,要是现代女人都这样,那二奶不是更要满天飞了。连说二奶村,就是二奶县二奶市都要出来了。 心里暗自盘算,去了这样的人家,那床弟之事不就要成了她的任务?在朱家,因为身怀有孕,这性事,她如愿避开。可这次…… 不管了,反正说什么都不能就这么白白让一个陌生男人占了便宜,说不得,就要闹上一场了…… PS:郎君:丈夫;使女:雇来的奴婢,不属贱籍。 [1611531,《重生之拐弯向右》]! 第三章 下马威 马车缓缓停下时,李玉娘不自觉地捏紧了指尖。 留意到她的小动作,徐婆子便笑着安慰了两句,无非是新主家的主线脾气多好,是远近皆知的善心人之类。可就是这样,李玉娘却仍是心存顾忌。 下了车,却是一套不甚宽敞的四合院,大门上挂着“顾宅”的匾额。应声出来开门的却是一个梳着双丫髻,年约十三、四岁的少女。 “原来是徐妈妈来了。”轻声说着,少女挑眉往李玉娘这头看过来,不知怎的,却是一声冷笑,“快进来吧,我家主母正等着呢!” 顾家宅子,不过是一进的院子。和李玉娘记忆里的北京四合院很是相似,她不知这样的江南民居有个讲究叫作“四水归堂”。虽大致上是和四合院一样,可在细节上却又有些讲究。 绕过影壁,正面是一明两暗的三间正房,东西厢又各有三间略小的厢房,南面却是一间小的倒座房,看起来象是厨房的模样。 把徐婆子和李玉娘领到东厢房的客厅,少女冷眼打量了李玉娘两眼,便笑着同徐婆子说了两句把她领了出来。李玉娘知道定是这家主母要先与徐婆子谈谈,虽然心中烦闷,却仍是一言不发地对回头看她的徐婆子点了点头。 客厅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李玉娘左右打量了下这间小客厅,嘴角不禁轻轻扬起。徐婆子还说顾家如何如何是户好人家,但从这宅子来看,竟只是她在朱家独居的一个跨院大小。而且从摆设来看,虽然有些书香之气,却华丽不足。可见这顾家不过是个小康之家。也亏得刚才徐婆子还哄她这顾家必不会亏待与她什么的话。 不过,对于现在的李玉娘来说,新主家越是小门小户就越好。家小业小,人口简单,总比呆在朱家好过些吧。 目光一转,看到桌上放着茶壶,她便自行坐下,为自己斟了杯茶喝。刚喝了一口,门外,方才那少女便已走进来。 进屋看着李玉娘竟已经自己坐下,便一声冷笑:“敢情娘子还真把自己当成客人了!可便是客人,主人家还没说话,你便这般放肆,也是太过了吧!” 李玉娘虽然不知为什么这少女竟对她似乎有敌意一般,可被人这般质问,若不回应,只怕以后更要被人欺到骨子里了。 也不去看她,李玉娘慢悠悠地把水喝完了,才抬头道:“可是主母唤我?” 好似被踩到了尾巴,少女一声冷哼:“招呼改得可倒是怪快了,我家主母可还没说买不买你呢!” “哦,”李玉娘慢吞吞地出声:“既然你家主母还未定下,那不知小娘子来此作甚?” 少女扑哧一声笑出来,一双眼在李玉娘胸前扫来扫去,“那徐婆子对我家主母说尽买你的好处,又说你生产不足一月,奶水还是有的,若我家主母买了你,日后生产后便是奶水不够,也不用去请奶妈或是买牛乳了。话说得这般有趣,我自然是要来瞧瞧这可以做乳牛的女人了……” 话说得刻薄,李玉娘皱了下眉,却似并未听到一般。甚至嘴角还挂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那少女见此,更是胆子大起来,竟轻佻地伸手探向她的胸口,“我来看看你的奶水足不足,配不配奶我们小郎君……” 轻佻之言还未说完,手却已经被李玉娘抓住。 抓着她的手,李玉娘抬眼看着她,竟然微微一笑。看着她的笑,少女一怔,还未反应过来,她竟猛地起身,一巴掌掴在少女的脸上。 少女一愣,下意识地捂着脸怔了两秒后,立刻嚎哭着往李玉娘身上扑去。 李玉娘闪身避开,合身往因用力过大而有些站不稳的少女身上一撞,少女应声倒地,她却只是噙着冷笑看着。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一声清叱:“这是在闹什么?” 李玉娘转过头去,却见门前站着徐婆子和一个穿着薄衫罗裙的年轻女子。 那女子,生得端庄,虽不是十分美丽,却自有一种文雅的气质。腹部微隆,虽有徐婆子扶着,却仍一只自然地护住小腹。明显是一个已经怀孕四、五个月的孕妇。 心念一转,李玉娘已知道这应该就是顾家的主母姜氏。便叉腰为礼,恭声道:“奴见过顾孺人。” 当时,女子表示谦卑时多自称为奴或是奴家,又称低等官员之妻是孺人。李玉娘平日却是不惯自称为奴的,只是人在屋檐下,该做出的低姿态却还是要做的。同时,她称姜淑云为孺人却又带有奉承之意。 姜淑云闻言,目光微闪,似有些惊讶。面上却淡淡道:“不敢当,我娘家姓姜。” 李玉娘一怔,方意识到这时代的女性虽然时而被称某门某氏,可多数却还是不改本姓的,大概这也是和宋时女子也有继承权有关。 “姜孺人。”李玉娘淡淡一笑,直起身来。也不多话,只看着徐婆子进屋去扶那少女,“这可怎么闹的,小娘子,你没伤到吧!”一面说,一面用眼神示意李玉娘。 知她是怕关系闹僵,做不成这担生意,李玉娘却仍是一动不动。看着少女哭嚷着扑到姜淑云脚下,“娘子为小的作主啊!这贱人还未进咱们顾家的门就动手打我……”一面说,一面仰起脸让姜淑云看她脸颊上的指印。 “这怎么说的呢!怕不是有什么误会吧?这李娘子可不是那么狠心的人……”徐婆子叹着,伸手拉扯着李玉娘示意她先低头。 李玉娘却把头一昂,冷哼道:“我听徐妈妈说顾家是书家世家,只当不管是主家还是下人,必都是知书达礼的。却不想原来顾家竟还有让奴婢验身这样的规矩……”声音一缓,她现出悲愤之色:“姜孺人,奴虽是卖身作妾,却也是良家子。这般将人看作牲畜般的羞辱,我实在无法生受……”说着,掩面而泣。 虽然她这一般话说得甚是含糊,可姜淑云转念一想,却已知前因后果。看向跪在地上的女婢小英时脸色便沉了两分,虽未直接喝骂,可那眼色却让小英露出胆怯之色。 “原是一场误会,家中女婢不懂事,我叫她向娘子赔罪,李娘子莫要再气了。”温言笑着,姜淑云冲小英使了个眼色。小英虽不甚情愿,却还是上前赔了钱,李玉娘也知不好闹得太过,顺势下了台阶。看着姜淑云和徐婆子分了宾主落座,她想想,还是绕到徐婆子身后站定。 抬眼看了眼李玉娘,姜淑云笑着招了招手,让李玉娘站在身前,执了她的手上下打量着她,“徐妈妈说得果然不假,不说玉娘的容貌,单看这双手,水葱一般细嫩,就知必是个美人了。” 又随意问了李玉娘两句,便笑着褪下腕上一只金镯套在李玉娘手上。 在古时,主母送给磕头敬茶的妾室首饰,即代表认同。李玉娘曾经在某个电视剧里看过这一段,当时还有老婆子说什么:受了首饰从此要服太太管之类的话。 虽然不知这宋朝是不是也是这样的规矩,可看徐婆子眉开眼笑的样子,最起码也是说明姜淑云对将被卖进顾家的她还算满意。 李玉娘冷眼瞧着,看到姜淑云把一包银子递给徐婆子,又接过徐婆子递过来的契约细细看了一遍后折起放入荷包里。 她只觉得有股寒气直从脚底冲上头来。 原来的李玉娘是如何把自己卖掉的,她没见识过。之前朱家那女人把她的卖身契交给徐婆子时,她也未曾亲眼看到。可此时此刻,她却是亲眼看着人家一手银子一手货地就这么把她卖掉了。就这样眼睁睁地看到自己被卖掉,她的胸口闷得象是被压了一块巨石。 就这么——被卖了! 若是还是活在现代,有人这样对她说,她大概要斥之以鼻,直说荒唐了。可现在,她只觉得心里寒凉无比。似坠入寒潭之中,连呼吸都快停止。 徐婆子又说了些什么,她已记不清楚。只是恍惚记得徐婆子叮嘱她莫要再生事。被那叫小英的女婢送至西厢的一间房里,李玉娘怔怔地靠在床上,脑子一直都晕乎乎的。 直到那小英在外大声叫,她才醒过神来。 收敛心神,她强自镇定下来。此刻徐婆子走了,她是真的只能一个人去面对这些陌生人…… 款款而行,跟在小英身后,也不理她不绝于口的冷嘲热讽,李玉娘在进了正房的客厅时,只是施了一礼,便礼貌地站在一旁等着坐在上首的姜淑云发话。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若不低头,撞破你头…… 她不是不谙世事的那些小姑娘,可不信姜淑云会真的那般贤良淑德。为自己丈夫买妾就已经够憋火了,还会如何善待? 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久久听不到姜淑云的声音时,李玉娘不禁在心里冷笑。 这是,下马威来了…… 不知为了多久,李玉娘只觉得脚有些麻了时,姜淑云才开口说话:“啊,玉娘来了啊!这小英也真是的,竟不通报一声。” 便是不通报,难道我刚才请安的时候声音比蚊子还小或是这么大个活人您竟都看不着?那盏茶就那么有滋有味,喝得大概都凉了还不肯放下? 李玉娘心里腹诽,可面上却做得恭敬十足。又听得姜淑云唤她坐下,忙道:“娘子面前,奴怎么敢坐呢。” 抬眼看了她一眼,姜淑云浅笑着道:“你不用那样拘紧的,咱们顾家小家小户的,原就没那么多规矩,只要你知道自己的本分,凡事不要太过了,也就是了……” 这话说的,什么是做妾的本分?她还真是知道得不太清楚。 李玉娘口中诺诺地应着,面上只做出一脸顺从的笑意。 姜淑云看了她两眼,略一沉吟,便道:“今晚上,就叫大郎去你房里吧!” 心里头咯噔一下,李玉娘一时不知该答什么才好。虽然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事儿,可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做呢!突然之间就这么说让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男人和她上床,就算是穿越的都要骇怕了。 抿紧唇,她正在心里掂量着要如何说,小英却突然从外面跑进来,“娘子,何家嫂子又在嚷嚷着厨下没人帮手了,还说娘子再不多雇个使女回来,她便要辞了家去呢!”不知怎么的,说这话时目光却是往李玉娘身上瞟了两眼。 “这如何使得,昱儿就快要下学了,便是晚上大郎回来……”声音突然一顿,姜淑云转目看向李玉娘,“玉娘,想你的厨艺也必是不错的,且去厨下帮一帮何嫂吧!” 李玉娘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自己的一双手上。十指尖尖,娕如春笋,这李玉娘哪里象是个厨艺高超的人呢! 心里正自暗笑,她的眼睛突然一亮,竟似低笑出声,掩着嘴看向姜淑云,“娘子莫要为难玉娘了。玉娘自幼家中娇惯,入朱府之后更是不曾入过厨,若真是让玉娘入厨,玉娘只怕连厨房都要烧了……” 她话还未说完,小英已经怒嗔:“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烧厨房?你这是在吓娘子不成?咱们顾家花了五十贯钱买你,难道是要买你回来供着吗?真不知,你这样,又懒又蠢的,还能做什么?” 挑眉浅笑,李玉娘只道:“我还能做什么,只怕说了,小英姐你也是不懂的。”又看着姜淑云,似怨似嗔地眨了眨眼眸,“我还道娘子买我回来,只为让我服侍大郎的。” 一句话,噎得姜淑云这个恨。虽然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可李玉娘只看她的眼神,便知道她必是心里恼了的。不禁心中暗喜。 没有哪个女人不怕失去丈夫的心。象她现在这样表现得这般轻佻又风骚作态,除非姜淑云疯了,才会立刻让丈夫同她行房。 端起已经凉透的茶盏,抿了一口。姜淑云才抬头笑道:“玉娘,我知你在从前的主人家锦衣玉食的日子过得惯了。可是我顾家却比不得那些高门大户,你既已进了我顾家的门,总要入乡随俗的。这样吧,就是你不会下厨,也去和何嫂学学,要知道大郎最爱吃何嫂煮的菜了……” 一番话说得不轻不重,绵里藏针,便是李玉娘想挑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脸上更是笑容和睦,半分怒意也没有。可李玉娘却终于松了一口气。瞧这架势,大概今晚上可以安全地眯上一睡了……! 第四章 吃饭为大 “咳咳……”李玉娘咳嗽着,扶着墙摸出厨房。喘了口气,抬手揉了揉直流眼泪的眼睛,才怨道:“何嫂,这柴禾太湿了,生火都生不起来啊!” “梅雨天,柴潮些也是正常啊。李娘子不如再去试试,只要点着了,熏干了也就好了。” 听着平淡的声调,再看看坐在小凳上摘菜连头都不抬的妇人,李玉娘不禁皱了下眉。 虽然想着躲进厨房来也能避过那事儿,可却不曾想竟连下个厨房也要遭人欺。真当她是什么都不懂的三岁小孩?虽说在现代,做饭从来都是用的天然气,穿过来之后根本就不曾下过厨。可也知道在这家家户户都用柴的年代,每家必都会备下干柴使用,断不可能只因为梅雨天天气潮就没了干柴的道理。若天天都是这样,那主家吃饭可不就要成了难题?摆明了是要坑她嘛! 心里冷哼,她也不争吵,只是笑道:“我看厨房里的柴是用不得了,不如我去柴房里看看还有没有干柴好用吧!”说罢,抬脚便要往柴房走去。 那何嫂忽地一下跳起来,“这是作什么?李娘子,娘子只不过是让你过来做我的帮手,可没让你来查我?” “查你?”收住脚步,李玉娘作出委屈的表情,“我什么时候要查你了呢?何嫂,你莫要误会了,我不过是好心,不想耽误了大家吃饭才要去看看有没有干柴罢了。怎么着,难道那柴房里除了何嫂你竟不准别人进去了不成?若真是这样,我也不敢进,只等着娘子催饭时去回她柴太湿,点不着火做不成饭也就是了。” 何嫂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可不敢劳驾李娘子,还是我去烧火吧!请李娘子帮把手,把这菜摘一摘。” 虽然话仍是说得硬气,可却到底还是让了步。李玉娘也不多说,笑着说了声“有劳”便坐下身摘菜。 这菜,青叶白梗,人们都是叫的白菜亦或青菜,可在李玉娘看来,这却是现代常吃的油菜。 只不过北宋虽然饮食品种也算丰富,可却仍没有炒菜一说,就是富户朱家,做菜时放油也多是动物油,而非植物油。眼下,看着水灵灵的油菜,李玉娘就算是想来个清炒都做不到,只能暗自流口水。 正想着,却听得一声轻笑。在她抬起头时,小英更是笑得大声,“真真是可笑,还说什么生得貌美如花,现在还不只一只乌眼鸡似的。” 李玉娘抬眼看了小英一眼,虽然没有镜子也没有水盆,但想来自己脸上应该已经和花猫没什么区别了。本来是不想同小英计较的,再怎么说,虽然两人身体差不了两岁,可自己内里到底是个二十好几的成年女性,何必和一个半大孩子计较。可看到小英那副得意的笑脸,却又咽不下这口气。 “妹妹这就不懂了。男人喜欢一个女人,可是不光看脸的……”这话,说得暧昧,若在现代,其实还算含蓄的,可在这年头,和一个没嫁的黄花闺女说,可就是有点那个了。 小英气得脸都红了,狠狠地瞪着李玉娘,啐了一声:“好不要脸,哪个是你妹妹!到我们顾家来攀亲,也不看看你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李玉娘拿眼翻了她一眼,冷笑,“叫你声妹妹是看得起你。还顾家呢?你是什么人也配说顾家如何如何?不过是个同我一样被人买卖的贱婢,还不如我是做人妾室,三年役满就能回复良身呢!” “你,你……”被她损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小英恨声骂道:“我们大郎才不会喜欢你这个狐狸精呢!” 眉毛一掀,李玉娘有些惊讶,可转念一想又有难怪如此的感觉。 这丫头自她进门就对她冷嘲热讽,没个好脸色,却原来是她自己偷恋着这家的大郎。大概是年岁渐大,又没见过别的男人,又想着主家的好处,不愿就这么做一辈子奴婢,才动了那样的心思吧? “大郎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你知道吗?”李玉娘慢条斯里地说着,看她那脸色,更肯定自己的想法。 真真是小家小户没见过世面的妮子,就这么个小院里,还想着谋算那些事儿。不过现在的男人,和自家的婢女有个什么也都属平常事。甭管是什么人家,只会称其风雅而非下作。大概那姜氏也是知道身边婢女打的什么主意,却不甘被这小妮子勾搭自家郎君趁了她的心,所以才急急地买了李玉娘入门吧? 把事情一想清楚,李玉娘的心却是落了地。就算是有人搞针对,可只要知道对方的底细与弱点,便好对付了。 当下,嘴角勾起,她娇媚地瞥了一眼小英,和声道:“我虽不知大郎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可大凡男人对那种没前没后,发育不良的女人应该是没什么兴趣的。”恋童癖除外。 眼看着小英猛地用手护住胸口,一副苦大仇深的瞪着她,似乎随时都要扑上来掐架似的,李玉娘只是偷笑。 大概要论粗俗,她是这世界最敢讲的女人了吧?没办法,这世上的女子便是乡村出身,也都自幼受三从四德之类的教育,哪能象她这样从现代穿来的女人一样什么都敢讲敢说呢? 却在此时,一阵敲门声响起。小英闻声,顾不得和李玉娘算命,扭头就跑去开门。 李玉娘悠悠然地坐下身继续摘菜,只听得影壁后小英不知是和谁说了什么,便有一阵急乱的脚步声传来。 “喝,这就是狐狸精啊!”一声清叱,让李玉娘拧起眉来。 这声音,还带着几分稚气,分明应是一个男童的,可说的这话可却是够气人的。 抬起头,李玉娘冷眼看着那个穿着一件凉衫,头扎方布,眼睛大大的小男孩。 不用介绍,这个七、八岁的小孩就是这家的小主人顾昱了。 “狐狸精?”站起身,转目往四周看了下,她的眉渐渐弯起。“这儿哪有什么狐狸精呢?我可听说狐狸精都是长了尾巴的!莫不是昱哥儿竟生了阴阳眼,竟能看到我们看不到的东西吗?”李玉娘笑着,又拉住小英,把她的身子一转,“快来让我看看,可是小英生了尾巴!”说着,已经轻佻地一掌拍在小英的臀上。 尖叫着跳开身,小英瞪着李玉娘,活象是见了鬼或是被几个大汉逼到墙角一般,脸上眼底都是恐怖之色。 李玉娘一扭头,才看到那小郎也是满面通红。 掀了掀眉,李玉娘低声嘀咕:“小孩家家的,知道什么?还会害羞?果然古时候的小孩早熟啊!” 可不是,连她这具不过十五、六岁的身体都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比起科技讯息发达的后世,大概现在的小孩更明了男女之事吧? 心里这样想,便起了调戏之心。李玉娘突然凑近身,倒把那小郎吓了一跳,再看面前这张妩媚的笑脸,脸上竟又红了几分,“昱哥儿,你可看到小英是不是长了尾巴呢?或是我——后面长了尾巴的?” 一张脸涨得通红,顾昱讷讷不得成言,却在此时,突听得正房里一声呼唤。 虽听得不是很清楚,顾昱却立刻大声应了一声,转身就跑,小英也慌忙跟了去,倒象是逃命一般。 勾起嘴角,李玉娘笑了两声,却也不显得有多得意。她也不是蠢人,也知道这样逞一时意气,不过是让自己的处境更加为难而已。可被人欺到头上还能忍住,那就不是她了。 泼妇又怎样?就象尽得骂名,却总是有人要怕她的。 照她的猜想,小英必是会向姜淑云告状的,期间添油加醋,大概是把她要贬到最低了,李玉娘还做着被喊进去受训的准备,可谁知竟是风平浪静。 直到何嫂把饭菜做好,站在门口大声喊了一嗓子时,小英这才从正房里出来。 “何嫂也是,何必还喊小英呢!”李玉娘笑着,也进了厨房帮手。 小英托起一只装着饭菜的漆盒,冷眼瞥了她一眼,耻笑道:“看你连端只食盒都端不稳的样子,真不知往日在家时竟是学会了什么!” 李玉娘转目看了她一眼,下意识地把手臂抬高,却只觉手臂酸痛,手上托着的食盒竟是有千斤重。 她之前在朱家时也曾见过婢女这样送餐,可自己却是从未试过的。今天这一试,只觉得这宋朝人还真是折磨人。 跟在小英身后进了正房的前厅,眼看着小英把食盒举到眉前,半跪下身把食盒放在桌案之上,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自然,偏手上却是稳稳的,食盒连颤都未颤上一下。 小英把食盒放在姜淑云面前的桌案上,站起身,还用眼睛瞥了李玉娘一眼。 虽然心虚,可李玉娘这时候却也没办法退缩了,只能照葫芦画瓢,来上一套同样的动作。只可惜画虎不成反类猫,不仅自己的腰差点闪了,就连食盒里的那一碗汤都洒了出来。 “好脏啊!”坐在桌案后小椅子上的顾昱皱着鼻子,用一脸嫌恶的表情对着李玉娘,就差直接告状说李玉娘用事不行了。 看着那张明显故意找茬的小脸,再听到小英那一声冷笑,李玉娘恨得牙痒痒的,却不好发作。 姜淑云却只是抬眼看了一眼李玉娘,竟是很温和地道:“玉娘就同我们一起用午饭吧!小英……” 闹不明白姜淑云是怎么想的。可看小英撅着嘴不情不愿地又往厨房去了,李玉娘却也乐得享受。 在姜淑云的示意下坐在另一张桌案后的小椅上,在小英捧着食盒放下时,目光一对,李玉娘缓缓地冲她绽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自觉自己的笑容明亮耀眼得直让小英要内出血。她的心里更觉得舒服。也要谢谢姜淑云,虽然多半她是想用自己来震住小英,可不管怎样,李玉娘也算是小小地树上一威了。 时值申时,也就是下午三、四点钟,可是这时候这顿饭却是叫午饭的。在宋朝前,百姓只吃两顿饭,即朝食与哺食。朝食是在上午九点多钟,哺食是在下午三、四点钟,这和现代过年时吃两顿饭的习惯很是相似。而到了宋朝,朝廷取消宵禁后,夜生活丰富了,人们的活动时间拖长后就又增加了一顿晚饭,所以自宋朝开始,才有了一日三餐的说法。 这时候吃饭,还是采用的分食制,和西餐还有日式料理的饮食习惯很是相似。虽然有时候李玉娘这样会让人觉得不甚亲近,却确实是干净卫生许多。 虽是分案而食,却又不象从前在电视上所看到的是席地而坐。而是坐的一种腿比较短的椅子。这时候的桌、案、几、椅、榻之类的家具都是那种腿比较短的。甚至之前李玉娘还听说北边的人现在有好多还是席地而坐的。想来是因为南方比较潮,容易地气侵体,所以才会比北方提前有了椅子这种家具。 一顿饭,吃得安静。不管是姜淑云还是顾昱,竟都未开口说话,就连小英都被姜淑云打发到厨房去吃饭了。 之前在朱家时,李玉娘还能仗着身怀有孕,撒娇耍泼,时不时地让照顾她的那些婢女使女婆子什么的讲个笑话逗她吃饭,又或是嫌这嫌那说这也不好吃那也不好吃的发脾气。可这会儿,她就是有那心也得掂量下后果。 虽然觉得姜淑云所谓“大郎最爱吃”的菜也不怎么样,却仍是细嚼慢咽,极其淑女地表现着餐桌礼仪。 这时候,盐是极缺的,所以做菜时少盐多酱,光是刚才在厨房里听何嫂嘀咕的那几样酱,李玉娘在现代就已经没听过了。可也因为这样,所以这些菜很少能看出本色来,多是酱红的一片,吃在嘴里,也多是酱味更浓。 待到对面的姜淑云终于放下筷子,李玉娘不禁在心里暗自松了口气。甚至在小英过来收拾的时候,主动站起身要帮手。 姜淑云却看了她一眼,淡淡吩咐道:“这些事,就叫小英做好了。你且过来坐,我有些事是要同你说的。”说着,又看了一眼顾昱,和声道:“昱儿,去你爹爹书房里看书吧,他一会回来是要考你的。” 看着顾昱起身,往后走去。李玉娘的心却突地一惊。这,分明是让儿子回避出去的意思,难道这姜淑云竟要讲什么少儿不宜的话题了?! PS:求票票! 第五章 夜话闺闱 第五章夜话闺闱 烛影摇曳,摇晃的烛火眏着铜镜中本就抹糊的面容,在这阴冷的夜里更显出一种诡异。 很象—— “倩女幽魂啊!”李玉娘忽地笑起来,映在铜镜时在的笑容在烛光里有些扭曲,这更让她笑得更深。 来了半年多,却一直觉得每次照镜子时都觉得那黄黄的镜面里映照出的面容很诡异。就算是看熟了也不是自己的脸呢! “啪”地一声把镜子放倒。她托着腮倚在几上。 想起刚才从那间专供沐浴的房里走出来时,小英那张满是忌恨与嫉妒的脸,李玉娘不禁勾起嘴角,现出一抹嘲弄的笑意。 当时尚觉几分快意,可静下来一想却只是想叹息。 也不知姜淑云究竟是怎么想的,她都做出那样的狐狸精样了,照理来说,凡是个女人都会让她离自己男人远远的了,可姜淑云居然仍然要让自己老公来亲近她这个狐狸精。 想起午饭后,姜淑云用那样平淡的声音对她说:“我叫何嫂烧了水,一会儿就叫小英侍候你沐浴……今晚上,就要偏劳玉娘你了。” 声音平静,稳得就好象是老板在对小职员说“那谁谁呀,今儿晚上加班哦”。带着那种理所当然的味道,却把李玉娘雷得几乎翻倒。 很想揪住这位当家主母摇上几下,问她到底脑子里在想什么啊?居然可以这么圣母。之前所接触的那家,虽然云氏一直为老公纳妾买女人,可是李玉娘却明显感觉出那女人还是有嫉妒之感的,只是平时隐藏得好些,兼且她又身怀有孕所以对她态度还算良好。可眼前这位,说起那样的话时居然连眼皮都没动一下,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女人的贤德吗? 一时被雷得里焦外嫩,没有说出拒绝的话来。之后又在沐浴时泡在木澡盆时太过舒服,几乎想要睡去。 穿越之后,李玉娘最喜欢的事就是沐浴。尤其是泡在纯天然的木澡盆里,那绝对是个享受。想当初在现代时,她就一直想有个木澡盆,可惜三、四千的价位不是她这种挣扎在温饱线上的人可以买得起的。 泡完澡出来,脸上粉白细嫩,连眼神都是朦朦胧胧的带出一种满足感。大概太过舒服的表情让某个连眼睛都快红的小丫头想左了。 虽然声音很低,可那声咕喃却是让她听得清清楚楚:“狐狸精!” 光这一天,就听了好几次了,看来她来了大宋后就和这“狐狸精”三字分不开了。 “这是娘子赏你的胭脂,”把那只古色古香的小盒丢给李玉娘,小英仍是气恨的表情,“可是便宜了你。” “便宜?小英姐姐这话说得还真是笑话,娘子叫你送来的东西,可不是我巴着娘子求她的,你若是看着眼气,想要,便拿去好了,这样的货色,我倒还未稀罕。” “这样的货色?你是猪油蒙了眼,不认得好东西吧!这可是京城里有名‘玉堂春’出的货,你还看不上眼!可是,我们顾家哪儿比得上朱家财大气粗呢!可惜,人家不要你了……”象是抓住李玉娘的把柄,小英捂着嘴嘻嘻的笑。 虽然暗恼徐婆子竟将她从前的事情说得人尽皆知,李玉娘却是根本就不跟小英做正面交锋,只是慵懒地伸展了下手臂,掩口打了个哈欠,笑道:“对不住了,小英姐,我有些倦了,还要歇歇,晚上见大郎时,我不想让他看出我半分倦意呢!” 一句话,直接让小英落败逃出。李玉娘却是收敛了笑意,倚在床上,愁肠百结,到最后竟连床上都坐不住了。看着小英送来的新罗衫,又并着抹胸、中衣等物,料子不是顶好的,款式也不过一般,却是新的。 在心里胡思乱想,想到这些衣物竟是姜淑云一早就为自己丈夫的小妾备下的,不禁更觉得心里窝了一股火。寻思一会儿又替姜淑云抱屈又觉得她便是心里难受也是自找的,更觉这宋朝女子过得还真是累,管家管家,还得连自己老公的二奶都得照料。苦哉!若是她,拼着做河东狮,落个骂名也不做那等委屈自己的贤妇 就这样左思右想,夜暮却已降临。那头何嫂又做晚饭,由小英也给她送了一份过来。却是汤饼,也就是面条。这时候,凡是面食皆称饼,所以面条不叫面条,而称汤饼。 吃过晚饭,小英又过来叮嘱,说娘子叫她在房里候着大郎,切不可睡去。虽然不愿,可就是不想让那人近身也得先等着人再说。可是李玉娘坐在灯下直等到夜寂星疏,却还不见那大郎回来。 不回来也好,倒是让她逃了一难。枕着手臂,头微微一晃,支起的手臂便顺势一滑。只听得一声轻响,李玉娘一惊,醒过神来才发现竟是那盒据说来自京城的胭脂竟是掉在了地上。 迷迷糊糊地低头看了一眼,李玉娘便俯下身子。想是装着胭脂的盒子摔破了,浓郁的香气便渗了出来。似花似蜜,甜得发腻的味道…… 李玉娘突然面色一变,拿起盒子凑到鼻前,又细细闻了许久。抬起头来,脸上竟现出一种凄厉的表情。 浓得发腻的香味盖过了胭脂里的另一种香气。有些呛鼻、辛辣,久嗅又转为微酸的温和香气,这种气味,她闻到过。 那种陪着公司一位大客户的太太去商场采购,那个出手阔绰的女人一连买了几瓶CK的“欲望”香水,当时还笑说这款香水的后味是带着麝香味的,最让男人动情。又调侃李玉娘要不要也买上一瓶,包管男人喜欢。 就因为这件事,李玉娘对这个味道记忆极为深刻。因此一闻,就闻出了这盒胭脂里竟是掺了做香料的。 虽然不是很了解药理,可在那个资讯发达的世界,麝香使用过久可使女性不孕,李玉娘却是知道的。 此时发现姜淑云送来的胭脂竟是掺了麝香的,她不由得恨得牙痒的。还说是远近闻名的善人,做出这么阴损的事情,居然还是善人! 又想找个女人代替自己哄着老公,却又不想让人生下老公的儿子分薄了感情。简直就是既要做婊子又想立牌坊。 当谁都想给你老公生儿子?想得倒是自大…… 抬起手,抹去眼角不自觉涌出的泪水。李玉娘越想越气,就算是上床第二天拿那种古代避孕汤来给她喝,都好过用这样的阴招害她。若她不察,真中了招,岂不是有可能连后半辈子都难以受孕? 腾地一下站起身。也顾不得多想,李玉娘直接拉开门,就想往正房冲去。 可是刚一拉开门,却是突然听到一阵敲门声。 夜色寂寂,那敲门声竟是分外清楚。李玉娘心里一惊,满腔的怒火直如被泼上一盆冷水,渐渐熄了。手中动作却快,脚一缩,已经退进了房,顺手把门带上,人却是立在门后,静静地听着院内的声响。 “来了来了,”和小英一起住在西厢最外间的何嫂耳朵却是却最灵。披着衣裳一面应声一面跑出来,目光又有意无意地往隔了一间房的房间看了过去。嘴里咕哝了一声:“真是把自己当成支婆了,摆的什么谱……” 隐约听得院后何嫂的抱怨声,李玉娘目光一闪,却仍是靠在门框上不作声。 只听得外头大门一开,何嫂拔高的声音:“啊,可是喝了酒的?大郎。” 然后是一个温和的声音笑道:“不过只喝了两杯,无妨无妨……”又是低声同人说了什么,然后有人唱诺告退,接着是大门关上,上门栓的声音。 何嫂轻声问道:“大郎,可要小的下厨做碗醒酒汤为大郎去去酒气?” 没有听到回答,可慢慢从影壁处绕出来的男子却是笑着挥了挥手,脚步蹒跚地向正房走去。 应该是喝得有点高了吧? 李玉娘暗暗想着,从她那个角度,就算是戳破了窗户纸也是看不到男子正脸的。可看着那身影,大概也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才是。 眼看着那男子进了正房的门,李玉娘不禁在心里掂量着要不要趁着正主回来了,跑到正房去大闹一场。可想想,她就是去闹能当啥用?别说她还没成受害者呢!就是她当真被害了,人家还不得向着自己老婆,说不定还拍手叫好,夸自己老婆想得周到呢! 憋着气,她转到桌前坐了会儿,听听正房里似乎没什么动静。正要吹灯睡觉去,却突听得“吱嘎”一声,却是正房的门突然打开了。 心里一紧,李玉娘的心提了起来。隔着一层窗纸,只看到那条身影在院子里彳亍徘徊,虽然看不着表情,可看那模样分明是正在思量到底要不要往西厢这头来。 此时,夜色深沉,小院里寂静无声。院里一溜圈十间房,却只有正房和西厢这间房仍亮着灯外,竟是一片黑暗。 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着,李玉娘捏紧的拳竟是一片汗湿。 想来,她也不是没遇到色狼的人。可是,那时候,她尚能彪悍地大骂甚至敢一脚坏了色狼的那啥,现在她别说动手,就是骂,都可能会被人说是个逆主。一声吆喝,被人围殴痛扁都是轻的了,最怕是把她送到衙门里去可不得褪成皮。这个老婆打老公都会被判刑的时代啊! 忐忑不安,手指抓在桌上,几乎就要青筋暴突。 “奶奶的,你要进就进,老娘……也不怕你!”猛地跳起身,李玉娘几步窜到门前,一手抓着门。心里暗想一会这家伙一进门是当胸给他一拳还是索性就遂了那些人的意,真做个勾引人的狐狸精,气也把他们气个半死了。 虽然这样想,可在院子里的男人似乎终于想明白了抬脚往她这边走来时,她猛地把身子靠在门上。 咽了下口水,她心道听说你是个州学的士子,再怎么着也不会做出强盗行径来撞门吧? 只听得外面的脚步声停在门前,然后是极有礼貌的叩门声。 “铛铛铛……” 还敲得挺有节奏。 李玉娘抿了抿唇,却没有立刻应声。 只听得外面那男人低声道:“李娘子,某乃杭州士子顾重光。” 顾重光?不是叫顾洪吗?愣了下后李玉娘才反应过来,这是在说他的字啊!虽然已经来了这么久,可是还是有些不习惯古人名与字分开的叫法。 不过,你介绍得这么郑重又是为什么呢? 心中有些发慌,李玉娘强自镇定,深吸了口气,侧过身透过刚才被戳坏的小眼往外看。 “玉娘给大郎问安了。大郎——辛苦了!”抬手拍了自己一下,李玉娘暗道自己口拙舌笨。 “娘子可曾睡下?” 听到顾洪在外面平声问,李玉娘不禁咧了下嘴。这人说话和她有得一比啊! “玉娘初来乍到,感念娘子宽仁慈善,复思及自身孤苦之处,实无法安睡。”半白半古地绉着,李玉娘只把眼睛贴在缝上。 虽然外面顾洪并未正面对着门,可光看侧脸,虽不是十分清楚,却也能看出是个长相斯文的男人。此刻听了李玉娘的话,还现出高兴的样子。 “玉娘说得不错,我家娘子确是仁善之人,凡是认得的人无不赞其贤德。” 听他话中隐含骄傲之意,李玉娘心中一动,倒觉得这对夫妻不象她之前所想那样感情淡薄。 “虽是初见,玉娘也很感激娘子对我的照顾。可正因娘子如此仁善,玉娘更觉愧疚难当。”突然直起身,对着门外一礼。虽然是隔着一扇门,但因门上糊着的窗纸,想来顾洪也是看到分明的。 “大郎请匆怪奴。玉娘虽是一卑贱女子,却也知一些做人的道理。虽娘子一心为大郎着想,方才买下奴服侍大郎,可奴身为女子,却知女子身怀有孕在身时更需郎君关爱之情。玉娘实不忍让娘子也忍受这般苦楚,还请大郎成全玉娘的一片真情,且去陪伴娘子吧!” 话一说完,只觉门外一片下静寂。 李玉娘屏住呼吸,只觉紧张无比。虽觉得她如此说法,那顾洪即便是出于面子,今夜也不会再宿在她房里。却又怕他就此拂袖而去,让姜淑云也恼了她,又转手将她卖出。那时,可就不知会被卖到什么地方了。 正自忐忑,却突听门外顾洪抚掌大赞:“好一个有情有义的娘子!顾某算是领教了。多谢娘子苦口婆心劝某,某这便告辞。”说罢,竟是一礼,转身离开。 虽也猜到这话会劝退顾洪,却不曾想他竟会说出这一番话,孟茹一时也不禁呆住。 却听得顾洪回到正房,不知怎的,却未进房,只是在门外低低说着什么。有心偷听,却又觉不妥。李玉娘一转身,吹熄蜡烛,摸着黑爬上了床,胡乱扯过被子蒙上头,大有劫后余生之感。 恍惚露头间,却觉院中一暗,就连那最后的一点烛光也熄灭了。 她心中一松,眼皮也渐渐重了起来。昏沉中,却突听一声开门声,竟是从对面东厢传来似的…… PS:支婆:庶母、如夫人。! 第六章 妒妇、贤妇 被拍门声和小英的喊声惊醒,李玉娘瞪眼看着头顶有些发暗的床顶,一时恍惚不知身在何处。 听得外面小英尖厉的声音时,她才猛地会起身。 扭头,隔着窗纸,外面仍是灰朦朦的一片,不禁有些怨气。 怨气刚起,却又笑起来。在朱家养了半年,还真当自己是什么娇小姐了。在现代时为了省房租,住得偏僻,每天早上上班时不也照样是天还未亮就要爬起来。 这样一想,她心里的火也消了,开房时就是对着小英的冷脸也是笑容满面。 冷眼看她,小英哼了一声道:“你还真是把自己当成贵人了,睡到日上三杆才起床吗?” “啊,可是我起晚了?”李玉娘浅笑着,倒也不恼,“玉娘初来,不懂得规矩,倒有劳小英姐了。” 小英一翻眼皮,也不把她的示好当回事。脸上反倒是带了种轻蔑的神态。 李玉娘在心里一想,也估到她昨晚上也未必睡得踏实,应该是知道了顾洪并未在她房里过夜之事,所以倒又把她看轻了三分。 心中好笑,她也不恼。听到小英说“娘子在房里等你服侍”时,也未多说什么,只是看了看身上皱成一团的衣服,略犹豫了下,还是道:“且容我换了衣服,以免失礼于娘子。” 退回房间,虽然心里还是有些不自在,可总不能穿着皱成一团的脏衣服出去。昨夜太过惶恐,竟是穿着外衣倒床就睡,倒忘了自己现在孑然一身,身无长物,就是连换洗衣物都没有。看来以后却更要爱惜她这仅有的一套好衣服了。 换了衣服,掂着那装了银子的小荷包。李玉娘想了半天才蹲下身,用手指敲铺在地上的青石板,其声沉闷,竟无一块是空的。就是床底下也是干净,并未堆放箱子之类的东西。 一时找不到藏东西的地方,又听得外面小英不耐烦的催促。李玉娘急忙答应了一声,顺手把荷包塞进床最里侧的被褥之下,又把叠好的被子挪过去压住,这才往门口走去。 出了门,才知这一会工夫,天边已泛上淡淡的白色。对面东厢靠左边的房间已经亮了火烛。隐约有朗朗的读书声。却是顾昱也已经起床背书。 昨天已经摸清了这院里的构造。知道东厢除了一间偏厅外就是顾洪的书房和顾昱的房间;西厢除了她外尚住着两个下人,另有一间客房;座北朝南的正房里住的却是主人夫妇。 一脚迈进正厅,就看到正对着大门所挂的字幅。上书:天地君亲师,字幅前面的香案上又摆放着几个牌位,据说,那是顾府的老太爷们的牌位。 在后来的大城市里很少再见到住家家供有祖先牌位的,不过李玉娘曾经到过南方跑业务,知道当地的很多人家仍保留着正中间的那间房不住人的习俗,不象北方,没那么多讲究。 未在正厅停留,往右手一拐,便进了卧房。虽然没有门,却是开了两扇明窗,中间用多宝格隔开,里面是床,外间是起居室。 此刻,姜淑云就坐在起居室窗下的桌案前。披散了头发,只着了中衣,素着一张脸,就着左手灯光昏然,正揽镜自照。 虽是自镜中看到两人,姜淑云却未曾理会,便是李玉娘施礼轻唤了一声“娘子”,她也未曾回眸看她一眼。 淡淡地让李玉娘起了身,姜淑云仍是凝神望着镜子,直过了两秒,才忽然笑道:“小英,你看我可是老了,怎么总觉得象是有了白头发呢?” “哪有啊?”一改刚才的冷脸,小英笑嘻嘻地凑前。两只眼睛滴溜溜转地在姜淑云脸上打量,“奴婢说句不敬的话娘子莫恼我,要我说呢!娘子虽说是孩子的娘了,可这容貌却是几年如一日未曾变过,就是眼下看着这水嫩的肌肤,便说是奴婢的妹子都有人信……”] 这话,委实说得夸张。可女人谁不爱听这个,就是姜淑云也不禁掩面笑出。却笑着嗔道:“偏是你生了一张巧嘴,逗得人这么开心。等过了几年,将你嫁出去,我还真是不舍得了。” 小英面色微变,脸上的笑便收敛了几分。“小英也是舍不得娘子,娘子留小英在顾家侍候您一辈子就是了……” “我的儿,你便是有这翻心,我又怎么舍得耽误你的大好青春呢?”姜淑云笑着摸了摸弯腰在她面前俯下身的小英,声柔面善,活脱脱的一副贤德善人模样。在一旁冷眼看着的李玉娘却不由得咧了下嘴。 抬头看了一眼李玉娘,姜淑云笑了笑,又转身看着镜中,抚弄了下头发,平声道:“听徐妈妈说,你梳头的手艺甚好,今天便劳烦玉娘了。” 梳头?目光微闪,李玉娘暗自在心里嘀咕了下。可脸上却仍是带着笑,上前接过小英递过来的木质木梳。 先和声道:“玉娘已经有些日子没为人梳过头了,若是梳得不好,娘子莫怪。”不管怎样,先打预防针。 说到梳头,李玉娘却是不陌生,现代时,她本不是个好学的孩子。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后就跑到美容院去学美发,当时最拿手的就是婚礼发型。 可惜,那年交了个男朋友,处了半年后才发现他竟和最好的姐妹勾搭上了。如果不是那个姐妹来美容院里剪发时她无意中在她放在洗发池旁的手机里看到短信留言,还不知什么时候才知道呢! 竟然被奸夫淫妇当成傻子耍,还在背后骂她是思想保守的怪物,活该要做老处女。当时气得双眼冒火,却竟也能装作若无其事,转出去和那贱人说说笑笑,还半开玩笑地说亲自给她设计一个发型。待到那贱人发觉不对时,李玉娘已经把她的一头长发剪了个稀巴烂,最后就连最短的寸头都难以修复,只能剃了个光头戴假发。就因为这,被美容院开除了。 这之后,就一直到处打短工,后来才进了建材公司做营销,为了那一成佣金到处跑工地、拉关系,苦没少吃,钱却赚得不多…… 听到低唤声,李玉娘一恍神,才知道自己竟是走神了。看看姜淑云没什么表情的脸,和小英快要撇飞的嘴角。心知她们大概又往别处想歪了。却不解释,只是温言笑道:“娘子可有什么想梳的样式?” 用眼角瞥了她一眼,姜淑云只是笑道:“也并没有什么想梳的样式,你看着为我梳个时兴样式也就是了。” 这却是难了。李玉娘暗自在心里琢磨,想了想后才右手执梳,左手轻捧她的头发,细细梳理。 虽是多年没再做过美发了,有些手生。可技巧却还在,梳头的动作也是既轻又柔。 因在一旁的镜匣里看到一瓶头油,她便伸手取过,打了盖子一闻,却是桂花味的。“娘子可是用惯了这桂花油,这桂花油的香味虽然浓郁,可用久了却也腻味,娘子不若改日再买瓶茉莉油,那个味道很是清淡,闻着也舒心……” 姜淑云微微一笑,看着她把头油倒出一些染在梳子上,梳子刚沾上头发,便滑顺地一梳到底。 一旁的小英却冷笑道:“就是再香的头油味也掩不住那股子……”话未说完,姜淑云已经咳了一声,虽是压下小英还未说出口的那几个字,可是她却也知李玉娘必也是知道小英是要说什么的。却只是淡淡地瞥了眼小英,嘱咐她下去,竟是半句狠话都未说。 李玉娘如何不知姜淑云除了是要偏着小英外更是要给她脸色看,却只是不动声色,笑着看了看镜中姜淑云的发型,手中动作不歇。片刻后竟是梳好了。口中笑问:“娘子看看,可还满意?” 姜淑云点了下头,自镜中一看,却觉这单髻看似半翻髻,又似盘桓髻,看似平常,却又有别样的妩媚之态。兼之李玉娘斜插上的那只银制蝴蝶状簪子,头一动,那簪子便颤微微地颤动,倒真似一只蝴蝶振动翅膀一样。 见这发式果然新颖别致,显出别样风情来,姜淑云虽未说什么,可心里却是喜欢了。 只是面上却仍是淡淡的。转过身来,拉着李玉娘的手,若无其事地笑问:“昨个夜里,妹妹怎不让大郎进房去呢?莫是怕姐姐是个容不得你的妒妇吗?” 明明脸上还带着笑,可问的话却是让李玉娘不得不谨慎回答。瞅着她脸上的笑脸,李玉娘恨不得一巴掌甩过去,骂上几句。 你那不仅仅是妒妇,都快要成毒妇了。 敛眉垂首,李玉娘现出一分哀凄之色,涩声道:“娘子素有贤名,又如何会是妒妇呢?玉娘感念娘子待我以诚,不敢不实言相告。”眼看着姜淑云凝神细听,李玉娘越发说得可怜:“娘子应是知道之前曾产下一子,方出月子便被主家典让……其实,”低头,似羞似恨:“我这身子一直未曾爽利干净过。身子污秽,怎能让大郎近身呢?若是让大郎沾了晦气,奴可就万死莫辞了。” 她算是想通透了,别说她身子不舒服,就是她病得快死了,人家也不会放在心上。可是晦气这种事,就是心再硬的人也要为自己想想了。 想是真没想到李玉娘竟说出这样的理由,垂下眼睑,她静了几秒,方一叹道:“可怜价的,你放心,我们顾家虽然是小家小户,却也是书香门第,仁善传家,我和大郎断不会刻薄你的。” 李玉娘除此吐了。见姜淑云还在说什么贤妇不贤妇的事,心里腻歪,忍不住道:“贤妇贤妇?谁说妒嫉的便不是贤妇了?要我说,这嫉妒乃是人之常情,便是妒妇也不能说不是贤妇了。” 闻言一愕,姜淑云抬眼看着李玉娘,一时竟忘了反驳。虽昨天瞧着,知道李玉娘也并不是一个老实人,却着实没想到她竟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说起兴起,李玉娘也顾不得姜淑云是用什么眼神看她,径直道:“要说吃醋吃得最厉害的,莫过前朝的房夫人,可她孝顺父母,怜爱子女,更曾剔目明志。就是男人,哪个说起她,也不得不赞一句贞烈。再说新近,听闻大苏学士作诗言友妻‘河东狮吼’,虽有笑谑之意。却也不忘说陈家‘静庵’悠然清静可度好时光,若那位柳夫人不是贤妇,陈氏又岂能如此悠然自得?!” 虽然夫人,乃是大官之妻专用称呼,但柳氏用河东大家子,传出的轶闻之中,倒也多作此称呼。 李玉娘说得得意,姜淑云却不不禁多看了她两眼。 之前徐婆子只说李玉娘出身贫寒,才卖自身为妾以换妆奁。却不曾想竟也能说出这样一番似是而非的道理。 她虽不是大家子出身,却也是书香世家。虽然家中父兄恩宠,却仍只是以《妇则》《女训》《孝女传》《烈女传》这些教她。不是不识字的村妇,却竟从未如李玉娘这般侃侃而谈。明明该是不对的事,竟也让她说明竟似真有那么个道理一般。 那个“河东狮吼”的典故因是新近所出,她也是熟知的。两月前苏学士的诗传出时,郎君还曾以此作笑谈。那时她在心中暗以此为戒,切不可因妒嫉而被那些文人一只笔留作千古骂名。也因为这,刚一发现身环有孕,她便张罗着为夫纳妾,便是不想坏了她一向贤德的名声。 “妒妇也可做贤妇?”低喃出声,她眼中的茫然之色渐褪,抬起眼时已是一片清明。 “妹妹以后切莫再做此言。家里说说也就算了,若是让外人听了,会说我们顾家没规矩的。”说罢,便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想是何嫂那边也要你帮手的。” 施了一礼,李玉娘转过身后,脚步又是一顿。她刚才也是有感而发,一时倒忘了掩饰真性情。可话刚才既然都说得让人生厌了,倒不妨说得更深一层。 笑着回身,她自袖中取出那盒胭脂,躬身递上。“娘子,听小英说这是京城里来的上好货色,玉娘身微,实在不敢用这样的好东西。还是请娘子收回自用吧!” 鼻中嗅到一缕香,姜淑云下意识地抬手捂住口鼻,脸上白了一白。抬眼看着李玉娘平静如常的面色,一时竟也看不出她的深浅。! 第七章 胭脂浓 听着院子里隐约的人声,姜淑云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微隆的小腹。有些心不在焉,就连身边儿子同她说话都未曾听清。 此时,正坐在正厅左手边的偏厅里。窗子正对着厨房,虽然看不清里面是个什么情形,可声音却是听得到的。 微微侧了身,有意在那有些杂的声音里听出李玉娘的声音来,却未能如愿听到她究竟是在说什么。 姜淑云此刻心中有些不安,拿不准李玉娘到底是有没有发现那胭脂的秘密。 她自幼本性良善,从未起过害人之心。可因着那一盒胭脂,她却是心中万般羞愧。此时更暗悔不该听了娘家嫂子的话,一时鬼迷了心窍竟做出这种下作事来。 心中惴然,既觉得看李玉娘的表情竟不象是已经知情的,又怕李玉娘早已知晓,把事情张扬出去。一时,心里乱成一团麻。 “娘?” 衣袖被人轻扯了下,她才回过神来,有些茫然地看了看拉着她衣袖的儿子。 “娘没有听昱儿背功课吗?” 听到儿子轻声问着,一张小脸上尽是委屈与失望。姜淑云一时也醒过神来,俯身摸了摸儿子,柔声安慰道:“娘怎么会没听昱儿背功课呢?昱儿刚才背得很好,娘听得甚是安慰。一会儿去了学堂,老师问询时也一定要这般流利。” 得了母亲的称赞,顾昱不禁笑生双颊,一张小脸也红扑扑的。 看儿子兴奋的表情,姜淑云也是高兴,便道:“昱儿好生念书,以后长大了,也要象父亲一样进州学,考进士,日后光耀顾家门庭……” 这却象是训导了,虽然顾昱只听得一知半解,却仍立刻站起身躬身应是。姜淑云见儿子知礼明事,更觉舒心。 大宋文风重,各地学府甚多,历史上出名的四大书院便出自此时。除了高一级的州学以外,就连各乡镇也皆有免费的学堂,谓之村学。而村学里教授知识的人,便被称之为老师。 凡在学龄的儿童少年皆可入学,只需按着俗例向老师交一些学杂费,宋时称“束脩”,即可。 姜淑云轻声软语同儿子说着话,却突听外面小英清朗的声音带着笑唤道:“大郎起身了!娘子和小郎都在偏厅等着大郎一起用饔。” 饔,即是朝食,也就是早饭,只是宋时的早饭时间却是晚了一些,是上午九点左右。 听到顾洪应了一声,声音倒是轻松,还隐隐带了几分愉悦,姜淑云的眉却是轻皱了下。 轻轻拍了下顾昱,便站起身来,在顾洪走进门来时,笑着迎上前:“郎君,” 目光一扫,顾洪倒是立刻便发现自家娘子换了个新发型。 虽然古时男子以端方为德,可宋时的文人却又比历朝历代多了些风流随性。兼且顾洪原不是性子刚正之人,故便笑道:“娘子今天这头梳得好……” 虽不过是寻常闺房之话,姜淑云却面上一红,眼角瞥了眼儿子,也未应声。 一时,顾昱过来问安,顾洪也端着父亲的派头说了几句话。这才坐下。一时,又有小英上来摆放案几,竟是没顾得上说其他事。 听得外面脚步声,姜淑云抬头看去,却是李玉娘托着漆盒随在小英身后款款而入。目光一转,已见到顾洪的目光已落在李玉娘的身上。虽然心里有些酸,姜淑云却还是柔声道:“郎君,这便是玉娘妹妹,今后便同我一起服侍郎君,可好?” 李玉娘原本还想低着头,不吭声就避过去,可听到姜淑云这么一说,却是避无可避了。 还问啥可好?昨晚上你不就已经打发到我房里去了吗?这会还来上民主了。 虽在心里暗笑,李玉娘面上却仍做出恭顺的表情,把手中的漆盒放在案上,起身,她叉腰一礼,声音却是平淡,“玉娘见过大郎,大郎万安。” 若要论理,她实在该自称为奴,百般讨好这男主人的。可经过昨夜的事儿,她实在是腻了这些。也不想再装样子立规矩,索性把那些都免了。 礼罢,在顾洪笑着让她不必多礼时,李玉娘抬起身,眼睛往顾洪脸上瞄了一眼。虽只是一眼,也看清顾洪的样貌。 顾洪虽生得不是那种唇红齿白,宝玉似的美男子,却也是相貌端正,比之那朱子钰还多了些文人的儒雅之气,兼之眼神清澈,没有一般男人那种色迷迷的样子,倒也算是让人看得顺眼。 “玉娘,就同我们一起用饭吧!”姜淑云柔声道,声音倒是真诚。李玉娘却忙推拒,只说不敢。听姜淑云没有再劝,她便知道自己是做对了。也是,人一家三口吃个饭,她这外人凑什么热闹。 看着李玉娘退出门去,姜淑云明显的松了一口气。看情形,方才李玉娘并没有说什么,那就是她并不知道那事了。 心中放宽,她脸上的笑也便多了些。 只是听到丈夫说“那个玉娘倒是个重情义的人,娘子还需多加看顾才是”的话时,脸上的笑难免有些僵住。 “郎君说得是,咱们顾家向来仁善传家,何况这玉娘是我特意买给郎君的,又怎么会对她不好呢?”看看儿子,她的声音一顿,全没有再说下去。一直到吃完了饭,撤了食盒,连儿子也出去了,她才同顾洪回到卧房中。 “郎君,昨晚上玉娘她虽然将郎君拒之门外,却是有些原因的,还望郎君莫要恼她。”话说得柔顺,又是大妇为妾开脱,更显贤慧。就连顾洪,都不禁露出自家娘子果然贤德的神情来。 姜淑云看着丈夫那表情,却只觉心里发苦,面上到底还是浅笑盈盈。“说起来玉娘也是个苦命人,产子不过月余,便不容于那家大妇,被卖了出来。据说,身子还有些不妥,恐郎君粘了晦气。只怕这几日郎君不能……” 她还未说完,顾洪已经一把拉了她的手,柔声道:“莫要说她了。娘子的为人,我还不知吗?再说,你我夫妻向来恩爱。为夫说句不中听的话,你突然便替为夫买了一个妾回来,为夫还觉惶恐呢!” 现出哀怨之色,姜淑云心道自己又何尝愿意为夫买妾,还不是不得已而为之。 顾洪却未觉察,只是笑道:“且不说这个,为夫昨夜得了一阕好词,写来与娘子看啊!要说昨夜城南勾栏中确实热闹。新添的那几个小姐个个能歌善舞,就连白行首都特意唱了一曲,让为夫也不禁诗兴大发……” 他说得得意,姜淑云的心里却酸得酸泡直泛。 这所谓的勾栏,现后世代指青楼妓馆又有不同。宋时的瓦市勾栏,还是以娱乐表演为主,有点象后来的娱乐城。既有歌舞表演,又有些杂戏、讲史、皮影戏、杂耍等。此时的表演者大多通称伎,却是技艺之伎,而非卖笑之妓。甚至有“学这几分薄艺,胜似千倾良田”之说。 可就是这样的勾栏,内中却也有以色侍人的妓。便是丈夫未曾真个与妓做出什么来,可知道丈夫同那些作得诗唱得曲跳得舞的女子玩闹嘻笑,却也够让她吃上一壶老醋了。 只是宋时文人呷妓之风甚盛,视在勾栏之中与那些官伎诗文唱和为一大雅事。又因许多文人皆是在勾栏结交往来,所以那瓦市勾栏又成了宋人结友相聚的惯常场所。 姜淑云若真个规劝丈夫莫去那些地方,就不仅仅是嫉妒,甚至是不顾丈夫今后的前途了。 心里发酸,她却仍是挽着顾洪的手臂,柔声道:“郎君,应去州学了,莫要耽误了时辰,惹恼了教授。” 这说的教授,却是州学的夫子,虽也是教师,却不是白身,而是有官资在身的。 “正是,还是娘子明理。”顾洪闻言,也正色起来,“若我今年秋试中名次靠前,又得教授荐书,那明年大比之年的春试便更多了几分把握。” “可是,郎君这样的才学,自然会高中的。”柔声说着,姜淑云又有意无意地笑道:“秋试之前,郎君倒要用功在这经史之上了。” 这话一说,顾洪原本还兴致勃勃的表情便是一敛,看看桌上不过只写了数字的宣纸,却是一叹,掷下手中的毛笔,转身出了门去。 姜淑云送了顾洪出门,转回来,站在桌前,拈起那张溅了几点墨迹的纸,看那上面写的却是一句残词:“雨细梅黄,去年双燕还归” 词句虽是化的已逝的晏学士的那句“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却也颇为精致工丽,想是昨天顾洪在瓦市之中真的是很尽兴。 执着字幅,心中又是酸又是怨,却是一声叹息:“这世上到底还是女人苦……”这一叹,却又想起李玉娘所说的那一番话。目光投外窗外,见半边天空皆是阴云,更觉萧索之意更浓。不禁又是一叹,可心里对李玉娘的顾忌却去了两分。 且不说姜淑云在房中自怨自艾,却说李玉娘在厨下和何嫂、小英二人捧着食盒吃早饭。 虽是知道小英和何嫂都对她有些不满,可李玉娘毕竟不是没经过事的小妮子。也知道初到一地,若是满院里竟没有一个是同她交好的,那她以后只会更吃亏。 小英和她的矛盾,等同情敌关系,虽然她不把这事放在心上,却也很难调和。所以对小英,她半分示好之意都没有。 而何嫂这边却是不同了。一来她与何嫂就是有点矛盾,那也是小英挑唆的,就算曾有过口舌之争,却也不是什么不可化解的矛盾;二来何嫂也是被雇来的,同她一样随时都可抬脚走人的,忠实度自然是比不上一心想留在顾家的小英,应该会和她说到一起去;三来李玉娘还打了日后役期满后出了顾家说不定也能借上何嫂的力的主意。 所以,这一顿饭吃下来,李玉娘直似口角生花,一个劲地赞何嫂做得一手好吃食,还做出谦虚样时不时地讨教这菜怎么竟会这样香,这汤饼怎么就擀得这么劲道…… 但凡有手艺的人,最爱听的就是被人称赞手艺好。这会被李玉娘没停过嘴的称赞,就是脸上不显,心里也都乐开了花。同李玉娘说话的态度也就缓和了几分。 小英瞧着眼气,憋了肚子气,忍又忍不下。便趁着李玉娘声音稍停的空儿,便冷笑道:“今个儿我可算是见着什么是溜须拍马了。真个是没想到,这世上竟还有这样无耻之徒。不过咱们大郎却是眼明如炬,就算是那些狐狸精再讨好卖乖,也不屑一顾的。” 一听她这话,李玉娘就知她是知道昨晚的事。抿唇一笑,她还没说话。小英已经又转向何嫂,“我说何嫂,你可别被人的花言巧语骗了,被人占了便宜去。” 看何嫂瞥向她的目光带出一丝狐疑之色。李玉娘眼帘一垂,已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哽咽两声,却流下泪来,又装作倔强,半扭了身用帕子擦着眼睛。 实在忍不住时才呜咽道:“天地良心,小英姐姐,你就算是讨厌我,可也不能这么乱说话啊!我又何曾想过要占何嫂半分便宜,不过是因觉得何嫂面善,看着亲切,才多说几句亲热话罢了……” 用帕子擦着红通通的眼睛,她泣道:“我本也是好人家的女儿。若非自幼家贫,老父重病在身,又怎会自卖为妾呢?只是,我的命不好,竟是个没福缘的人,才会有爹娘拿了我卖身银子便弃我不顾之事。没有父母缘,就连生下的儿子都是连看都没看过一眼,就被主母抢走,更看我碍眼,把我卖了出来……我、我那可怜的孩子啊……” 捡了最惨最痛的事儿来说,她把自己身上的伤疤撕开,血淋淋的让人看着,就是不心酸也觉肉痛了。何况何嫂瞧着也不是那种心硬的人。 瞄见何嫂面上露出不忍之色,她更嘤嘤低泣:“何嫂,我有一年多没见过爹娘了,因见着你亲切,倒情不自禁地想起他们来……你莫恼我无礼,真是看到你我便如同见到我那狠心的娘了……” 她这一番哭泣,搅得何嫂也觉鼻酸,不由得身子前倾,伸手揽了她在怀,轻轻拍着她的背劝道:“莫伤心了,这日后日子还长着呢!说不得以后还是有好日子过的。” 看到何嫂竟待李玉娘这样慈爱,小英气个半死。跳起身来,“懒得看你这般作态,装得跟个人似的,早晚让我逮到你的狐狸尾巴……”说罢,一甩头,跑了出去。 这头何嫂还在劝着李玉娘莫要往心里去。李玉娘却抽搐着道:“何嫂,我实话同你说,这做人妾的日子实在是不好过。容颜再好,仍是被人视作玩物。玉娘早就打算好了,若有福能在顾家平安呆到役满,玉娘定不会眷恋纠缠,自当如约离去,哪怕外面餐风饮露,也不会再走老路……” 若说刚才李玉娘的一番话,不过是让何嫂怜惜,那现在这一番话就让何嫂上了心,真心觉得这小娘子是可交的。便拉着李玉娘叫了一声“我的儿,可算是明白事理的人,若你是真这么想,可真是一大好事。” 见她如此情态,李玉娘也点头微笑。心里却暗想:自己这一番表白,日后小英再说她什么坏话,何嫂也不会那么轻易便相信了。毕竟一个不求在顾家长呆的人又怎么会惹是非,存心做什么坏事呢? 拉了何嫂,她还正想多说几句,却突听院外一声清朗的唱腔: “粉香傅玉面,红脂唇腻甜。黛笔添眉样,婉婉月中仙……” PS:文中文句皆是借用。小姐:宋时**亦称小姐。行首:花魁。! 第八章 货郎俊俏 听得院外的唱词,李玉娘不禁一怔。可看何嫂若无其事的样子,她也不好做出孤陋寡闻之态。 只笑道:“粉香傅玉面,红脂唇腻甜……这听起来象是说胭脂啊!这曲儿,唱得却是好听。” 听到她赞,何嫂便笑了,“这陆七的嗓子却是好,早前大商家找他去唱卖,他却不肯,只说自己做个货郎,走街窜巷的反倒舒坦。” 听了何嫂的话,李玉娘似懂非懂。听这话的意思,竟似这唱曲的竟是个货郎。那,这曲儿就是所谓的吆喝声? 从前倒是曾看过电视,有一个号称京城叫卖大王的,不论是卖什么,都吆喝着卖,那个声量却是洪亮,据说这种叫卖法已经快要失传。而现在听着这曲儿却又同当时看的叫卖不同。那个叫卖法是声音洪亮吸引人,说到底却还是喊的。可外面这叫卖声却是唱的,如果不知道,几乎还以为是在唱歌而不是在叫卖。 听得外面那货郎又唱道:“佳人半露梅妆额,绿云低映花如刻……” 李玉娘不禁动了心,站起身道:“被朱家主母卖得慌张,我身上却真是一点当用的东西都没有,可巧来了货郎,倒要看看都有什么东西卖的。” 在朱家的日子,一来因着她有孕在身,二来毕竟是深门大户,她竟一直都未能看过这样的趣事。还是第一次知道这时候的人卖东西揽客都是用唱的。就算是不买东西,也是想要去瞧仆热闹的。 听她这样一说,何嫂皱了下眉,却未阻止,只是淡淡道:“我同你去好了。” 两人出了厨房,正看到小英从正房走出来。看到两人,便是昂头哼了一声。 李玉娘也不理她,转过影壁,却听得那唱卖之声似乎就在门外。心中一喜,人已经上前两步,拉开了门。 果然,见得一个挑着货担的短衫男子的背影,已走出两三步远。 “那货郎……”扬声喊了一声,只听得那货郎“唉”了一声,转过身来,正和李玉娘打了个照面。 目光在这被何嫂叫作陆七的男子脸上一扫而过。饶是李玉娘在现代在电视上看多了美男,却还是在心里“呀”了一声:可真是一个俊俏的少年! 只见那少年一身粗布短衫,头上扎了一块方巾,脚下也是一双黑布鞋,论穿戴都应是市井之中最卑贱的打扮。可是偏偏一张脸却生得粉白,唇红齿白,高鼻梁,大眼睛,又黑又亮,好似一块黑矅石一般,闪动着夺目的光彩。 那陆七应声回头,神情却是一怔。笑着退回两步,对着李玉娘唱诺道:“这位娘子好生眼生啊!” 奇!书!网!w!w!w !.!q!i!s! h!u!9!9!.!c!o!m 李玉娘微微一笑,还未应声。身后小英却已追过来怒声道:“哪个让你随便开门放外人进来的?!” 李玉娘目光一瞬,看看站在门前的陆七。两人一个在门里,一个在门外,何来放进来一说呢? 也不多说,李玉娘只是淡淡道:“小英姐姐看走眼了吧?” 偏那陆七竟笑嘻嘻地看住小英,道:“小英姐姐怎的竟恼了?不是说了,女子气恼会伤身吗?还是莫为小事伤身,过来看看,若有姐姐相中的,小七一文不赚便宜卖给姐姐。” 说那话里的意思,竟是熟识。 小英却啐了一声,目光扫过李玉娘,显然是有所顾忌。 李玉娘也不去看她,径直踏出一步,站在那货担前,笑问:“你卖的面脂可有好的?” 李玉娘所问的面脂就等于现代的面霜。古代无论是粉还是胭脂,在李玉娘看来都会伤皮肤,所以一向只抹面脂的。 那陆七见问,先是赞了一句:“娘子可是问对了。我陆七卖的面脂那可是上等货,不象别家卖的粗糙,乃是白羊脂所做,里面还掺了珍珠粉的。” 见他自担底的匣子里取出一只小瓷盒,李玉娘笑着接在手上。一面去打一面笑道:“哪个卖货的不是舌绽莲花,说得天花乱坠的。到要看看这面脂到底有没有你说的那么好。” 打开瓷盒,却见其色果然洁白如雪,香气也甚浓郁。李玉娘一嗅便已分辨出这有些微苦的香气。“是丁香?可有茉莉花香的?” “茉莉?这可是没有,娘子你也知道这茉莉可不似那些寻常花草,这城里的茉莉园哪座不是被圈起来的?”见李玉娘现出不郁之意,陆七忙又拿起一只盒子,“要不,娘子试试这盒粉,这粉可是小的自‘万香阁’进的货,它家的粉和胭脂一向都是最好的。” 李玉娘还未说话,小英却已按捺不住,上前接过那盒子。拿眼瞅着陆七,“这可真是‘万香阁’的货?” “那是自然,我陆七做生意最是讲诚信,怎么会骗小英姐姐你呢!不过,”他露出为难之色,看了看李玉娘,道:“这粉却是只有一盒,你家这位娘子……” 他话还未说完,小英已尖着嗓子道:“她是什么娘子?不过是我家娘子给大郎买的一个妾罢了。”说完,把那盒粉捏在手心,仰着头道:“这粉多少钱?我买了。” 陆七犹豫了下,还是笑道:“惠赐十文,我这可是半文钱也没赚小英姐姐你。” 小英自腰间荷包数了十文钱丢给陆七,又冷眼睨着李玉娘,哼了一声,趾高气扬地走进院去。 李玉娘抿唇一笑,也不把小英的挑衅放在眼里。反倒是笑盈盈地挑选着货担上的商品。 虽说是主卖胭脂水粉,担上却也有些绢花、钗环、络子、又并针线、顶针等小巧的女子用品。 看了一会儿,李玉娘便捡出几样东西,除了方才那一盒面脂外,又选了一朵绢花、一些彩线还有一只顶针。 彩线,是打算自己也编一些络子。这半年来,她倒是跟着使女学会了打络子,反正觉得现在日子过得清闲,说不得也要象那些小丫头一样打了络子赚些花粉钱。而那只铜顶针,却是想要买来送给何嫂的。 选过东西,议好价后,李玉娘便请那陆七在门外等候,自己返身回去取钱。 才一转过影壁,就看见小英抱着肩看她。李玉娘也不理她,抹身自进了屋,自被褥下翻出荷包,取出一个小银锭。 却听得小英在外面叫骂:“李姬,你还真把自己当成是支婆了啊!眼睛长在头顶上,看不起人吗?” 李玉娘在屋里听得分明,却不曾听到正房里传出半分声响。不禁皱眉,若是没有姜淑云撑腰,她就不信小英敢这么嚣张。 在心里冷笑一声,她也不说话。抬脚出了屋,看都不看小英,直接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见李玉娘仰着头从自己身边走过,小英直气得满脸通红,被人轻视的感觉让她的肺都要气炸。 几步抢出,在门口,却见李玉娘正在同陆七说什么,脸上带了一丝为难的表情。她暗哼了一声,也不打招呼,竟是咣铛一声就把门关上了。 听得声音,李玉娘微一愣神。回过头看着那紧紧闭合的院门,第一个念头竟是想拔脚就走。 这念头在心里一转,她竟觉得脚都似要兴奋得发抖。这样一走了之,到底不过是妄想。且不说她的卖身契还在姜淑云手中,就是她房里藏着的荷包,她都舍不得了。 在心里一叹,她转过身若无其事地看着陆七,“小哥,你真的换不开这银子吗?” 陆七苦着一张脸,虽是愁容,却显得极是可爱。“娘子莫要为难小的了,小的货担也值不得那么多钱啊!” 神情一黯,李玉娘看看那货担,有些失望地道:“既是如此,那这几样东西,我便不买了。” 转身想走,却被陆七拦下,“别啊,娘子,东西你先拿着,什么时候方便再把钱给我便是了。” “你,竟肯让我赊货?”李玉娘微感惊讶。就算她现在看起来是个坐地户,可毕竟是初次打交道。这看似脸嫩的少年倒是大胆。 见陆七笑道“有什么不敢的呢”,眼里一片清明,竟似全无半分猜疑之心。李玉娘不禁笑问:“方才小英可是说了,我只是顾家买的妾,说不定什么时候便又会被卖掉呢?你就不怕到时候找不到我人吗?” “怕什么?我看着娘子面相就知娘子不是那种赖帐的人。再说,”陆七笑着,又眨了下眼,很是俏皮地道:“不过是几十文的东西,又值得什么呢?便是送与娘子,我还要怕娘子不肯收呢!” 听他说得动听,李玉娘不禁笑起来。又看一眼陆七,心念一转,便凑近了轻低声道:“不知小七哥下次过来可不可以多带些钱来,帮我把这钱换开?我知道现在一两银子是换七百七十钱,小七哥只需给我七百五十钱便是。” 虽然不知现在钱庄里兑换钱是不是也收手续费,可她说的这个价钱应该也不算过份了。 看到陆七挑眉看她,李玉娘微微一礼,捧着东西转身敲门。 虽然她的力气并不是很大,可在她想来小英栓上门后应该是未曾走远的,不可能听不到。 敲了五六下,听得里面仍然是没有半分声音,她不禁回过头,看了看仍未走开只拿着看着她的陆七。这样被看着,她倒真不好不淑女地直接拿脚踹了。 施了一礼,她柔声求道:“我身弱力小,想是力气不够,小英竟未曾听到,还请小七哥帮下手。”想看热闹吗?那就再走近些好了。 听她相求,陆七突然冲着她一笑。原本就极为俊俏的脸因这事带着些顽皮与惫懒的笑容更显出别样风情。 也不说话,他上前一步,用力地拍着门,还亮起嗓子叫:“小英姐姐……” 被他这么一叫,门里的小英却是急了。拉开门,恨恨地骂道:“叫什么叫?叫丧吗?” 目光一转,看看李玉娘,她又哼道:“这不是李姬吗?还当你耐不住寂寞,和哪个小白脸跑了呢……” 她的话终止于清脆的一记耳光声里。别说条件反射捂住脸的小英怔住,就连一旁等着看热闹的陆七也愣住。 这娘子,好生厉害! “你、你又打我……”小英恨得发狂,揉了揉脸颊,松开手已经对着李玉娘扑去。 虽然身形娇小瘦削,可毕竟是比小英大了两三岁的样子。李玉娘闪身避开,却一把揪住小英的手臂,猛地把她把门里一推。 沉声道:“你当骂我、打我、污我清名是会令我难过让我下不了台吗?我告诉,小英。你骂我,就是骂顾家;打我,也是打顾家;污我清名,就更是把一盆脏水泼在顾家的门上……哼,你好好想想,一会儿要怎么和主母说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吧!” 说罢,她扭头冷冷瞥了一眼陆七,“可是看够了?” 被她一盯,陆七“啊”的一声,抬手挠了挠头退后一步,看着那娘子款款走进院中,反转身轻轻把院门合上,然后便听见那一声落栓声。 怔了怔,他又上前附在门上,听了听,隐约听到小英拔高的叫骂声,却未曾再听到那娘子的说话声。然后,渐渐的,没了声息。 一时,巷子里静了下来,他转过身去看看,竟恍惚觉得莫不是他竟在做梦。一念转过,他不禁失笑出声:“真是有趣!有趣……好一个厉害的小娘……” 笑着,他反身挑起货担,又往巷子深处走去:“粉香傅玉面,红脂唇腻甜。黛笔添眉样,婉婉月中仙……” PS:想想,不知宋朝时的妾是不是也叫姨娘了,所以只用了一个‘姬’字。 10PK,求大家把粉红、PK票留给本书吧!雁舞在此拜谢……! 第九章 市集繁华 听着正房里隐约传出的低泣声,李玉娘垂下头,嘴角微翘。再抬起时,却已经换上担忧的表情。 看看不时抬头看一眼正房的何嫂,她低声道:“娘子会不会罚小英罚得很重啊?” 虽然听着声音,也有些慌神,可何嫂却仍很肯定地说道:“不会,我们娘子是个心善的人,从不体罚下人。再说了,小英一向受宠,娘子最多也就是说她几句……”顿了下,她又看看李玉娘,劝道:“小英那小妮子,就是嘴臭了点,性子又张扬,其实心地倒还是好的。她刚到顾家那会儿才八岁,这几年倒算是我和娘子看着长大的,所以多少都把她当孩子样宠着。她若是得罪你,你还要多担待。” “何嫂这是说什么话呢?这话说得多见外啊!”李玉娘笑着,心里也有些伤感。从今以后,她若是有错,又有谁来为她说好话呢? “虽说小英看不上我,可不管怎么说都已经是一家人了。日后都是要在一个院里生活,难道我还能真生她的气吗?就是今个儿,她要不是闹到外面去了,我也绝不会动手的……就象我刚才和娘子说的一样,有什么,咱们把院门一关,怎么吵怎么闹都不怕,可把那些话传扬出去,就是我不怕丢脸,也要为顾家的门风考虑了。” “可不是,小英这孩子就是想得不明白。”何嫂笑着拍了拍李玉娘,“还是你把事情想得明白,那以后真就把小英当作妹妹来看,多忍让些吧!” “那是,谁让我比她还大着两岁呢!”李玉娘笑着答应,心里却暗自冷笑。她多忍让,谁又来忍让她呢! 正在想着,门外却探进一张脸来。小英的脸上还带着明显哭过的痕迹,却不情不愿地冲着李玉娘嚷道:“娘子唤你呢!” “马上就来。”随手把手里的菜放在盆里,孟茹先把抹布擦了手,又打扫了下裙子,确定自己没什么邋遢的地方,才走出门去。 “姐姐可知娘子唤我是什么事啊?”她笑盈盈的问着,还刻意侧了半边身子,让坐在门前看着外面的何嫂看到她灿烂的笑脸。 “我怎么知道。”小英哼着,仍是冷眼相对。 李玉娘却是不恼。反正,她想要达到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又怎么会在乎小英是个什么态度呢? 淡淡扫了一眼小英,见她虽是哭过,可精神却还是好,除了刚才被她扇的那一记耳光似乎还有些浮肿外,身上也没见着什么伤。看来何嫂说的姜淑云不会体罚下人倒是真的。 其实想想,姜淑云也不可能罚小英。如果不是小英太冲动,闹到外面去了,怕是姜淑云还要拍手叫好呢!让李玉娘没面子,怕这个院子里最乐的就是她了。 因为那一盒胭脂,李玉娘对姜淑云是彻底的没好感。只是在肚底怎样腹诽都好,当面却还是要做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就连李玉娘自己都暗骂自己虚伪。可这世界还不就是这样,满世界都在虚伪,你要不虚伪,反倒是成了怪人…… 微笑着,在姜淑云当着她的面温怒责备小英,甚至让小英给她道歉时,李玉娘忙歉道:“怎么敢说,说起来,我也是有错,刚才不该下手那么重的……” 听她这么一说,原本磨蹭着不愿道歉的小英飞快地略施了一礼就立刻退回姜淑云身后,脸上也明显的松了口气的表情。 李玉娘冷眼看着,也不禁笑了下。倒觉得自己也可能太苛求了,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小丫头,虽然在古时候也都快可以嫁人了,却到底眼界也就那么大,坏也坏不到哪去。 这么一想,她的气也顺了些。看小英的目光倒真是柔和了许多。,就连姜淑云也都笑盈盈地看着她们,道:“俗话也说家和万事兴,我们顾家本就不是大户人家,关起门来,主仆都是一家人。我也不想整天吵吵闹闹的过日子,所以以后你们两个便亲亲热热的做对好姐妹吧……” 小英撇了下嘴,没有说话。李玉娘点头应是,垂下眼帘却暗自冷笑。可是,她是妾,小英是婢,一对买回来的商品,自然是姐妹了…… 不管心里如何想,面上做出柔顺之色,只顺着姜淑云的话头说些不轻不重的闲话。 姜淑云打量着李玉娘有些素淡的面容,又在她头上转了一圈。 虽然心里对这个新买的妾还是有小小的吃味,可想到她的遭遇,也是有些怜惜。这头上竟连一只钗都没有,怕是临被卖出时,都被主母使人摘了下。 江南一带,近年丰裕,便颇有些嫌贫爱富的风气。便是寻常农妇也都必有套可戴出见人的首饰,否则便要被人笑话。此时姜淑云一看李玉娘这般素淡,倒也有些不忍。 想了想,便笑道:“可巧今个儿也没什么事,玉娘便陪我去逛逛街吧!” 李玉娘方自一怔,那小英已乐得拍手,“娘子,也带我去。” 转目看她,姜淑云已笑了出来,“看你这张脸,带你出门,怕要让人当是唱滑稽戏的角儿了。” 被她这么一说,小英闷闷地低下头,只嘀咕:“我又不是那化花脸装神弄鬼的汉子……” 这里说的滑稽戏却是瓦市中的杂剧,原本是叫参军戏的,有单角也有双角的,被戏弄的叫“参军”,戏弄人的那个却叫“苍鹘”。只不过现在改成了杂剧,倒有大半的戏都是走了正剧的路子。 李玉娘虽没看过,可光是听就已经知道姜淑云是在拿小英消遣,便也凑趣陪着笑起来。虽然小英一直用不满的眼神看她,她却只作看不到。 小英倒是自尊心强,可却是把自己抬得太高了。她们这种人,算什么呢!不过是主家用钱买来的玩物,开心时自然是对你好的,可一旦真是厌了用不着了自然会转卖出去。 打从被人从床上拖着起来被卖出朱家的那一刻起,李玉娘就牢记了个理,可看小英却竟似全忘了自己本是个被买来卖去的商品了。 到底是没带小英出门,姜淑云吩咐了小英在家看守门户,又唤了何嫂买菜时快些回来,这才揩了李玉娘款款而出。 因是人少,又不时常出门,顾家并没有车。两个女人就慢悠悠地往集市走去。 所幸这时候的女子缠足的还少。就是有缠足的也不过是把脚缠得细瘦,而不似以后的三寸金莲,两个人走起路来倒算利落。 李玉娘扭头看着姜淑云戴在头上的帽子,心中倒颇为好奇。之前却是没见过这个,看起来有些象是斗笠,却并非竹编,而是布制。李玉娘不辩其质,只觉黑色,质薄,有些象丝。中间空心,露出发髻。四边都垂下纱幔,却是将女子的脸挡去半边。若是平视,最多也只能看到下巴尖而已。 方才听姜淑云和小英说话时,倒是知道这帽子名为“盖头”,乃是唐时的帷帽演变而来。却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后头那掀起红盖头的盖头的前身。 见李玉娘不时扭头看她,姜淑云便笑了下,柔声道:“这盖头是用皂罗所制,倒不值几个钱。我喜它外出遮颜,且又挡风尘。再怎样,似你我这样良家妇女出门在外,总要有些避忌。不如一会儿也会你买上一顶好了。只是恐你嫌它气闷,戴不习惯,看不清楚路……” 听姜淑云悠悠道来,李玉娘却是一怔。这话听着,怎么竟是这样不顺耳呢?良家妇女?怕你戴不习惯?莫不是讽刺她不是良家妇女?! 扭头看着姜淑云,可惜却看不清楚脸上是什么表情。李玉娘皱皱眉,又怀疑自己是否太过多疑,总是在别人的话里挑毛病。若真是这样,却也不是什么好事。 这样一想,她倒把心里突生的怒气压下七分。仍只陪着姜淑云说说笑笑。 穿越以来,李玉娘还是第一次来到集市。眼看着道路渐宽,人声渐响,也知前面应该便是集市。果然,拐出去,就是一条颇宽的街道。 街上人头簇拥,热闹非常。又有那唱卖之声传来: “查条梨卖也,查条梨卖也……” “红皮白肉蜜甜蜜甜的圆眼荔枝哩……” “淡黄衫子郁金裙,碧染罗裙湘水浅……” 抬眼看去,却是每家商户前皆以彩帛、彩纸扎出门楼。门楼前却有三三两两的女子亮着嗓子唱卖。 比之刚才听到的货郎唱卖,这些女子不仅是在唱,更辅以舞蹈动作,但见个个身段柔美,婉转动人,引得无数路人停步观望。 李玉娘算是真开了眼界,再怎么也没想到在宋朝竟也能看到这似现代“路演”般的表演。谁说古人不善经营?看眼前这番热闹繁华,李玉娘都不觉得自己这个现代人有什么能自傲的了。 因李玉娘停步观望,姜淑云便也停下脚步,却只看了一眼,便道:“这条街上算不得是最繁华。靠近大瓦肆那边的,却比这个还要热闹。站在欢门下吟叫的唱伎也比这个要好……” 姜淑云是好意一番解说,却把李玉娘听得发傻。这个,新名词。如果她理解不错的话,那彩纸所扎的门楼便是欢门。唱卖的则是唱伎,她们唱的这个叫吟叫…… 抬手抹了下汗,李玉娘低下头去。不是她思想不CJ,而是这些个名起得太那个……如果不知道的话只怕会以为是那个地方的那种人了。 姜淑云叫着唤了她一声,李玉娘忙转身,却见那欢门上挂着一幅对联。上书:螺黛一痕;虹光百尺。侧面又有一悬起的福字形招牌,有一斗大的“布”字。 心知姜淑云这还真有可能如方才所言为她裁衣,心里倒也生出一分感激之意。倒觉得自己刚才可能真的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正在抬脚迈进去,却突听有人一声清唤:“白行首!” 原本走在前面的姜淑云突然脚步一停,李玉娘几乎一头撞上,还好收得住脚步,停下来。看着姜淑云扭头往那头看去,她也便望了过去。却未曾看清人,只见得一尾艳如石榴的红色裙裾闪入那欢门之中。 她心中疑惑,却不好多嘴相问。只见姜淑云顿了片刻后忽又转身,“玉娘,我们去别家店啊!” 李玉娘也不说话,只随在她身后便是。待姜淑云停下脚步时,她才抬眼看去,却正是方才那着红裙者进去的店铺。 这店铺也是间布店。对联所书是:一天春水云霞灿;十里花风锦绣香。招牌上则是写了个“朱”字。 看看招牌,李玉娘倒有些失神。隐约记得,朱家的铺子里也是有布店的呢。 此时却容不得她多想,姜淑云抬脚往里面走,她也只能跟进去。 进了铺子,有那么一下恍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现代,不过身处某条古风商业街罢了。只那么一忽,她看着殷勤待客的店伙计,不禁在心里一叹。 或许,只有古代人才最知道什么是和气生财呢! 她这一恍神,竟是没留意到姜淑云已经又往旁边走去。她待要跟上时,已经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伙计迎了上来。 唱了个诺,道:“娘子可是要买布抑或是要买成衣?” 李玉娘微怔,她如何知道姜淑云是要买什么呢! 听得那小伙计口若悬河,已经开始夸:“不是小的吹嘘,咱们朱记的成衣那可是京里请的大师傅……” 咳了一声,李玉娘摆了摆手,说了一句在现代时经常说的词:“我随便看看。” 闻言一笑,那小伙计也不恼,只笑着说:“那娘子随便看看,小的侍候着,娘子看中什么再唤小的。”说罢,便退开两步,并不曾紧跟在身后。可这距离,若是李玉娘真的唤他,他又能立刻赶到。 看了他一眼,李玉娘倒真是觉得这古代的商业服务的确是不错了。 心一静下来,她也有心思参观了。目光一扫,却见这铺子很是宽敝。 除了正对门的一面大柜台,里面的格子柜放着成捆的布匹外,两旁又都有一人多高的架子,自上而下垂着五颜六色的布料。 此时铺里生意甚好,除了李玉娘外尚有十几个客人。只是她一眼看过去,却是没有看到姜淑云。 有些奇怪地转过头,她咳了一声,还在犹豫着要不要问那伙计时,那小伙计已笑着上前。“娘子可是有什么吩咐?” 这般殷勤,李玉娘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若真是一件都不买还真觉得不好走出这个门呢! “这位小哥,不知可曾见过同我一起进来的那位娘子?” 听她一问,小伙计偏头想了一下,“可是那位头戴盖头的娘子?” 方才目光一转,李玉娘已看出这屋里的女子都是没有戴盖头的。心里还在想果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象姜淑云那样保守。这时听小伙计这样印象深刻,更觉自己想的对。 见李玉娘点头,那小伙计却是手往角落一指,“那位娘子想是上楼去了。” 李玉娘一转头,这才发觉角落里竟还有一段木制楼梯。点头道谢,她走过去,拾阶而上。 却正好听到不远处一女子在问:“娘,我买这块红纱做裙子可好?这般艳丽,定是惹眼。” “啐,”那妇人却一声轻啐,低嗔道:“买红纱做什么?你不知这般颜色都是那些歌伎所穿吗?平白落了咱家的面子。” 便有伙计劝道:“现在这红色正是流行,就连京里贵人也是有穿的,怎么能说……” 不曾再继续听下去。李玉娘只暗暗在心里“啊”了一声。却原来,方才看到的那红裙主人竟是歌伎吗? 白行首?!姜淑云可是听到人那样叫才转到这边店铺来的。莫不是竟与那什么白行首有故? 心下惊奇,她抬脚疾走,还未上楼,就听得楼上突然传来一阵女子的笑声…… PS:10月PK,请用粉红票、PK票砸我吧! PK分数每过百加更一章; 推荐票过五百加更一章; 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十章 行首美艳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声若银铃,清脆,且带着一种让人心里痒丝丝的甜。就连李玉娘这还未见着人的女子,都有些心动了。 拾阶而上,在楼梯口探出头去,先看到的却是那一裾红裙,耀眼夺目,似一树石榴花在这室内绽放,令这略显昏暗的房间也一室春光。 “大官人这话说得真是有趣,哪里就成了仙女下凡,无非是同我们姐妹玩笑罢了……” 细语呢哝,似怨似嗔,尤其那“罢了”两个字婉转轻吟,竟还带出长长的尾音,直似小猫直接挠痒在人的心上。 果然,是行首呢!竟连说话都这样勾人心魂。 李玉娘在心里赞着,转上楼梯,首先便看到几个或掩面轻笑或忍笑娇嗔的红裙女子。单看容貌,这几个女子倒真算个个貌美,可李玉娘的目光却还是立刻被那站在中间靠里的女子吸引。 那女子,果然是生得貌美,肤如玉脂,目若秋水,唇艳如樱,此刻正掩唇浅笑,玉指尖尖如冰箸,更衬得红唇似火。美目流转,顾盼间皆是风情,若是同她一比,周遭的那几个女子倒似还未长全的黄毛丫头了。 李玉娘在心里赞了一声“果然是一代尤物”。这一趟没白来,居然看到活人版花魁了。 目光淡淡扫过那不是知是什么大官人的男人。她转过头细看,才在另一边发现姜淑云。只见她半侧着身,似乎正在看四周挂在衣架上的成衣,可看她半天都不曾移动脚步,也未曾动一下身体,分明是在暗中留意着这边的情形。 在心里暗自思量姜淑云的意图,李玉娘倒隐约有些猜到,虽觉得好笑。面上却只是浅笑,走过去,低声唤了一声“娘子”。虽然她的声量并不是很高。可那几个女子却都转头看来,似乎是突然发现这边竟还有人似的。 看了看姜淑云的打扮,原本的笑声渐歇,那刚才还在与那些官伎调笑的男人一抖手中的折扇,一副道貌岸然的表情。就连那几个女子也敛了笑,垂眉敛目,十足的良家女子模样。独那白行首,却浅浅一笑,目光扫过她们这边,轻施一礼,仍是不掩风流妩媚之态。 转头又扬声与姐妹笑谈,混似这里就只能她们姐妹几人。只是她虽神态自若,那几个却到底有些拘紧,说话也都转为轻声细语,一派斯文。 挑起眉来,她懒懒地以手掩面打了个呵欠,娇声道:“凭地无趣,下次再出门,莫如一个人来得好了……”笑着转身向李玉娘这边点了点头,竟抹身下楼,连那男人都未再瞧上一眼。 几个女人相视一望,也纷纷向李玉娘两人颌首示意,款款而去。那男人便有些尴尬,却把原本半开的折扇在掌上一敲,笑着追下了楼去。 只听得下面传来讨好的叫声:“白行首,莫要走得那么快嘛……” 侧耳听那声音渐远,李玉娘不禁弯眉一笑。“这位小娘倒是有趣……” “确实有趣。”姜淑云随口道,可面色却不甚好看。李玉娘也不是没有眼色之人,自然便收声不语。转而相看那些成衣,只笑着同那一直象隐形人一般站在一旁的女伙计言说衣服的款式。 想是因为楼上所卖皆是成衣,为方便女客试衣的缘故,这楼上所用的伙计却是两个年纪二十多岁的妇人。说话绵软,对服饰搭配也很有心得,倒真有几分现代的名牌女装店优秀员工的范儿。 虽然姜淑云有些心不在焉似的,却仍是为李玉娘选了两套衣服,一套湖绿色的薄纱轻衫罗裙,一套天蓝的襦衣六幅褶裙。又并配衫用的背子,无裆裤,连带两套换洗的亵衣、中衣。 虽然布料并不是多好,却仍花费了一两三钱五分,店家去了零头正好收了一两三钱。 眼看着姜淑云自荷包里外往掏银子,李玉娘一个劲地在心里心算。 方才也和何嫂闲谈过现在的物价,知道现在的米价为每石一贯钱。这一石差不多就是现代的一百斤,也就是说一贯钱可以买100斤米。一石十斗,一斗十升,也就是说一升即为一斤。据说现在老百姓普通日食一升五即一斤五米,也就是说这一贯钱就是一个人六十六天的口粮。这样一算的话,她这套衣服其实也花去了一个普通老百姓三个月的口粮。 这么一想,李玉娘倒有些觉得不好意思了。之前在朱家,因是大户人家,她倒没觉得吃好的喝好的穿好的有什么愧疚感。可现在却有些担心顾家的生计了。 不过转念一想,顾家既然能花五十贯钱买她,那再花点钱装扮她这个花瓶,实是应当。这么算来,她这个妾倒也真是值些钱,至少要按何嫂说的那个物价来说,还是值上五、六亩地的。 其实她也是瞎操心。与其为顾家生计担心,倒不如多想想一年后她离开顾家要靠什么来生活。只不知这大宋的百姓人均工资都是多少?就按这个口粮来算,如果加上菜啊水果啊肉什么的吃食,再配以衣、住、行又并可能的人情还有看病这些日常都可能发生的费用,怎么着也得日消费百文以上吧? 她一个女人要靠什么去赚这维生必需的每日百文钱呢? 在心里自问,李玉娘不禁深深一叹。倒让走在前面一步的姜淑云恍然回头望向她。 因朱记提供了送货上门的服务,她们此刻倒也算轻手利脚。李玉娘自然不可能是累到了。 姜淑云转过头,往她一看,却是误会了。和声道:“一会再去‘金玉楼’为你买上一套首饰,身上也没那么素淡。” 听她这样一说,李玉娘还真是不好意思了。婉言拒绝道:“娘子还是莫要再为玉娘费心了,”犹豫了下,她还是从话里略略透出些“银钱不好挣,家中人口也不算少,还是省着点花”的意思。 听她那样,姜淑云却是笑了。“顾家虽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但买套首饰送你,还是要的。”略一沉吟,她又道:“虽说你身上不爽利,不能服侍大郎,但这几日你还是多同大郎亲近些的好……” 就这么急着把自家男人往外推? 李玉娘在心里纳闷。再想想刚才所见所闻,倒似乎有些明白了。难道说顾洪真的和那位白行首有什么关系? 也不奇怪啊,男人还不都是那样!想想那位白行首烟视媚行的妩媚,李玉娘倒也释然。古代,就是色狼的天堂啊! 既然听出姜淑云还有求着她的意思,她也就不拒绝姜淑云的馈赠了。再怎么说,这些首饰等她离了顾家时总还是可以卖钱的。只希望姜淑云莫也象那云氏一样,大户人家还那么小气。 待从那间名为“金玉楼”的首饰行走出后,李玉娘捧着首饰盒跟在姜淑云身后。嘴上便似抹了蜜一样,奉承话一句接着一句,直把姜淑云哄得眉眼皆开。 虽然在现代,她也是个一是无成的人。可好歹是跑过业务,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倒也学了几分。着意要讨好一个人时自然口角生风,蜜里还调了油,直让人觉得她每句话都是说到心坎里去的。 “玉娘委实会说话。虽是顾家以仁善传家,我也时常烧香拜佛,可哪里又象你说的那样简直象是活菩萨呢!” “怎么不象?虽然玉娘认识娘子时日不多,可是却是长着耳朵,也会用眼睛看的。就不说娘子如何对玉娘,就是对小英,不也是恩宠有加。似我们这样的人,能服侍娘子这样的主母,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了。就是大郎和小郎君,能有娘子这样的妻与娘亲,也是他们的福气……” 被李玉娘说得一动,姜淑云犹豫着道:“郎君娶到我,是他的福气?” “可不是,咱们娘子相貌出众,人品一流,听何嫂说,女红更是好得没话说,又对大郎这般温柔贤慧,可不是大郎前世修来的……”掩口轻笑,“我在乡下听人说过这夫妻呢,那是前世在佛前修了五百年才得来的缘份呢!” “真是这样吗?”姜淑云轻声问着,却不知怎的,竟手抚着胸口,黛眉未展。 冷眼瞧着,李玉娘也知她大概还有心结未解,只是那却不是她可以插嘴说的事情,也便不多嘴。 走了不到几步,便又是那路演的店铺,此时围的人渐多。还有几个手拿拨浪鼓的货郎趁着人多挤来叫卖。 李玉娘虽有心再看,可姜淑云脚步不停,她也便不好驻足观望。走出几步,却听得有人唤道:“娘子……” 虽不觉得会有熟人在此,可那声音却着实听着耳熟,扭头去看,却是那货郎陆七。 眼角瞥到姜淑云神色如常,显是并未听到陆七的声音。李玉娘忙把手伸到后面晃了两晃,面上却仍是若无其事,目不斜视。 那陆七也是机敏,见了李玉娘的小动作,但挑眉一笑,身子一转,担着担子往一旁转去。 李玉娘暗里松了口气。仍做出恭顺之态跟在姜淑云身后,趋步趋随地跟着…… PS:求票票 PK分每过百加更一章; 推荐票过五百加更一章;! 第十一章 暗算百分加更,顺祝令狐兮兮生辰 李玉娘打开柜子,把上了锁的首饰盒放进去,想了想,却又把刚才放进去的衣服挪到上面压了上去。 方才在“金玉楼”选首饰时,她就长了个心眼特意叫伙计拣了个带锁的首饰盒。虽然那伙计看她的眼神有点她是小题大作的感觉,却还是顺着她的意思拿了这个带锁的盒子给她。 结果,光这只盒子就用了一钱银子,都足以再买只银制的戒指了。所幸姜淑云并未因此而不悦,倒让李玉娘开始觉得姜淑云至少表面上的性子不错,可以相处。 把装银子的荷包也一并锁在了首饰盒里,李玉娘心里总算稍安。可看看没有锁头的衣柜,不禁又伸手拍了拍柜头,想着下次该买上一把锁头才能真的放下心来。 刚才回来时,姜淑云只说是乏了,回正房休息。大概心情也是好,没有要李玉娘象小媳妇一样立什么规矩,只让小英过去服侍她歇下。 李玉娘但拿了新衣裳又并那首饰给何嫂看。因上午时送了何嫂一只铜质顶针的缘故,何嫂对她也更温善。见了那新衣裳和首饰,也是真心为她高兴,还立刻拿了那只镶了珠子的大梳出来为李玉娘插在发髻后。 两人还在言笑时,小英却已从正房出来。在窗外看到两人比着首饰,眼都红了。却只是冷着脸嘲笑:“还当是大户人家出来,总是见过世面的,却原来是个分不清好癞货的主儿。我都不用细瞅,就知道那梳子上的珠子只是半个,那钗也是银制外面包了金的,值得什么……” 真是个没脑子的。 李玉娘低了低头,掩去那一抹嘲弄,只是平声道:“既是娘子赏赐的,便是铜的,我也自当它是纯金的一般欢喜。何况娘子心善,帮我置办了这一整套的簪钗梳蓖,尚有两套新裳,全了我的体面。我若还有不满,可不是寒了娘子的心吗?”声音一缓,她的声音突转严厉:“小英姐,莫非换了你,你受了娘子的恩却反倒还要心存不满,于背后讲究她吗?” “你胡说!”厉声喝了一声,小英气急,“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说娘子的坏话了,莫要胡扯些没有的害我。” “娘子那么宠信小英姐,小英姐自然不会那么没良心了。不过,以己度人,己所不欲、匆施于人,小英姐既然也是知恩图报的人,就莫要再把我想成那种不识好歹的恶人。”说罢,她盈盈一拜。让小英又气又羞,掩面拂袖而去。 听到何嫂一声轻叹,李玉娘也知道与小英的争吵,虽看似自己抢尽了风头占足了理,可这梁子却也是越结越深。 只不过,就算是两人的恩怨真是化解不开,她却也不惧。她又没打算在这儿呆上一辈子。就算是顾家人标榜心善,在她役满后绝不会主动撵她走,她也是准备离开的。 倒是小英,看起来是真想一辈子留在顾家,哪也不去了的架势。只不知,她这样,姜淑云能不能容得下她? 想起那一盒胭脂,李玉娘不禁一声叹息。 听得外面敲门声,李玉娘恍然记起这时候也该是那位小郎君下学回来的时候了。 听得是小英过去开门,她还在心里笑:这可真是和昨天一模一样了。小英脸上的浮肿还未完全消呢,可倒是让那小郎君开了眼界,怎么家里竟来了这么一个恶婆娘呢! 肚里偷笑,她打扫了下裙摆,走到院中,正巧和匆匆绕过影壁进来的顾昱并他身后追上来的小英打个照面。 可能是昨天受了她的调戏,心里有了戒备。顾昱没有再近前,只是站在小英身边仰着头不屑地看了看她。很小大人似地开口:“圣人有云,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咦?这真是刚从学堂回来,还和她张口闭口的圣人来了! 弯起眉,她的笑容甜如蜜糖。“女子,”指了指自己,她笑着手指一转,指向顾昱,“小人!” 顾昱闻言,勃然大怒。虽然算是受过教育的小学子了,却也满脸通红,顾不得之乎则也那一套,直愣愣地就吼:“你才是小人!” 偏着头,李玉娘只是笑,手平伸出去,在空中比了比,“难道你不是小人吗?” 看她那动作,顾昱也知她是在比划他的个子。不过七岁的孩童,个子同李玉娘比,自然是矮了。 又是气愤又是厌恶,顾昱恨恨地瞪着李玉娘,愤然道:“不懂就不要乱说,我就是个子矮些也是君子,不是小子。君子,你知道什么是君子吗?” “君子?”李玉娘眨了眨眼,笑言:“君子是什么我实在不知。我只知一个真男人应是不畏强者,不欺弱者。小郎君,请问奴蒲柳之姿,身轻力小,是强是弱?还有,小郎君,你既把自己说成是君子,那君子是否该明辨是非?尊敬长者?那我请问小郎君可是未曾问清事实就已视我为恶人?再请问,我与小郎君,是否亦算得长者呢?” 她连番追问,让顾昱也有些发蒙,正在眨巴着眼睛想着要如何答李玉娘的话,却突听一声清叱:“昱儿,还不谢过李娘子的教诲。” 几人一惊,扭头看去,却是不知何时站在一旁的顾洪。小英这才醒起刚才急着看小郎君教训李玉娘,竟忘了关门。忙反身去关门落栓。还不忘回头看李玉娘,心中暗道这贱人这么损着小郎君,怎么还成是教诲了? 李玉娘盈盈一礼,谦让道:“不敢当,玉娘不过是随口胡说的,怎么受得起小郎君的谢呢!” “玉娘不用过谦,就凭你这几句,就当得起。”顾洪笑着摆摆手,示意李玉娘不用慌,转身顾昱时便多了几分严厉。“昱儿,你也上了学堂的,道理也应晓得的,你……”犹豫了下,他道:“你玉姨说得都是好的好话,是在教你做人的道理,还不快谢谢玉姨。”这一番话,却是把李玉娘的身份提高了。 若论理,李玉娘不过是个买来的妾,又如夫人,当不起支婆的称呼,对于小主人来说,也不过是奴婢一般。可顾昱一个“姨”字出口,却是将李玉娘的身份提升到长辈一般了。 李玉娘对这些古代的称呼一知半解,倒是没有什么好惊讶的,仍是表情如常,便是谦虚也不过是客气。 可对关了门回来的小英来说,却象是被雷劈中,真是骇得狠了,连气愤都忘了。 顾昱抬眼看了眼父亲,颇有些倔强不肯就范的意思,还要说话,却突听有人道:“昱儿,还不快向玉姨道谢。” 扭头看去,却是母亲正站在正房门前,一手扶着门,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默默地看了看母亲,他转过身面向李玉娘,郑重地深施一礼。“谢过玉姨教诲之恩。”在别人看不到处,低着的面上眼圈却渐渐红了。 没想到顾昱竟真的会向她施这样的大礼。李玉娘也有些慌,再转头看到站在正房门前的姜淑云。不知是否被阳光晃的生了错觉,竟觉得她的脸色有些发白。不禁更觉不安,忙伸手相扶:“这如何使得,这……如何使得呢!” 看着顾昱闪开她的手,微退了一步后直起身。李玉娘只觉得心里乱作一团。 反倒是在门前微笑着看这一切的姜淑云柔声唤道:“郎君,昱儿,今天也辛苦了。” 她这一唤,院子里的人倒似突然又活了过来。小英也笑着上前拉着顾昱,“小郎君,你方才不还说今个儿在学堂里被老师夸了吗?快同娘子好好讲讲……” 看着儿子被小英拉着往正房走去,顾洪也对着李玉娘笑了笑,抬脚走向迎上前来的姜淑云。伸手牵住了她的手,相视一笑,倒真是恩爱夫妻的模样。 只李玉娘看着这家子恩爱和睦的样子,却觉得有些冷。 她刚才或许应该认软服输才是,和个小孩质什么气呢?可不是惹上了是非。这才把姜淑云哄得对她放下了点戒心,可莫要被她又惦记了上。 摇了摇头,她也不跟着凑热闹,反倒一头钻进了厨房。 一进门,就和正往门外瞧的何嫂目光相接。何嫂怔了下,突然目光一转,又去拨弄手里的酱料。 一时,李玉娘也觉无趣。到底还是和她隔了一层。虽心中不悦,面上却不显,还是笑着走过去问道:“何嫂,可有让我帮手的?” 何嫂手中的动作一顿,抬头看了她下,迟疑着,却还是开口道:“玉娘,老婆子我托大劝你一句:有些话不能乱说,有些称呼也不能乱应的。” 目光一瞬,李玉娘却是知道了她在说什么。想了想,便郑重地应是,又深施一礼郑重道谢。何嫂虽未说什么,可脸上却露出笑来。 听得小英在门口喊着可以开饭了。何嫂也未客气,笑着唤她过来帮手。 李玉娘一面打下手,一面在心里反复回想着刚才的事情,又在心里暗自告诫自己切不可大意,莫因一时之气而坏了未来。 因之前已经备好了主食,只差这最后一道菜,饭做得也就快些。小英手脚利落地过来捧了漆盒在前,李玉娘也便随在后面。 不知是不是着了风,小英在迈进门里时突然一声轻咳。虽是她刻意把漆盒抬高,却也引得姜淑云瞥了她一眼。 李玉娘原本并未在意,只因习惯性地想要装出柔顺之态,目光便微微下垂,却不想竟无意中瞧见坐在外首的顾昱不知为何,竟悄悄把脚自案后伸了出来,正巧横在她要走过的路上。 这小子,竟是要暗算报复她吗? 目光一凛,她的脚步一缓,心中暗道:“这只脚到底是要如何迈出呢?” 本章为百分加更,顺便祝好友令狐兮兮生辰快乐! PS:求票 PK票过百加更一章 推荐票五百加更一章! 第十二章 服软 是错觉还是邻人疑斧? 眼角下瞥时,李玉娘总觉得那小小孩童的嘴角尽是阴笑。 目光向前,背对着她的小英身形稳稳地一丝不乱地正蹲下身把食盒放下。 可在李玉娘心里,却似乎已经看到那背着她的面容上咧开血盆大口恶毒地笑着…… 晃了下脑袋,李玉娘心神一凝。心下已经有了主意。 这一脚,总是要迈出的,可是要怎么迈却委实是个难题。虽不过是瞬间,她心中却已百转千回,千般思量。 想来想去,无非三种。 一是她一脚跨过去,顾昱没有伸脚要绊她,她也啥都没看着,只当这事根本就没发生。 二是她一脚狠狠踩下去,让这没长眼睛的坏心小子吃下痛的,就是踩不断也要他肿上几天,消了她心头这口闷气。只是这样,这仇可是越结越深了。先不说顾昱这小孩记不记仇,就是姜淑云也要恨她入骨了。 三呢,她这么一脚迈出,只当什么都没看到,结结实实被顾昱绊个筋斗,狠吃上一些苦头。虽然皮肉受苦,可却是能消了人家母子心中的郁气…… 究竟要如何迈出这一脚? 虽然说来繁杂,可却到底只是一转念的功夫,李玉娘双目一瞬,抬眼时,嘴角尚带着一抹笑,脚下,却已抬脚迈出…… 只觉脚下一绊,她一声惊呼,手里的食盒应声飞出,整个人往前栽倒在地。 虽用双手撑住地面,可膝盖却是狠狠撞在地上。一时,痛得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下。 事情发生得太快,在偏厅的几个人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因着身前是半跪的小英,顾洪看得不甚清楚,只听得一声惊叫,又“啪叽”一声,然后是自己娘子的低呼。所以他第一个反应看的却是就坐在他身侧的姜淑云,待到他顺着姜淑云的目光看到李玉娘时。李玉娘正撑着地面挣扎着站起身来。 “呀,怎么这么不小心呢!”他讶然说着,也未多想。 反是姜淑云,抬眼看了眼坐在对面,看似手足无措被惊到的顾昱。才道:“可是摔得狠了?小英,还不快帮手。” 小英闻言应了一声,反身上前搀扶李玉娘,可嘴角却到底是流露出一丝笑意。 眼角在她脸上一扫而过,李玉娘暗在心中冷笑。却做出诚惶诚恐的表情低声道:“奴真是太不小心了,在大郎和主母面前这般失礼,又糟蹋了这好吃食,奴真是该死。” 姜淑云秀眉微敛,柔声道:“说什么该死,不过是不小心罢了,哪里就有那么严重呢?” 见李玉娘挣着身要蹲下去收拾那被摔散的食盒和洒落在地的食物。她有些不忍地道:“你莫乱动了,这些东西让小英收拾。”目光下移,因见李玉娘行动似乎有些不便,她也有些担心起来,“你觉得如何?腿上伤得可是严重?还是请大夫过来看看吧!” “无妨,不用请大夫的。”李玉娘暗自活动了下,忙拒道:“应该只是伤了皮肉,不曾伤到筋骨。” 听她这样一说,姜淑云倒也放下心来。“小英,你且扶玉娘回房休息,再去我房里取了药油送过去。”又笑着劝慰李玉娘道:“你只管安心歇着,这边不用你侍候。” 施礼道谢,李玉娘倒也不客气,只管把半边身体都压在小英身上,由着她搀扶往外走去。 眼角瞥向始终未出一声的顾昱,只觉他的脸色有些发白,眼神直勾勾地望着她的下身。似乎觉察到她的注视,抬眼,与她目光一对便仓惶转开。 李玉娘敛眉顺目,俯下脸去,嘴角却悄悄勾起一抹笑。 虽没几步远,可因着李玉娘刻意压着,也把小英累得香汗淋漓,不住嘴地抱怨,又是说李玉娘重又是说娇惯得手脚笨连累她还要多做活什么的。 李玉娘只是笑,看到何嫂从厨房走出来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她便回了一个笑,以示她并无大碍。 把她送进房里,象卸包袱似地把她丢在床上。小英捶了捶手臂,冷笑道:“倒是占了便宜,玉姨便多享受几天吧!”说罢,仰着下巴转身离去。 李玉娘轻哼了一声,也不去理她。只俯下身,却见膝盖处的裙子上竟不知何时染了一抹嫣色。想是里面的血渗了出来。 想起刚才顾昱的神情,李玉娘不禁笑了下。看顾昱的神情,大概也是没想到她竟真地摔得这样重。见了血也晓得怕了,有些慌神。这样一想,原本对顾昱的怨念倒弱了两分。 再怎样,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想她在七岁刚上学那会儿,不也曾这样皮过,看哪个同学不顺眼,使个绊子绊她一跤也是平常。就是和人打架看人痛哭还能拍着手大笑。可就是那样皮,长大了却也并未坏透了。 只是,顾昱不可虑,那小英却到底是个坏心的。光凭刚才她那一声咳,这对她使绊子的事儿,她就脱不了关系。一个半大孩子,出于义愤坏她一下,过后也便罢了。可象小英这样什么都懂了的总在背后怂恿使坏,可就不好办了。 虽说在顾家呆的时日不会太久,可总这么被人惦记着却也实在让人忧心。 挽起裙子,卷起里面的裤子,她看着膝盖上血肉抹糊的地方,也不禁咧了下嘴,呲起牙。虽然刚才也算是有意被绊倒,但她却也没成想竟真的把自己摔得这样狠。这会儿,肉痛了,才有些后悔。 傻了,忘了这时候屋里地上都铺的是青石砖,可不是木地板,这么实打实的摔一下,可不是痛怎么着。 找了帕子来,才发现一旁的洗盆架子上那木盆里竟一丁点水都没有。想了想,她把裙子摞下,里面的裤子却没有放下。就这么着端着盆走出门去。 也是她走得故意夸张了点儿,何嫂看到也唬了一跳,忙着接过盆子嗔她:“要使水喊我一声便是,你莫乱动,仔细真地伤到了筋。” “无坊,不过是蹭破了油皮,骨头倒没肿。”李玉娘笑笑,无所谓地道:“小时候野地里疯跑,也时常磕着碰着的,没什么。” 何嫂听她这样说,也跟着感慨了几句,“你既是小时候吃过苦,又没忘了本的,那就好。这样也容易知足,莫和……”收了声,她也不再多言语,用水瓢舀了半盆水。 转过身来,看李玉娘已经撩起裙子。不禁皱了下眉,反身掩了厨房的门。 见了她的动作,李玉娘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是有些大意了。一时竟忘了这是在古代。虽然厨房里没别人,可是这样开着房敞着窗就露出身体肌肤来,恐被人骂作**。 晃了晃脑袋,她也懒得多想。只沾了水轻轻拭过受伤的膝盖。冰冷的水一沾上皮肉,只觉得杀得慌,她呲着牙,手脚利落地用帕子擦了一遍,仔细看看,确是没伤到别外,虽然刚才看着有些吓人,可也只是破了皮出了些血,周围有些青肿,比想象中倒轻了些。 突听得外面有人声,又有顾昱唤“何嫂”的声音,李玉娘慌忙把裙子放下。她这边刚放下裙子,厨房的门就已经被推开了。却是小英和顾昱两人。 小英看了她,只是抱怨:“怎么竟跑到这屋来了,害得我找。” 在她身边的顾昱却不说话,只是垂着脸看着李玉娘脚下的水盆,擦完伤口还未透的帕子就搭在水盆边上,上面还是红红的染着些血渍,再加上半盆不甚清透的血水,倒显得李玉娘的伤势不轻似的。 嘴角抽动了下,顾昱此刻心里倒真的有些后悔。 若说他之前伸腿绊李玉娘的那一瞬间,还是满心痛快,那之后她看到李玉娘跌倒在地,那一张痛苦的脸还有裙上的血渍时便大感惶恐。这一顿饭吃得忐忑不安,尤其是现在,更觉得有些悔了。 说起来,这李玉娘虽然惹他讨厌,又想霸着他的爹,可到底也只是个女人,平素他总是自喻为君子,怎么竟这么小气和一个女子计较呢!真是,说来说去,都是她不好,为什么一进他们家门,就总是欺负和他自幼玩到大的小英姐姐呢!她这坏人,连累得他也成了坏人。 心里愤愤地想着,抬头对上李玉娘亮晶晶的眸子,不知怎的,他的心却是一怯。 看着小英把手里的跌打药油抛过去,却恰恰是打在李玉娘跌伤的膝盖上。见李玉娘“啊”地一声弯腰捂住膝盖,顾昱的脸上也不竟现出紧张之色。 因几个人都扭头看她,小英皱起眉,有些心虚地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可是,小英姐姐自然不是故意的。”李玉娘俯下身拾起落在地上的瓷瓶。笑了下,“玉娘这样伤了腿,可能几天都不能帮着小英姐姐分担家务了。今后还是要麻烦小英姐姐多多服侍娘子和大郎……” “这还用你说,你当自己是什么人啊!”小英挑眉冷笑着,眉眼间尽是不屑。 默默看了她一眼,顾昱悄悄地皱了下眉。看看李玉娘,也不多说什么,只是轻声道:“玉、玉姨多养着吧!” 李玉娘的心一跳,忙道:“不敢当小郎君这么叫。大郎方才不过是玩笑话,当不得真的。玉娘一个无知妇人,又能教诲小郎君什么呢,不过是大郎紧张小郎君,才这样说罢了。要是小郎君当真,真这么叫了,就算是我脸皮再厚,也要羞死了……”温言软语,她只一味推让,倒更让顾昱觉得不好意思。 看着李玉娘一副情深意切的模样,他心中暗道:“莫不是小英姐姐误会了,这女人并不是来抢爹爹的狐狸精?” 心中疑惑,瞄向小英的目光便多了几分不确定。 虽然有些悔了,却到底说不出口道歉的话,便讪讪地又说了几句有的没的,折返了身出去,却没有再同小英一道,而是静静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刚一推开门,他就觉得似有些不对之处,往时间一瞅,脸上便露出笑来。 “娘,”他先是惊喜地叫着,然后笑意微敛,“可是爹又出去应酬了?” 在他心里,很是不喜父亲出去同那些诗酒朋友应酬,每次父亲自外归来都是喝得半醉。虽然知道父亲每次和朋友相聚,心情都很好,可他却仍忍不住为母亲抱屈。 唤了一声,见母亲并未答应。望了一眼,见母亲表情很是严肃,不禁心里一紧。 方走近几步,就听得母亲一声厉喝:“跪下!” 虽然有些不甘,顾昱却毫不犹豫地“砰”地一声跪在地上。 听到那一声跪响,姜淑云的眉毛跳了一下。却仍是板着脸喝道:“你可知道错了?” 目光一瞬,顾昱也不分辨,只低声道:“儿子知错了。” 他这样一说,姜淑云更觉得心头被揪起一般,“你,你……你刚才真是故意绊倒那李姬的?” “孩儿错了……”顾昱低着头,不敢看母亲的脸,只觉得母亲失望的语气象是针扎在他心上。“孩儿是一直气愤,以后再也不敢做这样的事了。” “你真知错了?”姜淑云抿了抿唇,问道:“那你说说,自己错在何处?” “孩儿、孩儿不该不听父亲的话,不该害玉、害那女人受伤……”他忍了又忍,还是脱口道:“娘,儿子实在不喜欢那个狐狸精,娘还是把她撵出去吧!” “狐狸精?”姜淑云皱了下眉,寒声问:“这话是谁教你的?小英!”上次隐约的听到有人在院里说这些话,却不成想连自家儿子也学会这些了…… 抚着胸口,她只觉得气闷难当。合了下眼,她平复了下心情。站起身来,“昱儿,你是错了,可是却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错到哪了。为娘便罚你跪在这里,好好想一想自己究竟是错在什么地方。若是自己想通了,便去娘房里告诉娘知道……” 走出两步,她回过头去看着笔直跪在床边一动不动的儿子,不禁低声叹息。虽然想着地上寒凉,恐他伤了腿,却只能忍下心肠转身离去。 门,在身后“吱呀”一声关上。顾昱低着头,一滴水滴落在面前的青石板上。他伸出手,默默地拭去那滴水渍,嘴里低喃:“狐狸精,坏人……” PS:求票票! PK票百分加更; 推荐票五百加更;! 第十三章 训斥 紧紧跟在姜淑云身后走入卧房。小英偷着瞧了一下她的脸色,行事间更多了几分小心。 捧着茶,她低声劝道:“娘子,先喝杯水吧!” 姜淑云接过茶杯,抬眼看了她一眼,虽是目光有些发冷,却没有发作。 偏小英自以为体贴,尤喋喋不休地道:“可是小郎君不听老师的话,惹娘子恼了。其实小郎君平时最听话了,想来也不是故意惹恼娘子的,奴婢去唤他过来给娘子请安啊……” 她一句话还未说完,姜淑云已猛地把茶杯顿在桌上。一巴掌掴在小英脸上。被这一巴掌打得发傻,小英直愣愣地看着姜淑云,足怔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主母,小英做错了什么,您直接说就是了,莫要为奴婢气坏了身子。” 姜淑云冷着脸,目光利似刀锋,竟是小英垂着头也觉得刺痛。虽然她是个被买来的奴婢,可这些年来就没人碰过她一根指头。 主母慈善;小郎君又与她一起长大,素来亲密;而大郎又是那样的好性子…… 她自幼被人贩子拐来卖去,吃尽了苦头。在顾家这五年里,她过的日子竟似在天宫一般。早忘了自己只是个奴婢,是实打实地把顾家当成了自己的家。甚至还想着等她再长大些就做了大郎的妾,一辈子都留在顾家。哪里会想到,竟然会突然就被主母这样一巴掌掴在脸上。 她真的是被打懵了,心里也有些怕。难道是主母不喜欢她了,竟是要把她撵出去? 心里胡思乱想,越想越怕。她跪在地上,往前爬了两步,抱着姜淑云的腿,哀切地求道:“主母,你别撵小英走啊!小英自被卖到顾家,就对顾家一心一意,从没有过二心,更没有想过自己还会离开顾家。小英虽是奴婢,可也知道忠仆不侍二主的道理,您要是真狠心把小英撵出去,那小英还不如就这么一头撞死在这儿了……” 沉着脸,姜淑云冷冷的看着小英。心口闷得象压了块石头,可却又不能真个象个泼妇一样喝骂出来。 抬起眼,她的目光穿过窗子望向东厢里亮着烛火的书房。眸中的冷厉去了几分,可再落到小英脸上,却又寒了几分。 脚尖一抬,原本抱着她大腿的小英便歪倒在地上。小英被顿得得嘴角一抽,“唉”了一声,姜淑云却只作未闻。 只冷冷地问道:“那狐狸精什么的话可是你教小郎君说的?” 被她突然问起,小英一怔,倒老老实实地点头。 “那狐狸精,”见姜淑云的脸色实在不好,她忙收声改了称呼,“那李姬实在可恨……” “可恨?”姜淑云哼了一声,斜睨着她,冷笑道:“李玉娘是我买回来的,我这个当家主母尚未说她可恨,你这一小小奴婢倒先恨上她了。看来,是我往日太娇纵于你,才让你这么尊卑不分……” 这话说得委实太重。原本还在爬起来的小英忙又一下趴在地上,“主母,小英也是为了主母才……” “为了我?”姜淑云挑起眉来,落在小英背脊上的目光寒凉入骨,带着那样深深的厌恶。 “为了我,你才那样恨那李姬,才教还什么都不懂的小郎那些不堪入耳的脏话,才挑唆小郎用脚绊倒她……是吧?!” 俯在地上,小英瑟瑟发抖。在顾家五年,她从没这么怕过。不知为什么,这个一向对她仁厚,总是笑着看她的主母为什么突然会这样对自己。 心念一转,她已经找到一切根源所在。是那个叫李玉娘的贱女人!她没来之前,一切都好好的。主母也不是这么对她的。是、是了,一定是她在主母前说了她什么坏话,所以惹得主母讨厌了她。 这样想着,她便哀泣道:“主母,小英在顾家五年,可以说是主母看着长大的,小英是什么样的人您还不清楚吗?万不能因为别人几句话就恼了小英啊……” “我看着长大的……”姜淑云看着面前这张哭得沾满了鼻涕眼泪的脸,只觉得心烦难耐,小腹处也隐隐有些作痛。 伸手捂住小腹,她微微合了下眼,轻声道:“你莫要哭了,我也不说你什么。只是你自己回去把这几天的事儿好好琢磨下,以后也莫让我再知道你又对小郎说了什么……小英啊,人贵自知,你莫要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身体一抖,小英垂眉敛目,只怯声道:“奴婢不敢忘……”可低下去的脸上,嘴唇却紧抿着,却现出一丝倔强的不甘。 默默地看着小英退下,姜淑云抓起手边的茶杯,高高举起却在一顿后又缓缓放回桌上。 “正因为是我看着长大的,才会觉得更加心寒……”五年的善待,却是养了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明明早先是当着妹妹、女儿一般笑看着长大的女孩,却转瞬就成了惦记着自己丈夫的女人。 象嫂子说的,这样处长久的,知根知底,就是真让郎君收了房也放心些。可是她却不能、不甘心,宁愿陪在郎君身边的是个陌生的不知底细的女人,也不想是原本曾那样亲近过的人。 “宁与外贼,不与家奴……”她低喃着,目光现出一丝狠厉。“便是外贼,即入了我顾家,也由不得你了……” * 虽是夏日,可入夜后,铺着青石板的地面仍然冰冷,寒凉得连膝盖都要发抖。 把胳膊搭在床上,顾昱低声呻吟了一声,强撑着爬起身来。半躺半坐在床上揉了好一会儿,才觉得双腿好了些。 虽然仍然没有想明白母亲让他想的道理。可总不能真就这么跪上一夜吧! 跪得脚麻时,他心里只想着母亲一向最疼爱他,只要到跟前再认个错,心疼之余一定会饶了他这次的。 这么一想,倒真觉得是真的。索性就爬了起来。按着他想的往正房走去。 刚刚拉开门,就听到一声门响。却是和他房间隔了一间房的书房开了门。他吃了一惊,虽然奇怪父亲居然没有出门,而是留在家里,却也很是高兴。正要拉开门出去,却见到顾洪走到院中,在院中顿下脚步,竟改了方向直往西厢走去。 “咳,”轻咳了一声,顾洪低声道:“玉娘,可在房里?” 亮着微弱烛光的西厢里,先是静了一下,然后门“吱呀”一声开了。李玉娘露出半边脸,轻轻福了下身,便开了门让顾洪进去。 抓着门边的手握得紧紧的,顾昱的小脸涨得通红。虽然他年纪还小,对男女之事只是一知半解,却也知道若是父亲与别的女子在一个房间里就是不好。 一脚迈出门,他憋着一股气,直想跑过去骂那个狐狸精,却又强自忍住。只狠狠瞪着对面的房间,便往正房里走去。 轻轻叩了下门,却未曾听到里面有人应声。他悄声走进没有什么光亮的房间,只看到母亲坐在桌旁,似乎已经睡着了一般,没有什么声息。抬起眼,一眼望出窗户,却是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院中。 皱了下眉,他蹑手蹑脚地上前,轻轻关上了窗。却听得身后一声低叹。 “昱儿……” “孩儿在,”他忙应了一声,过去先扶了下母亲,又转身点亮了蜡烛,“母亲可口渴?”拿起没有水的茶杯,他皱了下眉。“这个小英,怎么竟不在母亲身边侍候着,竟让母亲连杯水都没有得喝。” 望了他一眼,姜淑云欣慰地笑了起来。“那边桌上水壶里有温着的水,你替娘倒一杯吧!” 顾昱应了一声,转身去倒茶。不知道在他身后,姜淑云幽幽地望着已经关上的窗户,神情一黯。 “母亲这几个月怎的都不随父亲还有孩儿一起喝茶呢?可是嫌小英的手艺不好?” 顾昱的低问,让姜淑云醒过神来。转过脸,看着正转身过来的儿子,她柔声道:“真是个傻孩子,娘现在有了身子,怎么能再吃茶呢?” 宋时的茶道,并非是泡茶,而是煎茶,除了茶叶外又多放有豆蔻、肉桂等物。味道有一些象后世的英国伯爵红茶。而肉桂性热,乃是活血通经之物,所以姜淑云怀孕之后便一滴不沾。就连原本吃惯了她煎的茶的顾家父子也再喝不到姜氏亲手煎的好茶。 听母亲这样一说,顾昱却来了兴致,有些顽皮地看着母亲的小腹,只是傻笑。见他这般,姜淑云便笑了起来,对着他招了招手,随他孩子气地把头贴在她的小腹上。 “娘啊,妹妹怎么都没声音呢?” 被他这么一问,姜淑云不禁失笑出声。“真是傻孩子,这才一个多月,哪儿来的声音呢?”声音一顿,她笑问:“昱儿怎么会说是妹妹呢?莫不是不喜欢兄弟?” 眨了下眼睛,顾昱想了想,认真地答:“都喜欢,只要是娘生的,我都喜欢。娘生的,便是我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自然都是好的。” 面上微微一变,姜淑云拉了顾昱,冷笑着问:“这话也是小英同你讲的?” 顾昱瑟缩了下,却不肯开口。 心里虽然气,姜淑云却到底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平声道:“以后莫要在别人面前说这话,会被人笑你是有父无母之人。”声音一缓,她摸着儿子的头道:“昱儿,只要是你父亲的骨血,便是你的至亲骨肉,这句话莫要忘了……” 迟疑了下,她还是低声道:“昱儿,你听娘的话,以后只要专心同老师学学问就是,家里这些事儿你莫要管。若被人知道,只会说你没有容人之量又无尊卑之分,坏了自己的名声……那李姬,你若实在是不喜,便只作不见就是了。反正,她也在咱们顾家呆不了多久……” “呆不了多久?娘要送走她吗?”顾昱讶然问着,心里说不清是欢喜还是什么,总是有些怪怪的。 “那李姬……”欲言又止,姜淑云只是微笑,“总之,你莫管啦!还有啊,小英再同你说什么,你都莫信。若她再同你说李姬的坏话,你只管对她说有什么事叫她来回娘,不要打扰你诗书。” 闻言一怔,顾昱有些糊涂地看着母亲,却到底还是应了下来。 见儿子应了,姜淑云不禁微笑。摩挲着儿子的头顶,她把下巴抵在他的头上。脸上,却徐徐流下一行清泪,在还未滴落在儿子的颈上时便被她用帕子拭了去…… PS:每天一求票 PK分满百加更一章; 推荐五百加更一章; 友情推荐: 书名:千金小婢 作者:蒹葭01 书号:1723942 千金小婢VS风流恶少,看看到底谁是主谁是仆~! 第十四章 一室春(PK200分加更) 背在身后的手,微微发着抖。李玉娘抬眼看看虚掩的房门,心下稍定。胆子一壮,手也不抖了。 也是,她怕个啥。虽说她现在象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可到底顾洪不是**犯。虽然才见了两三次面,却也基本可以确定这顾洪应该是没胆量做出那种猥琐事儿的男人。 应该是有点小风流啦!要不,也不可能和那个白行首扯上关系。可现在大宋的文人哪个没点风流病呢?就是原来在朱家时听那些春心荡漾的小丫头们讲那些风流才子的故事,也知道点这些文人的臭毛病了。 只要她自己坚持住了,就不信这个看起来文弱斯文的顾洪还真的化身成禽兽了。暗自捏了捏拳头,李玉娘下意识地打量着顾洪,心里盘算着他这小身板打几拳才能制住呢?倒一时忘了现在的她也不是在现代的那个身体,纯是一弱女子的身体还想着如何恶斗淫贼,若被人知道了,只会发笑。 虽把顾洪让到了桌边,可李玉娘却还是有意识地离得稍远,恰恰是顾洪就是站起身也无法一把抓住的位置。 有心给他倒杯茶客气客气,可惜她这屋里也就一壶白开水。一来是她喝不惯宋时的这茶,二来人小英根本就没心让她吃那亲手煎的好茶。 李玉娘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正自在心里琢磨着要不要直接倒杯凉水给他时,却听得顾洪突然开口道:“今天委屈你了,玉娘。” 李玉娘在心里打了个突,声细有若蚊鸣:“不敢……”不敢啥?她真是怕这位下一句就来表衷肠:都是为了我,才让你这样委屈……云云。 若是顾洪突然之间扑过来拉着她的手,深情款款地表白如何如何倾慕她的美色…… 咳—— 想不下去了。 眨了下眼,李玉娘小小地往后退了一步。 也不知顾洪是不是发觉了。只见他突然抬起头,望着李玉娘。眼角瞥见他这样目不转睛地注视,李玉娘更有些发慌。 忍不住开口唤了一声“大郎?” 似乎是被她一声惊醒,顾洪收回目光,和声道:“玉娘,我听娘子说过你的事,也知道你本是良家子,却遭逢不遇……” 听到他微微一顿,李玉娘几乎想要转身就跑。生怕他下一句就说他心怜惜,会对她如何如何好之类的话。 却不想顾洪话锋一转,竟突然道:“虽然我家娘子买你回来是想要你做妾的,但,洪以为若要玉娘你做妾,着实是委屈了你。” 眼睛猛地睁大,李玉娘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弄得几乎一口气哽过去。 这个,好象转折得太快了。就算你顾洪不是登徒浪子,可也不是什么没色心的良家妇男吧?你老婆都把二奶给你包回来了,你居然还一点都不动心? 虽然心里充满疑惑,可李玉娘表面却不敢露出半分,只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仿佛是顾洪根本什么话都没说似的。 有些摸不准他的话啊!这家伙到底跑到她屋里想做什么呢? 眼角瞄向合上的窗户,她有点后悔今晚上关窗关得太早了。说到底也是孤男寡女,还不知这满院的人都在心里琢磨什么呢! “玉娘,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看玉娘今天和我儿说的那些话,也是个明事理的,我顾洪也就有什么说什么了。”突然站起身,唬得李玉娘险些条件反射地往后跑。 虽然远看着也没觉得顾洪多高大,可两人真站在一起,却到底还是有些差距。连带着,李玉娘也觉得有些压迫感。 “我知道今天那一摔,是昱儿绊倒你的。”顾洪一语毕,脸上现出痛心疾首之色,倒让李玉娘有些纳闷起来。 当时不好象是根本就没发现似的吗?为什么这会儿倒跑到她面前来戳穿这件事呢? 还在想,那顾洪竟然弯下了腰,竟是向李玉娘躬身行了一礼。一时躲闪不及,李玉娘受了这一礼后自己也有些慌了神。 下午那会儿刚被顾昱拜了一下,回头就得摔一个狗抢屎,这会儿被顾洪一拜,可还不知又要闹出什么事来了呢! 想到这儿,她哭丧着脸,掩面哀声道:“大郎这样,莫不是要折杀奴吗?”说罢,一委身,就要往地上跪,却被顾洪一把扯住。 李玉娘原也就是作个态,顾洪一伸手,刚沾到她的袖子,她就已经顺势起了身,再把手一抽,只是掩面低泣。 一时,顾洪也乱了章程。只是劝道:“玉娘莫要哭,我实不是要让玉娘你为难的。说来说去,其实都是昱儿顽皮……”叹了一声,他又道:“只是昱儿虽然顽劣,却也是一片孝心,我实不忍当着众人面前责他,因此还是委屈了玉娘,洪实在心中不安,故此才来此替昱儿陪罪……” 哭泣之声一顿,李玉娘自指缝里偷看,见顾洪一片忧色,暗自撇了下嘴角。却道:“大郎快莫要这样说,玉娘既被卖到顾家,便是顾家的人,莫说小郎不过是无心之失,就是真……那也是怪玉娘有不是之处……原是玉娘命苦……” 听她这样哀而不怨,顾洪更生怜惜之心。面上方现出一丝怜惜之色,却又立刻敛去。正色道:“玉娘莫这么自伤了。顾家虽是书香世家,可之前却也有家道中落连书都读不得的时候,若不是泰山大人怜我之才,娘子她……” 声音一歇,他有些尴尬地笑了下,“总之,凄苦无助的日子,洪也是受过的。也因此立下宏愿,希望能做官地方为一方百姓造福,使民众不再受凄风苦雨之苦。” “大郎高志,玉娘感佩。”李玉娘适时地逢迎了一句,见顾洪一声叹息。她暗在肚里腹诽:此刻说得是好,为民造福,就怕到时候也是贪官一个。 低声一叹,顾洪平声道:“娘子对我情深义重,洪一日不敢有忘。只是娘子为人太过贤慧,竟不知听从何人之言,竟不顾我的反对买了玉娘进门。我虽不忍违逆娘子之意,却也实不能就这样……”声音一收,他看着半侧过身的李玉娘,不好说得太过露骨。“总之,玉娘以后就把顾家当作自己家一样好了,你我虽是有名无实,我却一样会待玉娘有如亲妹一般相待的……” 说罢,见李玉娘只背对着他,不肯回身。他便一声叹息,竟转身退出。 听得门响,李玉娘的肩头微微耸动,实在憋不住,竟呵呵笑了出来。才笑了两声又忙捂住嘴,转过身来,一张脸笑得几乎要扭曲。 这顾家两口子,真是搞笑。一个花银子给丈夫买小老婆,就算是心里冒酸水还是把老公往这屋推;一个却背着老婆来说什么把你当妹子待…… 有钱没地花,烧得吧?! 不知怎的,竟闷出一肚子火气来。刚才还怕顾洪纠缠,可这会顾洪也表了态,她反倒觉得自己被看轻了似的。女人啊,也是犯贱! 且不说李玉娘在屋里贬斥自己,却说顾洪走出西厢,方走出两步,就听见身后隐约传来压抑的微声,只当是李玉娘在哭。不禁又是一声叹,颇有自己竟辜负了一个好女子一般深情的悲壮感,更因此觉得自己实在是一个难得的正人君子,就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转身往正房走来,却没留意到正房卧室的窗微微一晃。 站在门外,顾洪轻轻叩动门扉,压低了声音唤道:“娘子,娘子……”听门里了无声息,他又求道:“你开开门啊!莫要再象昨天一样让为夫睡那冷榻了……娘子,算为夫求你,总要给我一点面子吧!” 如此这般求了几遍,门里忽然传来微响,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 顾洪心中大喜,开门入室,先一下抱住站在门后的姜淑云。 被丈夫突然这样抱住,姜淑云心头一热,却又是一酸。方才看到顾洪往西厢去了,她的心里酸得几欲呕出。虽然也算是她一手促成,却委实没有想到原本亲眼看着丈夫进了别的女人的门,是那样难受。 心里发酸,便是要做贤慧样,却也忍不住嗔道:“不是去了西厢吗?怎么竟又回来了?莫不是玉娘侍候得不周到?郎君告诉我,我也好教导于她……” “别人侍候得就是再舒服,又怎及娘子的温存小意呢?”顾洪在姜淑云耳畔低语着,见姜淑云面色微变,便要挣开,忙拉了她的手,附在他的胸口。 “娘子,你莫非竟不知我的心意吗?顾洪一家道中落的穷小子,若不是娘子怜我,委身下嫁,带来这五倾良田,我顾洪又如何有今时今日呢?便是不说我,就是娘亲,若没有娘子,她老人家……” 被姜淑云突然捂住嘴,顾洪一叹,柔声道:“不说这个……”拉了她的手,执在掌中,温存地摩挲着,“娘子,顾洪不是个无情无义之徒,你我既为少年夫妻老年伴儿,是要做一辈子恩爱夫妻的。我不管旁人怎么说,在我心里你已经是最贤慧的女人了。旁的女人,就是颜色再好,年纪再娇,我也不屑一顾……” “郎君……你?”其实想问若真是如此,你刚才又为何去了西厢,可话到嘴边,却实在说不出口。姜淑云目光一闪,却只柔声道:“郎君,在我心里,你同样是最好的男子。便是为妻做了什么,也都是心甘情愿的,并不曾想让郎君您感念半分。以后,你切莫再如此妄自菲薄自己,若如此,为妻真是无颜见地下的公婆了。” 听她细声软语,顾洪不禁笑起来。轻拥了妻子在她颊上一吻,见她仍如处子般娇羞的垂目浅笑,不禁心痒难耐。 俯下头,在她耳边低语数句,呼吸便有些重了。姜淑云垂着头,脸色红若朝霞,欲迎还拒,说不尽的风情。 直看得顾洪眼神迷离,直拉着她往卧房走去,房门轻掩,纱罗垂地,只听得内里一声软语相求:“娘子,今夜遂了为夫的愿吧……” 红烛高照,满室皆春…… PS:俺很讲信用吧?还没到数就先加更。所以用PK粉红来砸我吧!眼看着就要掉下榜去了,怪可怜的…… PK分过百加更;推荐500加更;! 第十五章 探知往事 一夜无话,李玉娘却是睡得香甜。第二日起了身,却隐约觉得顾家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头。 一大早推门先见着一张阴沉的冷脸,不知怎的,小英今天似乎情绪特别低落,甚至连惯常的冷嘲热讽都没出口,只是背对着她时,李玉娘总觉得脊柱发寒。 这还不算,一扭头,却见顾昱那小鬼一脸严肃扮夫子样。明明她一个大活人站在面前也只作不见。李玉娘心里暗自嘀咕:这明明昨儿她已经示弱吃了一个大亏,这小祖宗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啊?! 心里百思不得其解,回身时就看见笑容有些尴尬的顾洪。猛一见到顾洪,想想昨晚那番对话,李玉娘也是有些怪怪的感觉。甭管是怎样的谈话,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她被人很有礼貌地拒绝了。没魅力啊!庆幸之余还是忍不住会偷偷这样想。 因是腿上有伤,姜淑云也就没让她帮着梳头。不过偷瞧着姜淑云面上红粉菲菲的那个俏样,大概也不用过多上妆了。昨晚上她耳朵可是听着正房这头的门开来着,只不知这两口子是不是…… 不好再想,可光是看姜淑云的神情,李玉娘也知道她今天心情很是不错。连带的,她这个要看人脸色吃饭的人都觉得浑身轻松。 虽然小痛了一把,可却因此不用象小英一样在主家跟前当差。李玉娘窝在厨房里,看着小英一趟又一趟地捧着大食盒往外走。一面感叹着:“都是我,拖累了小英,连累她这么辛苦。”一面又往食盒里多加了一大碗汤。 瞧来瞧去,这一家子里还就何嫂一个最正常。也或许,是昨晚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和她这个雇来的厨娘没什么关系。因为心里已经先下了判断,认为何嫂对顾家的忠实度不会太高,所以李玉娘对何嫂更多了三分热情。 在小英把食具送回厨房后,李玉娘抢着揽过刷碗的活。就着灶上锅里的温水,加了一点面碱,搅均后虽然也是水滑滑的感觉,却到底是同现代用洗涤灵不是一个感觉。 何嫂在旁看到她皱了下眉,便笑道:“可是做不惯这个了?” 心知做惯活的妇女看到哪家哪户的小媳妇做不好家务,心里便先抵触了三分,李玉娘也怕何嫂对她生厌恶之心,忙笑道:“有什么做不惯的,从前又不是没做过。只不过才一年多没做,还真就把自己当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夫人了?!” 听她这样说,又见李玉娘垂下头似乎带出一丝忧郁之色。何嫂只当她是想起之前在朱家的事儿,倒生出几分同情之心,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反是李玉娘,因知道顾家的大小两个男人都不在家,小英又一直在正房陪着姜淑云。心里便转开了心思,在厨房里一面帮着何嫂做活,一面旁敲侧击地打探顾家的事。 一来二去,还真就被她打听了个仔细。也是何嫂并未防她,说的又都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这会儿说来也只当是美谈。 却原来,顾洪昨晚所说家到中落确实不是诳李玉娘的。顾父早逝,顾家母子又都不是会操持生计之人。虽有书香满室却到底当不得银钱,偏顾家老太太又都是个死心眼儿的,一昧只叫儿子读书考功名好光耀顾家门楣。 眼看着家中渐渐就要断了炊,顾洪不忍见老母没日没夜地缝补做活以赚取那一点点生活费,竟从县学偷跑了出来往庙前为人代写书信赚钱。也是巧,邻县的姜家小娘子上香由此经过,马车陷入泥坑无法动弹。偏当时雨下得大,庙会上那么多人,竟没一个肯上前帮手,独顾洪一人出手相助。 那姜家小娘子下了车,于伞后偷瞧着这穿着襦衫的文弱男子,心中又是惊奇又是疑惑。也就在此刻,顾老太闻讯赶来,竟在这倾盆大雨之中上演了一出雨中训子。 姜家小娘子见到这一出母慈子孝的戏码,也是大受感动。过后又偷偷派人打听了顾家的事,才知顾老太那日淋了雨,竟一病不起。顾洪为母治病,忍痛将家中珍藏的书籍出卖。 虽被人骂丧尽斯文,却道“圣人不及娘亲,若连亲娘都不孝,又有何颜面学圣人文章?” 闻听此言,姜家小娘子感慨万分,竟使人买下顾家藏书。又为顾老太请了最好的大夫,使了最好的药救治。 顾老太病好之后,求了官媒前去说亲,闻者只说顾家是痴心妄想,却没想到那姜家竟一口应下了这门亲事。 待众人看到姜氏陪嫁过来的大箱小箱外带那五倾良田时,直说顾洪是傻小子走了狗屎运,拣到了从天上掉下来的金元宝。更有那好热闹的,就等着看富家新妇欺负郎君、婆婆的笑话。却没想到姜氏不仅容貌端庄更兼温柔贤良,直到侍奉婆婆归老,婆媳俩竟都未曾红过一次脸。 至此,世人皆道顾洪娶了一贤妇,顾家是前世祖宗积德,这才又家业兴旺。 看着何嫂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感慨的模样,李玉娘只在心里想这娶个好媳妇打个好老丈人就少奋斗十年的事儿,还真是古今一同啊! 转过头来又捏着指头算。 这五倾地的话,那可就是五百亩地啊!折算下来就是能买下一百个李玉娘。再算算,这么大块地放在现代,那也得相当于一个小县城了啊!要放城市里也得十一二个小区楼盘呢!敢情,这顾家是财主啊! 一想明白这点,李玉娘再看顾家,可就是另一个眼光了。原来顾家是深谙财不露白之道,这才住了这么个小院子而不象朱家一样住豪宅。 其实在这方面,李玉娘是彻底想歪了。她不知道宋朝手上握有田地的真正财主,绝不是象顾家这样只有五倾地。真正的大财主,百倾、千倾、万倾那都不在话下。当然,这财主的身份也自然不是平常百姓可比的。 而且宋朝这一朝代,纵观中国历史那是出了名的富裕。最富者,莫过商贾。此时大宋的物价和人均消费都居世界第一,宋人的生活质量也是相当之高。因此,宋朝的房价和2010那是只高不低。 据说苏东坡在朝为大学士时愣都是租住、借居于他人住所,在诺大的汴京竟是买不起自己的房子。就连儿子办婚事,都是向一位范姓好友借的房子操办喜事。 “重城之中,双阙之下,尺地寸土,与金同价。”光看同为宋官的诗人、苏东坡的前辈王禹偁写的诗句就知道京城的房价贵到什么程度了。寸土寸金,就连中央级别的干部都别想买得起房子。 也亏得是李玉娘不知道这些事情,要不然,恐怕刚刚生出的一点豪情壮志都要被打击得风中零乱了。想来,连大文豪都混得那么惨,她一个弱女子要怎么居有房,食有肉呢? 打听清楚顾家的底细,李玉娘心里也算有了底儿。知道昨天顾洪昨晚说的那一番话大概确实是出自肺腑。 总结下来,男人怕老婆还是有一定原因,想来,顾洪所谓的娘子情深义意,和那五倾田是分不开的。 这么一想,李玉娘对顾洪却是看轻了几分。若是和钱扯上了关系,那所谓的情却不知有几分是真了。 只是这话却不敢当着何嫂说,自然是少不了锦上添花,多赞几句“大郎仁孝,娘子贤德,可是老天有眼”之类的话。后来她才知这何嫂竟原本就是顾洪家落难时的邻居,因当时曾对顾老太照顾有加,所以才被雇来做了厨娘,月银自然是照别家丰厚许多。不算年节时的打赏,一年倒有五、六十两银子。 眨巴眨巴眼睛,李玉娘倒有些庆幸自己没乱说主家什么坏话了。要不,且不说何嫂会不会往上报,就是偷着给她穿两回小鞋,自己也受不了啊!突然之间觉得有点象是在现代上班时候,小公司里,说不准哪个同事就是老板家的亲戚了。 这么一想,她突然觉得轻松了许多,就当在顾家是打工好了。捱上一年多,她也自由了,到时候天高海阔,谁还管得着她。 正想着要不要和何嫂问问她这样的妾在顾家一月能拿多少工钱,却听得外面传来拨浪鼓声,然后是悠扬的唱卖之声。这清朗的声音,一听就知是陆七。 听得那声音在门外缭绕不去,李玉娘也知这是在喊她了。再怎么,她也还欠着人货钱呢!虽然昨天事情闹得不甚愉快,可她却是不能避而不见的。 想了想,她还是笑着同何嫂打了声招呼。起身到了院门口,隔着门,先是一声轻咳,待外面的曲声一歇,才问道:“可是陆小哥?” “正是陆七。” 门缝里,影影绰绰的身影,却是晃过陆七俊俏的面容。 “陆小哥可是带足了铜钱来?”李玉娘低声问着,听得外面陆七应是,不禁也是心中一喜。 因为外面花销多半都是用的铜钱,她手里的银子基本没什么用处,所以换钱却是大事了。 叮嘱陆七在门外稍候,李玉娘折返身往房里去取银子。无意中,却见小英不知怎的竟站在厨房门口往这边看着。 心中微动,却也顾不得多想,她取了银子出来,打开门。果见陆七正站在门口,见了她,便抬头一笑,雪白的牙齿迎着耀目的阳光,竟是亮得眩眼。 “娘子,小的这厢有礼了……” PS:求粉红PK票,已经跌出了前十五,大雁不要求多,只要能在首页站着就好,所以,会好好更新的。 PK票过百加更;推荐五百加更;! 第十六章 因财生事(推荐500加更) 突然之间,一个美男冲着自己呲出白牙笑得阳光灿烂,李玉娘也不禁心神恍惚了下。 虽然觉得大宋的风气并不象原本想得那么古板,可到底却不可能象现代那样开放。好象穿过来这么久,还没有哪个男人敢这么着对着她笑的。 有那么一瞬间,依稀是站在现代的街头,有享受回头率的得意感。 不自觉的,她启唇一笑,笑过之后才觉得不妥,忙敛眉垂目,装作没有注意到陆七闪过一丝诧异的眼神。 小银锭收在手中,她只低道:“陆小哥只需如我昨日所说,给我七百五十文即可。” 陆七挠了下头,笑道:“娘子也知小的一个货郎,又惯是个大手大脚的粗汉,却是攒不下那许多银钱……”见李玉娘皱眉,他忙又道:“我家兄长却是有钱的,只是不便到门前,故而在那边巷子里等我,娘子不如就同我……” “陆小哥,”朗声打断他的话,李玉娘脚下不轻意地往里退了一步。嘴上只轻笑道:“以我的身份却是不方便随小哥同去的,这换钱的事便就此打住吧!只是欠陆小哥却要等此些日子,我换了钱方能还了……”福了一下,她便想往返身回院。 笑话!她又不是白痴,怎么可能傻傻地跟着一个陌生男人走呢!她这打现代穿过来的女人,别的不成,可对安全常识还有防范意识却是胜过宋人许多。 见她要进院,陆七也急了,“娘子莫要急,我再去同我家兄长商量下,许是他会过来的。” 李玉娘皱着眉,却不说话。可脚却未曾再往后走,手抓着门,只等着事情若是不妙立刻关门落栓。 眼看着陆七返身走向巷子另一头,李玉娘才留意到那胡同口竟是站了个青衫男子。 远远的,面容看得不甚清楚,只知那男子穿的是青色短衫,头戴无角幞头,额扎抹额,竟是一身武人装扮。 李玉娘心中狐疑,见那男子扭头望过来,却是有些心虚地转过头去。抓着门的手又往前带了几步,只消她一缩脚便能把门带上。 也不知是不是看出她的意图,那男子突然甩下陆七,大步流星地奔着李玉娘走来。 近了几步,便能看得清男子的相貌。却是生得相貌堂堂,五官分开看却是同陆七的五官很象,可组合在一起却是完全两个感觉。若说陆七生得象贾宝玉、唐三藏一般俊秀勾人,那这男人大抵就要用武松、林冲来形容了。 面目严肃,目光犀利,被他这么盯住,就是李玉娘也觉心下惴然。若不是陆七自后赶上来大叫“五哥”,李玉娘都要吓得关门放狗了。 这是要换钱还是来打劫啊?要不要带来这么一位啊? 抬眼看着这个子也生得高大的俊朗男子,李玉娘险些脱口问:“可是武二哥当面?”还好及时醒过神来,这家伙应该是和陆七一样姓陆来着。 大概察觉到李玉娘上去打量他的目光,男子皱起眉,方正的脸上现出一丝不悦之色。冲口就道:“厮那妇人,可是你要换银钱?!” 李玉娘愣了一下,腾地一下火变起来了。 就算她是文盲,也知道“厮”这个词不是什么好话,一般来说都是用来叫男人,而且是地位低下的男人,带有贬义,极度的轻蔑。大概就相当于“喂,那臭小子”之类的话。 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叫,李玉娘又羞又恼,直气得柳眉倒竖,“厮那汉子,你脸上那长的是嘴吗?” 她这一回话,倒把那汉子闹得愣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陆七已经一把拉了他往旁边推,又连声道歉:“娘子莫恼,我这兄长乃是武夫,没见过什么世面,说话太粗……” “还说我说话粗?便是杏花阁里的花娘也没见得象她这么说话的……”虽是被陆七捂住了嘴,可李玉娘还是把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呸,哪儿跑来的野汉子,不干不净的说些躁话。陆七,你可是看我一个弱女子可欺,竟这般让人折辱于我?!”也不去理他,李玉娘只冲着陆七喝问,又把脚一缩,便要关门。 只急得陆七连声劝慰,一把自那男子腰下扯下荷包,小跑过来作揖道:“娘子便饶了我这一回,实是我家兄长不信我说的话,要不然也不敢带他来此。若娘子真个不饶,那小的下次可再不敢打这门前过了。” 听他说得可怜,脸上又是一副急得要掉泪的样子,李玉娘先就心软了三分。又听那汉子尤自叫道:“那妇人何曾是真心要与你换钱,方才分明还在疑心于你我兄弟,你作甚向她道歉?!” 这话说到这份上,李玉娘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说起来,刚才她的确是很小心眼地怀疑了这两兄弟。若不是她行动间就露出了警惕之色,那汉子倒也未必会这样无礼。 她本不是那种倔到骨子里的人,心里既觉得自己也是有错,便叉手对着那汉子遥遥行了一礼,又对着陆七行了一礼,方道:“陆小哥莫要恼我,实在是我一个女子胆怯心慌,没见过世面,叫二位见笑了。” 她这一道歉,却把陆氏兄弟闹愣了。原本还在叫嚣的男子怔怔地看了李玉娘两眼,把嘴一闭,哼了一声,竟是把脸转到一边去。 陆七也是有些惊讶地看了看李玉娘,在李玉娘转目看向他时他才醒起把手里的荷包递了过来。 “娘子,这荷包里是七百五十文钱。您点点吧!” 伸手接过荷包掂了掂,总也有半斤多沉的样子。虽然不知道这古时的一贯钱究竟是有多重,可李玉娘却也未真个把钱倒出来数。 先是把手里的那一两银子交给陆七,又打开那棕色黄花的荷包,自里面数了三十文钱递到陆七手上。 笑道:“这是之前欠小哥的货钱。” 陆七接过钱,正待含笑相谢,却见李玉娘又数出二十文钱递到他手上。这钱却是给的突兀,他方自一怔,李玉娘已经笑盈盈地往远处瞄了眼,和声道:“这钱却不是别的意思,只是劳烦陆小哥和那位官人跑这趟,实在过意不见,且请二位喝碗水酒。” 要知宋时的酒酒精含量不高,这水酒就相当于后世的醪糟。所以一般打赏时道谢时说“请喝碗水酒”就和现代“请你喝碗茶或是请你喝瓶可乐”是一个意思。 原本刚才李玉娘大发雌威,陆七只当这笔生意是做不成了的,却不想到最后竟还多得了二十文。心下又惊又喜,看向李玉娘的眼神便更多了几分温和。 真心施了一礼后,笑言:“若是李娘子有什么想买的,以后尽管开口,小的就算是跑遍整个杭州城,也一定会为娘子买到。” “那以后便要有劳小哥了。”李玉娘也温言答谢。 两人在这边互陪着笑脸,温言软语。那头的男子却是等得不耐烦,突地咳了一声。陆七忙向李玉娘告辞,担了担子便走。 李玉娘只隐约听得那男子低声道:“荷包……”就被陆七捅了一下,便收声。 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棕色荷包,李玉娘笑着转身。隐约听得那男子在说“那妇人倒不小气”。 切,那是你没见着人小气的时候呢! 李玉娘在心里暗笑,关门落栓时,嘴角尤带一丝笑意。 一转身,却看到小英瞪大了双眼看着她。不知怎的,竟是一脸的笑。 还是第一次,小英竟这样笑盈盈地看她。虽是小英笑得甚甜,李玉娘却只觉得诡异。事若反常必有妖,她可不信小英会突然对她改观了。 勾起一抹笑,李玉娘招呼了一声,正要从小英身边穿过。却不想小英猛地伸出手,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一双眼牢牢盯在她手中的荷包上。 “小英,你这是做甚?”冷声问着,李玉娘的眉轻轻扬了起来。 “问我做什么?”小英冷笑着,从鼻子往外哼了一声,“今天,我倒要问你做了些什么!李玉娘,你手上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目光淡淡扫过小英的脸,李玉娘笑着扳开她的手,平声回道:“我的钱从哪儿来?这关你什么事呢?莫不是你今个竟荣任成了顾家的管家娘子?!” “呸,狗嘴吐不出象牙!”小英啐了一声,“象你这样的贼,这院子里的人哪个问不得?” “贼?”李玉娘不怒反笑,“这院子里出了贼吗?是小英姐你丢了钱?还是何嫂?要不然,就是娘子丢了钱,喊你来抓我?” 小英闻言一怔,却猛地拨高了嗓音:“你一个被赶出来卖掉的妾,头上连件象样的首饰都没有,又是哪儿来的钱?这钱,若不是你偷的?难道,竟是你相好的给的不成?!” 李玉娘脸上一热,瞪向小英的眼神利似刀剑。心里又气又恨,待要上前动手,却不想小英早有了防备,一扭身,竟闪了过去。转身就往里院跑去,边跑边嚷道:“娘子救我,李姬要杀人了……” PS:本章系推荐500加更 谢谢大家最近的支持,拜求粉红PK票。! 第十七章 两下被罚 房间里说不上安静,低声的哭泣夹杂着悲愤的叙述,让屋里一时喧闹如菜市。可不知为什么,李玉娘的心却静如止水,无风无浪,未兴一丝波澜。 小英声情并茂的表演,直似一出让人看厌了的戏。她默默观看的同时只是暗暗在心底恶毒地想道:刚才真应该再快两步,狠狠扯她的头发,抓花她的脸,那这番哭泣大概会更有效果吧? 站在一旁看着哭得花容惨淡,连整个上半身都伏在地上“几欲晕厥”的小英。李玉娘再也忍不住,“哧”地一声笑出声来。 在这个时候,突然就这样笑出来,自然是不妥的。可看看座在上首转目看她的姜淑云,李玉娘却连未收敛半分笑意。反倒眯眼笑问:“主母可容玉娘自辩?” 目光微闪,姜淑云睨着李玉娘的眼神里有说不出的意味。 说句实话,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讨厌还是喜欢李玉娘。李玉娘虽只到顾家三天,她却已心思百转,情绪变化不知几遭。一时是对她恨得牙痒痒的,一时又是怜惜她的遭遇,既憎且惜,却又不得不承认不管怎样,这人都是她自己弄进顾家的,现在进都进来了,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就这么赶出去的。她姜淑云,受不起那妒女之名。也罢,既是苦果,也得她自己咽下。 在心里一叹,她看着李玉娘亮似寒星的眼眸,缓缓点了点头。 “谢主母。”李玉娘先施了一礼,目光一转,轻蔑地看着跪伏在地的小英。“小英姐适才说我欲杀你灭口,那请问小英姐,我是手持何样利刃追杀于你?伤口何在?还是我曾口出恶言说必杀你灭口,唬得你神志错乱,只当自己已经被我割了几斤几两肉去呢?”也不等小英答话,她便一声冷笑:“俗话说得好,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这大胆奴婢,你可知你刚才对主母满嘴谎言又诬我欲杀你那是犯了大宋刑律的?!” 其实,她也不知大宋刑法里是否也有一条诬告陷害罪,不过想来顾家的女人们也不一定清楚。反正大帽子先扣过去,再说别的。 “主母,”也不理语塞之下有些发抖的小英,李玉娘转向姜淑云。先把手中荷包亮出,“这荷包里有七百文钱,也就是小英姐刚才说的赃物。请容玉娘斗胆问上一句:家中可有失窃?” 因李玉娘说得郑重,姜淑云的面色也更端正了几分,“家中并未失窃。” 将二人对答听在耳中,小英嘶声厉叫:“娘子,那钱是她的野汉子给她的,我刚才亲眼所见。” “亲眼所见?”李玉娘一声冷笑,看看用怀疑眼神看她的姜淑云。目光未避分毫,眸光反倒更亮了几分。被她这样回视,便是姜淑云也不觉移开了目光。 “主母,适才在外与我交谈之人,不只小英姐认识,就是何嫂也知那是货郎陆七。玉娘昨日方知这世上有陆七此人,怎的竟今日这人就成了我的野男人呢?小英姐,你还能不能把玉娘损得更下贱些呢?” 小英呸了一声,也顾不得再装可怜。跳起身正说说话,李玉娘却已经抢前一步哀声道:“主母,说来说去,也无非是这钱的事情。玉娘实不敢相瞒,这钱乃是朱家主母卖我出府时,那朱大官人遣了小厮送我的体己钱。此事,徐婆子也是知道的。主母若不信玉娘,唤她来问便是。” 瞥见姜淑云微微皱眉,她便话锋一转,掩面泣道:“玉娘也知,既出了朱家的门,实不应再拿他家的银子。可玉娘一个弱女子,身无长物,就连换洗的衣物都要靠主母赏赐。自怜凄楚,这才存了份私心把这银子留了下来……若、若主母恼我,我便把这钱全交给主母,是丢是捐,全由主母您作主就是。” 这话就说得技巧了。虽然心里清楚姜淑云断不会平白就拿了她的钱,李玉娘却还是小小设了个套。说把钱给你,却并不是说让你花,而是捐到寺庙作香火钱或是丢掉省心…… 姜淑云也是聪明人,闻弦音而知雅意,又如何不明白李玉娘话里话外的意思。更何况,她又岂会是贪那几百文钱的人? 事情说到这个地步,她也算是对事情的前因后果一清二楚了。只是…… 眼帘低垂,目光扫过眼含怨意的小英,又转到目清如水的李玉娘身上。 都不是好对付的善茬呢! 在心里暗想着,她的目光突然一亮。 抬起头,她轻轻咳了一声,正色道:“玉娘,你把钱收起来。我们顾家虽然是小家小户,可你那点儿钱我却也不放在眼里。” 李玉娘目光一瞬,也不现喜色。只是微微一福身,算是表示自己刚才失言了。 看她知错,姜淑云便点了点头,又道:“我之前就说过,家和万事兴。咱们顾家人不多,关起门来都是一家人。可为什么,你们两个却总是争吵不休,生出这许多无谓之事呢?小英,你素来是个机灵的,玉娘初来,你更应该体贴关心多加照顾这位姐姐,怎么可以如此出言不逊?还有玉娘,小英年纪比你小,自幼便在顾家这一方小院长大,见的世面自然也是没你多。她便是有什么错处,你也该循循善诱,巧言化解,怎么可以竟闹到满院里追打呢?……” 听着姜淑云一句一句的质问,李玉娘只在心里道只恨刚才没真的多打几下。可面上却到底做出受教之状,诺诺应是。就连小英,虽然看向李玉娘的眼神仍然是不对,却也是被姜淑云压得死死的。 说了半天,姜淑云却是一人给了一棒子,对两个人不偏不向,倒看似公正,“既是犯了错,那就一定要罚。就这样好了,罚你们去把大水缸挑满,若是吃饭时还没有挑满,那晚上就没有饭吃了。” 这处罚,倒也说不上重。 李玉娘还在心里想着,就看小英已经黑了脸色。虽然也明白过来事情可能不象她想的那个样,但看着姜淑云反手敲了敲后腰,打了个呵欠,冲着她们挥了挥手,一副已经倦了的样子。就是想问,也不好意思问了。 转身出了正房,没走两步,身后小英已经追了上来,气哼哼地越过她,往厨房去了。 李玉娘淡淡一笑,也懒得理她,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进了厨房。正听见她声泪俱下地和何嫂述说自己如何险遭奸人所害。 听得有趣,李玉娘这个奸人,只是弯眉浅笑,看看何嫂也有些无奈的表情,却是故作大方地不置一词,只在小英说完后才凉凉地道:“一个女子,闹得和脏兮兮的小狗一样,要怎么见人呢?” 她这么一说,小英才猛地醒过神来。却是一声尖叫,扭头跑了出去。 看着她慌张的模样,李玉娘笑着摇了摇头,“还是个孩子……”貌似对小妹妹既气又怜的好姐姐神态,倒让何嫂暗暗松了口气。 “玉娘,小英那小妮子就是胡闹,你莫往心里去。” 李玉娘笑着,只是软语相慰,又去找桶,“何嫂,娘子叫我和小英把水缸挑满了。不过,我并没见到咱们院里有水井啊!” 闻言一怔,何嫂犹豫了下,问道:“娘子说的是哪只缸啊?” 转目看向厨房一角的半人高水缸,李玉娘也笑起来,“难道还有另外一只水缸吗?” 可是,的确还有另一只水缸,而且也真是和姜淑云所说的一样是只“大”水缸。 当站在柴房一侧,看着那只足有一人高,又粗又大的大水缸时,李玉娘都快看傻了。 听了何嫂的话,才知一般洗衣、洗澡等用水都是用的这只大缸里的水,只有做饭煎茶才会用厨房里的小水缸。 因这只大缸太大,所以一般都是隔个几天便在附近找几个帮闲的壮妇或是少年过来帮忙挑满的。难怪刚才小英一听到这个看似没什么的处罚就先怯了三分,就连李玉娘自己也都吓到了。 不过再怕也没办法,苦工总还是要做的。如果无法反抗,那就只有承受。 收拾好了水桶,李玉娘特意回屋换了旧裳,又向何嫂借了一件作活穿的单裤。出得门来,看看仍是穿着罗裙的小英,好心劝了一句,却是得了白眼。 虽然自嘲自己好心不得好报,李玉娘面上却仍是笑盈盈地同何嫂打了招呼,跟在一手拎起一只木桶的小英出了门。 木桶一拎上手,还没装水,就已经觉得沉重。偏何嫂喊住她,又递过来一只扁担。往怀里一带,几乎没被压下。 眼看着小英在前面快要拐了弯,李玉娘一咬牙,把桶吊在扁担上往肩上一担,拨脚跟了上去。 身后,何嫂也亮起嗓子喊道:“小英,你莫走那么快,玉娘她不认识路的。” 也不知小英是不是真的没听到还是故作未闻,脚步不停反快。李玉娘使出吃奶的劲才快步赶上。 看着小英的背影,李玉娘抿了抿嘴,突然叫道:“小英,你莫要恨错人了!” 被她突然这么一叫,小英的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她。“你说什么?什么叫莫恨错人?你究竟想说什么?就痛痛快快地说,这儿可没人看你演戏……” PS:今天陪父母出去转了下,虽然不是名胜风景区,只在免费的小公园里转了转,却也觉得很开心。喜欢这种温馨的氛围,亲们有时间也多陪陪父母吧! 顺便继续求票!! 第十八章 鹤、蚌与渔翁 PK300分加更 许是刚才哭得狠了,虽然上了粉,也涂了一层胭脂,可小英脸上还是能看出哭过的痕迹,就连眼皮都有些轻微的浮肿。 这么一看,小英虽然不是什么美人,却也算眉目清秀,且因着这哀中带怨的神情却也有几分楚楚可怜之态。 虽然不是男人,生不出怜香惜玉之心。可李玉娘倒有几分真心的惋惜之情。好好一个姑娘,怎么就一门心思想做人家的通房丫头呢?妾都不是好当的了,通房丫头就那么好当吗? 不过,这时候却不是为人上政治课宣传伟大女权主义的时候。把肩上的扁担往地上一立,半抱着,李玉娘只冷眼看着小英,“现在这儿也没别的人,咱们就把话都挑明了说。” 她方才左右看过,这巷子里也没什么人,而且这条巷子也并不是去集市的那条路,想来也不会那么巧就被人撞个正着。 李玉娘索性也不再装,直接挑起眉,笑道:“你恨我?你为什么恨我?” 没有想到李玉娘竟会这么问,小英一怔,只拧着脖子道:“你这人生得面目可憎,我自然就讨厌你啦!” “是吗?你倒是头一个说我长得丑的?”李玉娘轻声笑着,眼波流转,竟是抛了个媚眼过去,“何必那么虚伪呢?小英。你为什么恨我,大家心知肚明。你以为你不说,就没人知道?真当这一院子的人是傻的吗?” 小英脸色一白,“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小英,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既是喜欢大郎,想着……” “你胡说!”突然一声大叫,小英白着脸瞪着李玉娘恨声道:“你恨我替娘子出手教训你,所以才满嘴胡说八道毁我清誉,你以为你这么去和娘子嚼舌头,她就会信你吗?” 李玉娘一听,真是乐了。斜睨着小英,笑盈盈地问:“原来,你竟是这么天真?这种事,用得着我去嚼舌头吗?难道娘子没生了眼睛、长了心吗?她看的、想得可是比我这个才来了两天的外人清楚得很。你怎么不好好想想,她最近对你的态度可还是同以前一样吗?” “你、你不要挑拨离间。虽然最近娘子生我的气,可那是因为你让小英表情坚定,可声音里却在无意间带出一丝轻颤。 掩面打了个哈欠,李玉娘只是淡淡道:“是吗?原来如此啊!原来娘子最近仍是将小英姐视作心腹,罚你竟只是因为生了我的气呢!真是奇怪,我可是娘子亲自买来的,她这两日对我那么好,什么都同我说了,又怎么竟会是生了我的气呢?” 拎起扁担,在越过小英时却被她低声唤住:“那个,娘子同你说过什么?” “娘子她,教我侍候大郎时……”突然收声,李玉娘掩嘴偷笑,“真是,和你一个未经人事的小妮子说这些做什么?左右不过是些闺房之中的教诲,要是和你说了,倒真是笑话了……” 小英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一张脸不知是气是羞,脸色却是更显得苍白。 眯着看着,李玉娘突然一叹:“其实,小英姐这般的人才样貌,倒真是不用非要留在顾家。难怪我同娘子说小英姐时,娘子竟是笑而不答。看来我以为要同小英姐做姐妹一起服侍大郎竟是妄想了……” “你、你说什么?”声音发颤,小英原本惨白的脸上现出一抹红晕。抬眼瞅着李玉娘,又觉太过着迹,便低下头去,可露出的半截颈子竟也似染了一层羞粉。 李玉娘心中暗笑,脸上却是作出遗憾之色:“说什么又有什么用呢?反正你又不喜欢大郎!”见小英抬头看她一眼,却咬着唇不说话。她便低声一叹,又道:“说起来,我算什么呢?不过是娘子买来的妾,再有一年多就到了役满之期,终究还是要离开顾家的。怎比得上小英你在顾家这么多年,与大郎他们的情份呢?” “你役满之后真要离开顾家?”小英问着,连眼睛都亮了起来. “那是自然,”李玉娘笑笑,话却故意说得酸,“我留在顾家有什么意思呢?大郎与娘子夫妻恩爱,又哪里有我的位置?”略低了下头,她又压低了声音道:“不怕小英你笑话。娘子为什么对我好,那是因为我早晚是要走的人,对她没有什么威胁罢了。也是我进顾家的时日短,若我也似小英你一样同大郎……便是娘子撵我,我也不走的……” 最后一句话,声音极低,话才出口,便消散在风中。 可小英却偏偏听在耳中,只觉得心里都痒痒的。闷头想了半晌,抬头要说什么,李玉娘却已转过头去,拎着水桶往前走,“小英姐,这水井却是在哪边呢?” 被她一堵,小英只好把想说的话闷在心里。却抢上两步,接过李玉娘手里的扁担,“玉娘姐姐,还是我来拿的好。这里你又不熟,只管跟着我好了……” 李玉娘也不争,只笑着由她把扁担拿了过去。待要拎桶,小英却已把两只木桶都吊在扁担上,担起来走在前面。 “这如何使得呢?还是我来担吧!”嘴上虽是这么说,可李玉娘却仍落后了半步,看着小英的眼神透出一丝冷意。 却是怨不得我挑拨离间的,若真是一块没有缝隙的石头,她就是再撬也是没用不是。 心知自己的言语已经在小英心里种下猜疑的种子,可李玉娘却全无半分愧疚之心。 好歹在现代也看过《大宅门》外带《金枝玉孽》,就算她再没心眼儿,也知道姜淑云放任小英对她生事本身已经很说明问题了。就是对她好,也没安什么好心。说不定还打着让她们两个女人内斗的主意,到时候不管是出了什么事儿也都是妾婢相争,和她这个当家主母可是没半分干系。 主意打得是好,可是却错在她这个被算计的人并不打算做蚌与鹤。虽然就算是这顾家主母和婢女大战三百回合斗个你死我活,她这个外来的还是得不到半分好处。可,做渔翁都好过做鹤、蚌了。 一路无话,虽然小英是几次想要开口说话,李玉娘却只是笑着把话题扯到别处。 有些话,说太多了反倒失了韵味,只有让人心痒痒的才能真的勾了心魂。 打水的水井,和顾家隔了一条长巷。 还未拐弯,就听得一阵女人的轻笑呢哝之声,竟似前面聚了不少女子。 李玉娘心中一动,随在小英身后绕了过去。 先看到的却是一棵老槐树。根深叶茂,苍翠横陈,枝叶伸展开来竟似遮了半边天空。 树荫下,却是一片由大块青石板铺就的空地,空地中间就是一口老水井。 用石头垒起的井台,井台上筑有井桩,井桩上安置了辘轳。辘轳缠绕满了粗粗的井绳,吊着一只和她们带来一样的箍着两圈铁环的木桶。 笑语声声的,正是在井旁的女子们。 就在井台之旁,聚着一群短衫女子。薄衫单衣,或站或蹲,却是正在洗衣、洗菜。行动间衣袖半挽,玉臂横伸,偶有顽皮的,泼水过来,立时湿了半边衣衫,立显凹凸体态,真个是活色生香,艳色无边,就是李玉娘也都看得眼睛快直了。 可看小英,却似没什么感觉。就连在一旁树下坐着的老妇也只在闹得凶了时才出声呵斥几句,声音里却还是透着笑。 那个,这是大宋吧? 几乎要抬手捏自己一把?不是说古时女人要是被人看了手臂就要把手臂砍断的吗?现在这算是什么?这群年轻女人就不怕突然冒出个登徒浪子占了便宜吗? 心中疑惑,却有更多的兴奋。似乎,时日越久,她所看到的就越和她脑子里那个古代不一样,让她新奇之中又这样的欢喜。 听到脚步声,正在笑闹的女子中便有人抬头看了过来。 “呀!这不是顾家的小英吗?可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小英娘子居然也亲自来打水呢!”一个圆脸年轻女子笑着说道,立刻便引起一阵笑声。 听得出这些女子对小英语带嘲弄,虽然与小英不和,可李玉娘却知道当着这些女子,她就是和小英是一伙的。既然是一伙了,那有矛盾就只能关起门来解决,当着外人,却还是要一条心的。 便也不去看那女子,只笑着上前去卸水桶,又同小英道:“小英妹妹,先把水桶放下。你歇一歇,我去打水好了。” 她这么一说话,小英原本紧绷着的脸立刻放松下来。那些女子却纷纷把目光投在李玉娘身上。 看了李玉娘几眼,那圆脸女子扭了头压低了声音,不知说了什么,人群里便暴出一阵笑声。 圆脸女子笑着站起身,瞅着李玉娘笑问:“娘子可是顾家新买的妾?早两日便听说是个美人了,今日一见果然是生得标志。” 正在放下水桶的手指一收。 李玉娘暗道这水井旁敢情就是八卦大会啊!一群女人聚在这儿洗衣的功夫便把左邻右舍八卦了个遍。 在心里一叹,她抬起头来,却没半分恼意,只弯起眉眼道:“姐姐也生得标志啊!尤其这双眼睛,这样的水灵,我若是个男子,真要被姐姐迷住了……” 虽同为女子,可她这话却说得唐突。可恼这女子的言语,李玉娘本就是故意戏弄之意。见那女子柳眉一扬,她却是不怕,反仰高了头,一双眼笑眯眯地与她对视……! 第十九章 北地胭脂 虽然知道江浙妇人典卖妻妾,租妻借腹之事已成风气。可李玉娘对于自己竟然是任人买卖的商品一事一直耿耿于怀。虽然知道对方人多势众,自己这边的同伴又实在是靠不住,但一时怒火中烧,却也忘了去权衡分析。 好似烧红了眼的斗牛,仰起头,眼里只有面前这个长着一张苹果脸的女子。 怒目圆睁,见对方挑眉,李玉娘也不回避目光,只昂起头,就差直接一挑下巴,冷哼出声以示不屑了。 虽然眼角一瞥,也有些意识到对方人多势众的事实,可这时候退都没处退了。 正在剑拔弩张之际,那挑起眉瞪着李玉娘的女子突然弯眉一笑。被她笑得愣,李玉娘还未及收拾心情,就听那女子笑道:“你这人说话有趣!不象那些整日装作富家娘子的人,一张嘴就象是白水煮菜,淡得没味儿。” 一面说,一面伸手拍了下李玉娘的肩膀。肩上一痛,李玉娘看着女子转身笑着同身后同伴说话,暗自揉了揉肩膀,也不知她是不是故意的,竟这么大的力气。 还在心里犯嘀咕,圆脸女子已经转过头来,笑看着李玉娘道:“我叫沈三娘,那是春花,孟家嫂子,张家的小妮子……”在她的介绍下,李玉娘笑着一一点头。看看那些仰起头冲她笑的脸庞,再看面前笑得爽朗的沈三娘,不禁觉得自己是有点小人之心了。 沈三娘生得高挑,却不似一般女子的瘦削,反倒骨肉匀称,有一种健康的野性之美。见多了江南女子的婉约,李玉娘一时都忘了女人还有这样健康的美态。 看着沈三娘未施胭脂便透出健康的红晕的面颊,李玉娘不禁大生好感,只觉在这女子身上终于又看到熟悉的美丽。 “小妹李玉娘,见过各位姐姐。”虽然有些拿不准这沈三娘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可光听她那几句话,李玉娘还是觉得这个性格爽朗的女子是个可交之人。 于是便温言浅笑,放低了姿态刻意相交。这才知道这几个女子都是家住附近的邻居,因素来交好,所以平日洗衣时也多相约一起。附近的男人也大多知道这事儿,所以倒很少在她们洗衣时过来打水。 虽然外表和善,可在搭话之前李玉娘到底是先存了疏离之心。也是她自己心虚,深怕人瞧不起她是个被人买卖的妾。可交谈几句之后,见几个女子都是神情如常,并不曾在面上流露出轻视鄙夷之色,她的笑容也便多了几分真心。 她与人说笑不过数句,那头小英却是等得急了。扬声叫道:“李……玉娘姐姐,时候不早了,咱们还要挑水呢!” 被她一叫,李玉娘倒不好再闲聊下去。看双方的脸色显然是不喜与对方为伍的,她也就不曾多事,只是冲着沈三娘等人歉然一笑,便应声上了井台。 虽从未用过这老式水井,可却是曾在电视上看过的。李玉娘跳上井台,招呼着小英把水桶拎过来。却不想小英穿着罗裙,脚下行动不甚方面,地上又有积水,脚下一滑,竟险些跌倒。虽然小英及时撑着地没有倒下,可到底是形容狼狈。那一群女子便朗声大笑,直气得小英铁青了脸,横眼过去,只差破口大骂了。 李玉娘虽有些怨小英竟不知道事先换了裤子,一个丫环搞得象大户千金,竟象完全没有看过活似的。可事已至此,她也不好拉下脸再说什么,便和声道:“小英,你先在一旁歇歇好了,我来做就是。” 小英扭头看了她一眼,脸上并没有感激的表情。瞧她模样倒象是颇有怨言,李玉娘一看就知道她大概在心里抱怨:要没有你,我会被罚来打水? 虽然觉得这丫头不知好歹,可这会儿正要用得着她,李玉娘也不恼,仍是一张浅笑盈盈的脸对着小英。转过身,脸上的笑却敛去,在心底不禁一声低叹。 俯身探出头去,井口幽深,深不见底。不知是多少年的老井,井壁上生满成片的青苔。水面却离井口并不太远,只有个五、六米远。把吊着木桶的麻绳丢进井中,只听得一声轻响。 探头看着木桶沉入水中,李玉娘心里生起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不知,这口井,在那个世界是否还存留在世?若有的话,是否也有人象她这样正在俯看着这口水井,掬一口清凉,如她这样发出幽思冥想? 抬起头,头顶,茂密的枝叶,点点阳光投下斑驳的光,打在脸上,暖暖的,却似幻出一圈圈光环,让她一时恍惚失神。 待听到小英一声吆喝,她才醒过神来。忙转身去扯绳子,握住辘轳的摇把,用力地转动,先还觉轻飘飘的,可才摇了两圈就沉得她几乎把不住。想是木桶离了水面,没了浮力就变得沉了不少。 绕了几圈,李玉娘就没了力气。手臂酸痛无力,额上微微泛出细汗,用上半身压着辘轳,她探头去看,水桶悬在半空中,离井口最少还有两米,可偏偏就这两米的距离,她是怎么也摇不动了。 无奈之下,只好这么靠着歇上一歇。抬手抹着额上的汗,暗恼现在这具身体还真是弱质纤纤。 突觉身后有人碰了她下,同时一只手伸过来握住摇把。李玉娘微微一惊,扭头看去,却是沈三娘。 “你先歇一歇吧!”冲着她露齿一笑,沈三娘示意她靠后,人往前一步,手上用力,在李玉娘手中沉重无比的摇把立刻变得轻巧无比。 [奇^书^网][q i].[s h u][9 9].[co m ] 有些傻眼地看着沈三娘没几下功夫就把木桶拉上来,李玉娘慌忙把木桶凑过去。在沈三娘倒水的时候,眼睛一个劲地往她的手臂上看。 大概是察觉到李玉娘的目光,沈三娘弯眉一笑,却道:“你们这些江南女子就是这般柔弱,打桶水都这么辛苦。若是搁在我们那儿,可要怎么活啊!” “谁象你个女蛮子啊!”井台下的人群里,有人娇嗔一声,立刻就引来一片应和之声。 沈三娘一笑,也不恼。随手又把木桶甩进井里,正要再打水时,却突然传来一声低唤。 “呦,三娘,你家官人来寻你了。”一声轻笑,几个女人笑着打趣,却都是既亲近又暧昧,并不惹人讨厌。 沈三娘“啐”了一声,松了手跳下井台。往槐树那迎了过去。 李玉娘笑着看过去。却见槐树下多了一个穿着蓝色布衫的男子。一身短打,脸却长得很是斯文,眉宇间颇有几分书卷之气。怀里还抱着一个浅色碎布花襁褓。原本坐在槐树下的老妇正探头逗弄着襁褓中的婴儿。 听得那孟家嫂子在笑:“三娘就是有福气,嫁了个对她这么好的官人,你们瞧见哪个男人肯抱孩子的?要是我们家那人,孩子往边上凑凑,都要一巴掌撵一边去了……” 春花挑起眉笑嗔:“嫂子怎么就看到男人的好呢?三娘难道对她家官人不好吗?” “可是,”孟嫂一笑,“当初三娘刚嫁过来那会儿,我还在想这北边的女人个个泼辣,还不知怎么收拾许家小子呢?谁成想,这三娘对男人竟是那么柔情蜜意的,比咱江南女子还要温柔三分,人两口子好得就和蜜里调油似的……” “嫂子,你又在说我什么闲话呢!”远远的,沈三娘嚷了一嗓子。女人们一阵大笑,却是并没有收声,反说得更热烈。 李玉娘虽然好奇,却实在没时间细听。扭身刚抓住摇把,沈三娘却已叫道:“玉娘,你且过来歇着,叫我男人帮你打水就是……” “呦,听听,她男人呢!” 听着女子的逗趣声,再看看应声走过来笑着帮她打水的沈三娘丈夫许山。李玉娘心里泛上异样感觉。 我男人,原本只觉得粗俗的词儿,在三娘口中却叫得那么自然,任谁都听得出那股子浓情。就连她,都隐约有些羡慕。 “这位……嗯,娘子,你且去歇歇吧,水我来帮你打就是。”许山笑着示意李玉娘让开,言行举止看起来都很斯文,却又没有读书人的那股子自命清高与酸腐之气。 李玉娘点头一笑,也未推让。跳下井台,径直奔了槐树下。 槐树下围着一圈用土与青石板堆起的石台,正可供人于树下歇息。 李玉娘坐过去,看着沈三娘抱着孩子,用一角襁褓遮了半边身子,却是解开了衣襟喂奶。 在现代时,女人当众喂奶是平常事,李玉娘也不觉惊讶。只是看到沈三娘给孩子喂奶,她的Ru房竟隐隐酸痛起来。 她产子之后,未曾给亲生骨肉喂过一口奶,孩子就被抱走。一个月下来,原来丰盈的奶水早就干竭。最初那几天的酸肿胀痛,她仍记忆犹新。今日一见到沈三娘喂奶的情形,不免心里感慨,神情便有些酸楚。 见她紧紧盯着自己,沈三娘只道她是吃惊。看了她一眼,便笑道:“孩子饿了,便分不得是什么地方了。也是,你们江南女子生性腼腆,不比我们北地女子,若是真急了,就是有男人在场也是要解衣喂奶的……” 知她误会,李玉娘原想笑着解释,可牵了牵嘴角,却始终未能笑出来。到最后,只是涩声道:“能当众喂奶,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PS: 友情推荐 书名:天下为聘 作者:令狐兮兮 简介:这一世,我不嫁男人,只嫁天下。 [1655121,《天下为聘》]! 第二十章 愁思柔肠 不养儿不知父母恩。 李玉娘在现代时并没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父母离异,她这个拖油瓶是跟在外公外婆身边长大的。那时,总觉得母亲只是一个名词,那个女人并不爱她。偶尔撞见母亲送钱回来,她都只是冷冷地看着,在母亲想要开口同她说话时便闪身躲开…… 可现在才知道,原来一个孩子竟是那样让人牵肠挂肚,光是想想,就觉得心酸难耐,苦涩如吞黄连。 不错眼地看着沈三娘抱在怀里的孩子,看着他刚刚长开的眉眼,抬起扒着沈三娘衣襟的小小指头,还有那叭叽叭叽蠕动的嘴巴……鼻子发酸,眼眶湿润,心口闷闷地痛着,几欲落泪。 虽然那孩子不是她愿意生的,可是怀胎五月却是她实实在在经受的。每一次胎动,那或轻或重的颤动,都是一种从未有过的震撼。从哭笑不得到用“象是一只蝴蝶在肚子里震颤着翅膀”来形容,挺着大肚子的她是真的一点一滴爱上肚子里那个小生命。 几个时辰的震痛,她连那孩子的脸都没见到。原本还以为时间还长,等她身体恢复总是有办法把孩子要回身边养的。却没想到,等来的就是绝决的买卖…… 强迫自己不去想,就是在对何嫂哭泣心口似被刀剔一般的痛她也只当是自己太过入戏。可现在,突然之间就看到这样一个怀抱在手的小小婴孩,她内心里所有强压下的酸苦立刻涌上心头,就连嘴里,都是又酸又苦,百般涩意,说不出的苦。 留意到她的目光,沈三娘微微侧了头看她。虽然不知道这个这几天常听到人提的女子经历过什么,可只听她刚才那一声感慨,沈三娘已生出三分怜惜之意。 刚为人母的女人本来就容易心软,何况她又是对李玉娘颇有好感。 让孩子又吃了几口奶,她掩了衣襟,笑看着李玉娘,道:“可要抱抱我们囡囡?”未等李玉娘答话,她已弯眉笑道:“还真是说不惯,叫妞多好听,爽利。” 对于李玉娘这个伪江南女子来说,称呼这些都不重要。此刻沈三娘说得热闹,她却只把目光紧紧黏在那怀抱在手的女婴身上。惊疑不定地问道:“真,真地可以抱吗?” 见沈三娘点头,她看了看手,又把手在衣衫上反复蹭了两遍,这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来。 那小小的一团肉,透着奶香,刚一抱上手,她就再也忍不住,泪水似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下来。 许是滴在女婴的脸上,小女娃挥动了下手,原本半眯着的眼微微睁开。迷糊的目光也不知她是否真的看清了抱她的竟不是自个儿的亲娘,竟“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李玉娘被唬了一跳,学着从前在电视上见过的,手轻轻地晃动哄着孩子,嘴里不停地低唤:“莫哭啊!宝宝不哭、不哭……” 止不住的却是她自己的眼泪。沈三娘看看她,虽然心疼女儿,却又觉不好直言让她把孩子交还。 就在这时,远处的小英大叫了一声。李玉娘一惊,猛地回过神来。看看面前神情担忧的沈三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不舍地把孩子还了回去。看孩子一倚进娘的怀里,便渐渐止了哭声,还有些轻轻抽搐似地耸着鼻子。 她心中又怜又爱,忍不住用手轻轻摸了下孩子的小脸儿。有心送件见面礼。可今天出来挑水前已把身上的饰物去掉,再说,那些东西又是姜淑云送的,实在不适合送出去。心下不安,便柔声道:“今天不巧,姨娘身上并没带了见面礼,下次一定给我们囡囡补上啊。” 沈三娘一听,便乐了。“什么礼不礼的?若是妹子喜欢我们妞,就来家里多走动走动好了。至于见面礼,我们妞可不要。”目光落在女儿脸上,她只笑:“那些个金呀银呀的有什么用呢!我只要我们妞能够平平安安地长大就好了……”说这话的时候,面上隐有忧色,却又是全心全意的真诚。 李玉娘也知这时候医疗环境不是很好,别说普通人家,就是皇家**,也多有新生婴儿夭折。一时想起留在朱家的儿子,不禁惴惴不安,就连回应小英的叫喊时也没有刚才那般温和了。 心中郁郁,却未忘向许山道谢。许山虽不及其妻豪爽,却也是个颇为热心的人。只直说一些小事,帮个手而已算不得什么。又对李玉娘道“既与三娘交好,不妨多来家住住,三娘也多个说话的人。”言词中对妻子的爱护之情,倒让李玉娘都有些羡慕了。 婉拒了许山的帮忙,与小英两个一起抬了水桶往回走。虽是路上歇了片刻,可回到顾家时,桶里的水却是洒了大半。 也不理拉着何嫂诉苦的小英,李玉娘钻进屋里,翻了半天最后还是拿了一根自己打的络子。虽不甚精巧,却到底是她自己动手做的。可惜再回到井边时,沈三娘一家却已经不在了,就连那些笑闹的女子们也渐渐散了,老井旁便一片沉寂。 虽然失望,却也无奈。只是干起活来却没了什么劲头,等到把水缸挑满时,已近饭时,就连顾家两个男人都已经回来了。 瞥眼看到顾昱偷瞄她,李玉娘也懒得理那孩子,只作不见。 听到小英如泣如诉地和小男孩说着挑水如何如何辛苦,她只用指尖摩挲着掌心有些鼓起的水泡。 这双手,不是一双做惯粗活的手。想来就是李玉娘不曾卖身做妾之时,在家中也不是个做粗活的人。大概,即便家贫,也是备受宠爱长大的吧? 突然之间,她就感到好奇起来。既然也是宠爱她的,那李家父母又怎会在收了女儿卖身银后就突然一走了之呢?就是见钱起意,也不应是这样的啊! 想不明白,李玉娘幽幽一叹,甩了甩头,钻进厨房里问何嫂要了根针,把手上的泡挑了,又把手浸在凉凉的水盆里。虽然这样,觉得舒服了些。可手臂连同后背还有腰的酸痛却是没办法消除。 待得晚饭好了,她又同小英两个捧了食盒送过去。比起小英一脸苦相,她只是格外的沉静。姜淑云拿眼盯了她一会儿,也只道她是做活做得辛苦,并未多想。 没有那份心思去考虑主人是怎么看怎么想的,李玉娘也懒得装乖献殷勤,反正主母想扮善心人并不要她立什么规矩,又有小英去讨好卖乖,她自乐得躲在厨房。 晚上时也没什么活计唤她,她便早早回到房里。也不点灯,合衣歪在床上,睁着眼看着头顶的床板,眼泪无声地滑落,顺着脸颊打湿了散开的发稍。头下,冰凉的瓷枕硬硬的硌得人连心都疼起来。她慢慢地翻转了身,趴在床上,在哭泣中渐渐昏睡过去。 这一夜,都在做梦。 无垠的荒漠里,她赤着脚,怎么也走不到尽头。头顶的太阳又毒又大,照得她的头又痛又烫…… 又似在一座村落,她沿着小巷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出路…… 梦里,有人在叫她“妈妈”,一声声,又似甜蜜,又似惊恐,又似怨恨……她追不上那在前面蹒跚而行的小孩子。惊惶地大叫,那孩子回过头来,却是没有脸孔…… 一忽,又有一个穿着红肚兜的孩子缠着她玩耍。因她要活着手里的活计,便恼了她,狠狠地推开她,决然而去…… 最后那个梦,却是在一片烟雨迷朦中,一群人无声地穿过雨雾。她仓惶地随在其后,不明所以地心慌。然后,在一片竖立着十字架、小天使的墓地中,看到那群陌生的人。不知怎的,她的心痛得像被人撕裂。当那群人散开,最终现出那两张熟悉的面孔时,她的手都在发颤。隐约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走过去,倒地伏在那具小小的黑棺上。泪如雨下,突然嘶声惨叫:“我也不要活了……” 喉咙如同针扎,当她挣扎着吼叫着醒转过来时,抬手捂住痛得几乎说不出话的喉咙,茫然地瞪着床板,手脚都似僵住无法动弹。 是梦,是梦……是一个完全没有可能的梦呢!是啊,是梦。现在又哪儿来的黑色葬礼?那朱家夫妇又怎么可能都穿着西式丧服呢?她的怪梦,根本就不可能发生在现实中…… 虽然明知是梦,可那样的悲痛,却让她止不住泪水。 过了很久,她才能动了下身体。侧过头去,才恍惚听清外面淅漓的雨声。 天,阴沉沉的,却并不是因为天黑,而是因为外面绵绵的雨。 爬起身,李玉娘走到窗前,刚推开半扇窗就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忙关了窗坐在椅上。倒了半杯水,冷冷的液体滑过仍然干涩肿痛的咽喉,方觉得喉咙舒服了一点。 虽然身上倦倦的,可听着外面的声音,何嫂却已是起了在厨房中忙乎,正房里也亮起一丝光亮。 听得旁边的房间里响起悉索之声,李玉娘心知小英也已经起身。便不好再这么歪着。只得强撑着身子穿好了衣服,梳了头,净面后只涂了一点面脂也未再妆扮,赶在旁边房间房门开时往正房走去。 走在檐下,看着如水帘一般自宽大的檐下滴落的雨滴,她隔着雨雾,望着正房那一点光亮,心思一恍,不禁低低一叹。 PS:昨夜老妈做梦,梦到家兄遭祸,大叫着醒来,自言恨不得死去,后来一夜都合不上眼。所以这一章,其实写的是我家老娘的爱子之心…… 另:顺便求粉红PK票! 第二十一章 雨后初霁(推荐一千加更) 雨,渐渐下得大了。白花花的雨柱打在地上,溅起水花无数,又顺着轻微的斜坡流入院中天井的排水沟里。 江南的民居,排水向来处理得好,就是下再大的雨,院子里也不会积水。 李玉娘坐在厨房的门前,呆呆地望着外面的雨。支着脑袋,连手里的丝线快要掉在地上也不知道。 偏头看了看她,何嫂轻轻碰了下她,在李玉娘有些茫然地回头看她时,关心地问:“是不是着凉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没,”摇了下头,李玉娘牵起嘴角,却连自己都觉得笑得勉强。 一夜恶梦,她实在没有精神。就连早上为姜淑云梳头时,都未曾如往日一样刻意奉承。 不是没看到姜淑云看她的眼神,大概会觉得她已经心存抱怨,所以才用一副没精打采的态度对她吧! 无心去解释什么,有那么一刹那,她几乎想对着姜淑云大吼:没人惦记你老公,你当是香饽饽,老娘还不稀罕呢!如果不是被你捏着张卖身契,巴不得现在就立刻抬脚走人了。 可是,话在嘴边却不敢说出口。以她的小心眼去琢磨,自己买的人要敢跟自己说我不稀罕你们家,我早就想走了。那会是个什么状况?要是她,就一定会想,你早有去意,那我还白花钱养着你干什么啊?还不如立刻叫了牙婆来把你卖了还能回点钱,省得更吃亏呢! 她不是什么好人。哪怕是来自现代根本就没有把人视作商品买卖的心,都会在想事情之前先考虑到自己的利益,又何况是原本就把买卖人口视作平常事的古人呢? 没有信心,再经历一次被卖,再到一个陌生人家,她还会遇到什么,还能不能撑得下去。 所以,到最后,她也只是沉默而安静。虽然不说笑,可手中的动作却仍是轻柔利落,并不曾故意放重了力道。 姜淑云自镜中看她两眼,目光又转向正在洗脸架上放下铜盆的水英,目中便有一丝了悟。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看眼前这两个,一夜之间竟都变得安静了,她自觉是昨天的处罚让两个人都受到了教训。更难免会猜测两人一起挑水时又发生了什么事。 望向两人的眼神中便带出了一丝探究的意味。垂着眼,李玉娘心底窜起一丝邪火。手一颤,姜淑云便低吟了一声。 “啊,娘子可是伤到了?我的手太重了……”李玉娘歉然低问,可心里却没觉得抱歉。 姜淑云看了她一眼,目光沉了下,却是笑着摆手,“没什么,你继续吧。” 小英却已转过身来,“李……姬人想是昨夜着了凉吧?看着脸色就不好的样子……” 转目看着面上带着笑的小英,姜淑云略低了下头,静默了半秒,才笑道:“这样和和气气地说话有多好,让我听着都觉得舒坦。以后啊,你们两个就这么姐姐妹妹一家亲,我这个主母也觉得开心……” 又扭头关心地看着李玉娘,笑问:“玉娘,你的脸色确实不是很好,可是病了?” “谢主母关心,玉娘并没有病,只是……”李玉娘神情一黯,幽幽叹道:“昨天在水井旁见有妇人怀抱婴儿,玉娘一时感触……”抬起手,拭去眼角的泪迹,虽有做作之心,可这泪却是真的。 不知是不是被她的眼泪触动了心弦,姜淑云竟也神色黯然。久久一声叹息,也未多说什么,便挥手让李玉娘退下。 这一退,李玉娘便把自己窝在了厨房里。说是帮何嫂做活,却只是呆呆地坐在门前看着外面的雨。 这雨,从早上就一直未曾停过。顾家父子却仍然出了门往学堂去。 顾昱还好,只瞅了李玉娘一眼,便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似的,还刻意地从蓑衣里探出手把尤带翠色的斗笠压了压,一扭头出了门。顾洪却是脚步一顿,竟撑着油纸伞往这边走过来。 李玉娘只呆呆地看着那绘着一枝桃花的青色伞面飘过来,又下意识地低头看着那半挽起的长襦衫还有那双双齿木屐。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怔怔地站起身施了一礼。可目光还是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双木屐。 “可是生了病?看你脸色不是很好,就是刚才也没见到你……” 没想到顾洪竟然会来关心自己,李玉娘怔了一下后方自答道:“多谢大郎关心,玉娘很好。娘子方才也关心垂怜,如今大郎又这样,玉娘真是受宠若惊。” 其实她很想说你就算曾说把我当妹子看也不用真的来关心了,这院子里盯着你的女人可不是一个。 只可惜她的心思,顾洪又如何能猜到。点头一笑,顾洪笑道:“娘子是个心善的人,你若有什么事,尽管去找她便是。” 李玉娘诺诺应是,待送走了顾洪,扭头看到正房微微晃动的窗子。不禁在心里暗自叹了一声。 厌了,为什么女子非要困在这个小小院子里,去为男人争斗呢?难道这些女人心里便只有那一个男人和这一方小天地吗? 歪坐在小凳上,拿着丝线,编络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何嫂说着话,却一连编错了好几处。又时常望着雨雾朦朦发起呆来。 大雨滂沱,被何嫂惊醒后,李玉娘看着外面的雨不禁失笑。 就算厌了倦了她现在又能怎样?卖身契捏在人手里,就象被剪了翅膀的鸟,她就是想飞都飞不出去。 打起精神,她只笑着和何嫂闲聊,话题便渐渐转向昨天刚刚认识的沈三娘身上。 一提起沈三娘,何嫂却真是知道。想来去街上买菜时也是常与邻居交流的。李玉娘这才知道那沈三娘原是山东人,父亲乃是军中一小小校尉。沈夫许山却是一个弃文从商的行脚商人。那年往河北贩货路遇匪人却是被沈父所遇。因此才有了沈三娘远嫁江南这一段姻缘。 闲话家常,时光好度,眼看着雨渐渐小了,李玉娘手里的络子也打好了,便起身起对面屋里去取线。 打开衣柜,把打好的络子放进去,手碰到底下的首饰匣。不知怎的,她心中微动,竟把匣子打开,取出那只装了银子的荷包来。 之前她一心只看到那银子,却从未仔细看过这荷包。现在细看时,才觉得这荷包绣得很是精致。不论是从用色还是针法都不是她这个初学者能比的,这样看来,她以后就是想用绣活来换钱也是有些困难的。就连从前的李玉娘都有得一手好绣活,何况外面那些专业的绣娘…… 目光一凝,她看着荷包下方有些粗的针脚,心生疑惑。论理说,李玉娘的绣活不错,这缝合的时候也不应该这么粗糙才是。 手指轻轻一搓,她可以肯定这荷包是两层布的。其中夹层不知是絮了绵或是什么羽的东西。这种作法倒也不算稀奇,夹层中絮些东西是让荷包变得挺实。可不知为什么,李玉娘就是觉得有什么隐情的感觉。 不及多想,把银子倒出来。她拎着荷包,翻出剪子,挪到窗前,推了窗借着外面的光把那针脚一一挑开。手指搓开两层布,那荷包的夹层里便渐渐露出一丝丝状的东西。却并不象李玉娘之前所前的绵或是什么丝,而是浅浅的棕黑色的…… 这是——头发?眨了下眼,李玉娘还当是从前那位缝过去的定情信物之类的,一时只觉得恶心。可细看两眼,她不禁又伸出手去细细揉搓。这手感,好生柔软,这颜色,这样的淡…… 突然灵光一闪,她有些激动地摸着手中的毛发。低喃出声:“这是胎毛?这是、这是——我儿子的胎发!” 一般来说,婴儿出生满月后就被把胎发剃下,做成胎毛笔之类的纪念品。虽然李玉娘也是第一次做母亲,也是曾经见过类似的东西。一想到手中这些毛发竟可能是来自儿子身上的胎发,她的情绪就难以自抑。 把胎发捧在掌心,她忍不住流下泪来。才滴下来就忙抬手擦去,只怕会滴在胎发上。 手指轻动,把荷包开得更大些,直到把里面所有的毛发都取出,她细细地理顺,取了一根红色的丝线把那一缕胎发系好。看看那只已经被她拆开的荷包,犹豫了下,还是把头发放进了首饰盒。 “莫急啊,宝宝。等娘新做个荷包,就把你每天都带在身上。”低语一句,她不禁失笑出声。竟是魔障了,竟对着这胎发说起话来。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是在和孩子说话…… 心中一动,她猛地转过头看着那只被丢在桌上的荷包。这胎发,到底是谁藏进这荷包的? 想想荷包的来历,她皱起眉。一时倒猜不透那朱子钰究竟想做什么?不是贪新忘旧,早就把李玉娘抛在脑后吗?又为什么会把这只装着胎发的荷包送到她手上呢? 之前收到银子,她只觉得颇有银情两清的感觉。可现在突然发现这藏在荷包内的胎发,一时之间却是糊涂了。 实在想不明白朱子钰的用心。李玉娘皱起眉,把那荷包顺手扫进盒子里,站起身去关窗。 此时,雨已经渐渐停了。檐下,一滴滴的水珠无声地滚落。在檐柱的一角,一张坠着晶莹水滴的蜘蛛网上,一只长腿细蛛正慢慢晃动着身体修补着被雨淋坏的网…… 在窗前的台子上,一只小小的粉蝶正轻轻振动着翅膀。许是在雨中伤了,竟一时飞不起来。 李玉娘停了手中的动作,凝神细看,只当这只蝴蝶会就这样死去,却不想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只粉蝶竟突然翅膀一振,飞了起来。 李玉娘吃了一惊,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追逐着那只蝴蝶。 看着它用那轻薄的似乎一碰即断的翅膀,在雨后的空气中轻轻振动,从低而高,盘旋着舞动着,渐渐地飞过窗前,飞过屋檐,飞过院落,直往外面的世界飞去…… PS:为了坚持在首页站住,求粉红PK票。! 第二十二章 平静日子 日子过得平静无波,一如这梅雨季的雨,绵绵无尽,却没有太大的风暴。虽然整日的阴雨连绵,可李玉娘的精神却很是好。甚至可以说正在自得其乐中。 服侍主母,料理家务,陪着笑脸说些无谓的笑话,她是实实在在地把顾家的生活当成一种工作,如同每天上班一样认真地去完成每一项任务。 上至两位老板,一个小开,下到作为同僚的小英和何嫂,该好好相处的就好好相处,该讨好的就讨好,该疏远的就疏远,一概按照职场生存手则来处理。 不知姜淑云是不是敏感地察觉出点什么,虽然每每被李玉娘的小笑话逗笑,却也不时地用审视的目光来看她。 李玉娘只作不见,照样笑着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一概表现出为顾家尽心尽力的忠仆模样。就连对她诸多挑剔的顾昱,她都是温言浅笑,不曾有半分怠慢。 每天在顾昱下学回家时,都会看到温柔微笑候在门口相迎的李玉娘。每天递上毛巾让他净面,送上温茶供他解渴,夜里在他灯下读书剪烛花的也都是那个让他讨厌的女人。由最初的怒目相视到之后的尴尬再后最后的泰然处之,不知不觉间,似乎就已经习惯了身边有这么一个人在。 偶尔想起,他都有些气,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太好说话了。又有那么点好象对不住和他一起长大的小英姐姐。那个坏女人可是曾经打过小英姐姐的呢!这样想时,目光转去,却看不见从前总是在他身边笑盈盈嘘寒问暖的小英。 “怎么看不见小英姐姐?”睁着一双大眼,他用怀疑的眼神看李玉娘。颇有些怀疑他的小英姐姐是不是被这个坏女人排挤正躲在哪个角落里偷偷地哭泣。 “小英?她在大郎的书房里服侍啊!”弯眉浅笑,李玉娘放下手里的剪刀,随手拈下手里的烛花。敛眉顺目,藏起眼底那一抹淡淡的嘲弄。 这些日子,她对顾洪客气以对,淡然相处,基本上就没单独说过话。几次对答都是当着姜淑云的面,私底下基本碰到也只是施礼后就垂目低头,别说语言,就连目光交流都没有。反之,则是小英日益频繁地出入书房。对顾洪嘘寒问暖,体贴备至,大有红袖添香之意。就连原本一直笼络关爱的小郎君都无瑕照顾。 她们两个人,这些日子很有些角色互换的味道,如果不知道的定会以为小英才是那个被收进房的妾了。眼看着姜淑云看小英的眼神一天天的阴沉,李玉娘只作懵懂无知状。好象那个在背后扮知音姐姐教导小英“自己的幸福要由自己来争取”的人根本就不是她一样。 不得不说,小英在男女之事上还是有些天份的,竟然举一反三,把李玉娘教她的那点伎俩发挥到最佳。一点点暧昧一点点清纯,含蓄中又带着火热,别说是顾洪,就是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也该明白她的心事了。只是不知为什么,顾洪竟真的一副宋代柳下惠坐怀不乱的架势,竟一直都没让小英得了手。 冷眼旁观,只当是在看大戏。浑似她自己已经置身事外一般,把主角三人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暗暗在心里琢磨。 不知该不该夸小英是个单纯实在孩子,竟真的相信了她说的那些“只要大郎喜欢,娘子也是喜欢的”“大郎的宠爱是你的立命之本”之类的瞎话。好歹也在顾家五六年了,怎么竟看不清楚顾家当家作主的究竟是什么人呢? 琢磨到最后,她也悟了。看来不只是男人会色迷心窍,就是女人,一旦陷入迷情阵,智商也照样降到零。 每每瞧见姜淑云仍然贤妻良母,一副仁善宽厚好主母的样子,李玉娘就会在心里暗臆想她最后爆发时会是个什么样子。虽然心里腹诽多多,可面上却越发的恭敬,两相对比,她倒更象是在顾家呆了五年的那个。 有一次,姜淑云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恍惚道:“不知怎的,最近看到你竟似又见了兰香……”在李玉娘还没明白这兰香是谁时,她又是一声轻叹,转开了话题。 过后,李玉娘才从何嫂那里听个大概。却原来,那兰香本是姜淑云的陪嫁婢女,勤快老实,性子也柔顺,最得顾家老太太的心。可不知怎么的,顾家老太太一去世,这兰香就被姜淑云打发回了姜家,后来听说是做了姜家大郎的通房婢女。 瞧何嫂那欲言又止的样子,李玉娘也能猜到点内情,只不过顾家原来的隐私,她这个外来的知道的越少越好。 趁着小英只顾向顾洪献殷勤,姜淑云又紧盯着小英的当口,李玉娘悄悄地巩固着在顾家的小小地位。专心讨好老板娘和小开,外带精心打理她自己的小活计。 小半个月下来,不仅打了十几根络子托何嫂拿出去卖了。还自己动手绣了一只荷包。虽然绣花这一项,很是不及格,可是造型上却算是创新地有别于一般方形、菱形、锁形、如意形这些传统的荷包。来了个可爱的向日葵形小荷包。其实,所谓的创新完全是因为绣花的手艺太差,想破了脑袋才想起可以在造型上玩玩花样。用那些小碎布拼出艳丽的花瓣,再用线缝出两道弯弯的笑眼。虽然何嫂直说古怪,李玉娘却越看越觉得可爱。 荷包一做好,便把那缕胎发放进收好,每日里那只荷包都不下身,就是睡觉也是带在身上。不知道儿子究竟是叫什么名字,她就自己给他起了个小名叫“可乐”。每次在无人时抚着荷包低念着这个很现代的小名儿,她就会记起自己究竟来自哪里,提醒着自己莫也象那些女人一样只沉溺于这小小的院子里。 揽下了洗衣服的活儿,在姜淑云不注意的情况下,她已走出了顾家的院子。 每次在井台上和沈三娘她们碰在一起时,是她这段时间最开怀的日子。很久没有这样和一众朋友边干活边说笑,更何况还能偶尔逗逗沈三娘带过来的小囡囡。 相处得久了些,她才知道那个孟家嫂子是个二嫁妇。因其前夫身弱而亡而偕子再嫁。 受记忆影响,她初闻此事大感惊讶。不好当面直问,只背着人时拉住沈三娘。怎知沈三娘听了她的疑问后竟瞪大了眼看她,好一会儿才笑道:“咱本朝太祖皇帝还嫁寡姐于爱将呢!就是真宗皇帝的刘皇后,年前去的那位曹太后,两位老人家不也是改嫁的吗?” 看着李玉娘一脸震惊的表情,沈三娘眨了眨眼,挺奇怪地看着她,“莫不是这些事你都不知道?”大有你这女人怎么这么孤陋寡闻的意思。 被她看得心虚,李玉娘汗颜地低头。作为一个不大关心历史详情的现代人,她还真不知道宋朝连皇后都有这样二嫁的。也难怪看这些女人的意思,对孟家嫂子全不见半分芥蒂呢!敢情,宋朝的女人改嫁是件很平常甚至是得到大宋律法支持的事情。 经过扫盲,李玉娘的心情豁然开朗。既然大宋对再嫁女都这样宽容,甚至还以帮寡妇再嫁为荣,那她又自己纠结个什么劲呢?人大宋的的舆论又不会单只冲着她这么个女人来不是。 心情大好,脸上的笑也是能看出来。不知是不是姜淑云最近心情郁闷,看到她的笑容觉得刺眼,竟开始敲边鼓震她。大意就是说洗衣服就在家里洗好了,没必要总是往外跑…… 李玉娘默然听着,眼角一挑,瞥了一眼在一边忙着手里绣活的小英。低下头,嘴角勾起一抹笑。 “娘子,玉娘知道这几日是有些过了。只是,”垂下头,她做出泫然欲泣的表情,“那抱着孩子的女人……” 不用她把话说全,姜淑云已知她的意思。看着她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就是想说什么也不好说下去了。再怎么着,她也不能做出恶妇的样子,让人看了笑话。 从姜淑云房里出来,李玉娘等在外面,见小英出来便招了招手,两人一起转到影壁之后。 回身看着小英,李玉娘笑盈盈的还没说话,小英就已经先自己认了: “玉娘姐姐,你可莫要恼我。实在是娘子问我姐姐去了哪儿,我才不得不说的。” “那是自然,娘子相询,你我这样的下人又怎么敢不如实相告呢?别说小英妹妹你,就是娘子有什么事问我,我也不好隐瞒欺骗她啊!” 眯着眼,她笑看着脸色突变的小英,但笑不语。 这丫头是个傻的,这阵子对顾洪献殷勤献得那么明显,还只当没人看出来。却不知她就算不去告状,姜淑云手里的刀都随时准备落下来了。 被她这样笑看着,小英脸上忽红忽白,只勉强笑着讨好她,“姐姐,小英原是个不懂事的,不象姐姐见的世面多,又这样聪明。若是小英有什么做错的,姐姐尽管教训便是,多多担待吧,谁让小英叫着姐姐呢!” “那是自然,咱们姐妹是什么样的交情呢?”李玉娘轻轻拍着她的肩。笑得灿烂,可心里却是冷笑。说什么姐妹,当面笑脸相对,背地里还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用刀子戳人呢! 两人相视而笑,正要转回院内,却突听得“啪啪”两声,却不知是什么人在外敲门。 目光一对,在对方眼中都见着惊讶之色。这个时候,可不该是顾家父子回来的时辰。却不知,是什么人来访。 转过身,李玉娘上前几步,拨开门栓,缓缓拉开门来…… PS:求粉红PK票票 谢谢所有支持俺的读者亲们……! 第二十三章 顾家来客 打开门,门外却是一个陌生的男子。一件淡青襦衫,眉若刀削,面带不耐之色。若不是李玉娘开门,怕又要提起拳头砸门了。 “这位……”见那男子抬头看到自己,露出一丝惊讶之色。李玉娘暗觉这人大概是认识顾家的,言语间便多了两分客气。却不想那男子翻着眼皮打量了她两眼,却是半分也不曾给她留脸面。竟“嗤”地一声冷笑道:“倒有几分颜色,难怪有人舍得银子了。” 李玉娘面上一沉,虽未当场翻脸,却到底透出几分不悦,“这位官人可是寻人?” “寻人?是寻人,不过不是寻你这小娘……”男人轻佻地笑着,抬脚便要往里走。 李玉娘待要拦他,身后小英已走过来,发出一声惊呼:“二郎?” 听到这个称呼,李玉娘迅速脑补。要说二郎这个词,最出名的就是那位武二郎了,难道说这惹人厌的男人竟是顾洪的弟弟? 还没等她想透,那男人竟一步上前,毫不忌讳地紧贴着她的身体穿过。依旧是用那种轻佻油滑的语气同小英笑道:“有些日子没见,小英倒是越长越水灵了。” 李玉娘汗毛直竖,下意识地往旁边避了下。小英却竟是对这样的夸奖很是受用地娇笑着回道:“二郎今天来,是见大郎吗?可是不巧,大郎往学里去了,得下晌才回来呢!” 那顾二郎也不在意,只挥手道:“嫂嫂不是在家吗?就是大哥不在也没什么的。” 眼看着他一走一晃身体地跟在小英身后往里院去了,李玉娘抬手搓了搓手臂,“呸”地啐了一声。 又是从哪儿冒出来这么个二郎,让她的眼睛、耳朵都受罪。 转过影壁,正看到何嫂拉着一张脸。听到李玉娘询问,更是不屑地翻了翻眼皮,“不过是大郎的堂兄弟罢了,混吃混喝的无赖子,还好意思说自己也是个读书人。” 照何嫂的说法,这叫顾润的男人是顾洪的堂兄弟。虽然是堂兄弟,却并不甚亲厚,当年顾家落败之时,这顾润父子可是半分援手也未伸过。待到顾家兴旺起来,那顾家伯父又去了之后,这顾润便沦为一家无恒产的破落子。平时不事生产,专与那些无赖行厮混,每过月余,必会往顾家借钱,却从不见还。 听罢何嫂的介绍,李玉娘摸摸头,暗道这姜淑云莫不真是有钱烧的?一个借钱不还的无赖,有借无还这种事一次也就够了,怎么还能一次又一次地任其索取呢?还是古代人都这么仁义,情愿白养这种看起来就不懂得什么叫知恩图报的家伙?! 本不想往前凑的,可因着小英只在外面唤了一声要水却不曾进到厨房里来,李玉娘也只好又往正房里去了一趟。 往正房的一路上,她都一个劲地端详手里半托半提的水壶。这东西,和酒壶一样,细细的壶嘴,虽然好看,却实在不象是装水的东西,也不知何嫂怎么让她用这个叫“汤瓶”的东西装水送过去。 进了屋,她先是向坐在主位的姜淑云施了一礼。目光一扫,却见小英竟跪坐在案后,缓缓放下手中的一只漆盘。盘中有青色茶盏数只,又有竹制筷子、勺子,小磨等李玉娘不太认识的东西,脚下还有一只小炉子,虽然李玉娘叫不出名头,可看样子却挺象日本茶道之类的东西。 穿过大半年,却还真是没有见识过这个。李玉娘把汤瓶送过去,见小英目不斜视,一脸严肃认真的表情,也不敢高声,却不曾转身出去,而是退后一步细细看小英的动作。 只见小英先是把茶具一一列开,又把茶盏拿起向那顾润展示了下。李玉娘偷眼看去,原本轻佻的顾润竟也是一副肃穆之色,不禁大奇。 也知道这茶道多是待客时才会以这样繁复的方式展示,只是没想到一直看起来不怎么机灵的小英竟也有这样的技艺。抬眼看看那顾润,李玉娘还是不觉得这样欠债不还的家伙配得到这样的招待。不会想想姜淑云爱面子不肯失了礼数的性格,也就释然了。 只见小英先置炭于炉生起火来,置汤瓶于上。又自茶罐中取出干茶又并得料,置于像磨药用的小磨中,研磨成粉。待水沸二遍,水滚如珠时,便持汤瓶将茶盏烫过。 李玉娘虽不知这个动作是叫“盏”,即是预热茶杯,却想起以前看过的一句话,“好咖啡当然要用热杯子来装”。那是一个咖啡店的老板说的话。想来,竟是古今中外都是相通的。 又用小勺将茶粉置于杯中,冲入少许沸水调成膏状,而后又持一个看起来象是小扫帚似的竹筅,一边冲入沸水,一边以竹筅点出泡沫状…… 李玉娘暗里撇了撇嘴,看着那白白的一层只觉得恶心。却不知这层泡沫也是有讲究的,名为“汤花”还要求色白、形美、经久不散。看小英郑重地捧茶献上,眉目间竟颇有优雅之意,很象艺术家刚完成一幅杰作般的舒意,倒也有些佩服小英的这套技艺。 看这一整套动作就和日本茶道没什么两样,想来在茶道传入日本后,是真的得到了最好的继承。李玉娘也颇有些感慨:有很多技艺,虽起于中国可最后传承最深。传播最广的却反倒不是中国,不得不说是一大遗憾。 “小英的手艺倒是越来越好了。”顾润笑着赞道,唇上尤沾了一抹泡沫。 李玉娘眼角一抽,转开目光,却瞥见姜淑云嘴角那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显然对顾润的话并不以为然。 虽然李玉娘不知小英刚才做的那一套茶艺动作,其实就是婢女专用的技艺。却能理解李玉娘对自己这个婢女日愈加深的不满情绪。 “嫂嫂,今天上门却是为求嫂嫂帮手的。”放下茶盏,顾润倒不避忌还有旁人,很直白地对着姜淑云开口,不论从神态还是语气,都是理直气壮的。要不是李玉娘早知这人来意,还真无法想象一个人开口借钱竟能这样的态度。 姜淑云却只是淡淡一笑,想来也是同李玉娘一样心底也已有了分数。“帮手?不知二叔这次又是什么事情?莫不是又欠了哪家柜坊的银钱?” 这柜坊说的却是赌场,李玉娘在朱家时却也听过。知道宋朝赌博成风,而且花样繁多,宋初时还严惩赌博者,可到了现在,却是禁无可禁,放任自流。甚至连皇帝、文人、官员都以赌为乐,大有华夏大地无处不闻赌声之盛况。 听得姜淑云语带轻慢,顾润也不在意,只笑道:“博棋为乐,风雅之事,嫂嫂是没有见识到那般情形,若是见了也会热血沸腾的。不过,”话锋一转,他正色道:“此番小弟却不是为了还赌债,而是真有一件要紧的事来求嫂嫂的。” 听他说得郑重,姜淑云却去了几分不屑,便温言相询,谁知那顾润一张嘴,却道:“还要向嫂嫂借纹银百两。” 闻听此言,姜淑云险些气劂过去。虽然顾润总是以各种名目来借钱,但每次却不过十两、五两这样的,虽然从未还过,可想想婆婆临终前莫要记恨顾润父子的嘱咐,她也就只当是花钱白养了一个人也就是了。可没想到现在顾润居然一开口就说百两纹银,就算顾家现在小康之家,过得颇为富足。可她也一直都是李俭持家,甚至连换一套大点的宅子都不曾,哪似这顾润竟好似她们家的钱是从空中平白掉下,取之不尽似的。 心里恼了,脸色也就淡下来,抬眼看着面色如常的顾润,却是一笑,“叔叔来得却是不巧,你家兄长今日竟是不在家,这么大一笔银钱,我一个妇道人家却是做不得主的。” 虽然李玉娘看不惯顾润那个轻佻劲,可顾润却显然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听了姜淑云的话,他只是一笑,“这个家什么时候竟然由我大哥说的算了?” 姜淑云脸上的笑意一敛,声音也冷了下来,“二叔说的这是什么话?你大哥是一家之主,顾家什么事不是他说了算的呢!” “这样啊!既是这样,那我就在这儿等着大哥回来好了。想来,嫂嫂也不会不留我这做兄弟的吃饭吧?”顾润端起茶杯,笑着品茶,脸上挂着的那抹无赖笑意,让姜淑云只觉得刺眼。 只是,进门就是客,她就是再气,也不好真的撵人。压了压火气,她试探着道:“二叔若是早使人来知会一声就好了,现在却不知你大哥晚上会不会有应酬。莫如改日……” 她还未说完,顾润已笑起来,“有应酬?莫不是我大哥与人相约瓦市里赴哪家勾栏宴吗?若是那样,我倒真要去凑热闹的。”看看姜淑云的脸色,他没什么眼色似地笑道:“嫂嫂凭地小气,怎的连个小厮都不买给我家兄长,现在竟连个传话儿的人都没有。” 姜淑云被他一句话气得胸闷,可碍于情面却不好发作。只好笑道:“既二叔留在这儿用饭,我这便去厨下吩咐厨娘多做几道菜。”见她撑着腰站起身来,李玉娘忙上前扶住她。目光一转,却见顾润微微眯起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便是嘴角也现出一抹嘲弄之色,分明是对姜淑云这个好说话的嫂嫂心怀不满。 虽然觉得顾家还真是专养白眼狼。可看看姜淑云的侧脸,李玉娘却是半声都未吱。说到底,这些事同她可没半点干系。就是拿钱,也不是她的,她瞎操心个什么劲儿呢! PS:加更那章晚上见! 第二十四章 不情愿的款待.PK400分加 姜淑云沉着脸,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李玉娘自进顾家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姜淑云这样毫不掩饰对一个人的厌恶。虽然也觉得那顾润很是讨厌,可却到底没她说话的余地,只是在姜淑云身后一步垂首而立。 姜淑云这几日肚子也些大了,虽然不那么明显,小腹却已经身躯隆起,因此行动上却是缓慢了许多。 李玉娘虽然谨言慎行,可何嫂却没那么多顾忌了。可能也是因为在顾家年头多了早年作邻居时又是看着顾洪长大的,说话便很随便。 “这个顾润,分明就是来打秋风。娘子莫要理他,自去歇着,我就不信他还真就这么赖在这儿不动了……” 听了何嫂的话,原本还面沉如水的姜淑云却是面色稍缓。看看何嫂,反倒笑了,“总是郎君的骨血至亲,又怎么好这么待慢呢!咱们顾家又何尝这般刻薄。”说着,便吩咐何嫂着意做几个好菜,又道:“不知这时候可还能买到新鲜的鱼,做道鱼脍也是好的。” 这鱼脍李玉娘却是见过,知道就是后世闻名的日本料理生鱼片。只是当时她怀孕闻到鱼味就想吐,更别说吃了。此刻听姜淑云说吃鱼脍倒是有些心动。 何嫂却皱眉道:“现在这个时候哪里还有新鲜鱼卖呢?不过是一无赖行子,哪儿还用这般招待他。” 微微一笑,姜淑云也不恼,只和声道:“来者是客,自然要用最好的招待。既是做不得鱼脍,那何嫂便将上次做过的蜜炙羊腿再做一道吧。” 何嫂就了一声,可嘴上却仍是小声地嘀咕着,大意自然是这样的好吃食都是糟蹋了。 虽然何嫂当着主家这样絮叨,实在是有点过了。可李玉娘冷眼瞧着,却觉姜淑云的脸色渐渐好看起来。心里头便悟了,敢情别人越在她面前损她那个不招人待见的小叔子,她就越高兴。不过心里是解气了,姜淑云面上却还是一副温善的模样。又定了几道菜,才笑着返回正房。 一进偏厅,却见小英仍跪在案前,正在为顾润续茶,不知是那小炉中炭火太盛还是怎的,脸色竟是红扑扑的。 姜淑云在厨房把满腹怨气消了,这会儿再坐下来脸上也多了些笑模样。不咸不淡地陪着顾润说了些闲话,却未再提及顾润想要借钱的事。 在一边站着,听着那些无趣的对话,李玉娘直犯困。在听到外面传来拍门声时立刻施了一礼,抢着出去开了门,却是顾家小开顾昱同学下学回家。 这些日子也算混得熟了些,李玉娘便提醒了一句:“小郎君,你家叔父来访。” 脚步一顿,原本还要直入正房的顾昱犹豫了下,才磨磨蹭蹭地往房里走去。 见他不甚情愿的表情,显然也是对那位顾二叔没什么好感的。跟在身后,脚还没迈进去,就瞥见顾润正半抱着顾昱,一手却是捏在那孩子苹果一样的脸蛋上。 “可是有些日子没见了,叔父还真是想你。”话说得亲热,可因着顾昱的一张苦脸,就没那么让人舒心了。就连李玉娘,瞧着顾昱一张苹果脸被人蹂躏得几近变形,都觉得肉痛了,更何况是他的亲娘。 待姜淑云温言让顾昱退下梳洗,李玉娘也忙转身跟了出去。没瞧见身后顾润有些惊讶的看了一眼她的背影。 若是按理法,李玉娘再怎么说也是顾昱的长辈,就算是小家小户也没有让父辈的妾服侍顾昱生活的道理。只是一来李玉娘自己没那么多的观念,二来又因她未曾与顾洪圆过房,姜淑云也不太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所以李玉娘现在在顾家倒更象个婢女而不是妾了。 随在顾昱身后刚进了屋,顾昱就已经沉下了脸,冷冷问李玉娘,“那厮来此做甚?” “耶,小郎君,可不敢这么说话,偏厅里那位可是你家叔父呢!” 听李玉娘正色规劝,顾昱却只是冷哼出声:“什么叔父?不过是一个打秋风的无赖罢了。”虽嘴上这么说,可眼睛却往外面瞄去,又拿眼睛盯着李玉娘。 见他看自己,李玉娘倒也知道是什么意思。慌忙笑着保证绝不会把这些话传出来。 过了一会儿,作为主人的顾洪也回来了。堂兄弟分坐两边,李玉娘一旁侍候着,看顾洪的表情也是有些无奈之色。偏顾润却似不会看人脸色般只哈哈笑道:“还道兄长你真的去赴了哪家勾栏宴找乐子呢!我还在和嫂子说也去寻你凑个热闹呢!” 顾洪的脸色一变,偷瞧了眼姜淑云,见她面色如常才沉声道:“平成莫要听人胡说,我便是去赴宴也不过是去会友听曲儿,哪儿有什么你说的乐子。” 顾润一笑,拍了拍顾洪的肩膀,仍道:“下次大哥去会友听曲儿,也带我去凑个热闹好了……”说着还眨了眨眼,一副“大家都是男人,我也明白”的表情。 目光下移,看着姜淑云缩在袖下的指尖微微颤动着。李玉娘不禁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顾润。虽然顾润惹人厌,可这样油滑的人怎么看都不象是个没大脑的人。为什么居然要这样当着嫂子的面下自家兄长的面子呢?这么明显的挑拨离间,不仅拙劣,而且极不庄重啊! 李玉娘低下头,只把疑问闷在心里。可顾洪却显然是受不了了。原本还是打算过后再慢慢问的,这会儿却直接问道:“平成,你要借这么多钱,是要做什么?莫非……” 还没等他问,顾润已经笑着抬起手,“我说大哥,嫂子可都训过我一通了。你就别再问我这钱是不是还赌债了,我也和你说句透底的话,这钱我是用来送礼的。我有一个朋友为我谋着了府衙里刀笔吏的差事,不过要想得到这个差事,却是要走些门路的。” “做刀笔吏?”顾洪一怔,面上便沉了几分,“你好好的书不读,跑去做什么刀笔吏呢?莫不是怕人笑话得少了?竟去谋那种差事。” 所谓的刀笔吏,也就是街门里的文职小吏,专司刑律等文案工作。算是衙门里很重要的文吏。不过因做刀笔吏的大多敛财有道,一只笔,最喜无事生非、颠倒黑白,故坊间名声不佳。 顾洪一向自认顾家仁善传家,自然是不愿堂弟去做这样的工作。顾润却是冷笑道:“我却不象大哥你那么本事,娶了一位贤妻,什么事都不用操心,可以专心读书考进士。可怜我孑然一身,身无长物。可偏偏肚子饿了还要吃饭,冷了也还要添衣,活得辛苦,桩桩件件,哪一样少得了钱呢?我若不谋个营生,这样游手好闲下去,怕是连娘子都娶不着了,那我那一房可不是真的要断了香火?” 虽然觉得他说得不妥,可因他说断香火这样的重话,顾洪倒不好直接呵斥。只得道:“你若正经谋个营生,我断不会反对。可这刀笔吏,历来名声不佳。且不说别的,去岁那个为钱帮人污告寡嫂的那个王姓小吏,现在城里哪个不在背后骂他?难道你也想被人在背后指着你的脊梁骨骂吗?” “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挥了挥手,顾润不以为然地道:“大哥,咱们兄弟俩说话也没那么多虚文。我就直说了,你考进士还不也是为了做官?虽然我没你那考进士的本事,可从古到今,就是本朝,也不是没有由吏升为官的前例。大哥,你想想,要是我真这刀笔吏做好了,真能转成官,大哥你再中了进士,那咱们顾家可不就真成官宦之家了?!” 他说得乐,顾洪却只皱眉,“由吏升官,终不是正途,就是真成了,身上也烙印了一个吏字,就是晋升都是难事。” 顾润把脸一沉,“大哥,你不是舍不得那一百两银子,才故意和我说这些大道理吧?”看顾洪挑起眉要说话,他又抢着道:“大哥自然不会对我那么绝情的。我也知道这些年来多亏了大哥照顾我,就是我那老爹泉下有知,也一定会和大伯、伯娘夸奖大哥嫂嫂的……” 这话说的,顾洪接也不是不接也是。若再说不借,真不知这兄弟还会说出什么来。他转目看看自家娘子,眼中便带出一丝探询之意。 目光一对,姜淑云在心里一叹,也知道今天这银子愿不愿意是都得往外掏了。只得笑着起身道:“若是二叔谋了这件差事,真的好好做,我们这做哥哥嫂嫂的又如何会不支持呢?只是,丑话需说在前头,这钱拿出去,可就真的只能用在疏通人脉关系上,若二叔拿这钱去赌或是寻其他乐子了,那可就莫要怪我这做嫂嫂的不给你留情面了。” 一听银子有了着落,顾润自然是满口答应,只笑道:“那是自然,我也不是不知轻重之人,嫂嫂尽管放心就是。” 姜淑云瞥他一眼,只是笑。抬手招了一下,却是唤了小英扶着她往卧房走去。 眼看着两人款款自身前走过,小英还扭头冲她一乐,李玉娘只是把头略低,抿嘴一笑。本就没指着姜淑云把她真的视作心腹,又岂会为这种小事介怀呢? 她自觉豁达,只微笑着站在一旁。却不想那顾润解决了借钱的问题,心情大好。眼睛一抬却是看到了站在一旁的李玉娘,眼睛一亮,忽地一碰顾洪,笑道:“大哥,嫂嫂为你买的这个姬人却是生得不错,不知她是擅歌还是擅舞,反正今天咱们是不能到勾栏玩耍,不如一会儿就叫你这姬人跳上一舞以助酒兴如何?” PS:求评,求长评……亲们给我写写评吧!! 第二十五章 撒泼 把顾润的话听得分明,李玉娘只觉得头皮麻酥酥的一下,竟似过了电般,连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这种被人要求当众表演的事儿,她是经历过。前世时跑业务陪着客人娱乐也不是没有,哪怕是再不愿也要陪着笑脸唱K。可现在,这是在大宋朝,从事演艺事业表演的都是什么人?伎者,不论是歌伎、舞伎还是乐伎,官私都是贱籍。 李玉娘也知道以她现在的身份,这样的要求也不算过份。毕竟有很多女子刚晓事就被教授以歌舞,日后入豪门为姬妾自然也是以这般技艺来取悦主人,就连以前的李玉娘都有可能以这等手段来夺宠。 可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这样的要求,愿不愿做却是另一回事。就现在的她来说,她若真是顺从,可就真是成了任人取乐的玩物。且不说顾家众人如何看她,她在顾家的处境会变成什么样,就是以后离了顾家她想起这件事来也会瞧不起自己。 瞪着顾润,她是从头发丝到脚尖都透着怒气。尤其是在顾洪竟然迟疑着没有拒绝时,她更是怒了。 斜眼看了看顾洪,她心中暗骂:你个混球!怕老婆装好人跟老娘说什么以后把老娘当妹妹待,你丫的就让你妹出来给人唱歌跳舞?! 眉毛一掀,她突然以手覆面,大哭道:“大郎,奴不要活了……” 顾洪一惊,还没等反应过来,李玉娘已经声嘶泪下地哭嚎起来:“奴虽是家贫自卖为妾,可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如今到了顾家,大郎温和,主母仁善,只当从此终于有了家,不用再受人欺负凌辱。可今日二郎却这样拿我比作勾栏中伎者一般……奴、奴……奴还不如就这么一头撞死算了……” 她这么一闹,顾洪也怔住了,愣愣地看着她,一时无法反应。反倒是顾润,腾地一下跳起身来,指着李玉娘骂道:“好个小娼妇,给你几分颜色你还就开起染坊了?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不过就是一个买来以色侍人的贱人!” 贱人! 好似被一根针突然刺中了心脏,李玉娘嘶声厉笑:“贱人?以色侍人?我就是以色侍人也是侍候我家大郎,与你这骗吃骗喝的无赖行子有什么干系?你算哪根葱,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 她也是气急了,哪管对方是什么人。而被她揭了短,顾润活似被人猛扇了一耳光,直接吼道:“泼妇,我们顾家书香门弟岂能容得下你这样的贱人,趁早叫了牙婆打发了出去。” “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卖我?”听到牙婆两个字,李玉娘更是怒火中烧。想都不想,直接一头撞了过去。 顾润没料到李玉娘竟真的这般泼悍,一个闪避不及竟被李玉娘一头撞在胸口,身形一晃,却是撞在身后的桌案上。“啪”地一声轻响,茶杯也滚落在地。 李玉娘这段时间洗衣打水,力气倒是大了许多,又是拼了全身的力气。这一下,直撞得顾润胸口一闷,后腰撞上桌子又疼得钻心。愤愤地大手一挥,猛地把李玉娘推开,又欲抬脚踢去。 被一把推倒在地,顾润一脚踢来,李玉娘竟是避无可避。眼看着李玉娘这一脚是吃定了,却突有人影一闪,竟是顾洪合身扑上,紧紧抱住了顾润。 “平成,你疯了不成?怎么能对一个女人动手呢?” 李玉娘听着顾洪的劝慰,却不曾有丝毫感激。她抬起头狠狠瞪着面前的顾氏兄弟,心口气得发疼。一丘之貉!若你顾洪刚才就知道阻止,又哪来现在这一出闹戏。 李玉娘按在地上的手动了动,指尖触到一丝湿意。她扭头一看却是那自桌上滚下的茶杯。也是巧,居然没有摔碎。她也不曾多想,一把抓起那只茶杯,用力丢出。 这头顾洪正紧紧抱着兄弟,好言相劝,却突觉一物掠过他的面颊,他还未看清是什么东西,就听到顾润一声惊呼。一抬头,他立刻慌了神,下意识地撒开手。 他这一撒手,顾润的双手也得了自由,颤微微地抬起手往额上一摸,看看指上的腥红,他抖着手指着仍直直瞪着他的李玉娘,颤声骂道:“好、好你个小贱人!看我不打死你。” 他一往前扑,顾洪也反应过来了。忙去拉他,“莫恼莫恼,平成,有话好好说,你莫乱动,先把头上的伤包了再说……” “还包什么包?这样的泼妇,不收拾了她咱们兄弟还有面子吗?” 顾润跳着脚破口大骂,李玉娘却已经从见血的震撼中回复了神智。看看凶神恶煞一般的的顾润,目光微闪,她突然抖着身子哭了起来。 虽然是哭,却不是泪如雨下,哭得鼻涕眼泪糊花了脸的那种哭法。只见她先是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身体微微颤抖,然后泪水滑过脸颊,嘴唇也在轻轻发抖,哭得真如梨花带雨,海棠泣泪,悲痛中带着凄婉的美态,别说正在拉着顾润的顾洪看得一怔,就是急步从卧房中赶出来的两个女子也都看得失神。 “这是在做什么?”看看哭得如诉如泣的李玉娘,再看看一手捂着额头的顾润,还有紧抱着堂弟也没了斯文从容的顾洪。姜淑云疑惑地皱了下眉。她不过才离开片刻,怎么竟发生这么大的变故呢? 扭头看看她,李玉娘也未起身,直接跪爬过去,抱着她的腿,哀声唤道:“娘子救我,二郎要打杀了奴呢!” 挑起眉,姜淑云低头看了看俯在脚下哭得可怜的李玉娘,再看看那头暴怒跳脚,青筋青暴的顾润。不禁道:“叔叔,你这是做什么?咱们是骨肉至亲,却不是仇家。你这样暴跳如雷,喊打喊杀的,成何体统?!” “我、我……”被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顾润猛地一挣,甩开顾洪,往前窜出两步,恨得面目扭曲的凶像再加上额头那一抹血渍,却把姜淑云也唬了一跳。 眼看自家娘子用手护着小腹,顾洪也急了,自后扑上抱着顾润叫道:“平成,你且安静,莫要吓到你嫂嫂。”又冲着李玉娘急道:“玉娘,还不快扶了主母回房歇着去。” 李玉娘见机,忙从地上爬起身,扶着姜淑云就往外走。“娘子,你可是被吓到了?莫要动了胎气!可要我立刻去请大夫?” 一时挣不脱,顾润伸长了脖子冲着她们的背影大叫:“嫂嫂你要看清楚了?下手打伤人的可不是我,那小贱人,别以为我就这么放过你……” 也不回头,李玉娘只当什么也没听见,一副忠仆模样把姜淑云扶到卧房。待姜淑云坐下身,她才觉得后背从腰往下都在痛,想是刚才倒在地上时碰到了。 刚想伸手去揉揉,却瞥见姜淑云沉着脸看她。李玉娘心中一凛,忙垂下头去,虽然没有再掉金豆子,却仍是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冷眼看着她,姜淑云也不问她只言片语,却唤小英:“你去那头看看,问清楚了什么事再过来回我,顺便再看看二郎头上的伤可严重,要不要去喊个大夫过来。” 小英应了一声,转身往偏厅去了。临去时还不忘冲李玉娘笑了下。 虽然讨厌小英那隐带恶意的笑,可李玉娘这会儿却也没心思去想她,只是低着头以最老实的态度面对着姜淑云的审视。 姜淑云沉下脸,冷冷地盯着面前的李玉娘。 打从这女子进顾家门的那一天起,她就知道这不是个好相与的女人,可没想到居然会这么泼。虽然她也讨厌顾润,可再怎么说那也是她丈夫的堂弟,来者是客,她一向是以礼相待,却不想今日竟是被个妾动手打伤了…… 微微合上眼,她深吸了口气。抬起头看到走进来的小英,忙问:“怎么样?二郎伤得可重?” “回娘子,二郎伤得倒不是很重,蹭破了层油皮而已,大郎已经找了金创药给他上了,倒是不用叫大夫过来。只是……”小英笑着回头瞥了眼垂眉敛目的李玉娘,“二郎气得很呢!这会儿还在和大郎闹,说是他在外面虽然不曾闯下多大的脸面,可也算是有名有姓的人。便是欠哪间柜坊的银子,也没哪个真个动手伤他,却不想今个儿来咱们家作客,却被个下贱的姬妾打伤了头,以后可是不知怎么见人了。还说,这事儿一定要好好说道说道,若娘子不打杀了那贱人,他便自己去衙里告状,倒要看看衙门里怎么处置以奴伤主的贱人……” 听了小英的话,姜淑云的脸色更显难看,瞥了眼李玉娘,却又问道:“大郎怎么说?可曾说真要顺了二郎的意思把玉娘送到衙门去?还有,玉娘到底是为什么打伤了二郎的?是失手还是——故意的?” “还能为了什么?还不就是装清高拿架子……”小英哼了一声,却是添油加醋把事情又复述了一遍。 李玉娘垂着头,也不说话。虽然在她看来,小英说话有些地方夸张得离谱,把她的错处放大了数倍,可大概的事情经过却又的确是这样,就算是由她自己说,在主家眼中,大概也会是她这个姬妾不识好歹吧? 沉着脸听完了小英的话,姜淑云看了看李玉娘,突然出声问道:“玉娘,小英说的可全是真的?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闻言抬头,李玉娘迎着姜淑云的目光。嘴唇一动,突然悲从中来,就是不用装,也有两行清泪缓缓滑落…… PS:感谢章回的长评,今晚还有一章加更送上! 第二十六章 处置 为章回长评加更 第二十六章处置.为章回长评加更 任由眼泪滑过脸颊,李玉娘瞬了下眼,也不抬手去擦。却是抿紧了唇,低声道:“我是好人家的女儿,不是勾栏院中的娼妓……” 只一句话,她便垂下头去,咬着嘴唇,默不作声。 这番倔强的神态,虽有一部分是她装出来的,可更多的却是发自内心。对于李玉娘而言,她是真不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只恨打得轻了。 姜淑云看着她,突然沉声问道:“玉娘,你可知以奴伤主,是要被判流刑的?” 流刑?这词,李玉娘倒是听明白了。被流放嘛!发放塞外苦寒之地?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心尖一颤,她却仍是倔声道:“玉娘是大郎和娘子买的,就是奴也是顾家的奴婢,可不是那人的奴婢。” 姜淑云目光一闪,默默地看了李玉娘半晌,这才转头看向小英,“你刚才说了那么一大通,却是不曾说大郎是个什么意思?他到底是怎么说的?可是允了二郎所说,要把玉娘送去衙门?” 小英呶了下嘴,虽然百般不情愿,却还是吞吞吐吐地道:“大郎倒是没说,只是劝二郎消消气,莫为了这事儿伤了兄弟和气……娘子,姬人她……”偷瞧了一眼李玉娘,小英咳了一声,“我倒不是说姬人是存心害二郎,但不管怎么说,现在她到底是把人打伤了。就算不送去衙门,好歹也是要给二郎一个交代的吧!” “这不用你多嘴,我自然会家法处置的。” 听到姜淑云的声音,李玉娘先是松了口气,也明白那个什么流刑大概是不会受了。只是顾家的家法,却不知是什么。光是想,她都觉得肉痛了。 也不看李玉娘,姜淑云先把原本放在桌上的一只漆色小箱开了,伸手摸了摸里面的银锭子,却是一叹。又返身走到衣柜前,自身上取了一串钥匙。开了柜,里头却是一只涂了金漆,描着牡丹花的箱子,明眼人一看这花纹样式就知道这是添嫁用的箱子。 在钥匙串里另换了一把,打开箱子,姜淑云先取了一锭银子,想想,又多拿了一锭。这才关了箱子,锁了柜门。 李玉娘只听得钥匙钉铛作响,又听见开门关门的声音,虽然好奇却并没有抬头去看,只是低着头不作声。 听得姜淑云低声一叹,却道:“玉娘,虽然我不会允许二郎把你送到衙门里,可不代表我是认同了你的所作所为。现在这时候,我也不多说你什么,你且退下就在院中跪着,好好想想自己的错处。” 罚跪?这便是家法吗?李玉娘心中疑惑,却不说话,只是施了一礼便转身出去。 姜淑云侧了头,从敞开的窗子看着李玉娘走出去笔直地跪在院中。转过头来,目光在低头偷笑的小英脸上一扫,却不说话。只是把那敞开的小箱子一扣,吩咐小英把箱子捧上便往偏厅走去。 跟在姜淑云身后,走过正厅时,小英转过头望着跪在院中的李玉娘,勾了勾嘴角,却立刻便垂下头去。 抬起眼,远远地看着正房门里那一闪而过的身影,李玉娘的目光一沉,抿起的嘴角更紧了三分。 还未走进偏厅,姜淑云就已经听到顾润的怒喝声:“大哥,咱们可是亲堂兄弟,难道我在你心里还比不过那么个卑微下贱的妾吗?” 一脚迈进去,姜淑云也不看含糊其词的顾洪,只笑着转向顾润道:“叔叔,这话是怎么说的?玉娘就是个妾,可好歹也是我们顾家的人,你若是有什么恼她的地方,咱们也得关上门来讲,难道你还真要闹上衙门,让咱们顾家丢那么大的人吗?” 没好脸色地看了眼姜淑云,顾润哼了一声:“怎么着,嫂嫂是想说我这做兄弟的活该白挨这一下?!” “呦,瞧我们二郎气的。你嫂子我在你心里就是那么不知道体恤你这个兄弟的人吗?”转身走到窗前,她伸手推开窗子,回身笑道:“往外头看看,嫂子可是为你出气了。” 欠身往外一看,顾润目光微闪,冷哼道:“就这么着就算完了?可是便宜了这贱人。” “那怎么着,难道叔叔你还真要也把玉娘的头打破了才甘心?你若是下手狠了一分半分的,让她破了相,可不只是你家兄长要倒了胃口,就连我这个做主母的也看不下眼了。”姜淑云掩面轻笑道:“好歹也是我花了银子买来的妾,若真让你这么糟蹋了,岂不白瞎了我的银子?”拍了拍手,她示意小英捧着箱子走近。 顾润目光一转,目光落在那箱子上便再也未移开过。抬了下手,他想伸手去抱过那箱子却又缩回手,干笑了两声。却是抬眼看着姜淑云不动。 姜淑云一笑,上前掀了箱子。 此时正是黄昏,天边绚烂的红霞遮盖了半边天,夕阳的余辉投入窗子,暖暖的。箱子一打开,反射着最后那一抹阳光,却是亮得眩目。 指尖掠过箱中的银锭,姜淑云柔声道:“我也知二郎受了委屈,除了那百两纹银外,这多加上的二十两银子便算给二郎压惊的。” “压惊?”目光在那些银子上扫过。顾润伸出手,摸了摸那些银锭,手一抬,“啪”地一声却是把箱子盖扣上。抬起头,他笑道:“那平成就多谢嫂嫂的一番关爱之情了。不过,”他一顿,目光转向院外,笑道:“可别怪平成没提醒过嫂嫂,那个什么李玉娘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嫂嫂还是趁早打发了的好。今天伤了我倒没什么,可别明个儿恼了我家兄长也一茶杯砸过去,那可真是下了嫂嫂的面子呢!” “叔叔想得倒是周到,嫂子还真要多谢你的提醒了。”姜淑云轻笑着,转头去看顾洪,柔声笑道:“郎君,何嫂今天可是做了一席好菜,你可要陪着叔叔多饮几杯才是了。” 顾洪此刻也醒过神来,连忙应是,笑着拉住顾润道:“平成,今晚咱们兄弟可是要不醉无归了。” “不醉无归?大哥的酒量莫不是见长了?竟要和我拼酒?”顾润大笑着,却是先从小英怀里捧了那总有五六斤重的箱子,这才转过去同顾洪说笑。 跪在院中,虽然对房子里发生的事看得不是很清楚,可那大笑声却还是听得清。 听到顾润的大笑声,李玉娘抬起头来。目光远远地望去,却是沉得似渐暗下来的天色。 身影一闪,却是小英从正房里跑出来。李玉娘垂下头去,目光落在面前的地上,看到嬾黄的裙裾在面前一顿,又蝴蝶一样飘走。 “何嫂,娘子叫传饭呢!”不知怎的,小英的声音竟是比平时似乎大了些,就是在厨房里说话,李玉娘在院中都能听到。“大郎说今天高兴,要同二郎多喝几杯,还唤我把之前买的那个什么‘潘生酒’拿去呢!” 何嫂“咦”了一声,因问“‘潘生酒’?就是那个什么一句话诗人酿的酒?大郎不是甚是珍惜,平时都舍不得喝吗?”小英便扬声笑道:“都说了大郎今天高兴嘛!” 高兴?李玉娘在心里冷哼了一声。手动了动,却是探到膝盖处摸了摸发木的腿。不知是不是院中青石板地气太重,膝盖处隐隐有针刺一般的痛楚。 咬了咬牙,她看着那裙裾如蝶一般飘来飘去,却始终未曾抬头去看上一眼。 天色越来越暗,耳中一直回荡着从正房里传来的笑声。李玉娘就这样默默地跪在院中,原本还笔直的背脊渐渐地颓下。伸出舌头舔了舔干涩的唇,她的鼻子有些发酸,眼眶也有些湿润,可到底没有流泪。她把眼皮向上翻了翻,往上看着墨蓝的天幕,不让眼泪真的流下来。 是个晴天呢!虽然天并不是特别蓝,可是星星却很亮。那样一眨一眨的,真的很象小孩子在眨眼睛…… 她痴看着天上的星星,不自觉地便露出一丝笑容。 “你很开心吗?”有人低声问着。李玉娘一惊,收回目光,扭头一看,却是顾昱竟不知何时无声地蹲在了她的身边。 “小、小郎君?”李玉娘眨了下眼,用眼神探询地看他。 “你,”顾昱犹豫了下,却还是问了出来:“你真的用茶杯把我叔父的头砸破了?”见李玉娘不答,他的眼睛瞪得更大,“你还真是大胆啊!” 歪了下脑袋,看他脸上带笑,就差拍手大叫“打得好”了,李玉娘便低声嘀咕:“胆子大有什么好的?还不是在这罚跪,还不知一会儿还会不会挨打呢!” “你放心啊!我们家打人的竹条很细的。”顾昱勾起嘴角,淡淡说着,看李玉娘扭头看他,笑意更深。 “小鬼……”咬着牙,在牙缝里哼哼着,李玉娘实在撑不住,便动了动腿。 眯眼看了她一眼,顾昱突然起身转回房里。过了一会却是拿了一张蒲团出来。往地上一丢,用脚尖踢了两下,故作高傲地道:“这个且将借你用用,一会儿我吃完饭出来你可就得还我。” 抬眼看了看顾昱仰起的头,李玉娘抿唇一笑,低声道谢。顾昱却只是哼了一声,扭头就走。看着他头也不回地往正房里去,李玉娘伸手抓起蒲团,却是无声地笑了起来。 “臭小子,看在你还有这么点良心,我倒不妨多让让你……”李玉娘低喃着,将薄团垫在膝下,只觉得暖。! 第二十七章 伤痛 在众人从正房走出来时,李玉娘已经又跪得笔直。从刚才顾昱匆匆跑出取走蒲团时,她就已经知道正房里的小宴快要结束了。 虽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检讨的,可李玉娘还是作出已经深刻检讨认识到错误之严重的哀切表情。 夹着小箱的顾润目光一扫,呵呵笑了两声。摇晃着往李玉娘处走,顾洪伸手要拦,却被他以手拂开。 “大哥凭地小瞧我,我既已答应了嫂嫂,又怎么会反悔呢?” 说着,顾润笑着走近,略低了头斜睨着李玉娘,他打了个酒嗝,怪笑道:“小贱人,你不是撒泼吗?现在怎么不泼了。”咳了一声,他轻蔑地瞪着李玉娘,呸地一声吐出。 侧头一闪,虽然没被他吐在脸上,却到底还是被吐在发鬓上。觉出鬓发泛湿,李玉娘没有立刻抬手去拭,只是冷眼瞪着顾润。 被她瞪得怒从心起,顾润又是一口口水吐了过去,“贱人,再瞪老子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目光微瞬,感觉颊上黏滑的液体滑下脸颊,李玉娘却只是低下头呵呵低笑:“如果狗咬了你,你总不能也去咬狗一口。” “贱人,你又是在骂我……”顾润瞪着眼抬脚,却被顾洪自后一把拉住。连推带扯地把他往外送去,“平成,你这副样子能成吗?要不要我去巷口的车马行为你叫辆马车……” 听着杂乱的声音渐远,李玉娘抬起手用袖子狠狠地擦着脸。虽然味道并不是很重,可她的鼻间却一直闻到一股浓重的酒臭味。 居高临下,姜淑云默默地看着垂首跪在面前的女子。眸光似暖还冷,说不清的复杂情绪在心中泛滥。 “不用送不用送,你家兄弟我今晚上自有好去处……”顾润嘻笑的声音传来,不知是醉得厉害了还是故意的,把门也连踢了好几下,又拍得震山响。 皱了下眉,在听到顾洪叹息着进门来时,姜淑云沉声道:“你起来吧!随我来。” 李玉娘默默地爬起身,身形一趄,险些跌倒,亏得正返身进院的顾洪见机快扶了她一把。 “你没什么吧?” 听得顾洪关切的声音,李玉娘手臂一动,甩开顾洪的搀扶。冷着声音道:“多谢大郎关心。”抬起头,却见姜淑云正自门内回过头来,隔着门,那燃着烛光的厅里幽幽的光线下,衬得那张白晳的脸庞更显冷然。 李玉娘木着一张脸走进去,垂下头,在姜淑云平声道“跪下”时“砰”地一声跪倒在地。 是不是跪得次数多了,连膝盖都变得软了? 她在心底嘲弄地哼着,抬起头,目光正对上案上那两块漆着暗红色的牌位。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竟觉得那牌位也冷森森的好似两张冷脸正阴沉地注视着她。 “玉娘,你现在可知错了?”姜淑云的声音好似从很远的地方飘了过来。 “是,我错了……”她漫声应着,实在是倦了,觉得有些冷,没有力气去争辩,没有力气去抗争,只是那样平静地认错,顺着姜淑云的问话又答:“我错了……” 挑起眉,姜淑云的脸上现出一丝怒意。虽然李玉娘一直在用“我错了”来答她,可看表情却分明根本就没有反省过一分一毫。抿唇,她淡淡地开口:“既然你知错,那就休怪我用家法罚你了。” 目光一瞬,李玉娘掀了掀眼皮,看到一旁小英手里那只长条盒子,心里竟自笑了下。 这,大概就是顾昱说的那个打人的竹条吧? 看着姜淑云自盒中取出小指般粗细的竹条,李玉娘竟还能在心里想起顾昱说的话来。没有再低下头,她只无声地凝视着姜淑云。 人活一世,吃亏的时候多了。避免不了,可吃亏时,总要把那个伤了你的人看得清清楚楚,记得牢牢的…… 眼看着姜淑云抬起竹条,还未打下,李玉娘身上的肌肉已经绷紧。却不成想姜淑云目光一转,突然把手中竹条递到小英手上,“小英,就由你来执行家法吧!” “我?”不仅是李玉娘,就连小英自己都是一愣。可看看跪在地上扭头看她的李玉娘,她的心中突然升起一种异样的快感。接过竹条,她笑了声,款款走到李玉娘身边,笑道:“李姬人,你莫要恼我。只盼你受过这一次家法,以后行事莫要再丢了顾家的脸。”说罢,右手一抬,猛地落下,手中的竹条狠狠地抽打在李玉娘的背上。 虽然倔强地以为自己可以承受,可真地被狠狠抽打,李玉娘还是忍不住一声轻呼,背上火烧火燎的痛,连周边的肌肉都在一跳一跳的。 扭头怒目相视,和小英怨毒的目光一对,李玉娘不怒反笑。想看她哭着求饶?做梦…… 咬着唇,在背上又挨上一记时,李玉娘紧紧捏着拳头,指甲刺破掌心,却未能缓解半分背上的痛意。 就在这时,安静的房中突然响起一声轻咳。姜淑云目光一转,看了一眼正掩唇低咳的顾洪,转过头突然开口道:“算了,小英,莫要再打得那么重。我看玉娘也是知错的了,剩下的八下,就打手心好了。” “打手心?那不是和小郎君一样了?”小英诧异地冲口而说,在姜淑云冷冷看她时忙闭了嘴,用竹条碰了下李玉娘。 身体轻颤着,李玉娘默默地伸出手来,还未完全展开,竹条已经“啪”地一声落下。 身体一缩,李玉娘咬着嘴唇,垂在腿上的手死死地抓着裙子,就这样冷冷地盯着小英,一直到她打完了那八下。 虽然打手心看似比抽打后背处罚轻些,可在小英下死力抽打下,却比刚才隔着衣服打在后背上还要痛些。待她八下打完,李玉娘一只手已经皮开肉绽,血肉抹糊。 姜淑云在旁冷眼看着,脸上也并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玉娘,这一顿打是告诉你顾家虽然是小家小户,却也不是你能任意妄为的地方。莫觉得不甘,若不是你有错处,我也不会罚你的。你自己下去好生想想吧。” 迎视姜淑云的目光,李玉娘牵了牵嘴角,却到底没有笑出来。只勉强平声道:“玉娘会好好想想,不负娘子教诲。” 姜淑云淡淡一笑,和声吩咐:“小英,你扶玉娘下去,取了金创药为她敷药。” 小英脆生生地应了一声,伸手要扶李玉娘,李玉娘却甩开她的手,自己撑着地面站了起来。也未再施礼,便转身走了出去。 看着她踉跄的脚步摇晃着走出门去,姜淑云目光一瞬,起身往卧房走去。 坐在桌前,揽镜自照,自镜中看到顾洪跟进屋来,反手带上了门。她也未回头,径自抬手褪下腕上金镯,又并手指上镶着宝石的戒指,待要去摘发上的金钗,顾洪已凑上前来伸出手。 微微一闪,姜淑云反身打开她伸过来的手,“郎君要做什么?” 顾洪偷眼看去,只觉娘子虽面上在笑,可眼中却并无笑意,心里便知她有些不悦。轻声一笑,顾洪不退反进,合身抱住她,柔声道:“我来服侍娘子卸妆啊!” 轻轻一推,姜淑云抬眼看着他,只是笑:“郎君莫要在这儿呆着了,还是去看看玉娘,她今天吃了苦,正要人安慰。” 顾洪脸上的笑敛去两分,沉声道:“这是说的什么话?犯错自然要受罚,有何委屈可言?就算皮肉受苦,她若知道好歹,吸取了教训也算是她的造化。” “这么说,郎君并不觉得我罚她是错了?”抬眼看着顾洪,姜淑云轻轻皱眉,“我只当郎君怜香惜玉,已经恼了我呢!” “胡说!”声音大了两分,顾洪拥着姜淑云,柔声道:“我便是怜香惜玉的多情种子,这一生也只怜爱娘子一人……” 被丈夫这样紧紧拥住,姜淑云弯眉一笑,也不再多说,只是柔顺地倚进他的怀中。 * 趴在床上,李玉娘咬着唇,虽然强忍着,可在何嫂轻轻拭过背上的伤处时还是禁不住闷哼出声。 手轻轻抬起,看着李玉娘紧紧绷直的背,何嫂不禁低叹出声。到底还是抱怨道:“小英这妮子,竟这么不知轻重,真是……” 眸光一凝,李玉娘却强笑着道:“也不能怪小英,毕竟主母和大郎都在旁边看着,她也不好徇私。” 咕喃了声,何嫂手上的动作却是放轻了许多。手中沾着酒的细布轻轻的擦过伤处。因着李玉娘的轻颤,她又是叹了声:“也不知会不会留下疤,好好的身子,这么两道疤多难看。娘子也是的,就为了那么个无赖行子,怎么就忍心对你用家法呢?” 李玉娘闻声一笑,“何嫂不怕娘子知道恼了你吗?这样的话还是莫要说了。” “怕甚?再怎么说老婆子也是照顾过大郎娘亲的,娘子就算是要发作我,也要想想……”何嫂哼着,又责备道:“你也是,就是那二郎说的话难听,你不理他就是。怎么居然这么冲动竟然打伤了他呢?你这样落了主家的面子,就是娘子性子再好,也要恼你了。” 双目微合,李玉娘沉默了片刻后幽幽一叹:“总之,就是我这样卑微之人何该受人欺负……” 听她凄然的声调,何嫂也是黯然。静了片刻,却伸手拍了拍她,“既然知道身份不同,那你今后——还是改了这冲动的毛病吧!” 抬起头,看着何嫂温和的表情,李玉娘突然难以自抑,合身扑进何嫂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妈、妈妈……” 被她这样抱住痛哭失声,何嫂也觉得心酸难抑。也并未出声劝慰,只是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肩,一下又一下,如同哄孩子一般。 就在李玉娘哭声渐歇之时,门却突然开了,一个声音笑嘻嘻地问道:“玉娘姐姐可是上好药了?” PS:今天有事,应该加更的改在明天。 顺带求粉红PK票! 第二十八章 心思百转 骤然回头,李玉娘的目光犀利而冰冷,却在触到小英的笑脸时一刹那敛去锋芒。 虽然骨子里恨得牙痒痒的,直想把这个笑容可掬讨好你之后不过片刻,就敢当面直白地说你是非,又下狠手让你皮开肉绽的贱人撕得粉碎,可到底还是强压下那股冲动。 眼角瞥见何嫂有些担忧的表情,李玉娘嘴唇轻颤着,却是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何嫂在这儿看着呢!她不能让顾家唯一对她有善念的女人觉得自己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有劳小英姐挂怀,有何嫂帮我上药就好了。”她低声说着,声音也因为刚才的痛哭而沙哑。 小英先是一怔,瞪大了眼睛狠盯了李玉娘几眼,看她一副没精打彩的样子,许是以为她是被这一顿打打得怕了。便又笑起来,还是那种很讨好卖乖的笑,“我给姐姐拿的可都是最好的金创药呢!” 看着她笑得灿烂的笑脸,李玉娘连心都刺痛起来。却仍是笑着。倒是何嫂,一探手揪住小英的耳朵,骂道:“你个死妮子,怎么就那么死心眼呢?就是娘子叫你执行家法,也不待那么用力的啊?” “呦,何嫂,你快放手嘛!好疼啊……”小英抱着何嫂,娇嗔着,可脸上的笑却是没减半分。就是李玉娘都看出来何嫂只是揪着她却没有拧,又哪会疼呢?也不过是装模作样撒娇罢了。 小英把头在何嫂怀里蹭着,爱娇地嚷着“娘子叫我做,我哪敢不做呢?就是玉娘姐姐也不会怪我,不是吗?” 她这样直白地问了,李玉娘当着何嫂又能怎么回答,只得强笑着道:“那是自然,似你我这样身为下人者都是身不由己,我又怎么会怪你呢?”这话倒有一半是真心。虽然小英下手是狠辣,可下命令的那人却才是罪魁祸首。只是,“小英姐,你对我的好,我会一直记在心里,日后必当图报的……” 她说话的声音很低,低得小英要眯起眼细看她的神情,却到底还是没发现什么异样地转过脸去,只是眼底却到底还是有些狐疑。她也不是傻子,被李玉娘这样可算是大仇人的女人说着“好”,又怎么可能放得下心。 在何嫂嘀咕着抱怨她下手重时,小英掀了掀眉,突然问道:“刚才我听到玉娘姐姐在叫妈妈啊?莫不是玉娘姐姐想认干娘了?” 李玉娘心头一凛,抬眼看向小英,见她脸上似笑非笑,略带了嘲弄的神情,不禁心里快速地打起转来。自己是说了什么?怎么觉得象是被抓到小辫子的感觉呢? 好象,她也就是叫了声“妈”啊,哀痛之下,很自然地就按照现代的称呼冲口而出。可是按理说妈妈这个词好象也没什么错处啊!人《红楼》里不还是有叫某某妈妈什么的?难道?好象看过哪个电视里叫妓院里的老鸨作妈妈啊!是说这个?不是、不是,小英说的是…… 干娘?眼睛一亮,李玉娘是真想明白小英是什么意思了。话说宋朝的妾转婢女后若是做了十年婢女还不能转为如夫人的话,那就只能改作养女,这所谓的养女可不是后世的干闺女,而是那种嘴上喊着爹和妈却和爹上床的那种养女。这是一笔算不清的糊涂帐,可在宋朝却是自然而然的事。 这会儿,小英突然冒出来个认干娘的话,自然是不可能是真心说什么认亲,只能是暗讽李玉娘的身份。一想清这一节,李玉娘只想扑过去撕烂了小英的嘴,可看了一眼何嫂,她却还是垂下眼帘,带着一丝窘迫之态。“我倒是想认何嫂做干娘,可惜只怕没那个福份……”说着,还飞快地瞥了一眼何嫂,含羞带怯的带着一种孺慕之思。 何嫂留意到李玉娘的表情,心中一动,不由得细细打量起李玉娘,一进竟想得入了神。李玉娘垂下头露出失望之色,小英却已经“哧”地一声笑出来,“何嫂,玉娘姐姐要是有诚意,你倒还真可以认下她这么个干女儿,这样你家小子可也有了个好妹子……” 醒过神来,瞥了小英一眼,何嫂居然真的拉住李玉娘的手,迟疑着道:“玉娘,你莫要听小英胡说。”目光瞬了下,她柔声道:“你若是有心,以后就叫我一声‘姨’,我也把你当女儿一样待。只是这认干娘什么的,却是不要再提了……不是何嫂嫌弃你,实在是我家里那个小子不是块料,若你真认了我做干娘,以后也只会连累你。” 听何嫂这样说,原本垂下头露出难过表情的李玉娘倒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了眼何嫂。 说什么认干娘的话,并不完全是真心,虽然她对何嫂很有好感,可毕竟不是真的完全付出了真感情的。刚才那一番做作,更多的是顺着小英的话说的,反正就算真的认了个干娘,也只当日后多个助力。可现在听何嫂这样一说,她倒真是生出几分真心来,当下也不多说,只是握着何嫂的手,真心实意地唤了一声:“姨。”眼中不觉有些湿润。 何嫂抬手抚摸着她的头发,一脸的慈爱之色,倒让一旁原本只是想借话讽刺李玉娘的小英不自在了起来。扑在何嫂身上,闹道:“啊,何嫂你偏心啊,有了玉娘姐姐就不疼小英了。” “你个小妮子,以后要是听我的话,我自然还是疼你的,可你要是总这么不知轻重,不知道分寸,何嫂真的是要恼你了!”虽然声音并不高,可何嫂这话里到底是带了些责备之意,小英撇了下嘴,扭过头去,离了她的怀抱,虽然没有反驳,却显然并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何嫂看了眼小英,脸上便有了些失望的表情。转过身,又替李玉娘掖了下被子,便站起身道:“你先歇着吧,这折腾了半天,也该累了。一会儿我煮碗姜汤你喝了,刚出了月子没多久就这么跪在地上,现在年轻倒看不出,可年纪大些这什么病啊都要找上来了……” 听着何嫂叨唠着拉了小英转身出去,李玉娘趴在床上,脸枕在被上,想想,不禁笑了出来。小时候,每次她病了,照顾她的姥姥也总是这样唠唠叨叨地抱怨着她不乖不知道照顾自己。那时候她皮皮地捂着耳朵装听不到,可现在突然之间又听到这样的絮叨,竟是那样的亲切。 半眯着眼,用没受伤的右手探入褥下,抓住那只宝贝荷包。一直压抑的泪水就这样无声地流出。 “可乐,可乐,妈妈好痛啊……妈妈真是倒霉,就这样一直被人欺负……” 在无人的斗室,自穿越以来所有的委屈如同山洪决堤一般暴发出来。甚至哭到最后都忘了要压抑下哭声,她就这么趴在床上痛哭失声,哽咽不能成语,只是含糊地嘶声叫着痛。 不知哭了多久,倦急睡去。恍惚里,似听得一声低叹,幽幽的,几疑是在梦中…… 晕晕的,却这样惊醒。睁开眼,一室的黑暗。李玉娘爬起身,为自己倒了杯凉水,喝了下去再回到床上却是睡不着了。迷迷糊糊的,翻来覆去把事情想了又想。 之前,她总以为自己已经放低了姿态,可现在看来,她的头低得还不够低,以至于现在被屋檐撞破了头。她在骨子里还是看高了自己,看低了这些古代人啊! 姜淑云为什么不自己动手而是让小英打她,无非是看穿了她挑唆小英的事情,不想让她就那么清静地过她的安分日子罢了。说到底,那女人还是容不下……也不对,姜淑云不是容不下所谓的妾,而是容不下会对她造成威胁会让顾家不安定的因素。 所谓不安定因素,一个妄想登上枝头作凤凰的小英算一个。而她,刚才的蛮撞举动,表现出的泼妇行为,在姜淑云那样一个以贤良淑德名声为傲的女人眼里,自然也算不得是什么安分守己的人。除了这,说不定还疑心…… 想想适才顾洪扶她时,姜淑云那阴冷的眼神,李玉娘都觉得周身发冷。莫不是她不自觉间就又成了姜淑云的眼中钉?抿紧唇,李玉娘左思右想,越想越觉得自己是真的走了背运,好好一个人穿过来就成了被买卖的商品,现在还平白担了个妾名,根本啥都没做,就成了活靶子。让她胸口闷闷的这个不爽,不甘啊!要不然索性豁出去勾搭上顾洪,也省得白担了这个虚名。 一个念头掠过心头,李玉娘自己先打了个冷战。虽然自觉不算什么好人,可小三这回事她还真是做不出来,虽然妾在古代算不上是小三,可对于她这个现代女人来说,根本就没什么差别。更何况,她对顾洪实在是没什么兴趣,就是真要勾引,心理关也有点过不去。 晃了晃脑袋,她闷闷地吐出一口气。被打傻了,又不想在顾家一辈子,跟着搅和什么?说到底,她被打还不就是因为她的身份? 想想,还是现代好啊!虽然常受老板白眼,还要看人眼色,可哪个敢随随便便对她动手呢?哪象现在,居然打不能还手,骂不能还口……憋个半死也只能自己哭。若她还是这跟着搅和那可真是傻透了。 深吸了一口气,她抬头看着黑乎乎的屋子,忽然轻吐一口气:“妈的,等老娘混过这段日子成了良民,看你们这群封建残余还能把老娘怎么着……”一句话说完,眼泪却到底还是忍不住滚下脸颊……! 第二十九章 福祸相依 被打的第二天,李玉娘就病倒了。 请了大夫诊脉,却说什么内伤七情,喜怒忧思,又说什么外感风寒,阴虚受损之类的话,李玉娘听得马马虎虎,基本不知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却知道那大夫让她服药静养。后来才从何嫂口中知道那大夫说她之前坐月子就已经落下了病根,要是不好好调理的话,日后于生育上都恐有碍。 何嫂说这话时,吞吞吐吐说得含糊,看着她的神情带出怜惜同情之意。李玉娘心里虽不好受,可想想却又释然。就算真的不能再生育又能怎样?她都不觉得以后还会碰到一个她心甘情愿去为他生孩子的男人…… 虽然心里这样想着,可是夜里没人时,却还是狠狠哭了一场。 因为大夫的诊断,姜淑云这个素来贤名在外的当家主线也不好说什么,顶着小妾头衔的李玉娘就此养在房中。每天除了喝药吃饭睡觉倒没什么其他的事情可做了。就是没什么事打个络子,被何嫂看到,都要抢下,还再嗔她几句。 不知是不是因李玉娘改口叫她“姨”的缘故,何嫂现在对李玉娘格外的尽心。不仅态度亲切,就连话也多了些。李玉娘这才知道何嫂也是一个寡妇,家中尚有一个已经成年的儿子,却是整日游手好闲,在市井中做些帮闲的活路,偶尔还要何嫂帮衬些家用。 聊得多些了,李玉娘说话也没那么谨慎,便问何嫂为什么不改嫁。何嫂却只是苦笑着道:“就是我想改嫁,有着这么个还没成家的混小子,还不是去拖累人吗?”一声叹息,难掩郁抑之情。 李玉娘想想,倒真是对何嫂更生感激之情。如果何嫂真是象她说的那样,之前李玉娘若真的认了何嫂做干娘,那以后可能难免会有一堆麻烦事儿。倒还是何嫂心善,为她考虑得周全了。这样想着,她便更对何嫂亲热几分,还真就把何嫂当成姨来看待了。 姜淑云也到她房里来探过她几次。有一次李玉娘昏昏沉沉地睡着,突然被惊醒。睁开眼就看到姜淑云坐在床边,手里拿着她编了一半的络子,也不知是看那络子还是在沉思。察觉到她的目光便转过头来看她,眼中微妙的情绪一闪而过,让李玉娘连分析都未及。 总觉得姜淑云看她的眼神很是复杂,说不清是讨厌还是怨恨或者还有一些同情甚至还夹杂着一些内疚之类的情绪。不知是不是听了大夫的话突然觉得作为女人的她挺可怜的了? 胡思乱想着,却还是没想出姜淑云到底在心里想什么。难不能这女人突然圣母了?虽然有些郁闷,她却还是顺着姜淑云的话,什么都不去操心地好生休养起来。 她这一休养不要紧,却把小英忙坏了。早先顾家也是有个干粗活的使女,只是在李玉娘来前就辞了工,自李玉娘进了顾家后也未摆什么架子,反倒是帮着干了不少活,因此姜淑云也未再雇人。现在李玉娘这一静养,所有的活儿都压在小英一人身上,整日里服侍姜氏外还要打扫、洗衣,做些平日不怎么做的粗活,直忙得昏天暗日,就连讨好顾洪的精神都没了。 在房里闷了几日,李玉娘实在熬不出还是出了房间,忙得乱了手脚的小英看着她,连眼睛都快红了。睨着她,话里话外地指责李玉娘装病,害她一个人忙乱。李玉娘看着她,只是浅笑,在她说完长长的一通后,直接道:“不如回了娘子,说小英姐太辛苦,赶紧唤了牙婆再买来一个婢女来帮你吧!”声音温柔,笑容可亲,却把小英噎个半死。 因小英难看的脸色,李玉娘的心情却是突然好了许多。在厨房门前,笑着坐在小凳上,身后倚着门板,抬起头,看着明朗的天空。心情也更为开朗,“这是快出了梅雨季?”她笑着扭头,看着正在挑豆子的何嫂,伸出手去,“我也来帮忙,挑得快些。” 绿豆青翠,红豆赤艳,两色豆子丢进白色的瓷碗里,更显得可喜逗人。 “姨,挑这么多豆子做什么?可是要做绿豆糕?配了枣泥、豆沙馅的都好吃……可是,都过了端午啊!”李玉娘顺嘴说着,说完,却是怔了下。 端午时,还在朱家,那时候她大着肚子眼看着要生了,不管是粽子还是绿豆糕却都是紧着最好的往她房里送。苏式的绿豆糕,又软又香,她很是喜欢,可惜那些婢女却说那是凉物,不肯让她多吃。端午过后五天,便是可乐的生辰…… 她勾起嘴角,想笑,却涩得想要落泪,一时无语,倒惹得何嫂抬头看她。 “看不出来,玉娘这般纤瘦,却生了一张馋嘴。”笑着逗她,何嫂弯起眉来,“这豆子可不是要做绿豆糕的,这是选来‘种生’的。” “‘种生’?”李玉娘一怔,还真不知道这种生是桩什么事。 “玉娘莫不是已经忘了过几日便是七夕吗?可巧这几日便出了梅雨季,要不然七夕时下雨,我们拜不了织女还不打紧,大郎拜不了魁星才是大事了。” “原来已经到七夕了啊?”李玉娘淡淡应着,却不好多问。现代时的传统习俗已经有好多失传,所谓的七夕也不过是给商家个促销的机会,让热恋中的情人多收一份礼物,多花上几百大元,并不见得有多浪漫。 看她神情淡淡的,何嫂只当她又想起了什么伤心事。便笑着故意逗趣:“回头我也给你一把,你放在碗里养着,等七夕时生出苗来用红蓝丝线扎起来,保佑你求子得福的。回头在集市上再买了‘水上浮’来‘化生’,我就不信织女娘娘不垂怜你。” 听得何嫂这样说,虽然李玉娘仍是一知半解,不甚了了,却也知何嫂是为她好,心中感激万分。不禁抬起头对着何嫂微微一笑。何嫂看着她脸上的笑,眼珠一转,眼珠一转,突然附耳过来,“你先在这里坐坐,我去同娘子说两句话便来。” 不知她好端端地怎么要去回事,李玉娘只得点头应下。不想过了片刻,何嫂出得正房来竟笑着唤她去换件衣裳。“带你去菜市转一圈,也让你散散心。” “我?真的带我去?”李玉娘又惊又喜,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事。 “还不信姨说的话吗?娘子亲口应下的。”何嫂微笑着看她,见她因兴奋连脸都涨红了,不禁抬手捋了下她额前的细发。 心中既是感激又是兴奋,李玉娘返身进房对着镜子理了理发鬓,又特意拿了那只装着制印的荷包取了一百文钱,这才跑出房去。眼角一瞥,看到紧盯着她又慕又妒的小英,李玉娘越发觉得心情大好。眉宇飞扬,她回眸笑问:“姐姐回来买糖给你吃可好?”见小英气得扭过头去,她只掩着嘴偷笑,就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挽着菜篮,李玉娘紧跟在何嫂身后,心里雀跃不已。如果算上那次和姜淑云上街,这次倒是她第二次到街市了,可心里仍然忍不住激动。 拐过小巷,她才发觉何嫂带她走的路并不是往那天去的街市。而是往另一边,虽然街道两边也很热闹,却明显的比那条街市降低了一个档次一样。不仅两旁的商户门前没有欢门,亦没有吟叫的唱伎…… 如果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步行街和农贸市场的区别吧!街道两旁多是中低档的食肆、茶楼,又有一些看起来颇为可疑的店铺,李玉娘拉住何嫂问过,才知那就是柜坊,也就是宋朝的赌场。离柜坊不远,却有一家看起来不显眼,只高高悬挂一块绘着蝙蝠,当中写着“当”字的菱形招牌。想来,也是为了方便出入柜坊输得精光的赌徒了。 相比之前去过的街市,这里大概才真的是市井之地了。就连出没的人也都是品流复杂,擦肩而过,有出来买菜慈眉善目的妇人,有玩闹撒泼的孩子,有叫卖的小商贩,还有那些脸生横肉的壮汉,就连看起来贼眉鼠眼的人也有很多。 渐渐的,闻到一些混杂的气味,说不清楚究竟是个什么味道。有食物的香味,花木的香味,女人身上头油香脂的香味,男人身上的汗臭味,还有鱼的腥味,生肉的血腥气,蔬菜瓜果腐烂的臭味…… 不是很好闻,可是,这就是生活的味道。仿佛是在一瞬间,那混杂在一起的种种气味就这样强烈的呛进李玉娘的喉咙,吸入肺中,让她在瞬间湿润了眼睛。 转目看她,何嫂微微笑着:“看清楚了,如果你离开顾家,这里就可能是你的下一个容身之地。” 是,如果离开顾家,以她目前的能力,也只能在这样的市井中拼搏了。会很苦、很累吧?可是,李玉娘略低了头,深深嗅着那让人只要闻过就会难忘的气味。嘴角绽开一抹微笑。 即便苦累,也甘之如饴。! 第三十章 市井(推荐千五加更) 不知是心情的缘故,还是已经在内心里把自己看作了这市井之地的一份子。再抬眼看去,这繁华喧闹又庸俗市侩的地方,竟是这般亲切。 深呼吸,竟从繁杂的味道中嗅到熟悉的味道。顺着那股子食物的香气,李玉娘走到一家店前。可巧那店主正在揭锅盖,蒸汽腾腾下,那竹笼屉里的白包子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包子!”李玉娘冲口叫出,倒让那刚沾了凉子起屉的店主抬起头来。笑道:“娘子真是好见识,这可不就是京里卖得正火的包子。咱杭州城里少人认识,还只叫这是包了肉的馒头,可不知东京城里这包子有多招人。” 不用店主推销,李玉娘光看着那包子的卖相,就已食指大动。在她身后的何嫂却啐了一声:“不过就是笼饼,你莫要起个名字就乱哄人。” “这位妈妈说得真是,不过一文钱一个的包子,我哄什么人呢?你若不喜不买就是。”有个性的大叔店主翻了翻白眼,一副不与你们女人计较的样子。 看何嫂还要争辩,李玉娘忙笑着拉住她,又冲着店主道:“老板,这包子都有什么馅的?” 听李玉娘一问,那店主便乐了,“算你问着了。我这店里的包子馅可是多,除了猪肉、羊肉还有素馅,不管哪个馅,都是好吃得很。” 听老板说得得意,李玉娘也不多问,取了五文钱买了五个羊肉的包子,便拉了何嫂离开。 接过李玉娘递去的包子,何嫂还在嗔她浪费。却在咬了一口后没了声息,过了半晌后才道:“他这肉馅味道倒是调得不错。不过我也能做出这笼饼来,你若喜欢吃,姨便做给你吃。” 李玉娘闻言一笑,只是点头。何嫂看着她,便也笑了。拉了她又往一间铺子里钻,“来瞧瞧今年的乞巧果子有什么新鲜花样。” 进了铺子,却是一间点心铺子,各式的点心散发着那种特有的油香味。何嫂拉着李玉娘挨个的看,在最显眼的位置却是放的一种梭形面点,还有形似菊花样的,又有一种,竟是门神一样的论对来卖。看起来都是又好吃又好看,偏偏何嫂却是皱眉,“这些花样也都还是往年就有的,我却是样样做得出。”见李玉娘掩嘴偷笑,她便嗔道:“姨可不是吹,只是不愿花那份心思,反正娘子也拿银子来买,我自是少操那份闲心了。” 便挑了几样果子,使那伙计包了。又挑了一对门神,却笑道:“这个,昱哥儿却是最喜欢的,去年的只拿着看,又不肯吃,放了几日娘子倒不敢叫他吃了。” 出了点心铺子,却见得有人在门前叫卖。过去看时,却是一个穿着布衫罗裙的老妇。卖的却是一种泥偶人,胖胖的娃娃,荷叶裙,赤着手臂,手里拿着荷叶,看起来很是喜人。 “原来是‘磨喝乐’。”何嫂笑着,碰了下李玉娘,“买上一个回去哄昱哥儿开心。” 一怔之后,李玉娘立刻明白她是在让自己交好顾家小郎君。讨好小开,倒也应该。也便不多说什么,取了十五文钱与那老妇,取了一个“磨喝乐”捧在怀里。 何嫂却仍不走,只问那老妇道:“妈妈可有‘水上浮’?” 那老妇见问,翻了翻眼看了眼何嫂,便转向李玉娘。嘴角勾起一抹笑,却打开一旁的竹篓,“这里什么造型的都有,娘子自取就是。” 李玉娘蹲下身细看,那竹篓里却是些腊制的小偶人,有牛郎、织女似的人物也有鹰、鸳鸯、狼、虎等动物造型的。虽然觉得有些可笑,但想想何嫂也是一番好意,她便随便拿了两个腊人。原是随手放进菜篮里,可何嫂却瞪了她一眼,拿了偶人塞进她的荷包。李玉娘心里一想,倒是明白了何嫂的意思。也是,她虽然并不怎么信这个,可若是让姜淑云或是小英看了大概会真当她要求子,免不了又是一场风波。这样一想,她不禁吐了下舌头,讨好地挽着何嫂,一副乖巧的模样。 进了菜市,见得两边小贩众多,蔬菜瓜果,鸡鸭鱼肉倒是应有尽有。还是第一次在宋朝买菜,李玉娘只跟在何嫂身后,一双眼仔细看,一双耳仔细听,把何嫂买的东西又是如何议价的,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要想在这北宋生活下去,这日常生活最基本的事情她还是得弄清楚才是。 转了一圈,菜篮里多了一尾新鲜的鱼,又有一块羊肉,还有各色蔬菜若干。 李玉娘扳着手指算了算,忍不住问道:“姨,那边那个卖猪肉的明明便宜好多,怎的你不买猪肉反倒买这羊肉呢?” “猪肉怎的能吃?你何时见顾家吃过猪肉来着,那样贱物,就是顾家这样的小户人家也不屑吃的。” “不是啊,猪肉也很好吃啊!”贱物?想起来,在朱家倒也没吃过猪肉,那时候她还当姓朱的不吃猪肉呢! 看何嫂瞥她,一脸的嗔怪,李玉娘偏着头想了想,“我听说,那位苏大学士最喜欢吃猪肉的,还写了一首猪肉诗呢!”怎么写来着,她真的是记不得了。“姨,不如咱们也买了猪肉回去烧,大郎一定很喜欢的。” “你这妮子,自己嘴馋就直说,偏拿大郎出来说事儿做什么?”嗔了她一眼,何嫂还是摇了摇头,“若是我真买回去猪肉,娘子会恼的。” “不是连吃猪肉都怕被人说闲话吧?”李玉娘挑起眉,真是脑袋都大了。还想缠着何嫂劝说时,却突听一声清朗的喊声。 抬眼看去,才知竟是沈三娘。没想到竟会在这里撞上,李玉娘也是惊喜交加,只是被沈三娘抓住打量,到底是有些不自在。 “我还说怎么这几日都不见你,还是张家嫂子说了,我才知你挨了打。那顾姜氏凭地可恶,真是枉担了个贤名,竟这般狠毒……” 听沈三娘越说越激动,李玉娘不禁轻咳了一声。转目望去,却见何嫂面上并没有什么异样,这才安下心来。 没有象在顾家一样故意掩饰,装大方做不在乎状。她只笑着对沈三娘施了一礼,“有劳三娘挂念了。” “哪用这般客气,我只恨竟不能帮你一二。”沈三娘拉着她的左手,看着掌心一道道结疤的伤痕,声音便有些沙哑,“也不知会不会落下疤来,那么漂亮的手……” 见她一脸难过,李玉娘反倒安慰起她来。笑着劝了几句又约了身子好些还去与她们一起洗衣服,这才让沈三娘又回复爽朗的笑脸。待沈三娘告辞时,李玉娘才想起来,叫住她把手里的“磨喝乐”递给她送与囡囡玩。笑看着沈三娘的背影远去,她才转过身同何嫂说再去玩一只“磨喝乐”。 何嫂笑着应了,却道:“这沈三娘是一个可交之人,以后你倒不妨同她多来往,以后离了顾家也好有个照应。” 闻言浅笑,李玉娘只是点头答应。目光在何嫂脸上一扫,却笑道:“玉娘最大的福气便是交了三娘这个朋友,还有,认了您这个真心疼我的姨娘。” 何嫂一笑,也不答她,只是温柔的抚摸了她一下。 两人转回去又买了一只“磨喝乐”,便往回走去。却不想走到那些柜坊外,正赶上那门口有人争执。不知是因为什么事,却是吵得甚凶。何嫂拉了李玉娘想要绕过看热闹的人群疾步走过,可还没走过去那头就哄闹起来,无巧不巧,就有一个人被推攘过来,正好倒在李玉娘脚下。 被吓了一跳,李玉娘几乎失声尖叫,眼看着柜坊里有人追过来,她忙掩了口拉着何嫂倒退几步。 见着那些人光着膀子,露出纹了各式纹身的上半身,李玉娘生恐惹祸上身,只紧抓着何嫂往外退。可偏偏那些人里却有一人扭脸看过来,“啊”地一声就往这头走来。虽然那人并不象他那些同伴一样赤着上身露出纹身来,可李玉娘还是慌了神。虽然心里发慌,却是闪身挡在何嫂身前,极力镇定地喝问:“那汉子,你要做甚?!” 被她一喝,那年轻男子却是一怔。把头一探,也不答她,只冲着李玉娘身后叫道:“娘!” 被他叫得一怔,李玉娘才醒悟自己可能摆了个大乌龙。在何嫂沉着一张脸转出来时,她不禁微微红了脸。 “对不住啊!我实在不知这位小哥竟是……”她还未说完,何嫂已经冲着她摇了下头,“不怪娘子的,是这不孝子生得骇人。” 李玉娘一愣,看看何嫂的脸色,又不觉得她是在生自己的气。正在疑惑,何嫂的儿子宋平却已经斜睨着李玉娘笑问:“这是哪家娘子,生得倒是娇俏。” 这话说的…… 李玉娘一皱眉,心中暗生不悦,不言不语却已经把脸侧了过去。 这宋平的话,放在宋朝,虽然不是当街调戏,可也带了些戏弄之意,凡是良家妇女,任是谁也要羞死了。 “莫要胡说!”何嫂一声怒喝,瞪着儿子恼道:“这是我家大郎的姬妾,可不是你这孽帐平白凌辱的。” 这话一说,却不想宋平竟“啊”的一声,竟道:“莫不是那打破顾二头的那个娘子?!” 咦? 李玉娘惊骇转身,难掩惊震之色。不是吧?难道宋朝八卦竟也传播得这么快吗? PS:欠的加更我尽量补上,如不能及时补上,还请各位见谅。 顺便求粉红PK票啦!! 第三十一章 再遇 第三十一章再遇 街上闹哄哄的一片吵杂之声,想是那头那些花胳膊正在收拾那个被打出来的男人,就连宋平也扭过头去哼着:“让你没眼色跑来搞乱,这回还不打死你……” 虽然听他说得吓人,可李玉娘的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面前这个生着一双扫帚眉的男人。就连何嫂也是紧盯着他,恼道:“你刚胡说什么?又是听什么人满嘴胡扯你就信以为真的了。” 宋平回过头来,拧着脖子道:“怎么是胡说呢?这可是前几天晚上顾二顶着头上的伤去杏花阁寻欢时,对那小姐说走了嘴自己个儿说出来的,可不是我没事儿瞎胡扯。”看了眼脸色微变的两人,他又笑道:“怎么就得罪了顾二呢?那家伙虽说总是标榜是个读书人,可那无赖气,比起咱们这些市井好汉却也差不了多少了。我听说那小子不知怎的,竟混了个小吏的职位,你可要小心了,那顾二可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 李玉娘被他说得心头一跳,先自心里生了几分怯意,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没什么好担心的。再怎么说,前面还顶着个顾洪和姜氏呢!那顾二再怎么狠,也不能绕过兄嫂来对付她这个小人物吧? 她这头胡思乱想,那头宋平也不理她,只拉着何嫂笑道:“娘,前几日我同你说的那个事儿,你考虑得如何了?” 见他问,何嫂立时沉下脸来,“上次我不就已经回了你吗?怎的又来问,你当你娘是财神爷吗?总是一伸手就张嘴要钱,那么大的人了也不害臊。” “娘,这回我又不是要请哪家哥哥吃酒耍去,都说了是正经事,你怎么还不应我呢?” “呸,什么正经事?好好的爹娘给你生的身子,去纹了那一圈又一圈的纹身,倒是正经事了?!”何嫂瞪着儿子,着实是有些恼了。心里又恨这儿子真是个没脑子的,素日被那些说不清来历的无赖行子哄着出钱吃酒也就罢了,偏不知是被谁说动了非要去纹身,真是气都要气死她这个老婆子了。“有那钱,还不如买身绸缎衣裳穿穿,也算是过了富家大官人的瘾呢!” 一句话说得宋平哭笑不得,急着道:“什么绸缎衣裳贵得过那一身花胳膊?娘,你不知现在这花胳膊有多流行,我要也去纹了那一身花胳膊,就是去与人帮闲,那些大官人也会多赏几钱银子,不消几月,那纹身的银子也便回来了。” 横他一眼,何嫂却是不依,只沉声道:“你身上这身皮肉,是我怀胞十月所出,只要我活着,你就休想去被刺得浑身鲜血淋漓……” 耳中听到何嫂母子之间的对答,李玉娘心生好奇之心。要说这纹身在现代也是很流行,就是好多美女明星也在身上纹上很多图案。那年年少爱得最疯狂时,也曾动过要和那男人一起去纹上爱的见证的标记。可还没等去纹,就被她发现那混球背着她勾搭了最好的姐妹,一对贱人让她气得牙根发痒。剃了女人的头发又狠踢了那贱人的下身算是了了年少时的一段情。至此,却是对纹身这档子事没什么好感。 这会儿,她凝神细看那些花胳膊。只觉那些花团锦簇的花纹因他们的动作而更显活泼,就是手臂上的青龙白虎也似活生生要跃起伤人一般。这么远远地看着一群花胳膊,倒真有声势浩大之势,只觉得威武,心里倒颇有些认同宋平的话。或许,这花胳膊真的挺值钱的,毕竟不管是谁,如果身后簇拥着这么一群花胳膊招摇过市,总是一件很吸引眼球的事儿。想来爱眩的宋朝人肯花钱雇这些花胳膊的不是少数。 还在琢磨这事,就见前面围观的人一阵骚动,竟让出一条路来。几个穿着皂衣,腰挂朴刀,貌似官差的人分开人群挤了进来。当头的男子一声断喝,便有两个官差上前,手持朴刀上前,二话不说,先以刀面拍在背对着他们的花胳膊身上。 扭头看是官差,原本还要动怒的花胳膊脸色一变,却还是老老实实地退开一旁。柜坊里另有人迎出来,陪着笑脸上前说话。 宋平扭头看看,也是“呀”的一声,“是陆都头来了,娘,我不同你说了。回头我再去看你。”说完,也不等何嫂说话,扭身就钻了过去。 “还说什么看我,有哪回是真的去看我这当娘的了……”何嫂嘀咕着,看到李玉娘怔怔地看着那边,便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怎么了?” “啊,”李玉娘回过神来,笑道:“那人好生面熟……”确是面熟,那被柜坊掌柜笑脸相迎,宋平又凑上前献媚搭话的男人……啊,这人可不就是那个陆五吗? 她这头刚想起来,那头何嫂也道:“可不就是衙门里的陆都头,你或许是没见过他,可他那兄弟陆七却是常往咱们那巷子卖胭脂水粉的,你却应是见过。”声音一顿,她又道:“这陆家兄弟别的不说,相貌却都是一等一的好。可惜他娘老子生了七个儿子就只站下他们兄弟两个,要不然这陆家七兄弟站成一排还不知多招蜂引蝶呢!” 李玉娘默然,敢情大宋也流行男色,不知会不会也发生追星族花痴一般围堵追车事件了。 远远地望过去,那陆五紧抿着唇,冷沉着一张脸,任那柜坊的掌柜还有宋平献媚讨好却不曾露出半分笑意,倒真是有几分男人的阳刚硬汉味道。可想想这“都头”的名号,李玉娘却不禁“扑”地一声笑出来,却是把这陆都头和那武都头联想到一起了,可亏得陆五再无兄长,要不,她真要怀疑那位武都头的原型是不是就是这位酷哥了。 不知是不是听到她的笑声,陆五突然转过头来望见这边。没想到他竟突然转头看来,李玉娘有些心虚,可想想又觉得这般吵杂,他耳朵就是再尖,也未必能听到她那一声笑。这么一想,她淡定了,甚至还微笑着点了点头。 那头的陆五看到这妇人微笑点头,先是一怔,脸上紧绷着的肌肉微微颤动了下,轻轻点了下头便忙扭过头去。沉着脸道:“张掌柜,若人人都似你们这样,那还要我们这群捕快做什么呢?” 掩面偷笑,李玉娘也不再看戏,拉了何嫂绕过人群,走出几步远时正听得身后的官差们正吆喝着驱赶看热闹的人群。 又一次偶遇,李玉娘只觉得这陆五着实有趣,明明是个威风八面的捕头,上次却并没有仗势欺人,反倒浑似普通人一般。 她本未曾多想,倒是在回去的路上被何嫂一语提醒。呀,也是,或许她真该讨好一下陆氏兄弟,以后出了顾家有什么事说不定陆五这捕头还真是个助力。 回了顾家,正好在院子里看到放学回来的顾昱,便把那“磨喝乐”送他,看小正太一副心动却又别扭地不肯接受的样子,李玉娘只是一笑,笑着把东西送进了他房里,又笑道:“何嫂还买了乞巧果子,有一对门神样的,只不知你今年还吃不吃?”看到顾昱脸上一下子涨红了脸,她只是大笑。 回了房里,她把那两个“水上浮”把玩在手,又看看碗里那泡在水中的红、绿两色豆子,偏了头倒是不自觉地笑出。虽不是全信,可心里到底是觉得暖的。 这头她还在臆想,却突听院子里一阵笑声,探头看去,却正是刚才还让她担心的顾润。穿了一件全新的蓝色绸缎衣裳,满脸得意之色,就是连笑声都更响亮了几分。 心里知道这倒霉催的家伙是来眩耀的,李玉娘把头一缩,躲在房里只当耳聋眼瞎,什么都不知道,生怕这混蛋这会儿得意起来突然又想起她这个仇人。 所幸还有一道“重病需静养”的护身符,自认仁厚的顾家夫妇谁也没让她出去帮手。李玉娘所幸就真的合身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半梦半醒间听得正房顾润的大笑声,还隐约听到提及那“泼货”什么的,一惊一诈的,唬得她脑子也有些乱,可却到底是渐渐睡去了。 待到她饿醒,外面却已经黑了。听得带着醉意的笑声,她凑到门边从门疑里往外看,看到顾润大笑着拍顾洪的肩膀。 “大哥,兄弟现在也要发达了,你放心,以后咱们顾家有什么事,兄弟顶着……” “平成有那份心就好……”顾洪微笑着,扶着脚步踉跄的顾润送出门去。转过身来却冷了脸色,抬手轻轻掸了下刚才被顾润拍过的肩膀。低声冷哼:“不过一小吏尔,也敢放这样大话。” 看着顾洪冷着脸转回正房,李玉娘直起腰,轻吁了一口气。看起来,她是真的可以放下心了,就冲着顾洪骨子里就瞧不起他这堂弟这个心,她还真是落不到那混蛋家伙的手里。哼,只要顾家夫妇不松口,那顾润就是惦记着想要教训她,也是有点难。等到她混够了日子出了顾家,那家伙就是有心却又到哪儿找她去?天大地大,哪里就那么容易抓到她呢? PS:求粉红PK票票! 第三十二章 七夕日(PK分500加更) 第三十二章七夕日(PK分500加更) 过了两日,便是七夕。可喜天气晴朗,仰头看天,只觉得天空是这两三个月来最蓝的,偶尔飘过的几缕白云更衬得天空蔚蓝,让人心情也随之大好。 早在头一天晚上,何嫂便告诉李玉娘将盆置于院中,待得清晨收得露水,便抹于双目并手上,据说这露水便是织女的眼泪,以露水明目净手,便可使女子眼明手快。起先李玉娘还有些抵触,暗笑不知这接的露水里不知有多少细菌,可被何嫂揪着往眼皮上一抹,只觉清凉沁目,倒觉得这露水说不定真的可能有什么神奇功效来着。 天还未大亮时,巷子里便有人声,有人高叫“迎天孙圣水”,早就候着的何嫂便拉了李玉娘开门喊住那挑着担子的男人。因问,那男人便答“这水是西湖之畔龙井泉的水。” 何嫂使那小瓢舀了半瓢,尝了一口又递给李玉娘,笑睨那汉子道:“你可莫要拿寻常井水糊弄我们,若让我知道了你骗我,可要小心日后收拾你。”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或q i s h u 9 9 .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那汉子便笑:“呦,看妈妈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啊!难道我是那种坑蒙拐骗的人吗?可不敢骗您,这水确是小的半夜里就爬上山担回来的泉水。”又转向李玉娘,“这位娘子,你也尝尝,这水可是比寻常井水甘甜得很。” 被他盯着,李玉娘只得喝了一口,只觉得凉,却实在分不出这和井水有什么区别。可看那男人紧盯着,何嫂又扭头看她,只得含糊地点了下头,却不说话。 看她点头,那男人似松了口气,直嚷着“你看这娘子可都说好了。”何嫂便微微一笑,使男人把水担进院里,又取了钱给他。回身对着玉娘笑道:“这下可好,圣水也买了,桃枝、柏叶我也早预备好了。一会我把水烧开了,你先偷着倒些回房放着,省得娘子用完后剩下的都被小英那小妮子糟贱了。” 见李玉娘看她,她便笑道:“我一老婆子,用不用天孙圣水沐发都是那么回事了,倒是你,这些年运气也不好,用圣水沐发,也好去去晦气,得到天孙娘娘的庇佑。” 李玉娘知道天孙便是织女,却不知道过七夕竟是有这么多讲究。看着何嫂关切的神情,她只觉得心里甚暖,不禁平声道:“便是没有天孙娘娘庇佑,有姨娘护我,也是一样的。” 何嫂闻言弯眉一笑,伸指在她额上一点,“莫要学小英也油嘴滑舌的。” “什么油嘴滑舌,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话。”李玉娘嗔着,故做生气之态,可对上何嫂含笑的眼,却还是忍不住笑出来。 日上三竿,用过早饭,小英便已经张罗着把家中的衣服、被子往外搬,横过院中的晾衣架上便都晒满了衣服。姜淑云坐在正房门前,指挥着小英把各个箱子打开,就是常年不用的衣服还有那些冬天穿的夹袄也都搬出来晒起。 何嫂也拉着李玉娘把几件衣服拿出晒上,又去帮手小英折腾那些旧衣。 却原来七夕日也是每年的晒衣日,好些大户人家更以这一天晒衣来显示自家的财富,但见满架绫罗绸缎者必是大户之家。 因见顾家父子竟也未曾出门,反倒躲在书房里不知在做些什么。李玉娘便好奇地往门里张望。还未看清,却见得顾昱捧了几本书出来,往那铺好了粗布的地上一放,又转进书房里。她还在奇怪,那头小英已经娇笑道:“一年一次的晒书日可要把大郎和小郎君累坏了。小郎君,你莫要急着,我晒完了衣服便去帮你搬书。” 姜淑云目光一闪,抬眼看了一眼一脸笑容的小英,却笑着指了指里间,“小英,去卧房里把那底下那只箱子里的裘衣也取出晒晒吧,莫要让虫子嗑了。” 低了下头,李玉娘敛去眼底的笑意。还要装着帮手的样子往前凑,就听到书房门口顾洪叫道:“玉娘,可是身子好些了?若是身子好些了,便过来帮我搬书,不快些,这房里的书怕是不能晒全了。” 脸色微变,李玉娘侧目看向姜淑云,见她神情未变,只能在心底叹了一声转进顾洪书房。 还是第一次进顾洪的书房。看到书架上堆得满满的书,她倒先肃然起敬。在现代时,她念的书不多,高中毕业就出来做学徒,之后又一直打工,虽然之后也自己常看些书进修,却到底是落下了对高学历者的一种敬畏之情。所以,一看到书房里满屋子的书,倒先放下了对顾洪的不满,潜意识里又把顾洪看高了。 虽然是被喊进来干活,可是李玉娘却着实有些偷奸耍滑,看那头顾洪站在高高的书架前翻着书,她顺手操起两本书就往外走。 宋朝的纸张看起来没有现代的白,可是重量却是一点都不轻,李玉娘自然专挑轻巧地抱,走了几趟,其实都没带出几本书来。不过在正指挥着晒衣活动的姜淑云看来,却也绝不会是故意在偷懒就是。 搬了几趟,看到顾昱每次出来都是把书胡乱一丢就跑进去,李玉娘不禁皱眉。嗔道:“小郎君,你这样把书乱丢,一会儿收起来不是要更费事。像这样,把一样的书挨着排放,到时候搬回去摆在架上也方便些啊!”见顾昱撇嘴,她顺手拿起一本书,道:“你看,这本是唐诗,你就该和那些诗经什么的放在一起嘛,这本呢!《齐民要术》?”随手翻了下,李玉娘不禁惊讶地“咦”了一声,这个,好象百科全书啊!“大郎还看这种地的书啊?”摸着脑袋,她确认自己看到的图片的确应该是种地用的犁之类的工具。 “要做父母官,又怎么能不关心民生呢?”捧着一摞书的顾洪走过来,又奇怪地看着李玉娘道:“原来玉娘是认识字的,怪不得平日说话倒颇有些见地。” 李玉娘的心突的一下,心道谁知道原本的李玉娘是不是认字呢!便低眉顺目道:“不过是和人学了几个字,倒有一半是靠猜的……”这话倒也是实情,毕竟简体字和繁体字还是有一些区别的。可她那副表情看在顾洪眼中,就先在心里下了定论,认定了李玉娘大概是在朱府时跟那朱家大官人学了几个字。这会儿,又是想起伤心事来了。一时他也有些尴尬,有那么点酸似的。 虽然他和李玉娘并无私情,又说要把她当作亲妹妹来待,可到底是顶着他妾名份的女人,这样看她因别的男人神伤,心里头也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胸口有些发闷,可看看李玉娘黯然的神情,他还是笑道:“且不说这个,今日晒书,我便也给你们讲个关于晒书的笑话。” 看看顾昱瞪大的双眼,他笑着拍了拍儿子的脑袋,又转过去笑着拉了姜淑云,“娘子,让为夫博你一笑。” 笑着睨他一眼,姜淑云作聆听状,一双美目只柔柔地落在顾洪的脸上。 娇妻稚子,皆用这般仰慕之色望着自己。顾洪更觉意气风发,刻意哈哈大笑两声,讲道:“话说魏晋之时……” 顾洪所说的故事却是魏晋之时,狂士郝隆于晒书日坦腹于石,为人询问之时却答:“吾于此晒书”,以此标榜自己满腹诗书,才华出众。故事并不如何有趣,可满院里的人却具都抚掌大笑。李玉娘拍手笑着,目光却在众人面上一一掠过。 突然之间想起一个典故。《邹忌讽齐王纳谏》那一篇课文,李玉娘记得很清楚。只因那还是第一次看到古代男人比美的故事。她至今记得邹忌对齐王说:臣诚知不如徐公美。臣之妻私臣,臣之妾畏臣,臣之客欲有求于臣。 现在顾洪倒有些和那个被妻妾客人忽悠着的邹忌有点相似了。姜氏笑赞,是为爱他;顾昱笑赞,是为敬他;小英笑赞,是为媚他;何嫂笑赞,是为畏他;而她,这个有妾之名的女人却是为着讨好他这个大BOSS。实在,是有趣之极的众生相了。 这样想着,李玉娘便不免望向正得意着的顾洪,眼波流转,笑意盈盈,让顾洪为之侧目。 顾洪晒完书后,还笑闹着要帮姜淑云沐发。却被姜淑云笑着推出房去。出得房来,却见李玉娘正坐在那堆书旁,捧着一本书正看得津津有味。 他笑吟吟地走过去,见李玉娘仍是聚精会神并未发觉他已站在身后,不禁心中一动,顽心一起,竟突然喝了一声:“哈——” 没想到顾洪竟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李玉娘是真地吓到,抚着胸口,她瞪大了双眼看着顾洪,虽然嘴上不说,可眼中却带出嗔怪之色。却不知这样的更大顾洪看来较之刚才的黯然之色竟是多了几分娇俏。 一时看得怔住,顾洪愣了下后才回过神道:“在看什么书?你若喜欢,尽管去我书房拿便是了。” 没留意他的表情,李玉娘只为他的话而欣喜。“大郎此话当真?你书房里的书真任我翻看?” “那是自然,圣人有云:有教无类。难道你有心求学,我却要将你拒之门外不成!” 听他又要掉酸文,李玉娘忙笑着举起手中的书。“既是如此,那这本书就先借我看了。” “《齐民要术》?”顾洪有些惊讶,“玉娘竟对耕种有兴趣不成?” “啊?”弯眉一笑,李玉娘把书捧在胸口,倒有些不好意思。“我看这书里有做酱料的做法,这才想要学着做酱的,大郎可莫要笑我。” “不、不会,不管是要学什么,总是好事。”顾洪笑笑,却不知怎的,突然转身,说道“你先看着,我还要去看看书房。”便匆匆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李玉娘笑笑,把书摊开举至眼下,轻轻覆上面容,只留下一双眼,亮晶晶的,迎着阳光,似闪烁着流光溢彩的宝石。! 第三十三章 七夕夜 以“圣水”沐发后,发有异香,带着淡淡的微涩的甜香,是柏叶和桃枝的香。虽然不大相信这以药煎出的泉水真的有洁净去垢的神效。可光从药效来说,这两样东西也对人很有好处。心里先认可了这所谓的圣水,所以李玉娘这个头是洗得舒服无比,自觉连人都变得神清气爽。 正午时,何嫂取案放于院中,又将水盆于日下爆晒,待水上生出一层薄膜,便笑着请出姜淑云。这却是七夕的一大风俗——投针验巧,是要女子于正午投针于水碗中,借日影观其形,以验工拙。 “娘子,可以投针了。”小英将一枚金针递于姜淑云,看着姜淑云将针投入碗中,还未细看针影,就已经拍手笑道:“娘子的手那么巧,就是织女娘娘都要佩服了。这针影自然也是好看……” 李玉娘探头一看,却见那针影粗如锥子,分明就是何嫂刚刚说过的手拙象征。眨了眨眼,她却把目光转开,默然不语。 姜淑云皱了下眉,扭头看了下小英,却未说别的什么,只是一伸手,自小英手中接过几只腊制偶人。丢入水中,看那偶人于水上浮动未沉,脸上才露出些笑容。 转目看了小英一眼,笑道:“你们也来乞巧吧!一年一度,可不能错过机会。”看她移开身子,小英立刻现出跃跃欲试的表情,李玉娘却仍是站在稍后的位子并不曾抢着上前。 适才放水时,何嫂便已经备下好几只水碗。此时小英抢上前来,将一枚铁制绣花针投入水中,凝目细看,看到那针在水中投下形似花朵的影子,不禁笑生双颊。目光一转,偷瞥了一眼正转过身去的姜淑云。手下一抖,已有一物自袖中落入水碗,在水面上微微一晃,轻轻碰在碗边。 眉毛飞扬,小英抿嘴偷笑,却悄悄地又把那物自水中捞起置于袖中。 李玉娘目光一闪,嘴角勾起一抹笑,却扭过头去装作没看见小英的小动作。一旁的何嫂已笑着轻轻碰了她一下,冲着她呶了下嘴。李玉娘会意,笑着以袖掩手,指了指房间。 转过身要去扶要往正房去的姜淑云。却在与小英擦肩而过时脚一滑,一下撞在小英背上。 “啊,你怎么走路的!”小英吃痛惊呼,扭头瞪李玉娘。李玉娘忙歉然一笑,“对不起了,小英姐。一时粗心,竟没留意脚下有水……”说着,她的目光已经往地上看去。“这是……” 小英目光一落,瞥见自己脚下的物件,脸色一变,慌忙把那摔得有些变形的腊人捡起。抬起头来,对上姜淑云冷沉的目光,脸色惨白如纸。 淡淡扫过她的脸,姜淑云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转身把手递在李玉娘手上。“我有些倦了,要先歇歇,你们也都歇歇,晚上拜天孙娘娘还有魁星爷时,才有精神。”她望着李玉娘温言笑着,没有看一眼愣在后面的小英,小英的脸色却一直未曾缓过那层白来。 * 笑着回了自己的房里,李玉娘自衣柜里取了红、蓝丝线,把那碗里生好的豆苗捋好,细细地扎成一小束,又取出那两只偶人,放进水碗里,用手指一碰,那一男一女的小人便晃了一下,轻轻碰在一起。 勾起嘴角,她弯眉笑出声来,“若织女娘娘真的有灵,那以后你们就相伴来找我吧!只是,现在却不是时候……” 笑着取出偶人,放在地上,她抬脚将两个偶人一一踩碎,又拾起丢进碗中,转回床后,倒进便桶中。第二天清晨,收夜香的人来过后,就真的什么痕迹也没有了,这院里,唯一能堂而皇之求子的女人也绝不会把目光投在她的身上。 * 晚饭时,顾昱吃得很少,一双眼睛不自觉地总是往边上的果盘里瞄。看得分明,姜淑云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带着宠溺笑着睨了他一眼。“莫那么急,一会拜完魁星再吃。” 那摆着乞巧果子,又有几样时鲜瓜果的盘子,却是一会,用来拜魁星和织女的。 可喜今天天晴,皓月当空,繁星点点,令人心醉。 早设好了香案,摆上瓜果、果子,顾洪和顾昱早已沐浴更衣,又郑重净了手,点了香对空而拜。 这所谓的魁星,却是说的北斗七星的第一颗,即是二十八宿的奎星,是主掌考运的星官。 至于为什么这位读书人心中的大神为什么会在七月初七生日,却是有个有趣的典故。说是这位魁星因生得貌丑,屡考屡败,一时悲愤之下就投河自尽,死后上苍垂怜升做奎星,成了掌管考运的星官。世人也就把他投河成仙的七月初七当作了魁星的生日。 见顾洪拜完魁星转身回来,姜淑云微笑着迎上前施了一礼祝愿道:“拜了魁星,祝郎君此次秋试一举得中解元,来年春试金榜题名,高中魁首。” 被她这样一说,顾洪脸上的笑更加灿烂。却又叹道:“可恨现在朝堂之上乃新党掌权,考试中必是以策论为重,为夫的长处竟是无用武之力。” 姜淑云眨着眼,奇道:“此时还是新党执政吗?不是说去年王相公已经辞官回家了吗?怎的如今竟不是司马相公当权吗?” “王相公虽然失势,可皇上到底还是看重他,看中新法的……”顾洪一顿,沉吟片刻,又道:“王相公的新法倒并不完全是错,只可惜他这人,用人唯亲,凡是支持他的他便重用,全不顾那人是否道德败坏,实是坏了仕林学风。”说罢,还一声长叹。 在一旁正看着小英拜织女的李玉娘,直听得冷汗都快要淌下来。 不是说古人都忌谈国事,甚至连酒楼茶馆都高挂“莫谈国事”的牌子吗?怎么顾家两夫妇竟这样信口道来,神情自若全不觉有什么不妥之处呢? 拿眼盯了顾洪两眼,实在不觉得这家伙竟是有那么大胆子的人啊!就算人王安石现在不是宰相了,可毕竟曾位高权重,岂是你一个小小书生可以妄议的?! 抿了下唇,她心道你要是得罪了权臣被判刑什么的,可不就要连累我了!想到这儿,她不禁往小英、何嫂那头看去,还在想她两个会不会去告官举报呢? 可一眼看去,却见那两人也是神情自若。倒像是顾家夫妇是在闲谈天气如何一般平常。 有些奇怪地摸了下头,看见顾昱在一旁伸手抓向盘子里的果子,她忙唤了一声:“小郎君,刚抓过香,你可洗过了手?”又转过去拉他。目光一转,却落在那装果子的盘子上。眨了下眼,她现出惊讶之色,但只刹那,她便突然露出了悟之色。 这盘子,却不是白瓷盘,而是绘了彩绘的花盘。所绘的画面却是一幅蹴鞠图。蹴鞠,也就是最早的足球运动。这蹴鞠图也就是画的一场足球比赛。这图,她还真是见过,之前在朱家,这是绘在花瓶上的图画。而这图画里的人,她也是问过的,知道那个正以脚掂球的人就是当朝的太祖皇帝,他的对手则是其弟宋太宗,后面观看的四人则是大臣赵普等四个功勋之臣。当时她还在奇怪怎么居然能用皇帝的图画来做装饰,只是不好细问。现在一看,却原来这蹴鞠图竟不单只绘在花瓶上,就连日常用来装食物的盘子上也是有的。 震惊了,真相了,淡然了…… 原来,宋朝的皇帝竟然可以这样象现代那些明星一样,肖像也可被做成画到处乱贴的。原来,宋朝的皇帝竟然是这样随和,这样宽容,这样没有皇者风范的…… 难怪顾氏夫妇说起朝事竟是那样平淡,全无半分异样。突然发现这样的事实,李玉娘说不清心里是种什么滋味,却隐约觉得这不算是什么坏事。如果在宋朝,连皇帝都可以这么宽容,那是不是意味着她这样的女人也可以得到更多的善意呢? 念头刚一转,在眼角瞥见小英时,她的目光一凝,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不知道“阎王好见,小鬼难惹”用在这里合不合适,但,皇帝宽容真的不代表下面的官吏也宽容,更不代表所有的宋朝人都是善男信女。嗯哼,看来,她的宋朝之行还是有得熬呢! PS:近日家中有事,心乱如麻,对不起大家,欠的那章今天更不了了。! 第三十四章 泼墨 似乎从没有如此如饥似渴地学习过。自得了那本《齐民要术》,李玉娘便每天都沉溺在知识的海洋里。 没有想到原来古代的科学图书上已经有这样丰富的知识。且不去说那去农耕水利之类的工具图纸,单说那些她连想都没想到的酱、醋、酒等日用食品的制作工艺就已经让她看傻了眼。虽然有些东西,比如说虾酱什么的,是不能立刻实践的,她还特意截了一段炭条每天在纸上记录心得。 这段时间,她算是清楚了宋朝的饮食习惯,在宋朝因为盐的珍稀,所以普通百姓基本上都是用各种酱汁来调味的。虽然李玉娘还没有太周详的打算,却隐约觉得这可以成为她离开顾家的安家立命之本。 何嫂看她学得认真,便笑她“书呆子”:“你要学什么尽管来问我好了,难道我还比不过那本死书。” 李玉娘笑嘻嘻地把书拿过来向她请教,却被她嗔怪地推开,“你姨不认字。真是,这院里的女人,除了娘子,也就你认得几个字。不过,我怎么听昱哥说你是个白字先生?” 李玉娘默然。不得不说,当她在纸上用炭条写字被顾昱那小家伙偶尔看到后,她认字的才女形象立刻大幅贬值。虽然她很想强辩那是简体字不是白字,可看看顾昱那翘起的得意笑容,还是把话咽进肚里。 一连几日,她除了在帮忙何嫂时问些不太懂的问题外,都在研究那本《齐民要术》。悠闲之态,让小英眼热气到眼睛都红了。这几天,不知怎么的,姜淑云的事儿特多,充分展现了身为主人难侍候的特质。虽然表面上仍是风轻云淡,一脸恬静的笑。可只要是明眼人,就看得出她是刻意在整治小英。 其实并不是那么明显,至少在那些小事上,姜淑云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善。可就是脸上笑容再多,也掩饰不了她这几日加在小英身上的活计多得让小英连坐下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的事实。 这日恰逢休沐日,正房里顾氏夫妻恩爱缠绵自不用表。 李玉娘站在厨房门前,啜着小指,品着新调好的肉酱。看看坐在天井排水口处洗那些不知几年没穿过的旧衣服的小英,凉凉地眨了下眼,觉得自己的心真的是越来越硬了。明明是她使坏造成的,怎么居然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呢? 从前不是没有使坏给黑心的同事下过绊子,可那时候她仍然会有些不安,每每在使坏过请那人吃饭或是买些小礼物给点小好处。和她交好知道内情的朋友说她是那种打一巴掌给一甜枣的人,透着虚伪,却又不能完全狠下心来。总是这样,迟早会吃大亏。那时候只是笑笑,却不曾当真,可是最后…… 低下头,李玉娘晃了晃脑袋,仰头看天,笑起来。不管是哪儿,从古到今,人心都未曾变过。她若不狠下心来,吃亏的始终都是她自己。 目光扫过,正对上小英含怨带怒的目光。李玉娘挑起眉,冲着她一乐。那笑容,灿烂得让小英差点疯掉。 “啪”地一下把手里的湿衣服甩进水盆里,她腾地一下跳起身来,瞪着李玉娘道:“我说姐姐,你这病养得也够久了,难道你还真想就这么一直养下去吗?” 李玉娘“呀”的一声,惊讶地挑眉。“小英姐你这是说什么话?难道我竟是没病装病吗?我这静养可是娘子亲口吩咐的,难道你是恼了娘子的仁善,觉得她偏了我不成?” “呸,看看你那脸色,要说你病得要死有人信吗?倒是我,整天累死累活吃得辛苦都不知为的什么?!”小英气得头晕,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只知道要揭穿李玉娘装病的事情。 李玉娘却是掩面垂眉,眼角瞥向正自正房里走出的人影。“小英姐,我知你这几天辛苦了,可话不能这样说的。娘子她待我们一向宽厚,怎能因一些辛苦就心生抱怨呢……” 小英气急,还要再吵,却突听一声轻咳,小英唬了一跳,转身转得太急,脚撞在水盆上,水花四溅,把她的裙摆都打湿一片,她却只愣愣地看着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的顾洪。讷讷地开口:“大郎……” 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顾洪便转目看着李玉娘,平声道:“玉娘,我听昱儿说你最近在练字,可是用的却是炭条。一会你到书房来,我送你一套文房四宝好了。” 他说得慷慨,李玉娘却是心里苦笑。她这个水平写毛笔字,还真是有些为难。可看到小英那个脸色,她还是当机立断,对顾洪一笑,便放下手里的酱罐。 跟在顾洪身边,转了身,还能听到小英在后面发抖的声音:“大郎……” 忍不住回过头去,见到小英一脸黯然,目光痴缠着顾洪的背影,几乎要落泪的表情。李玉娘不禁皱了下眉。看起来,小英还真是非常迷恋这个男主人,就不知她的执迷不悟给她带来的是福还是苦。 进了顾洪的书房,才知道顾昱竟也是书房里。正坐于案前手书。看到李玉娘进来,便抬眼斜睨着她,又转头去看父亲,眼里现出一丝疑惑和一丝淡得不易察觉的怨怒。 轻轻拍了他一下,顾洪笑着冲李玉娘招手,“玉娘,你过来写两个字,我看看是你写得好还是昱儿写得好?” 闻言一怔,再看顾昱,看她的眼神都带着嘲笑。李玉娘不禁有些汗颜。虽然顾洪是面带笑容,可她却自动把那笑容看成和他儿子脸上一模一样的嘲弄。她的字,可是已经被顾昱狠狠打击过了,这会还要她出什么丑呢? 有心拒绝,可顾昱却突然跳起身来,几步跑过来拉住她的手晃着,“玉姨,来写幅字啊!” 被小正太撒娇似的声调震到,李玉娘看着面前这个半仰着脸,笑得天真烂漫的男孩,只觉得惊吓。 打从她到顾家以来,顾昱这小家伙何曾对她有过如此笑脸?上次他叫了一声“玉姨”,她就狠狠地摔了一跤,现在膝盖上还能看到伤痕,如今他这一声“玉姨”,她又有付出什么代价? 虽然心里不自在,却已不容拒绝。李玉娘走过去,硬着头皮抓起毛笔,还没等她动作,顾家父子已经失笑出声。抬起头,李玉娘脸上现出懵懂之色。 甚少看到她这样迷糊的表情,顾洪却是笑起来,指着李玉娘笑道:“看你拿笔的姿势,可是白白糟踏了我的宣州紫毫笔。” 眨了下眼,李玉娘看看手里的毛笔,实在分不清这算是什么材质,更不知道好在哪儿,不过听起来倒象是什么贵重物件。瞥了眼顾洪,为他调侃的语气激起满腔斗志。 所幸穿的衫子是家常窄袖,也不怕粘上什么墨汁。她装模作样地抬腕,在砚中饱饱蘸上墨汁。端正姿态,手一抬,还未落下笔去,笔尖已先“啪嗒”一声滴下一滴墨汁,正落在宣纸上,洇出一朵墨花来。 脸上一热,李玉娘咳了一声,掩饰窘态,只装着没听见顾昱的嘻笑声。不及细想,她在纸上写了一个“怡”字。 “这次却是写对了,”顾洪站在一旁,看着纸上粗细不一,只能勉强辨出写的是个什么字,全没有半分美感的字迹,虽然自喻是君子,却还是忍不住轻笑起来。 迈前一步,自后伸出双臂,他很自然地握住李玉娘执笔的右手,“写字,不是像你这样握笔的。” 鼻息轻浅,俱扑在李玉娘的颈上。李玉娘不禁打了个冷战,身体一颤,几乎是将她环抱在怀的顾洪立刻就觉察出来。瞥见李玉娘低垂的颈上细微的茸毛,不由心中一荡。 绮念刚生,他立刻心神一凛,放开手笑道:“就你这笔字,可真是丢了咱们顾家的脸面。”目光一转,他笑着招手道:“昱儿,你来教教你玉姨什么是书法。” “是,爹。”顾昱应声上前,看着父亲笑吟吟地转身,便抬头对着李玉娘一笑,温言道:“玉姨,要学写字,就要先学磨墨啊!”说着,左手执起墨条,右手去端那砚台。手腕一拦,竟把砚台一扬,蓄在砚台中的浓墨就那样无声地泼在李玉娘身上。 李玉娘今天穿的是浅蓝的衫裙,因是天热,未被发现未穿背子。此时突觉胸前一凉,她一时也怔住。先是低头看了看胸前,看着那越洇越大的墨迹,又抬头看见顾昱。 那小子,分明眼里还带着一丝恶作剧得逞后的得意,嘴角却突然一咧,吓到一样叫道:“啊!玉姨,我不是故意的。” 他这一叫,背对着他们的顾洪也转过身来,看到李玉娘狼狈的样子,也是愣住。 见他掀忧虑欲怒,李玉娘立刻抢先道:“是我不好,不关小郎君的事。” 顾洪闻言,神情稍缓,却仍嗔道:“昱儿,你怎的这么不小心!” 顾昱立刻低下头去,一副受教的乖宝宝模样。顾洪的脸色立刻柔和下来,李玉娘却是脸上笑,心里气得滴血。虽然她抢先认了过错,却不过是为不想姜淑云迁怒到她身上,心里却是暗恼这惹人厌的小家伙。 听到顾洪劝他去换衣服,她便笑着施了一礼,临出门前还不忘回头笑着为顾昱说话:“大郎千万莫要怪小郎君,他实是好心教我。”又对着顾昱一笑,“小郎君,以后玉娘有什么字不会,还要向小郎君讨教了……” 顾昱目光一闪,眼角上挑,嘴上却是甜甜地应声。 两人目光一对,都是满脸的笑,可目光却真个是大狐狸对小狐狸,一对的狡黠。! 第三十五章 中元将至 日子就在平静中一天一天度过,虽然期间还是不时有些小磨擦。可李玉娘却已练就一双过眼就忘,话来闭耳的真功夫。不论是顾昱那小子的嘲笑,还是小英的冷嘲热讽她都一概只作未闻未见。 就是小英在姜氏面前隐晦地说什么她总是出入大爷的书房,她也只是淡笑以对。看她那副淡然的模样,姜淑云却是冷眼睨着小英喝斥道:“玉娘是郎君的妾,不与郎君亲近,可不就奇怪了?难不成,自家的妾不得近前,倒是旁的人小意讨好才是道理?” 一句话噎得小英脸色发白,不敢再说什么。姜淑云却又看着李玉娘,柔声道:“玉娘,你与大郎亲近倒是没什么,只是眼看着秋试将近,若要耽误了大郎的前程,我可是不依的。” 李玉娘喏喏应是,自此后是真的少进顾洪的书房。反正一套文房四宝再加上那本《齐民要术》就已经让她心满意足了。虽然姜氏说得郑重,可她心里其实是有点瞧不起顾洪那所谓的前程的。 她是不知顾洪在外头是不是什么有名的才子,反正就是顾洪真当着她的面吟诗作对,她也没那个兴趣去听。她只知道顾洪窝在书房里苦思冥想那些所谓的策论时,脸上的表情是相当的丰富。让她无法把那个苦着一张脸的男人想象成是某某高官。这些话自然是不敢说的,再真傻到说这些话,先不说顾洪是什么表情,姜氏都可能不顾仁厚的形象一巴掌掴在她脸上了。 七月,正是各种瓜果上市时。姜氏租出去的庄子也送来了许多时鲜果蔬。满满的五大筐,那菜上还滚着露珠,蒂上的茎叶还是绿绿的嫩色,那颜色,那香味,就连平日不喜欢吃菜的顾昱都不禁眼睛一亮。 收了瓜果,何嫂却专把那半袋子毛豆拿出来摘。 初熟的毛豆青翠可人,尤其是捡着颗粒饱满的丢进白色的瓷盆里,更是衬得似一弯弯碧玉,连那些毛茸茸的细毛都煞是趣味。 “这庄户太不会做生意,要是早把这些毛豆捡好了,去了那干瘪没豆的,便是贵上一两文也会有人愿意买的。”李玉娘顺嘴说着,倒惹得何嫂抬头看她。 “却不知玉娘还这么会做生意呢!”笑着逗她,何嫂弯起眉来,“不如叫娘子让乡下多送些新摘的毛豆来,你捡干净了,趁着快到中元节了,拿去菜市卖了,倒也算帮咱们贴补点家用了。” “中元节?”李玉娘先是一怔,恍然记起这中元节就是七月十五,也就是所谓的鬼节。突然之间觉得有些心神恍惚,她要怎么算?死过一次的人呢!算是鬼还是人? “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这中元节却是要为亡魂赦罪,减轻罪孽的。到时候不只那些道观都会做祈福吉祥道场,那些庙里也都是做超度法会的。到了晚上,盂兰盆法会放河灯,却是热闹非常。”何嫂笑着,看了看若有所思的李玉娘道:“放心啦!到时候所有的人都会去放河灯,还怕娘子不让你去吗?” “啊……”恍惚地应了一声,李玉娘却是有些心不在焉。原本,她并不太相信这些的。照现代人的思维,这些传统都不过是封建迷信,就是姥姥去了之后,她逢年过节烧纸钱也不过是觉得求个心安,心里并没有真的认为她烧的纸线能让去世的姥姥过得丰衣足食。可现在呢?虽然她总是说不信不信,却在不自觉中按照何嫂说的那些去做了。似乎,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可以大声笑去为她算命求卦的姥姥“老封建”的那个不懂事的少女了。 垂下头,她幽幽一笑,低声问道:“姨,放河灯真的能为去世的亲人赦罪祈福吗?” “那是自然。”何嫂顿了下,抬头看着李玉娘,声音里透出一丝小心:“玉娘是想为亲人放河灯吗?” “嗯,是姥姥,这世上最疼我的人……”声音低低的,隐有哭腔。何嫂便伸手轻抚她的头,安慰道:“你姥姥若是知道你有这个心,一定会很高兴的。”又笑,“玉娘是个好孩子,若是以后何嫂去了,你也要记得为我放河灯,烧纸钱……” 看看脸上隐约带有忧郁之色的何嫂,再想想那个之前来过一次却只是伸手冲何嫂要钱的宋平,李玉娘也是心中黯然。却笑着抱住何嫂的腰,把脸蹭在她衣服上,“姨又乱说话了。姨娘这么善良,会长命百岁的,我陪着姨娘一起变老变老……” “真是个傻孩子,把你姨说成个不死的老妖怪了……”虽是笑着嗔怪,却在李玉娘看不到时抬手去拭眼角。 虽然看不到何嫂的动作,李玉娘却仿佛感觉出她喜忧参半的心情,也不说话,只是抱得她更紧。 听到外面熟悉的唱卖声,何嫂推了李玉娘一下,笑道:“不是要放河灯吗?去岁陆七却是卖过的,你不妨去看看他卖的是什么样儿。” 李玉娘略一迟疑,还是起身往门外去了。正巧撞上听到唱卖声从正房里出来的小英。看到李玉娘,小英仰起头,打鼻子里哼了一声,抢前几步先开了门。却是扬声叫道:“陆小七!” 听得外面陆七一声应和,却是笑嘻嘻地道:“小英大姐儿今儿可是心情不好?怎地竟这么大的火气……” 在门里低下头去,李玉娘倒是知道小英多半是有些迁怒的心理。最近陆七帮她拿了些络子出去卖,每次来时又多与李玉娘言笑甚欢,大概就这么被小英记恨上了。 果然,她还没迈出去,就听见小英尖着嗓子骂道:“呸,混说什么?你才是受了主家的骂呢!往日看你陆小七生得人模人样,倒看高你几分。却不想也是个扒高踩低,满嘴混话的混仗!” 被骂得一愣,陆七俊俏的脸上也是现出一分怒意,就是往日脾气好却也是为着和气生财。他在陆家排行最小,自幼也是被娇惯着长大的。待大些不愿随着兄长行武,却是跑出来做了货郎,虽也是贱业,可因他生得好,又嘴甜,来往买卖的倒都是对他很客气。就是小英,虽然有些刻薄,看他的眼色却也是难掩喜色的。 胸口有些发闷,他几乎想要冲口喝斥,却又强忍下,只笑着道:“可是小七一张嘴惹了大姐儿,是我该打。不知小英姐今个儿想捡些什么样的货色?” 小英冷哼了一声,“后个儿便是中元节,我家娘子打发我来看看你可是卖河灯了。” “小英姐还不知道我吗?只要是你想要的,我这儿什么没有呢?”他笑着自担中取出一叠彩纸样的物什,“小英姐可是问着了,我这有今年打南边传过来的新式河灯,却不同往年的荷花样,而是宫殿一般的……”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只是双手轻巧地摆弄两下,那原本扁平的河灯便坚了起来,却果然是一座宫殿般的彩扎。他指了下底下的木板座,又道:“到时把蜡烛粘在这儿就可以了,还有啊,这面旗子上可以写名字的。若是小英家和你家娘子在西湖边上放这盏灯,一定是招人既羡又妒的!” 听他这样说,小英便有些心动。只是想到姜淑云,她还是道:“我家娘子不喜这般花俏,你只要把去岁那荷花灯拿上几盏给我便是。” “那也好,小英姐是知道我的河灯都是用最好材料的,盏盏精巧,包你家娘子喜欢。” 小英哼了一声,却笑道:“你的灯是不错,可价格却也是比旁的人好啊!”说着,却是把眼睛盯在那盏宫殿式的河灯上,并没有去看那些荷花灯。 陆七眼睛一转,已经会意到小英是什么意思,却笑道:“不如这样,我价格算得便宜些,小英姐你买上二十盏,我却再饶一盏这宫殿灯与你。” 小英眼睛一亮,脸上有了些笑模样,“你这话可是当真?” “自然是真的,我陆七什么时候说过假话诳人呢?”陆七笑着,报上一个价格,小英却是眼都未眨一下,也未曾议价,便让陆七把灯包好。 待小英提着河灯一脸得意地与她擦肩而过后,李玉娘才缓步走出门来。笑着唤了一声正低头整理担子的陆七,“陆小哥儿。” 抬头看是李玉娘,陆七不禁露出笑容。这些日子,李玉娘着意拉拢,不论是买东西还是托陆七帮着卖络子,很是给了他一些好处。再加上态度一如既往的和善亲切,倒让陆七也对她多了几分亲近。 “可巧,有样东西正要送与娘子。”陆七笑着,却从那货箱里取出一簇白花来。李玉娘还未接过,就已闻到扑鼻的清香,不禁现出此微惊讶之色。 因此时士人雅士间流行熏香,不论男女,常随身佩香囊花袋,因此香料用量极大。这茉莉远自印度佛国而来,原名末丽,就是佛经上也有说“末丽花香”之语。苏杭一带的茉莉花却是自福建传来的,因此较其他花卉更显珍稀,那些大的茉莉园却多是被大地主圈起来的。虽然宋女爱以百花簪发,可这茉莉却到底难得,苏杭两地少见簪茉莉的女子。 李玉娘最爱这茉莉淡雅清香,就是之前买面脂也是特意挑带茉莉花香的,却不想陆七竟真的记上心上,特意留了一簇送她。 知这茉莉价高,李玉娘便有些不好意思。只是看陆七颇有诚意的样子,便笑道:“却是要多谢小哥儿了,既是相送,玉娘便不提那脏物平白辱了小哥儿的心意了。” 闻听此言,陆七脸上的笑更是真诚。心中对这个不曾使钱来砸他的女人更多了几分亲热。在李玉娘问那河灯什么价的时候,他便笑着报了个让李玉娘吃惊的价格。 抬眼看他,陆七却是冲着她有些俏皮地眨了下眼。虽然没说话,李玉娘却是立刻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这价格比刚才卖小英的低了有一半,想是一来是算便宜了两分,二来却是刚才故意卖的高价,毕竟那宫殿灯也不是平白给的。就是小英,心里也是有数,平白落了好处,还管价钱如何呢?虽然心里明白了,李玉娘却不曾声张,反正那钱也不是她出的,她又何必戳破。 因问这河灯的做法,陆七言道“这河灯若是亲手来做,祈福的效果更佳。”李玉娘便动了心思,却未买那现在的荷花灯,反求着陆七帮她买来制灯所需,她要自己做一盏荷花灯。 想是也碰到过这样的事情,陆七也不多问,答应下来约好了时间送来便转去,下晌时便真的把那木板彩纸蜡烛等送了过来,李玉娘也爽快,除了付买东西的钱外又另备了一份谢礼,却非钱财,而是她这些日子亲手调的一罐酱料。 陆七初见时也是一怔,接过酱料却是笑了。不曾多言,只道“以后有什么难处,我陆七一定帮忙。” 虽并不将他这样随口一说真当了承诺,可听到陆七的话,李玉娘还是暗自欣喜。毕竟这陆七后面还有那个陆都头,若真得了这陆家兄弟作助力,她日后却是省了不少事儿…… PS:推荐 《天下为聘》 作者:令狐兮兮 以天下为聘选娶美人归,前世今世情归何处。狐狸的最新力作,情感与权谋纠葛不清……! 第三十六章 盂盆兰盛会 中元节前一天,李玉娘终于把荷花灯做好。虽然看起来比卖的那些简陋一些,却贵在诚心。那五彩的荷花瓣上,还染着她的鲜血,十指被竹枝伤到的小口子还未收拢。 特特地用毛笔在灯上写下姥姥和她的名字,祈祷姥姥在天之灵能够得到平安喜乐。 七月十五中元节这天一大清早,就在院中摆好了祭祖用的供桌。顾洪亲自把堂上的两块牌位取了出来,带着顾昱仔细地清理过后才由姜淑云献上祭品,一家人恭恭敬敬地上香跪拜。 这样的祭祖活动,要从十五这天持续到三十,每日早、中、昏,供三次茶饭,祷告祈福,直至送回时烧了“包衣”才算正式完成。 同清明节不同,七月十五的祭拜不会聚族而祭,而是一家之祭,所祭者皆是骨肉至亲,所以较责任更多了一种真挚的情感。 虽然顾家供奉的正是顾洪的父母,可对李玉娘来说,却是半分感觉都没有。别说是因为见都没见过产生不了感情,就是真的见过,她的身份也不容她去悲痛。 顾家三口在那祭拜,她这个活体财物就在一旁瞧热闹。眼角瞥见小英羡慕渴望的表情,暗觉好笑。别说现在她只是丫头身份,就算真如她意成了顾洪的女人,这种事还不是和她一样上不得前的。这样想着,便往那头正悲声低语的顾洪看去。 “娘子,为夫委实没用,这么多年来竟连亡父的遗愿都无法完成。”顾洪一声长叹,竟似郁了满腔悲愤:“不知我顾家何日才能重归会稽。” “郎君何必自苦呢?”姜淑云低声劝道:“虽是阿翁生前遗愿,可要重归会稽顾族,却并非一朝一夕可完成之事。就是阿翁还有曾祖他们那几代人不也未曾完成祖宗的遗愿吗?” 顾洪沉默片刻,颓然道:“我倒不记恨顾族历代族长将我们这一支视如无物。只恨自己没用,未能功成名就,使会稽顾族乞我归宗……” “不过是时机未到罢了。”姜淑云笑看着顾洪,一双眼中充满了鼓励与信任。“这次郎君一定会高中魁首,一鸣惊人的。” 因着妻子那全然信任甚至带着崇拜的目光,顾洪也不禁笑起来,原本还带着几分忧郁的脸上神采飞扬。却直把李玉娘看得寒毛直竖。就算是夸自己男人,说得这么那啥也有些太肉麻了。 伸手拍了拍胸口,在何嫂上前拧起摆在供桌上的鸭子时,她忙往后退了一步。却不想何嫂瞪她一眼竟叫住了她。“好好看着,要是以后连个鸡鸭都不敢杀,还能下什么厨?” 李玉娘眨了下眼,虽然停下脚步,却还是有点不敢去看。现代吃个鸡鸭都是死的,她哪看过这副血淋淋的场面呢? 不敢靠得太近,看着何嫂拧着鸭子的肚子,手上小刀一划,一道血线喷出,溅在地上。何嫂拿碗过去,就着鸭脖子浠浠漓漓地接了一满碗。姜淑云捧过奉在供桌上。看着一直表现得很是镇定,不曾有丝毫异色的姜淑云,李玉娘不禁咋舌。平时还似个柔弱妇人,胆子却比她还大。 这头顾家夫妻献上血祭,何嫂自拎了鸭子往厨房里去收拾。李玉娘也不留在这儿,反倒跟进厨房去帮忙。滚热的水倒进桶中,淋透了鸭身,一股子腥臊味扑鼻而来,呛得人一阵恶心。 生怕何嫂再骂她,李玉娘不敢去掩鼻子,坐在小凳上学着何嫂的样子拨着鸭毛,嘴上只随意说着闲话,倒有一半是为了分心不去嗅那个味道。 “我今早上出去买鸭子时,街头巷尾都挂了红幡彩灯,又有那有钱的财主请了戏班子唱曲儿、演滑稽戏,热闹非常。我还想着,灵隐寺、圆通寺还有抱朴道院那边的庙会一定会热闹。可惜大郎他们一定不会去了,咱们也就只能看看街普和市普,怕是看不到公普了。” 之前李玉娘已经打听过这中元节的祭祀风俗,知道这所谓的普即是指普度,街普市普都是街坊商户所做的祭祀,而公普却是寺庙的公祭。不过这些她却并不十分关心。虽然喜欢看热闹,可在现代也算看多,不去凑那热闹也没什么。她停下手里的动作,抬眼看着何嫂,有些急切地问道:“那晚上的盂盆兰会也不去了吗?” 看她一眼,何嫂却笑了,“怎么会不去呢?放河灯这么大的事,就是你不想去,大郎他们也要去的。” 果然,就象何嫂所说的一样,吃过午饭,天还未黑,便有定好的马车过来。顾家老少,一个不落地乘车往西湖边上去。 车子驶出巷子不远,就听到喧哗之声。声音渐响,越来越杂,有叫卖声、喝斥声、嘻笑声也有孩子被骂哭的哭泣声…… 心里痒痒的,却不敢乱动分毫。虽然对面的姜淑云看似正在听顾洪说话,连眼神都没瞄这边一眼,可谁知是不是正在暗中注意她呢? 目光一转,坐在她身边的小英一双眸子溜溜地转着,亮亮的。察觉到李玉娘在看她,小英便轻轻碰了她下,嘴边露出一丝讨好的意味。李玉娘一怔,却把头转开,只作什么都没看到,笑着同另一头的何嫂说笑。小英撇了下嘴,却又对着坐在对面的顾昱挤了挤眼。看清她脸上的表情,顾昱一笑,伸手在脸上划了划,小英却只是冲他眨眼。 到底是孩子心性,顾昱其实也一早就想看看外面是个什么情形。扭过身去,他赖在姜淑云身上,牛皮糖样扭来扭去,到底磨不过他,姜淑云刚一点头,顾昱就已经笑着反身拉开的帘子。 姜淑云下意识地要闪避,却被顾洪拉住,笑着道:“我家娘子这般人才,怎甚怕人看呢?”附在她耳边,他压低了声音:“看那些人艳羡的目光,为夫心中甚喜。” 姜淑云面上一红,虽然带出一丝羞意,却没有再闪避。李玉娘淡然瞧着,以下有些疑惑。是顾洪太多文人的潇洒还是真的有着传说中古代男人所没有的宽容? 还没等她想明白,顾洪已经抬头,微笑道:“你们也打开帘子看就是了。” 他这样一说,小英差点跳起来。对面那缝隙间的晃糊景物早让她难耐那股子热切。拉开窗帘,她扒在车窗上一个劲地往外张望。 李玉娘虽有心看看,却不好像她那样张扬。便只微侧了身,在她身后往外看去。 一眼望出去,只见得人。车前车后,人头簇拥,根本就看不清都是些什么人。乍一看,感觉上有些象是国庆节时天安门广场的那个人流,纷乱得让人觉得只要一下车就会被淹没其中,找不清楚方向。 天色渐暗,可四周却仍是很明亮。虽然不及现代的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可是用灯火辉煌光明城,火树银花不夜天来形容却是再恰当不过。 还是第一次夜游大宋,从不曾想过原来古代也是可以这样的,仿若旧上海一般的浮华若梦,如同东方明珠的自由浪漫,这里,是这世纪这世界独一无二的光明之城;是,纵观各个朝代前所未有的没有“宵禁令”的朝代;这里,是“金吾不禁六街游,狂杀云踪并雨迹”的时代;是,那个混迹勾栏青楼的浪子,曾在笔下描绘过的无比美妙事物的朝代…… 望着车外那绵延不绝的如同散落凡尘的星辰、明珠一般的灯光,李玉娘现出迷醉的神情。虽然一直都听到关于瓦市、关于夜晚的种种描述,可只有亲眼看到,才知道是怎样的美妙。突然之间,觉得这里不再那么陌生。当她看着这样美丽的灯光,听着那些远远近近的欢声笑语,连呼吸的空气都觉得带着自由奔放的气息,仿佛伸出手去,触摸到的是那隔了千年的另一个世界的脉动…… 车子还没驶到西湖边上,就已经再也走不动了。车夫在外扬声叫着:“大官人,前面人太多,小的怕只能送到这里了。” 顾洪倒也不恼,只笑着应了一声。自荷包里数出车钱,便当先跳下了车,伸手接着姜淑云下车后,并没有就此转身,而是又对着后面的李玉娘伸出了手。 虽然有些不自在,可李玉娘却还是把手轻轻搭在他的手上,借了一下力,看似被扶了下来,其实却只是轻轻一碰便挪开了手。 偷眼看着缓缓转过身去望着远处,似乎并没有留意到这边情形的姜淑云,李玉娘皱了下眉,略一回头,便看到顾洪正背着手转过身来,目光一转,却是小英悻悻的表情,觉察到李玉娘的目光,她翻了个白眼,一脸的不愤。 也不生气,李玉娘只是回了她淡淡的一笑,便随在顾氏夫妇身后往前走去。 终于又一次来到西湖之畔,在这样凉风习习的夜晚,身边仍然是喧哗的游人。抬起头,那一轮皓月当空,繁星闪烁,似乎,所有的一切,根本就不曾有过什么改变……! 第三十七章 浮水河灯 仿佛如同前生的那一次旅游,只是身边的人换成了古装,倒象是她突然冲进了某个古装戏的拍摄现场,让人不禁有些心神恍惚。 “昱儿,莫要乱跑,跟着娘。”姜淑云伸出手来拉顾昱,顾昱却垂下头,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李玉娘正沉溺在自己的心事里,只瞄了一眼,便转过头去。小英却笑着上前,“娘子,我来带小郎君吧!”说着,又冲抬眼瞪她的顾昱眨了下眼睛。 顾昱立刻会意,仰头一笑,道:“娘,你陪着我爹就好,我跟着小英姐便是。今天,可有好多人是……”嘻嘻一笑,他只偏着头不说,可姜淑云被儿子这样笑着一看,立刻便红了脸。啐了一声,便转过头去不理。 虽然在现代,人们都把七月七七夕看作是情人节,可在古代,七夕却从未被正式认定为是情人节过。反倒是中元节,因为有夜晚放河灯这一传统习俗,故而有青年男女或夫妇共游之趣,和可赏灯看花的上元节还有可踏青游春的清明共同构成了古代男女幽会谈情的三大节日。 一行人走走停停,于拥挤的人群中缓缓走近西湖。 人群里,还是布衣平民多些,偶有穿着绸缎衫的,也大概并不是大富大贵之人。那些非富即贵之辈,远远的就有豪奴呼喝于前,挡开前面拦路的人群。 被前面的人挤得一个趔趄,李玉娘一个没站稳,往后面栽去,还好有人自后托了她一下,她才站稳身。刚站稳,她就回身去道谢,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陆……小哥儿好。”看着身上仍穿着公服,一脸淡漠的陆五,李玉娘并没有称呼他作陆都头,反倒用了一个不太郑重却也并不是很亲热显得刻意讨好的称呼。 目光一转,却是看到不远处正对着她笑的陆七。今夜却没有挑货郎担子,而是一个像架子一样的担子,上面坠着许多荷花灯,除了河灯外,还有许多荷花形的手提灯。在他身后,却是几个孩子提着荷花灯,嘻笑着跑开。 笑着点了下头,李玉娘原本并没打算上前招呼的。偏这个时候,顾家人也转过来,何嫂急着问她有没有怎样,又是对陆五道谢。姜淑云远远的便停住脚步,顾洪原还想上前,可看了看陆五那套公服,便只是点了点头,并未上前。陆五不言不笑,只冷着一张脸不说话。李玉娘虽有些攀一下交情,此时却又不是什么好时机。这时顾昱却是窜过来,拉着李玉娘,竟是仰脸一笑,脆生生地叫了声“玉姨。” 被他叫得有些蒙,待看到他的目光一直看向陆七手里的荷花灯,李玉娘也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心里暗恼这小子是个喜欢占人便宜的白眼狼儿。虽说她前几天领了一贯钱的月钱,可和他亲娘比,那还不就是九牛一毛的小钱。这小家伙倒好,竟然还打她的主意,难道是收她的礼物收成习惯了? 虽然有些郁闷,可李玉娘却还是笑着拉了下顾昱,走过去让他挑了盏荷花灯,又笑着同陆七道谢。顺便夸了自己终于亲手做成了一盏河灯。 陆七却笑,只说她那酱的味道很好,那样手巧的人做一盏河灯自然不在话下。一句话让李玉娘心中大感欣喜,看来她作的酱料还是满合大众口味的。还想再说,那头小英却大声叫着小郎君。她扭头看去,见姜淑云远远的望着这边,不好再多说,忙施了一礼便告辞离去。与陆五擦肩而过时,她弯眉浅笑,施了一礼,低声道:“多谢。” 陆五却只是掀了掀眉,竟似未曾听到她说话一般。李玉娘也不在意,只笑着揩了顾昱走过去。还刚刚走近,顾昱便挣脱了她的手,蹦蹦跳跳地跑到姜淑云身边,举着手里的荷花灯笑道:“娘,你看,多好看的荷花灯啊!李姬送我的。” 虽然他的声音不高,可正走过来的李玉娘却还是听得真切。轻轻挑起眉,她抿嘴一笑。心道说这小家伙是白眼狼倒也有些冤枉了他。虽然是她用再多玩具吃食都哄不熟的,可对自己的娘亲却是始终坚贞不二。只是这种有求于她或是当着顾洪面才来个笑脸叫声玉姨的行径,实在是让李玉娘觉得很窝火。 浩翰水面,鳞鳞波光,映着远远近近的灯光,闪烁着一种神秘的柔光。眼前的西湖,既熟悉又陌生,虽然只有白堤而无苏堤,又有许多耳熟能详的风景渺无踪迹,可是这静立于月夜的西湖,仍然美如少女动情时流转的眼波,带出动人心魄的情愫。 这是怎样的美景?且不说那些浮于湖面或停或行的画舫轻舟,不听那隔着水音渺渺动听的歌声,只看那些浮于水面,悠悠沉浮的河灯…… 这是于湖面盛放的一朵朵荷花,于这初秋的月夜之下,绽放着神秘的幽光,映得整片湖水都泛着一种红艳艳的波光。 在西湖岸边,有许多男女正俯身放下刚刚点燃的河灯,也有人目送着河灯的远去,或高声颂着经文或默默祈祷。远处的湖面上,也有人正从船上放下河灯来。一朵又一朵,布满了整个湖面…… 在岸边远远的望了一会儿,顾洪皱眉道:“奇怪,往年府衙都会有船停在这边,免费供人上船放河灯的,怎的今年竟看不见了。” 姜淑云柔声道:“莫不是咱们来得晚了,船已经开走了?”见顾洪皱眉,她便笑道:“无妨,既是船已经开走了,我们在岸边放河灯也是一样的。” “这如何使得!在岸边放,恐怕这河灯便走得不远了……”顾洪正在急躁中,却突听远处有人笑着唤了一声“顾兄”。扭头看去,却是一个穿着绸缎襦衫,手中尤拿着一柄折扇的年轻男子。虽那男子也是生得斯文,可李玉娘光看着他那扇子便忍不住想笑了。已经过了立秋之日,虽然并不是十分凉,可这时候还拿着把扇子到处晃,就难免有附庸风雅之意。 姜淑云这头刚把头微微低下,那男子已经走过来。顾洪先是低声说了声“州学里的同窗,金家的那位。”便笑着迎上前,抱拳道:“金兄。可是巧,居然在这里碰见金兄,之前我们几个还在说金兄近日在家闭门备考,学问定是有所精进呢!” “哪里哪里,不过是在家同那些姬人取乐作耍罢了。”那金同仁刷地一下抖开折扇,压低了声音笑道:“你也知我对作学问没什么兴趣,不过是糊弄一下老头子罢了。哪里那么巧,我就能成第二个冯京呢?” 听到那人提起冯京,李玉娘倒不禁行了下注目礼。毕竟那句“错把冯京作马凉”还是挺有名的。听得身后何嫂和小英的窃窃私语,倒知道这位姓金名同仁的年轻男子是杭州城里大富商金氏的独子,素有散金童子之称。 说起来,宋朝倒是真的开明,不象其他朝代一样把商人视作贱籍,不许其后人子弟行科举之事。象大宋少有的三元及弟,位及人臣的状元冯京就是一位地道的商人子弟。 历朝历代,不可参加科举考试的人都属贱籍,在社会上难免会受到文人士子的白眼。就连自喻仁善有礼的顾洪,也会因为看到陆五身着公服而刻意冷淡便是这个理由。虽然做捕头,也小有些权利,可毕竟是属于贱籍,就算之后不做官差,其后代子孙仍会三代不能参加科举。 那金同仁笑着同顾洪说笑几句,目光一转,却笑道:“可是嫂夫人当面?” “正是拙荆。”顾洪笑着点头,又皱眉道:“原还想陪拙荆坐船去放河灯,却不想来晚了,府衙的般已经开走了。” “可不是,我倒曾见着那船,今年仍是四艘,一艘装的焰口,一艘是载了佛婆们念经,还有一艘却是装了锡箔纸绽……”声音一顿,他又道:“虽是衙上的船走了,可小弟家中的画舫却正泊在岸边,若嫂夫人不嫌弃,便一起去放河灯可好?” 虽然欣喜,可顾洪却并不曾立刻答应,因他说“多谢金兄好意,只是,这事还要问一下拙荆。”那金同仁便笑起来,“正是正是,小弟也正好拜会一下嫂夫人。却是顾兄你太过小家子气,从不肯让咱们兄弟见见嫂夫人……”因走得近些了,他还要说的那些荤话却是临时咽回了肚子。 这金同仁言行轻浮,姜淑云并不喜见,可见他走过来却还是少不得施了一礼,笑着寒喧了几句。那金同仁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说话也很是有礼,可一双眼往站在姜淑云身后的李玉娘、小英两个年轻女子面上扫时却流露出几分轻薄之意。 因见小英是双丫髻,又衣着简朴,他便知是婢女,一眼扫过去便是。看了眼素衣淡妆的李玉娘,他却笑着侧过头去,在顾洪耳边低声道:“这位,便是顾兄新买的那个妾吧?生得果然有几分颜色……”说着,又转过头来细细看了两眼。目光一凝,他的笑声微顿,声音里却透出几分疑惑,“这个娘子,好生面熟啊……” [[[CP|W:136|H:200|A:L|U:/chapters/201010/19/1716907634231242354379576113542.jpg]]]! 第三十八章 新夫旧夫 夜晚的西湖,柔媚如同含情脉脉的少女。哪怕是再多的情思,也隐在含蓄的眼波之后,那样的含而不露,可偏偏这样灵秀之地,却突然来了金同仁这样毫不知趣的俗物。 好象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隐晦,什么是文雅,金同仁突然冒出来的那一句话,赤裸裸地勾起几个人隐在心底的隐秘,就那样变了脸色。 把金同仁的话听得分明,李玉娘下意识地低垂了头,避开他的目光。眼角偷瞥了一眼,却立刻又垂下眼帘作低眉顺目状。记忆里,实在是想不起曾经见过这个男人的事。可听他这话,再想想他的身份,便在心里怀疑从前的那个李玉娘是曾见过他的。说不定这性子粗疏,看来大大咧咧的金少东和朱子钰还真是有什么关系。 显然,有一样想法的绝不只她一个。不仅顾洪的脸色有些发沉,就连姜淑云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虽然此时姬妾买卖亦属平常,可突然之间被人点出自己家的妾是别家不要的,心里头总是有些不自在。一时,顾家的人都沉默下来。 沉默中,却听得一声轻笑。竟是小英笑道:“许是金大官人从前曾见过我家李姬人呢!” 这话一说出口,都不用李玉娘瞪她,姜淑云便已经转过头去冷眼睨她。眼中的厌恶之色让本来并不自觉说错话的小英刹那白了脸色。金同仁却似未觉,只淡然笑道:“那倒真是有可能……”又看向顾洪,邀约道:“顾兄,这便请嫂夫人一起夜游西湖吧!” 姜淑云口齿微动,原是想婉拒的,可看了一眼顾洪却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虽然金同仁并非出身书香名门,为人更是为她所不喜。可现在这年头什么最管用,她却是一清二楚的。虽说是出身书香门庭,可多年持家,她已无半分酸腐之气。虽然仍然一如既往地倾慕丈夫的才华,却更知那些时不时被文人斥之以鼻的铜臭之物究竟有多大的魔力。只是一个转念之间,她就已经认定结交金氏,对丈夫益处胜过坏处,也就微笑着点头,柔声相谢。 虽说金家的画舫就停在湖边,可因为岸边水浅,其实离湖岸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坐了小舟,一行人缓缓靠近那艘足有二十米长的画舫。远看,只觉‘反宇业业,飞檐献献’,整艘画舫如一栋精美的小楼。近看,更觉雕梁画栋,装饰华丽,雅致中透着奢华。 成排的荷花灯,映着朱红色的廊柱,反着暖暖的光。 还未上船,就听得画舫上一阵娇笑之声。金同仁露出笑容,大船上放下的跳板还未搭稳,他就三步并作两步跳上船去,笑问:“人可是都来了?” 那站在船上侍候的小厮唬了一跳,扶着他怨道:“小郎,您这是急的什么呢?若真出了什么事,小的们可怎么向大官人交代呢?” “呸,”啐了一声,金同仁用扇子狠敲着那小厮的头。“你们这群小子,越来越没王法了,眼里除了我爹,就看不着旁的人了是吧?!”又哼道:“我告诉你,金家当家作主的那个早晚都会是官人我,你们这群臭小子惹恼了我,就一个一个把你们都卖到那个大食还有那个什么黑人国去。” 虽然金同仁说得凶,可那小厮却仍是嘻嘻一笑,“嗄,官人就是真的恼了小的,也要把小的卖个好地方啊!去那到处都是昆仑奴的地方,小的可是不愿,那么远小的可怎么回家看娘子呢?” “还看娘子?你想得美,那黑人国可不是占腊国,而是比那更远的海外,到时候你别说看娘子,就是做梦都要梦到一群黑女人了……”金同仁哼着,可脸上却是现出几分促狭的笑意。 见他说话随意,虽是有些顽皮惫懒之气,却并不似那些商贾财大气粗的俗气。姜淑云心里倒是对他多了三分好感。转目看去,轻易地便自丈夫轻扬的眉间察觉出一丝不耐。知道他不喜金同仁这样与下人也玩笑无忌,却并不说话。只是在另一个小厮过来见礼相引时,笑着递过去一角碎银。 虽是不多,可那一角碎银总也有一两钱重,只是那小厮虽收了银子,脸上神色却并未见有多欢喜。姜淑云见了倒觉得金家的家教不错。李玉娘却偷笑她打赏的银子还是少了。富户豪奴,又是跟在主人跟前的人,这几钱的银子对他们来说根本就看不上眼。 虽然看似一直低垂着头,可李玉娘却一直暗用眼角偷瞄着四周的景物。从前也是在西湖坐过画舫的,可那画舫就和那个时候的西湖一样,已经纯粹的商业化,浮华喧嚣,热闹得和菜市毫无两样,却再找不到心目中那种如诗如画的情怀。 这画舫,极宽阔,船舱也是两层的小楼,朱红的漆色,木格的窗子,雕工精巧,可最让李玉娘吃惊的,却是那窗上并不似平常糊的一场窗纸,而是镶的一层彩色玻璃。细看之下,那玻璃的色泽并不纯,透明度也是极低的,可那仍然实实在在是玻璃。是李玉娘从没想到过会在这里见到的玻璃。 一时睁大了眼睛,有心上前去摸上一摸,几疑是自己看花了眼。却听得那金同仁嘻笑着眩耀道:“顾兄看我这琉璃窗可好?用的却是大食那边运来的琉璃,比起咱们中土自己烧的琉璃更要好看许多。” 眨了眨眼,李玉娘几乎想开口问“咱大宋也能烧玻璃”?却到底还是压下满腹好奇。听到顾洪笑着道“确实是好看,比我前些日子得的那只琉璃杯通透许多。”便不禁抬头瞥了一眼,虽然顾洪带着笑,她却仍觉出几分假来。想是姜淑云也听得出来自家郎君声音里透出的那份不耐,却是低声一咳。 正同顾洪说笑,浑似不觉他心生不满的金同仁却是立刻反应过来。笑着唤那小厮,“还不唤你家主母出来待客。”又对顾洪笑道:“可巧今天我还约了两位好友来舫上一聚,咱们兄弟倒要多喝几杯。” 顾洪还要推让,却被金同仁一把抓住,压低了声音道:“莫要再推,你若不同我去,可是要后悔的……” 此时,便有婢女从舱中迎出。最前面的却是一个梳着双丫髻的青衣少女。盈盈一礼,未语先笑,“可是顾家娘子,我家娘子候您多时了。”在她之后,又有一个圆脸少女笑着赞道:“顾家娘子生得真是好,就和观音菩萨一样慈眉善目的……”两个婢女你一言我一语,竟将姜淑云捧上了天,若是不知的,还道顾、金两家有多深厚的交情,又怎会知她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姜淑云呢? “你们两个丫头,叫你们迎贵客,怎的却这样怠慢呢?”一声清斥,却并不见真恼,反带了几分笑意。两个婢女便笑作一团,并不曾有惊慌之色。 姜淑云等人觅声看去,却见一个穿着金色衫裙,外罩一件宝石蓝背子的年轻女子。生得虽不是十分美艳,可因着一双灵动的凤眼,秀丽的面容便平添了五分灵气。虽是初见,却也知这定是金同仁之妻了。 姜淑云一笑,还未开口,那女子已经笑着迎过来,一礼道:“小妹王香萃见过姜姐姐。早闻姐姐贤名,小妹还在心里不服气,今日一见,才知什么是林下之风,之前却是小妹太过自负,竟成了井底的蛙不知天高地厚了……”说着,便发出银铃似的笑声。 一时顾家几个女人具把目光投向这能言善道,一看就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之能人的女子身上。 姜淑云也在心里暗觉这王氏颇为不俗,言语间便着意加了几分亲近,倒真是起了几分结交之心。正在说笑,却听得身后金同仁喝斥道:“你说什么?白行首不肯来?你可是拿了我的名贴去请……就是这样她也不来?呸,不过是个任人取乐的官伎,竟也敢这么小瞧我,恁地气人……” 姜淑云心中一动,想要回头细听,却被王香萃挽住,笑着拖着她的手笑道:“莫要理他们男人的事,你我姐妹去舱里吃酒。” 姜淑云被拖住往舱里走去,李玉娘等人便落后了几步。李玉娘听得真切,那金同仁在那小厮轻声辩了几句后突地笑出声来。“我说是哪个不开眼的和我争,却原来是老朱那家伙。也罢,若是旁人,我定要闹上一闹,既是他朱子钰抢了先,那我也就罢了……”说着,又扭头去对顾洪笑道:“顾兄,这朱子钰可是个妙人,倒不妨会上一会儿。”又扬声道:“臭小子,还不快去告诉那帮家伙,把船划得快点,大官人我要去寻老朱那家伙作耍。” 听得心头一乱,李玉娘不敢回头去看顾洪是个什么脸色,脚下疾行几步,闪进船舱中,心下却仍是蹦蹦乱跳。 ——朱子钰?难道竟、竟是那人吗?! 第三十九章 打赌 芳心纷乱,李玉娘以手抚胸,只觉一颗心砰砰乱跳。并不是余情未了,也不是对从前还有所留恋。可是突然之间听到那人的名字,就那样难以抑制由心底泛起的心酸。 不知,那朱家是否也似金家这样全家游湖?不知可乐,是不是…… 垂下头,她只觉得鼻酸。眼看着眼泪就要落下,身后却有人轻轻碰了她一下。收敛心神,她回过头看看对她使眼色的何嫂,便会意过来。忙半侧了身,眨了眨眼,抬手拭去那一抹湿润。抬起头时脸上已露出一丝笑意。 转目细看,却是一间精致的小花厅。无论摆设还是装饰,无一不精,无一不美,多宝格上的那些古玩玉器,就是李玉娘在朱家时也没见到这般精美的。自然,以她的眼光却是看不出真假贵贱的,只是觉得这里的每一件物件,都是精巧无比,却是极符合女子的审美观。心里一想,便明白这必是专接待女客的地方了。 听得男人的说笑声,她转目看去,才知靠着东面的那一面并不是墙,而是一幅八面屏风。上面绘的是八大美人。虽未注明,可看着却也知是历史上极有名的几个美人。 “这个明明就是杨贵妃嘛,这样丰满的身材一看便知,你唬我没见过世面吗?”一个有些恼意的声音,夹杂着旁人的娇笑,却是小英和那两个婢女笑闹争执。 那两个婢女也似主人一般灵牙利齿,小英虽也不是好相与之人,可到底是人单势弱。心中气恼,一回头,却是看到李玉娘。立刻眼睛一亮,喊道:“玉娘姐姐,你快来告诉花叶、花萼两姐妹,我说的可是对的。” 李玉娘闻言一怔,虽不想去凑那个热闹,可小英这样喊,她倒不好拒绝。不管在家怎样,在外总还是一伙的,自然是要同声共气。 微笑着走过去,对着那以花为名的两个少女微微一笑,还未施礼,那两个少女却已经笑着施了一礼。神态间虽不见得多恭敬,却到底比对小英时多了几分小心。自是见了李玉娘的装扮知道她并不是婢女,而是顾家的妾室。 细听了小英机关枪一样的叙述,李玉娘倒是皱起了眉。转目细观那屏风上的图画,她虽也有心偏向着小英一些,可无奈事实就在眼前,她就是有心偏帮也觉亏心。略一顿,她还是道:“小英姐,这幅画绘的并非是杨玉环。” “怎么可能不是呢?”小英立刻气起来。声音很大,瞪着李玉娘的眼神分明就是觉得她记仇才故意说反话。被她瞪得火起,原本当着外人的面李玉娘还想表现得和睦融洽,可这会却是指着那屏风上引起争执的美女图道: “这女子身后的宫殿还有她的衣着确是唐风。可你看天空阴云密布之状,再加上这女子剑眉星目,眼中带煞,虽是娥眉却另有一种凛然之气。而且,你有没有看到那阴云之后隐有金纹,浮现的并非凤纹而是一条金龙。所以这画的应该是千古女帝武则天而非是杨贵妃。” 一番话说得干脆,就连让小英反驳的机会都没给。李玉娘话音刚落,就听得一阵掌声。那王香萃拍着手轻笑着转过来,上下打量了李玉娘几眼,指着屏风上另几幅美女图问道:“娘子可知另外几幅又画的是什么人吗?” 李玉娘目光一凝,却是有些后怕。虽然她心里一直都很崇拜武则天。可对于古代人来说,武则天大概是要被卫道士批判的了吧?她这么大声说什么千古女帝岂不是…… 见她低头不语。王香萃目光一瞬,忽笑道:“我看娘子刚才是胡乱蒙的,对另几个却是不知。不如我们就打一个赌,你若真是猜对了我便把这只戒指输给你……” 听到一个赌字,李玉娘已经抬起头来。目光定在王香萃手上那只镶着一颗绿色宝石的戒指,很疑心这就是传说中的祖母绿。还在盘算着这么大颗的戒面能值多少钱,王香萃已经笑道:“这颗祖母绿却是从大食商人那里新购的,别说是做成戒面,就是同‘猫睛’一起镶在皇上的礼冠上都使得……” 砰然心动,李玉娘小心地用眼角看了看一旁的姜淑云。见她面色无异并没有想要阻拦的意思,便抬起头,直望着王香萃问道:“王孺人说的可是真事?若我将这画上美人一一道明,就把那戒指送我?” “自然是真的,我王香萃虽是个女子,可从来说话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王香萃弯眉一笑,转向姜淑云道:“还请姜姐姐作个见证。” 见姜淑云点头,并无不悦之色。李玉娘捏了捏指尖,深吸一口气,上前指着屏风上的画道:“这女子双手持秤,却是权衡天下之意,应是女相上官;这位手持河书洛图,发盘金龙,面色阴沉,应是那位被称为毒妇的吕后……”指着画中美女侃侃而谈,一时之间李玉娘仿佛又回到现代对着客户大谈计划时的那种意气风发。虽然跑业务时大多数都要低声下气,可一旦站在台前向客户演说时她的心情还是很舒畅的,大概就是传说中所谓的指点江山的心情吧? 这种感觉真的很好,当她声音稍歇,便听得掌声时,李玉娘不禁有些恍惚。 王香萃笑看着她,果真从手上脱下那只戒指递于她。又转头看了看一直随在她身后的几名年轻女子,对着姜淑云笑道:“我们家这几个加在一起也比不起姐姐的一个,真是羞煞人了。” 姜淑云笑笑,可眼里并没有一丝笑意。李玉娘也知自己又逾越了,可是捏紧了手里的戒指,却是顾不得去想之后的事情了。 屏风那边传来说笑声,虽听不甚,却是知道夹杂了几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姜淑云脸色微变,王香萃却是面色如常,甚至还笑着吩咐:“官人那边也开了席,咱们这头也就开席吧!”又拉着姜淑云道:“可是姐姐救了我,要不然光只我一个,听着他们男人们在那头风流快活,只一人孤守,还不闷死了。”又笑:“花叶,去和大郎说也叫两个歌伎过来给我们姐妹唱几支新曲解解闷儿,别只光顾着他们自己痛快就把我们姐俩丢在一边了……” 一时,厅里便笑成一片。出去吩咐开席的,转去那边花厅叫歌伎的,又有张罗着摆椅子的,倒是所有的人都被她一个人支使得满地转。 花厅里花蝴蝶般穿梭的人,让李玉娘暗自庆幸是被卖到了小户人家,要不然碰上王香萃这样的主母可是更不好过了。待姜、王二人坐定了,她只在另一张桌上与那几个王家的小妾坐了坐便悄然起身。拿了自制的那盏河灯往船尾走去。 远远的,便看见几艘画舫悠悠泊于湖面,又有小船飘过,远远的,可以看见对面那艘画舫上隐约也有几个女子正俯身放下河灯来,因是将近湖心,河灯便少了许多。偶有几朵晃悠悠地飘过,顺着水流飘远。 坐在船尾,仍能隐约听到船舱里的笑声,还有清越的歌声。可同在船舱里那份热闹相比,却另有一种恬静的氛围。抬起头,看着那轮明月,李玉娘的眼睛渐渐湿润起来。 默默坐了许久,她才拭去眼角上的泪,取出火石,点亮了蜡烛,俯下身将河灯放入水中。看着河灯顺水而去,她十指交叉于胸,默默地祈祷着姥姥在天之灵能得到安息。虽然何嫂说河灯行于半途沉下的话就是代表亡者已经超脱,可她更希望河灯能顺利飘到对岸,那样她就可以当作姥姥已经升天去享福。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河灯渐渐去远,她的心中隐隐升起一丝喜悦。笑容还未消失,就突听得一阵脚步声。 她还未回过头去,那人已经慌乱地叫道:“玉娘姐姐,快、快救命啊!小郎君跳进河里了……” 李玉娘一愣,回头看到小英惊慌的表情,还有一个劲指向另一侧船尾的手指。一时也乱了分寸,不及多想便往那头跑了过去。 “小郎君?!”低唤了一声,李玉娘探头看着船下幽幽湖水,实在是看不出有什么人跳下去的痕迹。正疑心是不是已经沉了下去,却突觉身后有人靠近。觉出那人脚步一顿,手掌碰到她的后背,似乎是一犹豫,却没有用力推,反倒是大力拍了她一下,又一声大叫。 被吓了一跳,李玉娘猛地回头,便看见顾昱一脸得意的笑。“小郎君,你这是……”眼一抬,她瞥向跟过来似乎有些失望似的小英,愤声道:“你们两个是合伙一起耍我。” 顾昱一扬眉,哼了一声道:“我都已经手下留情了,你就知足吧!” “手下留情?”突然想起刚才他的动作,李玉娘在心里想想,不禁冷笑道:“小郎君,你要是想成君子的话,那些诡计阴谋的还是少学为妙,要不然以后成了小人都不自觉可就丢了顾家的脸了。” “你说什么?”顾昱大怒,“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早知道刚才就推你落水了……啊——”掩住嘴,他转着眼珠看着李玉娘,一幅失言的样子。! 第四十章 落水 李玉娘也不理他,转身就走。她冷冷瞥了一眼擦肩而过迎过去的小英。虽然听到身后顾昱气得跳脚,却不曾回头。可是还不等她拐弯,就突听身后“扑通”一声,然后是小英的一声惊叫。心头一跳,李玉娘猛地回身,已经看不到顾昱。扫过小英惨白的脸色,她疾步跑到栏杆处往下一看,隐约看到水中有人在扑腾。 心里发慌,她正待返身叫人,身后小英已经扑上来,拖着她的手臂叫道:“玉娘姐姐,快救救小郎君……” “你莫要拉我,还不快去喊人!”被小英摇得头晕,李玉娘急急叫道:“我又不会游泳,你拉我也没有用啊!” 急切中,没有瞥见小英略低的眼眸闪过一丝异光。李玉娘只急着挣脱小英的纠缠,却不想小英突然把手一松,因为惯力她便往后仰了下,还好及时扶住栏杆,半侧了身,她还未完全站稳身,身后就突然有人撞上她。一个站不稳,她的身体倒栽着往下掉去…… 隐约的,听到小英惊恐的叫声:“救命啊!快来人啊!小郎君落水了……” 耶,连提都没提她…… 抹糊的念头刚闪过脑子,她就觉整个人沉入水中。水呛入鼻腔,喉咙也痛,她无法呼吸,双耳嗡嗡作响,只能凭着本能扑打着手脚,极力想要往上浮。因为痛,她几乎不能睁开眼睛,什么都看不到,一切都是凭着本能去动作,感觉到自己的左手似乎是勾到了什么东西,下意识地死死地拽住。然后,意识渐渐开始不清楚…… 当李玉娘清醒过来时,身下已经是干净的被褥,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湿的。有些茫然地瞪着头顶的天花板,她动了下干涊的咽喉,慢慢爬起身来。 获救的欣喜一过,她的心里涌上愤怒。如果现在小英站在她面前,她都能扑过去把她生吞活剥了。竟然敢这样算计她……怒意稍敛,她突然想起最重要的事情。在她落水之前,顾昱那小子也掉下水来着。如果是他们两个耍她倒也罢了,若不是,那顾昱那小子?! 有些心慌,她赤着脚跳下床。还未走过门口,就听得外面传来脚步声。垂下的珠帘一晃,走进来一个婢女装扮的少女。正好和李玉娘打了个照面,两个人都是一怔。却是那少女先反应过来,笑着一礼,唤了声“李娘子”。 李玉娘指尖轻颤,只觉得喉咙发紧,竟一时发不出声音,半晌才涩声叫出了那少女的名字。“翠儿,你……” 这少女,正是李玉娘在朱家时的贴身婢女,倒算是她来到这世界后最熟悉的人之一。突然间见到,大有人事全非之感。待心神稍定,她立刻反应过来自己竟是在朱家的画舫之上。 心中感慨,竟忘了言语,直到翠儿体贴地递过一杯水让她润了润喉后,她才轻声问道:“是你们救了我?” 翠儿一笑,却并不似李玉娘这样恍惚,只道:“李娘子莫要担心,金家大官人那边的船正靠过来。” 口齿微动,李玉娘犹豫了下,还是轻咳了一声道:“还请翠儿姐姐帮我请你家大郎过来说上几句话。” 目光一瞬,翠儿应了一声,却道:“我替李娘子传话过去,可大郎会不会来却不是小的能说得清的了。” 李玉娘点了点头,在翠儿转身出去之后,下意识地拢了拢散乱的头发。抬眼看去,见旁边的桌案之前放了面铜镜,又有梳子妆盒等物,便坐过去梳理长发。还未等她将长发挽起,珠帘便被人撩起。珠子轻撞,发出“玎玲”轻响。 持着梳子的手轻轻一颤,李玉娘慢慢转过头去。目光落在正走进房中的男子身上,一时之间心中五味乏陈。 虽然无论从感情还是肉体上,和眼前这男人都没有关系。可,毕竟是她儿子的父亲,曾经名义上的男人,乍见下竟是难抑心中激动。 “朱子钰……”他的名字滑过舌尖,在唇边滞住。李玉娘略低下头,却是恍惚一笑。 朱子钰算不上是多好看的男人,没有陆五的英武,没有陆七的俊俏,也没有顾洪的文雅之气,又不象金同仁那样的令人可亲,可是任何一个看到他的人却绝不会就那样将他忽视过去。这男人,有着一双狭长的眼,就是眯起眼也掩不住的狡黠,嘴唇很薄,似乎是在明昭着他的寡情,可是鼻子很挺,一张脸也是耐看,大概从前的李玉娘也是喜欢看这张脸的,要不然也不会就那么沉溺进去忘了分寸吧? 虽是心中千回百转,可其实不过是那一眼之间,一眼望过,李玉娘便起身盈盈一拜。“玉娘见过朱大官人。” 眉轻轻挑起,朱子钰看着在自己面前低下头的李玉娘,沉默片刻却是笑了。 “起来吧,从前倒不知道你是这么守礼的人。”在李玉娘退开一步,看似平静地望着他时,朱子钰却是默默地打量她。片刻后,才勾起唇淡淡道:“你瘦了些,也黑了些……可是顾家不好?”声音一顿,他又道:“我还道你见了我,就会立刻扑过来抱着我哭泣呢!却不想玉娘竟对我这样冷淡……” 李玉娘抬起眼,细细观察着朱子钰的表情,却是仍然看不透这个说着哀怨话语似乎是在诉苦,却仍是一脸平静的男人的真实思绪。心中暗暗警惕,她柔声道:“玉娘若真是那般痴缠,大官人可能反倒要生厌了吧?”说到最后,忍不住带出一丝嘲弄。男人真是奇怪,有时候生怕被他抛弃的女人缠上身。可一旦那女人不曾理会他,他倒又要失落了。 “不能一直侍候大官人,是玉娘命薄,也怨不得旁人。”故作幽怨地看着朱子钰,她又委婉地道:“玉娘请大官相见,一是要多谢大官人今日相救之恩。二是想问那孩子……” “孩子?就是那个你晕过去都要抓在手里救起来的顾家小子?”不知为什么,朱子钰突然笑了下,“你放心,他很好,现在正在花厅吃东西。” 李玉娘一愕,有小小的愧疚。知道身在朱家的画舫后,竟一时忘了顾昱那小子。不过什么救不救的……是有些误会吧?难道?眼睛蓦地圆睁,她心道难道就那么巧,无意中的乱抓都能抓到一个大活人在手? 虽然心知肚明可能这些人把事情都想左了,可李玉娘却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反正顾昱那小子也没什么事,她又何必多费那个口舌。 近前一步,她急切地道:“你明明知道我问的并不是顾昱,而是可乐……不,我是问我儿子。” “你儿子?”睨着她,朱子钰敛去脸上的笑,淡淡地道:“以后还是不要再说这种话,以免被人误会了。” “被人误会?什么误会?谁来误会?朱子钰,你怕我的身份丢了你朱家的脸是吧?可是我告诉你,我儿子身上流的是我的血,就算是你现在分开我们,不让我见他甚至不告诉他他的亲娘是谁,可总有一天,我们两母子还是会相认的。” 嘶声叫着,在朱子钰目光冷冷地扫过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又不自觉地激动起来。原本还想作哀兵之策的,可是…… 深吸了一口气,她也不再装出楚楚可怜的样子。伸手在颈上一摸,却没有摸到本应该挂在颈上的小荷包,不禁脸色一变。也顾不得再和朱子钰说话,她返身跑到床上翻着被褥,又蹲下身去看床上,再用目光四处扫视,却仍不曾看到那只向日葵形的小荷包。 “我、我的荷包……”有些结巴起来,她茫然地转过身,却看到朱子钰用指尖挑起一只荷包。“是这只?”以手掩了下鼻子,他轻哼道:“就算翠儿洗了十几遍,我仍觉得有一股子湖底淤泥的臭味。” 也不理他是在嘲弄还是在轻蔑,李玉娘扑上前一把夺过那只荷包,捧在掌心,如获至宝。 朱子钰默默地看着她,目光微闪,眼中闪过什么却是一闪即逝。 “他,”李玉娘抬起头,眼中有泪光闪动,“我儿子可在船上?” 皱眉,朱子钰沉声道:“不是说过莫要再提了吗?玉娘,我不管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可要是想以后好生过安稳日子,你还是只当没有生过那个孩子吧!” “让我当没有生过那个孩子?”李玉娘红了眼,提起那只荷包,尖声质问道:“你若真是想我绝了那份念想,又为什么要把那孩子的胎发缝在荷包里与我?” 目光一黯,朱子钰沉默了片刻,才平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胎发什么荷包,我一概不知。” “你不知道?明明就是……”声音一顿,看着朱子钰冷沉的脸色,李玉娘颓然后退,跌坐在床上。到底也是相处过一段,这男人此时分明已是心生不悦。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不再咄咄逼人,她垂下头,泪水缓缓流过脸颊。“昔日恩爱之语言尤在耳,你的心怎么就能变得这么狠呢?” 听她低泣,朱子钰的脸上也现出一丝黯然。略一迟疑,正要说话,却突听外面翠儿低声唤道:“大郎,金家的船已经靠过来了。” “知道了,我马上来。”应了一声,朱子钰扭头看了一眼李玉娘,便一言不发地转身出去。 李玉娘抬起头,瞪着朱子钰背影的眼中隐现恨意,可口中却是哀声求道:“就算不让我见不让我认,你也该告诉我那孩子的名字……”! 第四十一章 新旧当面 脚步一顿,撩开珠帘的手僵了一下,朱子钰没有回头,只低声答了一个字:“熙。” “朱熙?”李玉娘默念一次,眉毛不禁挑起来,这句怎么这么熟啊?突然脸色一变,她急问道:“是哪个熙字?” 有些不解地扭头看她,朱子钰到底还是和声道:“熙怡之熙,取其光明吉祥之意。” 眨了下眼,李玉娘算是安下心来。隐约记得那个理学大家,中国女人的大敌朱子的名字就是发这个音,虽不知他的生年死祭,却知道那人也是宋朝的。刚还突然害怕起来。要是自己真生出那样的儿子,还莫如不要惦记的好了。 轻轻拍了下胸口,李玉娘涩声问:“他——好吗?” 这一次,朱子钰没有再回答她,只是冷了一张脸,摔了帘子出去。 静默了一会儿,李玉娘抬手抹了下眼睛,匆匆挽了头发跟了出去。 都不用找人带路,光听声音就知道人都聚在哪儿了。人还未走进花厅,就听到哭声。是姜淑云的声音,一改平日温婉之貌,正抱着顾昱哭得涕泪交下。一旁,王香萃低声劝着,无非是说些“人没事就好”的话。 而另一旁,朱子钰却正与金、顾二人抱拳施礼。 顾洪心知面前这男人是哪个,虽然是真心感谢他救子之恩,可脸上却难免有些讪讪的。倒是金同仁,混似甚事不知,笑着和朱子钰打哈哈:“老朱啊老朱,枉我白认识了你一遭,怎的竟这么小气,请白行首来舫上作耍却不喊我这个至交好友?!若不是赶巧出了这档子事,怕我们绕了西湖一圈也逮不着你的影了。” 朱子钰一笑,抱拳道:“确是我这做哥哥的疏忽了,改日定设宴请罪。” “改日作甚?俗话说得好,择日不由撞日。既这么巧上了一艘船,何不就些摆上酒席,再请了白行首作陪,咱们兄弟几个乐呵一回。”也不等朱子钰回答,他已先扬声喊道:“还不快回咱们的船上请了张大官人他们过来,就说老朱请他们来吃酒呢!” 旁的人还未怎样,金同仁之妻王氏却先恼起来。抬眼瞥她,嗔道:“好不晓事的汉子!难道没看到顾家嫂嫂还这般伤心,竟说出要吃酒的话来。这般没心没肺,真是让人无语……” 被王香萃这样一说,金同仁也似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挠了挠头笑道:“嫂嫂莫要恼我,难得新朋旧知相聚一堂,我是欢喜得乱了分寸。” 姜淑云抬起头来,用帕子拭了下泪水,虽然放开了怀抱,可却仍是用另一只紧紧地牵着顾昱的手。“我素知贤弟生性豁达,赤子之心未泯,现在又怎么会怪贤弟呢?倒是我适才失态,叫贤弟见笑了。”温言浅笑,虽脸上尤带泪痕,姜淑云却已经又是一个温婉淑女。甚至极其自然地唤着“贤弟”,说话用字,都像是和金同仁认识多年,相交甚深的至亲。 王香萃柔柔地笑着,可望向姜淑云的目光却多了些什么。方才虽然相谈甚欢,可其实不过是些表面的应酬。光是看到顾洪,她就已经觉得这顾家不必太过深交了。哪怕是丈夫曾经夸过顾洪学识过人,今科有望高中,可那样一个不通世务的文人就是高中也未必能在仕途走得多远。可是看这位顾家娘子说话行事,或许,顾家倒也未必不会成为助力。 这样一想。在姜淑云笑着拉着她的手笑劝“只当看嫂嫂我的面子,莫恼他了”时,她便笑着应下。亲亲热热地拉着姜淑云嗔道:“也罢,你们这些男人便在这里喝酒,我却要陪嫂嫂回我们船上作乐去了。”又用帕子掩面笑道:“郎君,你这边自有白行首作陪,那头画舫上的小姐们你可是不想了吧?!” 金同仁一笑,“我若说也叫她们过来作陪,娘子怕要揪着我的耳朵骂了。” “呸,鬼才理你要怎样取笑作耍呢!”虽是在嗔怪,可王香萃脸上眼波流媚,却不曾有半分恼意。 这金氏夫妇一对一答,听似玩笑,可却是叫人在不知不觉间便已放松下来。真是叫满厅的人俱都会心一笑,深觉那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说得还真是有道理。 厅里笑着说要回去,外面那头画舫上原本的客人也已经过了船。传唤之声传来,厅里的人便都抬起头来,一时所有人的目光便都聚在厅门处。自然而然的,便落在一脚迈进厅里却并未完全进来的李玉娘身上。 原本刚刚放松表情的顾洪脸上立刻绷了起来,连眼神都有些不对起来。姜淑云目光一闪,却是松了顾昱的手上前拉了李玉娘,和声道:“可是苦了你,玉娘。我都听那传话的姐儿说了,说是你被救上来时仍紧抓着昱儿不曾撒手,还要解了昱儿的衣裳才能把你们分开。”哽咽了下,她拭着泪,倒真是动了几分真情。“若不是你,昱儿这遭真的可能……我、我代顾家多谢你了!”说着,便要俯身施礼。 这一礼,李玉娘却是万万不敢生受,忙伸手拉了姜淑云,自然倒先矮了半截身子。“娘子莫要折杀了玉娘,玉娘受不起娘子的谢字。莫说玉娘身属顾家,救小郎君那是玉娘的本份。再说,娘子是知道玉娘的身子……”垂首黯然,她低声道:“小郎君那般可爱,玉娘疼都来不及,怎么会让他有事呢……”声线低沉,透着那股子散不去的忧郁,倒真是打动了姜淑的心,为之动容。 一旁的王香萃便笑着上前拉了她们两人。赞道:“这可是好!顾家主母是贤妇,小星是义女,这般的和乐融融,真乃闺阁之中一段佳话。你们这么谢来谢去,倒真是让我这个旁人看得眼热了。” 她这样一说,原本沉默的顾洪便下意识里挺起了几分腰杆。笑着温言相询:“玉娘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李玉娘在心里暗骂一家子伪君子。刚才怎么没见你们两口子关心一下问问我是死是活?这会儿倒来装好心了。 却柔柔一笑,摇了摇头,回了顾洪一个喜中带怯的笑容,眼神却不曾飘移半分,只定定的落在顾洪一人面上,甚至脸上还带着几分受宠若惊的表情。顾洪一笑,抬眼看看朱子钰没什么表情的脸,背脊挺得更直了。 恰是这时,门外小厮引着金家的客人进来。却是两个衣着华丽的男子。 “张大官人,”最先说话的竟不是金同仁,而是一直没有什么多余表情,甚至有些冷淡的朱子钰。此刻笑如春风地迎上前,招呼道:“却原来张大官人和二官人是应了金贤弟之约。若早知道金贤弟是请两位,我便厚着脸皮去叨扰一杯水酒了。” 笑容微微一滞,金同仁摇了摇扇子笑道:“早知道老朱你抢先请了白行首,我和两位张兄可早就过来你这儿闹你了。要知,咱们白行首的名声可是响亮,就连两位张兄在京里都有所耳闻,还说此次来杭州一定要见一见这位江南第一美人呢!”说着,和朱子钰目光一对,同时笑出声来。 这样一来,厅里的人倒都心知肚明了。这两个姓张的大概是京里出来的豪商,金、朱两家却是同时想要拉拢他们。金家虽然技高一筹把人请到了,却偏偏被朱子钰截住了张姓豪商最想见的白行首。而顾家老小,却纯粹是这杭州城中两大商贾之争中的一个小小插曲。即便是没有顾昱落水这一出,金同仁最终也还是得登上朱子钰这艘船的。 一想明白此中关节,顾洪的脸上便有些不好看。姜淑云却突然插嘴笑道:“原来两位张大官人竟是从京里来的,可巧我家官人明年要赴京应试,倒是可以向二位打听一下京中情形了。”她这一插嘴,顾洪的脸色便缓下几分来,原本还想找借口告辞,这会儿也不提了。 于是,几个男人便又分席而坐,传酒菜的传酒菜,唤歌舞的唤歌舞。王、姜二人便也笑着往外走去,还未出得门却,便听得一阵银铃似的笑声。香风过处,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子自外而入。 俗语有云:男要俏,一身皂;女要俏,三分孝。抬眼看去,这一身白衣的女子乌发如云,红唇如樱,雪玉一般的肌肤,腮上却飞着淡淡的红霞。因着那一身的白,越发衬得颜色姣好,容貌如花。更吸引人的却还是她那柔媚的眼波与那妖娆的风情。这位白行首,真是见一次就觉得她美上一分,好似这世间活得最滋润的就只她一人般。 饶是姜淑云自负为人大度,可看到这娇媚的女人,总还是有些别扭。那白行首却似未曾见到姜淑云面上那难掩的不悦。盈盈一拜,却笑道:“小女子见过几位娘子。”又看向王香萃道:“金家娘子近日可好?上次还未及谢过娘子的厚赏,实让我心中不安。” 王香萃面上带笑,可眼中却是未掩那一丝轻蔑之意。“既是赏你的,你便收着好了。我家官人叨扰白行首处甚多,我自然也是该表示一下谢意的。” “既是如此,那白薇便生受了。”神情未变,白薇仍是一脸媚笑。目光一转,落在一旁正好奇地打量着她的李玉娘脸上,却是微微一怔之后竟点头浅笑。 友情推荐: 书号1549620 《斜风细雨念奴娇》 作者:花月弄影 穿越成白府八小姐,想耐着性子长大改变命运,奈何,在改变命运的过程中又被命运所主宰,看穿越女如何应付如狼似虎、各有心机的四个男人!?! 第四十二章 妾婢对质 李玉娘先是一怔,但立刻明白过来。 来自遥远未来的她对于官伎这个古老的特殊职业,好奇多过轻视。尤其是当她并不象在场的另两个女人一样同眼前的女人有“夺夫”之恨时,望向白薇的目光就更显清澈。 显然白薇也是感觉出她并无恶意,这才点头浅笑示意。虽然不过是微微的一颌首,可看在姜淑云眼里,却是异样的刺眼。 低哼一声,她沉声道:“玉娘,该走吧!” 知道姜淑云的不悦,李玉娘不敢多言,甚至没有去对那位艳名远播的美人微笑致意,便随在姜淑云身后往外走。 白薇抿唇一笑,身体向旁侧了下,似乎也并没打算再多事。可就在这时,原本跟在她身后进来却俱被她艳光遮掩的女人中突然有人向前迈了一步,附在她耳边低语了数句。 白薇挑起眉,脸上的笑容一敛,突然出声道:“原来这位娘子竟是那个以柔弱之身打得顾二头破血流的烈女啊!” 声音清朗,一如她唱曲儿时的清亮,整个厅里的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自然也能听出她声音里那隐含的嘲弄与薄怒。 无暇去看那头那几个男人都是什么反应,单只看眼前姜淑云沉下的脸色,李玉娘也知道顾洪那边大概也脸色不好看了。 事情已经过去已过半月,她实不解为何这白薇竟也知道这件事又突然在这时候说出来。可是,那样带着恶意的冷笑和冰冷的目光却是让她不能也不容她忽略地直逼过来。虽然明知道谈论那件事令顾家夫妇都会为之不悦,心生不满,李玉娘还是挺直了背脊,抬眼平静地望着白薇。淡然回道:“不知白行首有何见教?” 美目流波,白薇上下打量了李玉娘两眼,忽然轻笑道:“娘子今日清高自傲,将我姐妹踩于尘泥。只望娘子日后莫要跌落云端,有求于我等下贱女人之时……” 她的声音很低,柔似情人间的低昵,李玉娘却连头发都快竖起来了。还没等她横眉竖目冷对这挑衅的女人,白薇却已经笑着转身往花厅里走去。迎着看向她的几个男人,笑得千娇百媚,浑似刚才刻薄冷厉的那人根本就不是她一样。 李玉娘心里又气又恨,却也无奈。瞥见姜淑云看向她的目光,便低下头去装作受了委屈的样子。姜淑云看着她,也不说话,拉着顾昱就往外走。倒是王香萃,在从李玉娘身边走过时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心知这会儿姜淑云大概是在生气了。再怎么说打顾润那件事都算是家丑,现在闹得似乎人尽皆知的样子,顾家夫妇也是颜面无光。 缓步退出花厅,忍不住回过头去匆匆一瞥,只见厅中白薇正同那几个女子纷纷落座,厅中春光无限,莺语娇啼,没有人向这边投来一瞥。 一时之间,心中隐隐郁着闷气。抬头,目光正好对上一人。她恍惚了下,抬脚往翠儿那边走了两步,却不想那翠儿竟似看不到她一般,扭身往他处走去。 低了头,李玉娘苦笑了下,到底还是无声无息地随在姜、王二人身后,往船头的踏板走去。 刚才一阵忙乱,她也没有太留神注意跟过来的都是些什么人。这会儿踩着踏板回到金家的画舫上,她才隐约觉出有些不对头的地方来。好像有些安静啊,没有那个总是在和她唱反调的声音了。 目光一转,果然并没有看到小英。虽然有些奇怪,李玉娘却也未多事询问,沉默地跟着走进了厅里。她的眼角不禁一跳,有些发怔地看着正跪在地上正抬头瞪大了眼睛看她的小英,一时反应不过来,连何嫂关切地迎上来拉她都没有什么反应。 那王香萃目光一转,笑道:“闹了这么久,嫂嫂和侄儿又惊又怕,想是也倦了。反正他们那头大概也要闹到后半夜了,不如嫂嫂和侄儿就在这船上先行歇了吧!”也不待姜淑云回答,她便站起身来吩咐人去收拾后面的寢室,又叫人去烧些姜汤,准备些吃食。“嫂嫂先歇歇,我去看着那些婢女收拾好了便转来。”说着,便起身往外走去。 姜淑云也知道她这是找个借口避开以便顾家人说话,便也不刻意谦让,只是笑着送了王香萃出去。送走王香萃,姜淑云静默了一会儿,听得门外静悄悄的,显然那些婢女也是被支使开了。 脸上的笑骤然敛去,姜淑云沉下脸,突然一声断喝:“跪下!” 被她一声厉喝吓了一跳,李玉娘怔怔地抬头,一时不知这又是唱的哪出?莫不是知道了她根本就不是有意救顾昱的? 她这边忐忑难安,那头顾昱却已经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而姜淑云瞪着顾昱,又是心痛又是气恨,眼泪就那么簌簌而落。 “你自己说,可是做错了?”涩声问着,姜淑云的声音也哑了。原本还想撒娇耍赖的顾昱便现出惶恐之色,跪行几步,扑在姜淑云的膝前,哭道:“娘,是我做错了,我、我不该顽皮……”目光微微闪烁,却是扭头看了一眼跪在另一头的小英,神色颇为奇怪。 “你……”姜淑云哭着推了他一下,虽是气极,手上的力道却仍是极轻。“昱儿啊!你是顾家的长子嫡孙,更是爹娘的心头肉,娘以后就全指望着你了,你、你就当是孝顺娘,以后莫要再这么任性妄为了……” 顾昱不敢分辨,只是低着头连声认错。见他认错,姜淑云渐渐收了泪,拉他起来。推了他一下,道:“去谢过玉姨,若不是她今天拼死救你,后果不堪设想。” 顾昱闻言一怔,看看李玉娘,不甚情愿地上前。敷衍地施了一礼。姜淑云在旁看着,挑起眉沉声道:“昱儿,娘平时是怎么教你的?做人就要知恩明理,有情有义,玉姨是你救命恩人,你这辈子都要感恩……” 顾昱撇了撇嘴,低声嘀咕:“什么恩人……” 虽听得不太清楚,可看他神情,姜淑云不禁有些生疑,突然目光一转,盯住跪在一边的小英。 虽然没有厉声呼喝,可那冰冷的目光却让小英瑟缩了下。身子一歪,李玉娘也便看清小英红肿的半边脸。显然姜淑云下手的时候没留半分力,说不定那时候连生吃了小英的心都有了。 姜淑云冷眼看着小英,又转目看了看李玉娘,突然冷冷地道:“小英,你再把刚才说的话重复一遍给我听,你究竟是怎样失职害小郎君落入水中的,还有玉娘又是如何奋不顾身跳下水去救人的事情都好好再说一次。” 李玉娘心中一动,立刻明白过来。怪不得姜淑云一早就认定了是她救顾昱的。原来是小英推她落水,又怕承担责任,一早就给她安上了个见义勇为的好名号。虽是个虚名,可眼下看来,却未必不是件好事。虽然心里恨小英,可她就算把事实说出来又能怎样?小英或许会受到应有的惩罚,可她又如何?不再是什么恩人,反是落水后濒临死亡之际胡乱抓着小主人做垫背的恶女人,姜淑云又会怎么对付她? 眼看着小英抬眼看向自己,眼底又是怨又是恨更多的还是怯意。李玉娘心思百转,已经想明白了其中的厉害关系,忙上前一步,劝道:“娘子莫要再气了。小英也不过一时贪玩,才没有照看好小郎君的。其实,无论是小郎君还是小英,都是一片善心,想要去船尾放河灯才不慎闯出这样的祸事。就请娘子念在他们也是存心为善的份上,不要再气他们了……” 虽然情辞切切,句句都象是在为小英开脱,可李玉娘那话的真正意思却是在提醒这两个。现在想说真话?晚了些啊!难道你们还真敢说是为了耍她,想把她推下水去才跑到船尾去的吗?要真这么说,事情可就更热闹了。两下都占不到什么便宜的事儿,你们也还是想清楚的好。 小英目光闪烁,也知道不管是怎样自己都是脱不了干系,与其坦白是她把李玉娘推下水背个杀人不遂的罪名还不如就坚持谎言呢!一咬牙,她仰着脸哀切地道:“娘子,都怪小英不好,才害小郎君受苦了。”又转头看着李玉娘,深深拜下,“还好李姬人救了小郎君,要不然小英就是死一百次都赎不回今天的罪过……”眼角上挑,她小心地掩去那丝怨毒之意。怎么,就这么晦气呢!竟让这贱人被人救起……可恨! 目光扫过一跪一站的两人,姜淑云虽然仍有些狐疑,却一时找不出什么破绽。皱了下眉,又转向顾昱。“昱儿,玉娘说的可是真的?你和小英真的是为了放河灯才去的船尾?” 顾昱“啊”了一声,点头。虽然脸上表情没什么,可心里这个郁闷。可惜再怎样,他都是不敢说真话的,今次倒真是成了吃黄莲的哑巴,有苦都说不出了。 姜淑云垂下眼帘,沉默片刻后才抬眼看着李玉娘,沉吟道:“起来吧!何嫂,你们且先退下……” 她这话一说出来,小英明显松了口气。又磕了个头,谢过姜淑云后她才爬起来,跪得久了,一个踉跄,几乎跌倒。站得近的,却是李玉娘和顾昱,李玉娘是想都没想过要去扶她,可不知怎的,平素和小英关系颇好的顾昱竟也没有伸手。还好小英自己站稳了身,一拐一拐地往外走去。李玉娘转了身,正要往外走,身后姜淑云却突然出声道:“玉娘且留一下……” PS:觉得自己不是做大事的人,心理素质不行啊!原本说好的过户时间又推了一个星期,心里这个没底,慌慌的…… 推荐主站的一本书: 《重生神犬》 作者:天道勤奋 第一次看到这样居然重生成狗的书,感觉很新颖。 [1695698,《重生神犬》]! 第四十三章 对话 第四十三章对话 “你没有完全说实话!”姜淑云的声音很低,可是听在李玉娘耳中,却好似晴空炸雷。 “她知道了……”心头惊慌一闪而过。李玉娘强自镇定下来,抬起头,脸上仍是柔顺的笑容,“玉娘不知娘子所言何意。” 姜淑云抬眼看她,微眯起了眼,“我不管你是真听不懂还是假听不懂,也不理你究竟是想掩饰什么,还是有所顾忌或者是要坦护谁。就算你并不是存心救昱儿也罢,终归还是你救了他。就冲这,我感激你……” 声音一顿,她笑了下,却隐约有一丝怅然,“一个女人活了一世,总是为三个男人而活。年幼时是为父亲活;年青时是为夫君活;年长时又为儿子活。我虽不敢自喻孟母,却也希望能成为儿子的榜样。”望定李玉娘,她沉声道:“你放心。以后我会待你很好,就算未必会真的情同姐妹,却也绝不会苛待你半分……” 李玉娘听到这里,暗自在心里松了口气。可看看姜淑云看人心平静的面容,却又觉得心口有些发闷。在姜淑云挥手示意她退下去时,她忍不住停下脚步,回身望定姜淑云,“为父母,为丈夫,为子女……娘子,难道女人就不能为自己而活吗?!” “为自己而活?”姜淑云目光一亮却很快就又黯了下去,没有回答李玉娘的问题,她只是默默地看着李玉娘转身出去。低下头,幽幽地笑出声来。 出了花厅,却只看到何嫂一个人。见到她出来,何嫂便迎过来拉着她仔细打量,正要说话,却听得里面姜淑云轻唤了一声“何嫂”。匆匆应了声,何嫂拍了拍李玉娘的手,示意有话等她出来再说,便推门而入。 李玉娘在门口站了两秒,侧了下身子想要聆听却又觉得有些不妥,索性转身往外走去。 转到船头处,却有声音顺风传来。 “小郎君,你难道还不信我吗?” 熟悉的声音让李玉娘皱了下眉,下意识地往檐下靠了靠。只听得小英低泣道:“都怪我,一时吓傻了才没有及时拉住你的手。看着你掉下水去,我连死的心都有了。要不是你现在平安无恙地站在我面前,我早就找根绳子吊死在娘子面前了……” “小英姐姐,你莫要哭了……”顾昱低声劝着,声音里透出一种焦躁。听得小英的哭声渐歇,他到底还是忍不住疑问:“小英姐,我也知你是被吓坏了,所以我并不怪你没有及时拉住我这件事。只是,为什么跳下水救我的人不是你,而是那个女人?!” 小英的哭声突止,但立刻就又响起来。“小郎君,小英在顾家五载,可算是看着小郎君长大的,难道你竟觉得我对您的好比不过那个才来了两个月的女人吗?” “不是,我……”被她哭得心烦,顾昱恼道:“算了算了,你莫要再哭,我什么都不问了。” 听得顾昱跺了下脚,似乎有要往这边转来的意思,李玉娘忙抽身离开。回到花厅门前,正好看到何嫂至花厅里走出来。抬头看到李玉娘便微微一笑,可脸色却很难看。李玉娘问,她也不答。只是问道:“可曾看到小英?”见李玉娘摇头,她便一拍大腿,恼道:“这死丫头,都说过她多少次了,莫要想太多,做太多,现在可好……”瞥了李玉娘一眼,何嫂骤然收声,抿了下唇,却是一声长叹。 转目看了一盡紧闭的房门,李玉娘皱起眉。虽然好奇姜淑云到底是对何嫂说了什么,却不好太着痕迹地追问。只是想来,大概谈话的内容是与小英有些关系的,要不然何嫂也不会一出来就想着找小英,又是这样的言词。 心里暗自思忖,可转目看到走过来的顾昱和小英时,李玉娘仍是露出温和的笑容。就是看小英的眼神也没有半分异色,反是小英看她时目光有些游移不定,不知是否是心虚不敢与她对视。 这个晚上,顾家的人大概没有一个是睡得好的。至少,在李玉娘看来,第二天祭祖的时候,个个都略带倦容。就是李玉娘自己,也是偷偷打着哈欠。已经很久没有过过夜生活了,兴奋里还觉疲惫不堪。果然,人一旦适应了一种生活模式,再想回复从前的习惯都没觉困难。 从十五到三十,顾家的生活很是平静。或许该说这种平静是一种被强压下来的平静。眼看着进入八月后就是秋试,这时候的顾家,容不得任何风浪,所有的事情都得等到顾洪参加完秋试后再说。每天晚上看到对面书房里亮着的灯时,李玉娘都觉得自己算是有幸得以见识到古代高考备战是个什么样子了。只不知姜淑云亲自下厨做的那些个补汤究竟对顾洪的学业是否有所帮助,那些之乎者也还是那么生涩难解的文章,怎么听起来和之前也没什么两样呢? 八月初一,贡院封院。八月初五,考生入场,一试三天,期间吃喝拉撒睡都要在小小的夹间之中,不得走出贡院半步。 此时的科举制度还未如明、清两代一般苛刻严谨。此时的秋试又称州试,无论考试时间、出题还是监考,俱由本州府官做主。而且只需考一场三天便可,不像明、清两代是连考三场。 初五日,三更天时,顾家所有的人便已经起身,甚至何嫂一更天时就已经起身准备吃食。 天色沉沉,烛光融融,姜淑云亲自捧了食盒置于案上。坐在顾洪对面,并没有象平时一样退开。而是举筷将碟中吃食夹到顾洪面前,“竹笋,祝郎君顺利;枣糕、棕子,愿郎君早日高中;香葱一束,使郎君耳聪目明……”食盒中并不全是熟食,比如葱、菜头什么的却不过是要取其寓意,要个好采头罢了。 这边顾洪笑着一一应了,举筷进食。姜淑云又唤了李玉娘帮手,又重新检查了一遍顾洪要带进场中的东西。一样样,一件件,原本之前都是看过的,可这会儿姜淑云却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从装东西的篮子到砚台、毛笔、甚至是已经放好的吃食都又打开油纸包看了一遍,生怕有什么错漏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李玉娘背过身去,听到姜淑云叮嘱顾洪莫要穿带夹层的衣服。虽是天气渐冷,多穿两件单衣就是,以免学官斥令拆开夹层检查引起麻烦。很没做妾为主担忧的自觉地掩面打了个哈欠。 临出门时,姜淑云唤住顾洪,在他衣领处别上了一枝桂叶,却是取折桂高中之意。 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次,伸手拂了拂他的衣襟,才笑着道:“我近日身子渐重,就让玉娘为我送郎君进贡院吧!” 李玉娘闻言一怔,打了一半的哈欠险些让她噎到。不只是她,就是顾洪也狐疑地看她,“为夫又不是小孩子,哪里用人送呢!娘子自在家中休息便是,就是玉娘也不用送的。” 李玉娘暗暗点头,偷瞄着姜淑云,一时分不清她是清心还是假意。虽然这半个多月来,姜淑云是真的待她极为友善,可谁知她现在这一出又是玩的什么花样呢! “我知郎君不用人相送,可,我很想知道郎君进贡院时是怎样的情形。郎君就容我任性这一次吧!”姜淑云微笑着,手下微微用力,原本还想往后面躲的李玉娘不得不站了出来,乖乖地迈出门,走向正候在外头的马车。回过头,门前挑出的灯笼,晕光淡淡,映着站在门前的两人。虽是光线有些暗,她却分明看清小英既妒且怨的表情。只是,姜淑云那淡然的笑,她只觉得无法看透…… 一路无语,李玉娘是不知说些什么,更觉得自己实不该同顾洪过于亲近。而顾洪心心念念俱是秋试之事,自然也想不起要和自己的这个妾连络感情什么的。 贡院与州学相连,俱是在凤凰山右。马车徐徐,虽行得不快,可抵达时,天色仍未大亮。 远处的天边刚刚透出一道白,贡院门口却已经聚集了很多人。有来应试的士子,三三两两的聚首交谈;来送行的亲眷随从低声叮嘱;也有赶早来卖吃食的小贩,虽是在叫卖,却似不敢惊扰了这书香圣地,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叫着:“粽子,热乎乎的肉粽,吃了粽子包您高中……” 松柏森森,远处的飞檐既高且翘,却并非贡院或州学,而是孔庙。贡奉了华人几千年儒文化的宗师,成为了读书人顶礼膜拜的圣殿。 虽未进入,可光站在附近,似乎就已经可以感受到那种庄严肃穆之感。虽然周遭的人很多,可却仍然让人觉得宁静而安详。 顾洪停下脚步,回头挥了挥手,“就送到这里便是,莫让马车等急了。” “大郎莫担心我了,既是娘子吩咐了,我就得看着大郎入了贡院回去才能和娘子有个交待。”李玉娘微微笑着,看顾洪目光转处,微微皱眉,便道:“大郎不用理会我,我只要在旁看着就成。” “也没什么,至多不过是几个在州学的同窗罢了了。”顾洪笑了下,想想,还是道:“你且在此候我,我打个招呼便回。” 李玉娘应了一声,看他转身而去。便转目四下张望,倒有些佩服那些正相聚低语的士子来。这可算是比高考还重要的考试了吧?可见他们,似乎也并没有太多紧张的样子。 正想着,却突听一个熟悉的女声。杂在那些陌生的声音里却是格外清晰。 第四十四章 大宋科举 觅声望去,果然是熟悉的人。华车骏马,锦衣丽服,奴婢成群,虽然并没有刻意提高声音,可光是这样的奢华排场就已经够吸引人的目光了。 此时,王香萃正倚在车门上,俯下身来笑着在金同仁的发髻上插上一枝桂花叶。“愿郎君此去折桂而归。” 金同仁闻言哧地一声笑出,“娘子倒是看得起我,这话你若是同老头子说他可是爱听,为夫我还是免了吧!” 掩面轻笑,王香萃眼波一转,脸上却是现出几分媚意,“我倒不求郎君让我做什么夫人安人的,只要郎君莫要在贡院中觉得无趣了在卷子上画什么美人图气病了阿翁,我就要烧高香酬谢神明了。” “娘子可是吃醋了?”金同仁挑眉轻笑,手一伸,把王香萃拉得更低几分,附在她耳边细细低语。 也不知他究竟说了什么,惹得王香萃双颊飞红,举拳在肩上捶了下,嗔道:“孔庙之前也这般没正形,也难怪阿翁气你了。” 金同仁一笑,也不多说。冲着王香萃挥了挥,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王香萃含笑望着丈夫的背影,略低了头,静默了片刻,嘴角溢出暖暖的笑。若有所觉地侧过脸去,她的目光一凝,嘴角笑意顿了下,立刻又笑得更深。虽然没有下车,却是笑着点了点头。 坐回车中,原本趴在车窗往外张望的花叶已经放下帘子。对着王香萃轻声道:“娘子,那女子就是原本朱大官人家那个被主母卖掉的妾。那日在画舫上我就瞧着觉得眼熟,后来抽空问了他们家的翠儿,果真就是。”说着,又仰起头有些得意地道:“奴婢的眼力就是好吧!” 瞥了她一眼,王香萃却没有似往常一般被她逗笑。“你啊!莫要被我宠得得意忘形,什么话都往外乱说。那朱家娘子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小心你乱说话被她知晓割了你的舌头……” 捂住嘴,花叶一双大眼转来转去的,却没半分受惊之意。见王香萃抿唇浅笑。她才放下手,故意抱怨道:“娘子就知道吓唬奴婢。” “吓唬你?”抬手戳着她的额头,王香萃笑道:“你当这世上有几个像你家主母这样宽容大度的女人呢?就你这个小样儿,要是到朱家娘子手底下,一早就被打发卖得远远的还是你命好,要不然……”呵呵笑了两声,她也不再说下去。反身撩开了帘子,看着远处看似有些孤单的身影。不自觉的,轻叹了一声。 站在柏树下,正抬手搓着手臂的李玉娘正翘脚眺望着远处,试图从那些看起来都差不多的背影中找出顾洪来,完全没有想到在那辆车中,有两个女子正在议论她。 进了八月,早晚便有些凉意。虽然换了厚些的背子,可这会儿站久了却还是有些冷。有心喊一声顾洪,却又怕被训。就在这时,突听一声锣声,原本紧闭的贡院大门徐徐开启。 候在门外的考生们立刻肃穆而立,自动自发地列在两旁。就连那些小贩和家眷随从也都静了下来。 自门内,走出一列人。当先一人头戴直脚蹼头,身穿绯色官服,正是杭州知州陈大人。不过,他虽是杭州城最高行政长官,今天却不能独占风头。与他并行的绿袍官员,正是主持本地教育的学官。虽平日没有太大的权利,可今天却显然比知州大人更受尊崇。 李玉娘冷眼旁观着,只觉得这一群士子真是很妙。明明科举考试就是为了做官,可真面对官员时却并没有多少畏惧之色,反倒是对学官保持了应有的尊敬。虽然现在一场肃静,可这份肃静却并不是因为什么官威,而是因为身处贡院之外,孔庙之侧。 这般随性的文人大概历朝历代都没有了。事实上除了宋朝外也真再没有哪朝哪代的皇帝公然说过“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样的话。历朝历代,就数大宋的文人生活得最滋润。也正因为这样的大环境,所以大宋的官员对待文人时也少摆官架子。毕竟此时没有功名在身的文人没准过些时日就是同朝为官的同僚,何必摆架子惹人非议呢? 一番谦让后,两位主官当先往孔庙出发,脚下步伐却仍是同刚出贡院门时一样的平行,谁也不曾退半步或是抢前半步。在他们身后,一干士子极有自律精神地肃容相随。这便是在进入贡院之前的入孔庙拜祭至圣先师孔圣人。 看着长长两列人鱼贯行入松间柏林。李玉娘收回目光,四下一看,却是看到贡院门前有忙乱成一团的差人。想是在为稍后的进场做准备,又是桌子又是栏杆的都搬到了门前。在一群同样穿着皂衣的男子中间,那一道挺拔的身影格外显眼。 大概是察觉到李玉娘的注视,陆五扭过头来,看到李玉娘,不禁皱了下眉。李玉娘也不管他那一下皱眉是什么心情,只是抿唇一笑,点了点头。在陆五旁边的差人便探头过去,嘻笑着不知对陆五说了什么,却被陆五猛地一记抽在颈子上,消了声。也不理身后一群兄弟拉着那小子过去嘻笑着开玩笑,陆五大手一挥,沉声喝了一声,竟再未向李玉娘这边看一眼。 李玉娘也不气恼,远远看着只觉得有趣。心里倒有些羡慕那些武人粗汉熟不拘礼的态度,哪顾家这样肚子里装了点墨水就那么多穷讲究的人让人过得那么累。 心里胡思乱想着,去拜孔庙的士子们陆续出来。一时呼朋唤友叫小厮,谁都想抢在前头排队入场。负着双手的顾洪被推得几乎跌倒,也不再上前,只愤愤地转回来,嘴里还嘀咕着:“斯文扫地”之类的话。 弯眉一笑,李玉娘提起脚下的考篮。笑道:“左右都是要放进去的,大郎何必和他们去挤呢!” 这头正说着,便听到贡院门前传出一声大喝:“排队排队,你们这群家伙还好意思说是知书达理的书生,贡院门前这么推推攘攘的成何体统!” 转目看去,却是一个不认识的差人正叉腰大喝。顾洪皱了下眉,轻嗔道:“也就只有这般时候,才容得这帮粗人这样放肆!” 知道顾洪是瞧不起这些衙役的,李玉娘也不接话茬,只是敛下眉去勾起嘴角。 说来奇怪,宋太祖也是马上得的天下。可纵通宋朝,武人却是被文人压得死死的。想来是皇帝惧怕再被哪个武将夺了天下,才把武将的地位压得很低。也正因为这样,大宋边境才会一直战乱不休,以至后来失了半壁江山,偏安江南,被后人称作“弱宋”。 虽然离得距离稍远,看不清门前是个什么情形,可光听声音就知道前面很是热闹了。 不时有士子呼喝放行速度太慢,可守在门的衙役们却只作未闻,仍是细细将每个入场的考生全身搜查。不多时,便突然暴出一声大喝:“呸,你当老子们都是没长眼睛的吗?居然敢夹带入场!”那喊话的衙役颇有些兴奋,有终于扬眉吐气之感。也不管那书生一径喊冤,唤过同伴先将那人枷了丢在一旁。 又指着有些惶惑的士子们喝道:“你们都看好了!这家伙就是你们的前……那个什么之鉴的……”原本拽词的,却一时忘了那句四字成语。那衙役回头瞪了一眼嘻笑的同伴,喝道:“总之,要是被查出夹带**者,别说现在没脸,就是以后也休想再入贡院。” 被他这么一喊,又看看一旁脸若死灰的**考生,便有人变了脸色,悄悄挤出人群来。 顾洪一面摇头叹世风日下,一面又有些惶惑地看着李玉娘,“咱们的篮子可都检查妥当了?”好似未听清李玉娘的应答,他又不放心地吩咐:“好好检查一下篮子。” 李玉娘暗自翻了个白眼,却还是装模作样地蹲下身又检查了遍篮子。见顾洪仍是一脸的紧张表情,忍不住出声道:“大郎才华出众,只要能发挥十分之三四,就一定能够榜上有名……”一句马屁拍得她自己都觉得浑身发麻。看到顾洪转过头一双眼发亮,似乎有了些信心的样子,李玉娘也只能冲他扯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好象自己说的全部出自真心一样。 眼看着顾洪自信满满地提了篮子往前面走,李玉娘总算是松了口气。正想往马车那边走,就听见门前有人喝道:“你们是存心的是不?都带什么粽子啊?你,把粽子皮扒开,查了才准带进去……” 脚下一晃,李玉娘几乎跌倒了。咧了咧嘴,到底忍住,直到进了马车才捂着嘴闷笑出声。 一路无事,回了顾宅,把贡院门前的所见所闻向姜淑云细述了一遍。姜淑云听得忽喜忽忧,起身丢下李玉娘便往正厅里上香。跪在已逝公婆的牌位前,诚心祈祷二位在天之灵保佑顾洪此次登榜,来年高中。 要知大宋科举中秋试得中后若之后的春试未曾得中进士,那之前的一切努力便都是白费。下次再考还依样得从秋试开始,并不象明、清时中了举便可以终身受到乡人尊敬甚至可以得到授官。所以,姜淑云所求的倒并非是此次秋试,而是将希望全都寄托在来年的春试上。 李玉娘默默看着她那虔诚的样子,想起她之前所说的话。一时说清是什么感觉。人若是太长时间都是在为别人而活,就是突然想为自己而活,都难吧! [1437646,《重生之星光璀璨》] 第四十五章 新人 大概,宋朝参加科举考试的考生家人同现代孩子参加高考的家长是一样的心情吧? 因为这两日姜淑云的忧心重重,顾家陷入极度冷空气中。就连平日古灵精怪的顾昱进进出出都蹑手蹑脚的,不敢高声。似乎顾家上上下下都在为窝在贡院中的顾洪而担忧,李玉娘都不只一次听到小英在背人处悄声念叨,就是何嫂也时不时地就提到“也不知大郎在里面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之类的话。让李玉娘隐隐觉得自己吃得好睡得安全不知忧愁是件很没良心不随大众的错误。 还好,这样的日子只有三天。顾洪初五中进贡院,初七出场。原本姜淑云还想亲自去接,可因为怀孕近四个月,已经显怀,出入有些不便,所以仍是打发了李玉娘随车前往贡院去迎接顾洪。 看着小英有些怨恨的眼神,李玉娘很想告诉她这样的差事她一点都不稀罕。虽说不稀罕,可隐约的又好象觉得这也算是姜淑云对她很信任的一种表示。这样想时,连她自己都鄙夷自己是不是真有了奴性,刚被人当人看几天就忘了旧恨?不过她就算仍记恨着,暂时也没可能以眼还眼以牙还眼的机会。现在这样,不管姜淑云对她的善意是真是假,日子好过些才是真的。 坐着马车赶到贡院,又等了快一个时辰,贡院大门才开。李玉娘猛一看到顾洪,还真是吓了一跳。不过三天不见,顾洪整个个竟是明显瘦了一圈,人也显得很没精神,原本未蓄须的下巴上也生了胡茬,双眼无神的样子,不知道的还只当他是在牢里被关了几年刚放出来。 李玉娘还好,只不过是小小地吃了一惊,赶回了顾家,姜淑云看到顾洪这番形貌,眼泪都流了出来。就是小英,也是一脸关切却又不敢上前的模样。 虽然一肚子的话要说,可因着顾洪这副模样,姜淑云也不再多话,吩咐何嫂把早就准备好的水送进房去。亲自侍候了顾洪沐浴便扶着晕晕欲睡的他上了床。看着顾洪沾着枕头就呼呼大睡,甚至在梦里都念叨着什么策论诗赋,姜淑云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就这么一直就这么守在床边看着他。 顾洪这一睡,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杆才起来,一起来就先嚷着要要吃的,待吃饱喝足,人也精神多了,这才有心思同姜淑云说起考场中的情形。虽是言语平淡,叙述的也并非什么奇遇故事,可姜淑云还是听得入神,不时插上几句或附合或笑应。在顾洪把所作诗文策论默出来后也是笑着看过赞上几句。 又在家里歇了一天,第二日顾洪又带着默好的文章去拜见夫子。回来后,倒是心情很好。说是夫子对他的文章颇为赞许,说他比之从前更有精进。 或许因了这句评语,顾洪对还未公布的考试结果有了信心。整天里笑容满面,姜淑云也总是一脸欣慰地望着自家丈夫。可说,一连几天,顾家的气氛都沉溺在一种极为平和欢欣的气氛里。 不过这种气氛并没有维持几天。八月十一时,徐婆子登门,却是带了一个十岁左右的小丫头。瘦瘦的身子,腊黄的脸,若不说还真不知道她竟已经十三岁,只比小英小了不到两个月。 小英只当是姜淑云终于怜她辛苦,这才买了一个婢女回来做粗活。可李玉娘瞧着何嫂一脸忧色,背人处叹气就晓得事情应该不是小英想的那么美。 “这小英,真是……劝过她多少次,她只作耳边风。当我老婆子没事闲磕牙,她要真是个省心的,娘子能叫我喊徐婆子过来吗?”何嫂叹息着,又压低声音道:“这和那年兰香……”欲言又止,何嫂也不再说下去,可李玉娘却隐约有些明白过来。 一时之间,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虽然和小英积怨已深,可这会听到她要被卖,却不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心中暗自警惕,莫要得罪姜氏太过,也不知什么时候就被卖掉。再转手,可就真是不知是什么情形了。 出了门,看到小英正叉着腰,对着站在院中肃手垂目的小丫头指手划脚的。李玉娘又是气又是笑,想想小英竟浑然不觉自己的命运竟已被人悄然改变,还在这儿摆什么大丫头的派头,不免又觉得小英很是可怜。 一时倒也懒得同她计较,只走过去笑着同那小丫头道:“你莫要怕,若真是留在这儿,只要你守了本分,不会有人为难你的。”话一说完,她自己倒先怔了。什么本分?奴婢的本分?妾的本分?女人的本分?她什么时候竟也说起这种话了? 就在她怔住的时候,那小丫头已经抬起头来看她。虽然脸色腊黄,干巴巴的生得不怎么好看,可一双眼睛却是黑白分明,很是纯净。李玉娘看着这女孩,想想自己,早八百年就已经失去了这般清澈的眼神吧?这样带着信任和依赖的眼神。 因为这样的眼神,她的心柔软得似被春雨滋润。也不说话,她伸出手拉住那女孩的手就往厨房走,也不理小英在后面气愤地大叫。她只柔声问那女孩:“叫什么名字?” 女孩犹豫了下,声音细细的,带着一分怯意,“可儿……” “可——儿?”李玉娘目光微闪,愣了下后却是笑了,“这个名字真好,姐姐真的很喜欢这个‘可’字。” 因她的笑容,可儿的胆子也大了些,听话地蹲下身洗手,她仰头问:“姐姐也是这家的婢女吗?我以后是不是就跟着姐姐一起干活?” 颤了下唇,李玉娘一时竟不知要如何回答,半晌才道:“是,姐姐也是这家的婢女……”她也只能算是婢女吧?笑着拿了饼给可儿,她歪着头看可儿狼吞虎咽的吃相,只是微笑。 听到正房里传来的声响,李玉娘轻轻拍了下可儿,示意她不用慌,这才起身带着出了厨房。看到徐婆子从正房里转出来,她便笑着施了一礼,招呼了一声。虽不曾刻意亲近,说话却也透着几分亲切。 徐婆子倒是开心,过来拉着李玉娘笑道:“刚才看见玉娘时我就想了,这几个月没见玉娘竟是越长越水灵了。果然有主母宠郎君爱就是不一样……”话一说完,她又打了下嘴,瞥了眼正在一旁冷哼的小英,讪笑道:“瞧我这张嘴啊……”又拉了那可儿笑道:“可儿以后就留在顾家了,这也是个没爹没娘的苦孩子,以后在顾家玉娘倒要多照顾几分了。” 原本那可儿还对徐婆子有几分惧意,可这会儿听了她说的话,脸上倒现出几分不舍。 徐婆子摸了摸她的头,竟也似感慨起来。“老婆子就是做这一行的,虽说有时候有些惹人厌了,可良心总还是有的。从我手上过的人哪个我不尽心帮着找户好人家呢?你说呢?小英姐……” 见小英扭头不理她,她也不恼,只笑道:“莫说可儿,就是小英姐,我也会为你找户吃穿不愁的好人家……” “呸……”小英啐了一声,挑眉喝道:“徐婆子,就知道你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来的人,好好地也敢来编派姑娘我,你若再这么混说,小心我拿扫把打你出门。” 徐婆子半眯了眼,只是笑:“是老婆子混说,小英姐儿可是莫要当真。”便又同李玉娘说了几句,笑着告辞出去。临去时还冲着小英笑了两声,小英只是气恼,并不理睬,李玉娘却暗自为小英叹气。这般得罪了徐婆子,小英以后的归宿可就更难料了。 这边送走了徐婆子,姜淑云便唤了几人进去。对着那可儿倒是和颜悦色的,只说让小英好生带着可儿,让可儿尽快熟悉这家里的活计。小英闻言一脸得意,还冲着李玉娘仰头示威。李玉娘却心里明白待这可儿熟悉了活计之后大概就是小英离开顾家的日子了。 当下,也不说破。只是背着小英,笑着同可儿说了些顽笑,哄得小女孩笑容多些忘了初来乍到的惊慌,这才离开。 回到厨房时,何嫂却是在准备吃食。八月间,却是虾蟹上市之时。一早何嫂买了几只蟹回来,此时入笼蒸蟹,连厨房里都是一股子蟹味。见着李玉娘进来,便笑着说今天是有口福,阳澄湖的大螃蟹,只有这中秋之时最为美味。 由这螃蟹说到中秋,李玉娘却是想到了一样中秋佳节必不可少的食物。便笑着问何嫂今年的月饼是要做什么馅的?被她一问,何嫂却是怔住。想了半天,才犹豫地问李玉娘什么是月饼。 见她问,李玉娘也发怔了。什么是月饼?中秋时吃的饼就是月饼呗?眨巴着眼睛,她还真是答不上来了。后来比比划划地说了半天,何嫂总算是有点明白了。却是瞪着她恼道:“什么月饼?不就是小饼嘛!倒是有人叫月团来着,可哪里是专供中秋吃的吃食呢?再说了,也不是圆形的啊?明明就是菱花形的……” “菱花形?”李玉娘瞪大了眼睛。心下暗奇:难道宋朝竟然没有月饼? “为什么叫月团?小饼?叫月饼多好听啊!”她有些固执地坚持,被何嫂气得推出厨房门还在那嘀咕。不想身后竟传来一声低笑,竟是顾洪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笑问:“玉娘怎么想到叫小饼作月饼呢?可是因为苏大学士那一句‘小饼如嚼月,中有酥和饴’?” 顾洪是想得挺好,可是却真是把李玉娘看高了。李玉娘眨巴着眼睛,看着诗兴大发的顾洪,实在不好意思告诉他其实自己是听不太懂他说的那些文绉绉的话的……! 第四十六章 来客 中秋的时候到底还是吃上月饼了。不过,不全是圆形,传统的菱花形,是何嫂做的;不太规整的圆,则是李玉娘做的。这饼,不是烤的,而是蒸的。虽然加了怡糖的五仁馅一样的香甜可口,可吃在嘴里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似的。 顾洪笑言李玉娘这名字起得好,这小饼还是叫月饼更为妥贴更为形象。顾昱听了,眨巴眨巴眼,暗地里呶了呶嘴。姜淑云却是一直微笑着,从脸上全看不出半分异样。李玉娘自然也是一直陪着笑脸,一面显出恭顺之色一面又偶尔说上几句俏皮话逗得满屋笑声。乍看之下倒真是妻妾和睦,家庭幸福。 可李玉娘心里很清楚,这样的和睦不过是假象罢了,小英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她又怎么敢大意呢! 这个中秋夜,到底没有赏成月,也与传说中的灯会无缘。天,从午后就一直阴着,待到黄昏,就开始浠浠漓漓地下起雨来。顾昱拿着“兔儿灯”在门前晃来晃去,几次想要跑出去却都被姜淑云喝住。虽然最后还是由着他点亮了灯笼在屋里玩,顾昱却还是一脸的不开心。一个劲嘀咕着这个中秋过得不开心。 不只他一个过得不开心,就连原本应该已经没有什么玩心的顾洪也有些阴郁之色。虽一直在同姜淑云笑谈,可目光偶尔掠过窗外,却是一声轻叹:“中秋苦雨,来年收成未必好了。” 姜淑云转目看他,略一低头想了想,却是笑了,“就是一夜雨又怕什么?明晚的月色会比今夜还美……” 顾洪回过头去看着姜淑云,笑着伸手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只要有娘子陪伴,不管是什么时候,月亮都是圆的。” 李玉娘在一边旁听,也不知这两口子是又在打什么哑迷,只听得肉麻。不过瞧着顾洪,怎么看不似真的是在为来年农民的生计担忧,反倒有些象是因这中秋苦雨勾起了愁思,纯粹的文人心态作崇。 只是好好的中秋节竟这样阴雨连绵,倒的确是让人心里不太舒服,就是李玉娘也觉得不知是不是老天怜她无法同儿子团圆,不忍她触景生情,才降下这样一场雨来。这样一想,不免也有些郁郁寡欢。 八月底时,放榜日。一清早,顾洪就雇了车往英院门前赶去。姜氏也沐浴净身于案前上香跪拜。虽说嘴上宽慰顾洪说十拿九稳,可心里到底还是多少有些惶惑。 幸好,顾洪人还未回来,报喜的差人已经到了门前。虽未曾高中今科解元,却也名列前茅。喜得姜淑云抓了一把碎银打赏,虽未细数,可看那样子少说也有一两多。那报喜的得了喜钱,满嘴的吉祥话,活似顾洪已经高中状元,做了一品大员一般。 顾洪回来后,自然又是番热闹,邻居街坊过来道喜的,莫不要备上回礼。接下来几天,又是宴请恩师同窗,又是拜会同年举子,顾洪一阵忙乱,却是竟忘了请堂弟顾润来喝酒。为这,顾润闹上门来大耍了一顿酒疯,直说堂兄还未曾真中了进士就已经先瞧不起人了。到最后还是姜淑云封了十两的银子才让顾润停了嘴。临去时,顾润还拍着胸口说近日他同衙门里的主簿、押司混得熟了,也许过些时日他也能做了押司,到时候一定好好关照顾家云云…… 九月中旬后,顾家才总算清静了下来。顾洪也放下那些应酬,一些备考。因来年的春试是一开春就要开考,因此在冬月时,这一批举人便要赶往京城,大约要在京中住上月余等待春试。 姜淑云这时怀孕已过四月,显怀后,整个人都更形丰满。因行动有些不便,倒把照顾顾洪的任务下放给了李玉娘。只是背地里却还是或明或暗地敲打了下李玉娘。大意自然是顾洪现在是关键时刻,切莫做娇媚之态引诱得他分了心等等。 被姜淑云的话气到,李玉娘虽心里不甚情愿,可却仍表现出任劳任怨的老黄牛姿态。既照顾得周到却又并不太过亲近。反倒是小英,除了指使新来的可儿做这做那儿外,还总是有意无意地往书房边上靠。 就为这,姜淑云毫不留情面地喝斥了小英几次,甚至连李玉娘都问了个监管不严之罪。被无辜拖累,李玉娘自然是不敢再让小英钻了什么空子。只是这样一来,小英心里便更恨她。又把气撒在可儿身上,光是李玉娘都不只一次看到她责骂可儿。 说来也是奇怪,那可儿怎么看都是个怯生生的小女孩模样,可偏偏被小英责骂时总是抿着一张嘴,半声不吭。竟在骨子里也是个倔妮子。 这日一早,刚送了顾昱出门,就听得有人敲门。可儿隔着门问了一声,外面那人却是不耐烦起来,只嚷着开门。李玉娘正巧走到院子里,先是疑心又是顾二来闹事,可听那声音却又觉得陌生。见可儿有些为难地杵在门前,也不知该不该开门,她便上前扬声问道:“门外是哪个?要寻的又是什么人?” “哪儿来那么多废话?小英你个死妮子是吃傻了吧?连哥哥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外面的男人粗声叫着,李玉娘不禁皱了下眉。还在心里猜测外面究竟是什么人时,就听见隐约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在低声道:“三虎,你莫要这么大声嚷嚷,知道的明白咱们这是来亲戚家串门子,不知道的还当是来了债主呢!” 那男人便笑:“可是,那小英每次见了兰香姑娘你,还真和见了债主一样。” 听到这里,李玉娘却是一惊,先是对可儿低声吩咐:“快去回了娘子,可能是娘子娘家来人了。”见可儿一转身往正房里跑去,她便上前打开了门。 门外那汉子原本还要再敲的,可还未举起手,门却已经开了。当门而立的,却是一个穿着青色夹袄外罩背子的陌生年轻女子。见这女子年纪虽不过十五六岁,可却是挽着发髻,而非是双丫髻,他一时倒也不敢造次。站直身唱了一诺,道:“咱们是顾家娘子的家人,不知这位……” “唤我李娘子便是。”李玉娘细声低语,又抬眼看去,“已经回禀娘子有客来访,却不知来的是娘子家中哪一位?” 目光一扫,却是落在正从门前车上下来的素衣女子身上。素衣银钗,虽穿着得体,料子也算不错,可看行容举止却非是当家主母之类的人物。李玉娘便在心里猜这可能就是刚才说话的兰香。果然,那女子上前一步,施了一礼,笑问:“这位姐姐可是顾家大郎的姬妾?小女子是姜家的婢女,名唤兰香的便是……” 李玉娘在心里暗自“啊”了一声,忍不住又细细打量了这看似温婉柔顺的女子几眼。倒真是,看起来就是一个没什么脾气的女人,就连被她多看几眼,都是立刻羞怯地垂下头去,倒是李玉娘见过最柔顺的一个。细一想,她平时装出来的倒真是有几分象这兰香的模样。 心里虽然感慨,李玉娘面上却是不显,只笑着请兰香进门。那兰香却摇了摇手,有些慌地道:“李姐姐,我家大郎与娘子的马车一会儿便到。还请姐姐回去回禀娘子一声,我便在这里先候着他们便是。” 被她的几句话说得一愣,李玉娘心道姜氏的娘家兄长还真是挺大牌的一个人。虽说客人来访,主人出门相迎也是应该,但竟然先派奴婢前来通知,也算少见了。 当下,也不再往回走,只笑道:“我已使人回禀我家娘子,便陪你在此相候也是无妨。” 兰香点点头,便转过身去指使那姜三虎把马车赶远一些,又整了整衣服躬身立在门前等着,一副谦卑之态让李玉娘看得直眨眼。姜淑云没留下这兰香倒真是失措了。这样谨守本分的小妾是多么难得啊!就是找遍整个杭州城,都未必能再找到第二个了。 正想着,院里已经有了脚步声。却是小英先跑了出来,看到兰香,她的脚步一顿,讪讪地唤了一声“兰香姐”,一抬头,看到那说话粗野的姜三虎,却是脸色一变,竟有些瑟缩之意。大概之前也是吃过亏了,那姜三虎笑眯着眼看了看小英,又看看李玉娘,一张嘴,看看门里,却又闭上。 在可儿扶着姜淑云走出门来时,低了低身,压低了声音唱诺道:“小的三虎,见过娘子。” 点了点头,姜淑云并没有应声,反是看着兰香,脸上现出说不清是惊是喜的复杂神情。在兰香请安时,静默了半晌才伸手拉起她,“许久未见,怎地竟这样生疏?亏我还常念着你呢!” 兰香眨了下眼,眼底竟现出几分水意,颤抖着唇,却是强压下翻滚的情绪。只柔声道:“兰香也是一直念着娘子,只是……”话还未说出,就听得远处的辘辘之声。 慌忙侧过身去,兰香飞快地拭去眼角的湿意。再转过身时,已是一脸平静。 与时同时,一辆颇为华丽的马车缓缓驶了过来…… [1437646,《重生之星光璀璨》] 第四十七章 姜家兄嫂 马车缓缓驶进,拉车的枣红大马便看得更加清楚,那毛色、那体态,竟有点象是从前在电视上看到的赛马的意思。虽然马车比不得金家的华丽,可这马却是一等一的好马。看在李玉娘眼里,倒对姜氏娘家的财力有了比较直观的评估。虽然她不清楚在宋朝马是个什么价,可在她的印象里,像这种让人一看就觉得漂亮的马,应该是值不少钱才是。 马车一直驶到顾家门前,那赶车的车夫才“吁”了一声拉住缰绳。那马喷出的热气几乎直接喷在脸上,下意识地往后面撤了下,既觉这高大的马很有压迫感,又觉这姜氏娘家人太过嚣张。 眼见着兰香疾步上前,轻手轻脚地拉开车门,又在门侧取了一只小凳置于车门,这才低声道:“大郎,娘子,姑奶奶就在门前相迎呢!” 车内没人应声,只是一声淡淡的“嗯”。兰香侧开一步,便有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少女跳下车来。又返身抱了一个七八岁的男孩下车,这之后才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女子踩着小凳下了车来。下得车来,她却未急着迎向姜淑云,反是站稳了身抬手抿了抿发鬓,又用帕子掩了嘴。回眸看向正从车里走下来的中年男子。 李玉娘悄悄看向一旁,分明见到姜淑云脸上掠过一丝无奈,虽是笑着迎上前,可那笑却并未深达眼眸。 “哥哥,嫂嫂,”柔声唤了一声,姜淑云先施了一礼。那同姜淑云生得有几分相似的男子摸了摸下巴上蓄着的长须,只是点了点头。那女子却是挥了挥手里的帕子,皱眉道:“我说云姐儿,你是住小院子住惯了不成?怎么和你说了几次还都是窝在这么个小巷子里,别说车马难入,就是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这女子噼哩啪啦不停嘴地说了一大串,人还没迈进顾家的门,已经先把顾家贬得一无是处。姜淑云却一直都只是微笑聆听,倒是李玉娘听得暗自啧舌。似这种恶客,还真是第一次见。就是顾润,上门来闹也不曾这般嚣张啊!可想想,倒也觉得可以理解,正所谓财大气粗,姜家人在顾家说话声音大些也是正常。 一顿奚落,直到站在一旁的姜家大哥姜伯华一声低咳才告结束。那张氏惠娘瞥了一眼丈夫,撇了撇嘴,收了声后才转身吩咐道:“三虎,你们赶着车自去找客栈安歇吧!这边只留兰香一人服侍便是了。”看看姜淑云,她忍不住又是哼道:“留人多了,怕是顾家住不下的。” 姜淑云笑笑,也不多话,只是伸手挽了张惠娘的手笑道:“嫂嫂莫要气恼,虽然寒舍粗陋,可服侍的人总还是有的,必不会让嫂嫂受累。” “服侍的人?就那个被你宠上天的死妮子!”张惠娘抬眼扫去,目光在李玉娘和可儿脸上顿了下,皱眉嘀咕道:“媚的媚,小的小,我倒真是看不出哪个是会侍候人的。”一面说,一面拉了那孩子往门里走去。 姜淑云也不恼,落后半步,却是微笑望着自家兄长,眼中流露真切的关心之意。“多时不见,哥哥身上可好?” 姜伯华“嗯”了一声,脸上表情也稍有缓和,看看姜淑云,忍不住柔声道:“你现在是双身子,自己要多当心身体。” 姜淑云点头应下,迎了哥哥往院里走去。兰香却是留在后面自荷包中取了碎银子交予那姜三虎,又叮嘱了几句,看着那婢女上了车,两辆马车先后出了巷子,这才回过身来。 一回头,便看到正站在门前看她的李玉娘。兰香怔了下,忙微笑道:“有劳妹妹相候了。” “姐姐是客,我等等是应该的。”李玉娘微笑着,自不说她实在是对这个被姜氏送回娘家却又成为通房婢女感到很好奇。看她刚才的模样,分明是个柔弱善良的人。可小英看她的眼神却又分明带了几分惧意,而且看起来她这个通房婢女还能在出门时为主母掌管着钱袋,这样的信任与待遇,又岂是一个软弱无害的人能轻易做到的? 嘴上不说,可李玉娘心里却已经对这个总是一脸柔顺笑容的兰香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似曾相识的气息啊!莫非眼前的女子那柔顺的外表也是同她一样是装出来的? 状似亲热地拉着兰香进了房,李玉娘栓好门栓,还未站稳身,就听见何嫂微微发颤的声音。 一回头,就看见何嫂正拉着兰香的手,不时抬手摸着她的脸,喃喃道:“真是兰香?可是有几年没见过了,上次来时,还是两年前呢!我记得你那时候……” “何嫂,”兰香柔声唤着,却恰恰截住了何嫂要问出来的话。她微微一笑,低声道:“是兰香命薄无福……”虽是未曾明说,可何嫂的脸色却变了。好一会和,才强笑道:“莫要太伤心了,你还年轻着呢!”只说了一句,却也说不下去了。兰香看她黯然的神情,反倒笑起来,柔声劝了何嫂两句,还要再说,却听到正房里传来喊声。 匆匆撒了手,兰香疾步往正房赶去。李玉娘跟在身后,正好看到兰香俯身应诺后走到小案后替换下了正要煎茶的小英。 虽然面带不豫之色,小英却还是沉默着让出位置。兰香坐下身后,先净了手才持起汤瓶煎茶。虽是与小英的动作大同小异,可动作娴熟,且带着一股优雅之气。李玉娘在旁看着,却是知晓小英的茶道是从哪里学来的了。动作是似是十分七八,可神态却只有三分相似,尤其是那种恬静之态却是小英学不来的。 一时,花厅中静寂无声,待兰香煎好茶,一一奉上茶后,才开始了交谈。 姜淑云倒是殷勤奉茶,可那张惠娘却似已经憋了许久,拿眼睨着李玉娘,语带轻蔑地道:“这便是你给顾洪买的那个妾?生得倒是有几分姿色,不过我怎么听说这是别人家的弃妾呢?”又扭头看姜淑云,笑道:“不过你倒也是个会盘算的,这样役期过半的妾非但身价便宜,又是不能久呆的,倒算是比我之前的提议还要好上几分……” 姜淑云轻咳了一声,放下手中的茶杯,也没正面回应嫂子的问话,反倒唤了李玉娘一声:“玉娘,来见过我家嫂嫂。” 李玉娘应声上前,深施一礼,在礼数上是做到位,可心里却是大感厌恶。别的女人,就是再恶,可表面上总还是要装出几分贤淑,可这张惠娘,却是悍到面上了,竟似从不给人留半分情面惯了,连对自家小姑子说话也是一样的恶毒。 “嫂嫂,你知我现在身子重,有许多事不方便。玉娘心细又是个忠诚之人,顾家上下,我现在是全倚仗她了。” 姜淑云的慢声轻语让李玉娘一怔,忍不住扭头去看。一时不知姜淑云突然说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甚至,在姜淑云说这话之前,她从没有想到姜淑云竟会出言维护她。难道,她竟是把当日说的话当真?是真的要对她这个所谓的情敌好了? 心里头有些惶恐,一时惊喜一时又有说不清的不安感。李玉娘还在茫然之时,那张惠娘却已经冷笑出声:“倚仗一个妾?云姐儿,你莫要等被人吞了骨头才知道什么叫后悔。” 姜淑云微笑着,也不接那话茬,只是笑道:“哥哥嫂嫂来得却是巧,今早何嫂买了一篓好新鲜的大闸蟹,昨儿又有人送来两盆上好的菊花,正是哥哥喜欢的金背大红。今日赏菊品蟹倒是全了菊月之雅。” 姜伯华闻言轻笑,脸上倒现出几分喜色。那张惠娘却是哼了一声,沉声道:“云姐儿,我们此次来,却是要同你辞行的。” 姜淑云一怔,“辞行?哥哥嫂嫂这是要远行吗?怎么之前都没人传信过来?”言词之间,便显出几分幽怨。 其实顾、姜两家相隔并不是很远,同在杭州府境内,只不过姜家是住在余杭县罢了。之前姜家老人俱在时,来往还很密切,可老人去世后,便渐渐疏远起来。姜淑云心里清楚当年兄长便反对她的婚事,现在又有嫂子冷言冷语的,疏远也是难免。只是到底是骨肉至亲,就是平日少来往,年余才见上一面,可住得近些心里总是觉得是个依靠。这样突然就说要远行,让她心里立刻发空。 姜伯华看了妹妹一眼,脸上也现出一丝伤感。犹豫片刻,却道:“重光来年春试若真能高中,倒也不枉你苦了这么多年……”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姜淑云眼中已经有些湿润。抬起头来看着兄长,正要倾吐心事,张惠娘却已经竖起眉沉声道:“时间紧迫,你不拣要紧的事儿说,劲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 姜氏两兄妹被她这么一噎,顿失了细叙亲情的欲望。姜淑云轻咳了一声,抬眼看着嫂子,虽是在笑,可眼神却有了几分冷意,“不知嫂嫂是有些什么要紧的事情?竟这样迫不急待。看来,午饭时间也是要压后了……” PS:昨天太累了,写完倒头就睡,今天还好些。为了省几百块钱,昨个和老妈一起砸了一天的墙,连午饭都是啃干馒头。苦啊!现在从手掌到手臂都在疼……万般感慨,苦力劳动比脑力劳动要受罪多了。如果有还在读书的读者亲们,一定要好好学习啊! [1437646,《重生之星光璀璨》] 第四十八章 女子身家 张惠娘冷哼一声:“你们顾家的吃食又不是宫廷御宴,难道我稀罕吗?” 姜淑云也不说话,只是招手唤过侄儿,笑着递了块点心到他手上,“崇哥儿,先陪姑母坐会儿,等昱儿回来再同他玩儿。” 姜崇接过点心,笑眯眯地应了一声,还在追问顾昱什么时候回来。那头张惠娘却突然拔高嗓门喊了一声,姜崇手一哆嗦,点心便掉在地上。姜伯华便皱起眉来,颇为不悦地轻唤了一声“惠娘。” 张惠娘扁了下嘴,虽然一直象个悍妇一样,却到底还是不曾反驳丈夫的话。扭开脸去,也不理姜淑云,却冲着兰香吼了一声:“没眼力价的贱婢,难道还要我求着你才知道动不能?!” 兰香垂着头,过来续茶一声不吭,却还是被张惠娘狠狠在手臂上捏了一把。兰香不动声色,可李玉娘在一旁看着,却觉得自己的手臂也疼起来。不免暗自庆幸还没遇到象这样泼的主母。 姜伯华轻咳了一声,似乎是什么都未曾看到。啜了口茶后才道:“你嫂嫂娘家那边在泉州搭上了路子,买了几艘海船准备跟着那边的大海商一起出海。前些日子,我卖了几处田产,也买了一艘船,准备参加他们的船队。” 姜淑云一愣,看着哥哥的眼神便带出几分震惊,“哥,你真的把地都卖了?那可是咱们姜家的立命根本,你怎么能卖掉呢?” 姜伯华目光一黯,还未说话,张惠娘却已经尖声道:“那些地能值多少银子?若这次加入船队,一趟下来,赚的利润够买下十几个姜家。”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卖了祖业,等同……”姜淑云顿了下,看看自家兄长,后面那个“败家子”便没有冲口而出,可是她不说,姜氏夫妇却都听明白了。 张惠娘挑起眉,怒目相视,一副要冲上来撕了她的愤恨模样。姜伯华却是转目看了一眼妻子,待她愤愤地坐下后,才沉声道:“妹妹放心,祖屋我是不会卖的,而且也留了十倾地作后手。至于你……”突然顿住,他以目示意。 姜淑云便扭过头去,吩咐道:“小英,你先下去吧!”目光看向李玉娘时,她略犹豫了下,却还是吩咐:“玉娘,把门关好,看着外面。” 这一句话,却是让屋里的几个人都看向李玉娘。就连李玉娘自己都有些错愕。按理说,她也应是属于和小英一样被赶出去的外人才是,怎么姜淑云竟把她视作心腹一般留了下来呢?心中忐忑,却还是依言走过去关门。一道木门缓缓关合,将小英冷冷的注视关在门外。她却并没有回过头去看屋里的几人,只是低低地把头抵在门上。 “你倒真是信任了这个女人,就不怕她回头跑去顾洪面前卖乖吗?”张惠娘嘲笑着,姜淑云却是神色未变,反问道:“兰香可会跑到哥哥面前告嫂嫂的状?” 张惠娘目光一凝,转过头去看着有些发抖的兰香,声音第一次放得那么柔。“谁知道呢?保不齐她真把我说过的私话当成枕边风吹了出去呢!” “娘子,小的可不敢……”猛地跪在地上,兰香也不抬头,只是一直磕头。 姜伯华便皱起眉,“你又吓她作甚?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张惠娘便撇了下嘴,“知道你心疼,我怎么敢吓她呢!再说了,这是在云姐儿面前,难道我还要装成个贤妇模样把什么话都憋在心里吗?” 姜伯华抿紧唇,也不再和妻子斗嘴,只是看向姜淑云道:“淑云,两年前父亲去世时你也是在场的。当时他把留给你的那十倾地交到我手上代管,你心里可还是怨他?” 姜淑云神情一黯,“怎么会怨呢?爹有多疼我,我又不是不知道。哥,你妹子不是傻的,也知道爹这么做自有他的深意。只怪我无能,让他老人家临去时还这么操心。” 姜伯华一叹,“娘去得早,我和爹又都是男人,照顾你总有诸多不周到的地方。可爹疼你的心,却是连着娘的那一份也带上的。当年你要嫁顾洪,爹没有反对,可我却是不愿的……” 看姜淑云垂下头无语,姜伯华便收住话尾,转道:“不提那些旧事,单只说这十倾地。爹曾经说过若是顾洪高中,这地便转到你名下,是卖是租都随你。若是顾洪始终不中,那这地就只能由我代管,你每年只能收取租金。这些年,我常想爹这么做并不是真象你想的那样对顾洪放不下心,而是真心为你们夫妻着想。以顾洪那样的性子,高中为官,没有钱财铺路也未必能走得远。而若他不中,那太多的钱财反倒容易惹出事端。莫如把这地放在为兄这里,也为你留条后路……” 姜淑云低声“嗯”了一声,“哥哥不必如此,我明白爹的心意,也从未曾怨过他半分。” 姜伯华点了点头,又问:“此次为兄搬迁到泉州去,虽然是认定了此次是振兴姜家的好时机,可到底海上贸易变幻无常,所以你那十倾地我另留了出来。只是这地契,不知你是怎么想的。是仍挂我的名字还是……” “哥哥多心了。”姜淑云抬眼笑道:“这地是爹去世时嘱咐哥哥代管的,就是如今,也应照爹的遗嘱办,地契根本就不用改。” 姜伯华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倒是张惠娘,笑着睨了姜淑云一眼道:“这回云姐儿倒是长了个心眼儿,也不枉阿翁生前这么为你着想。不是我这个做嫂子的说你,咱们女人啊!陪嫁的身家便是在夫家的立命之本。只要把银子攥紧了,别说男人,就是婆家大大小小也都要高看三分,还怕什么妾啊婢的抢你的地位呢?偏你听是听了,却只把我的话当耳边风。这些年来,陪嫁用了七七八八,要不是还有那五倾地顶着,还不知去哪儿喝西北风呢?” 见姜淑云只是笑,她便哼了一声:“咱们姑嫂二人,虽不好说情同姐妹,可到底是正经的实在亲戚。平时胡闹绊嘴,也是常有的,可到底是比旁人外姓亲了何止十倍?我又怎么会害你呢!今个儿说句不中听的,就是你哥哥在这儿,我也不怕。对女人来说,这钱呢,还是要亲过自家郎君的,再怎么说,这钱只要抓在你手上,就永远都是你的。可男人呢?只要离了你的眼,又知道是谁的呢……” 她这么一说,姜伯华不禁尴尬地咳了一声。张惠娘却似根本就没听到。倒是姜淑云笑着为自家兄长辩白了几句。 虽未曾回头去看,可李玉娘却将屋里的话听得清清楚楚。还是第一次听一个宋朝女人这样说钱与老公,一时之间倒对张惠娘的恶感减了几分。 听得院中小英和可儿的招呼声,知道是顾昱下学回来了,那姜崇便坐不住了。也不理母亲喊他,挤到门前就想往外面钻。李玉娘抓住这个个子不高却一身蛮力的小子,一时倒不敢放他出去。待姜淑云笑着吩咐了,才敢开门。 姜崇跑出门去,一声欢呼就往正在院中与小英说话的顾昱。眼看着他扑过去,顾昱一怔,竟是往旁边一闪,险些让姜崇扑了个空。姜崇跺着脚恼道:“昱哥儿不同我玩,我可要去告诉姑母你欺负我了。” 顾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恼道:“告状精,就知道你这又这样……”却闪过他去往正房里走去。姜崇追在身后,看顾昱小大人一样行礼,却不罢休,仍上前纠缠道:“你莫要装得象个乖孩子了!上次还不是同我打架来着……” 顾昱皱眉,偷眼看向母亲,见她只是抿唇微笑,心下便稍安。瞥了一眼姜崇,本不想理他,但被姜淑云一看,却只能起身道:“崇弟,我们出去玩吧!”见他终于肯理自己,姜崇欢呼一声,也不理身后母亲的笑骂,扯着顾昱便往院里跑。 姜淑云笑着摇了摇头,却也觉得一直象个乖孩子一样的儿子能同侄儿闹一闹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当下也不理两个孩子,站起身吩咐李玉娘去厨房。又笑着对兄长道:“哥哥,不如先去书房观赏那两盆菊花吧?若是喜欢便带回去赏玩罢了。” 姜伯华素来菊花,听妹子这样说便也未拒绝。站起身来,却先用目光看了眼张惠娘。目光一对,张惠娘脸上虽没什么笑容,可眼神却柔了几分。夫妻俩便一前一后随着姜淑云往书房走去。 落后半步的兰香本还要跟上,可脚步刚迈出,就被张惠娘瞥了一眼,立刻会意地留在院中。 耳中听得书房里隐约传来一阵轻笑声,兰香略低了头,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好一会儿,才收敛心神抬起头来。目光四下张望,看着这熟悉而又陌生的小院,心里难免有些说不出的怅然。 曾经,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呆在这个小院里的。就是现在,有时候也会梦到这座院子。就因为心底难以抹灭的那一段记忆,这次她才央了主母带她同来,只说是同旧主子告别,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要说再见的不过是她自己的记忆罢了…… 一声幽叹还未吐出,便突听得一声响亮的耳光,兰香吃了一惊,挑眉看去,竟是小英叉着腰正大声喝斥那弱小的丫头…… 书名:《古代剩女的春天》 作者:短耳猫咪 简介:她明明是粉嫩青葱一朵花,竟然冠上了古代剩女的帽子,成了不**的老黄瓜。 哥哥要卖她,嫂子要逼她,娘亲一个人,顶不过他们俩。 不行!宁愿做后妈,也不要当小妾! 小豆丁,反正你已经管我叫娘了,不如就让你爹娶了我吧。 那个,话说你爹姓啥? [1751983,《古代剩女的春天》] 第四十九章 女人的出路 第四十九章女人的出路 远远的,看着小英一手揪着那女孩。大声喝斥着。兰香慌忙扭头看了眼书房里,疾步走过去,轻声喝道:“还不快放了手!小英,主子们都在书房里赏花,你这是在做什么?吵吵嚷嚷的没个规矩……” 听了兰香的话,小英瑟缩了下,也探头往书房那头看去。虽然心里发怯,可看看兰香,又觉得实在窝囊。便咕囔道:“我这不是在教训新人嘛!姐姐你当初不也是这么教训我的吗?” 兰香不禁失笑出声,“原来是在学我吗?小英,当初我教你时可曾这样无缘无故地责罚你?”见小英不语,她又把目光转向那女孩。对上一双没有泪的清澈大眼,她心里倒是突地一下。当年小英被她责罚时可是哭得厉害,虽说那时小英是比这孩子小上几岁,可……忽然一叹,她低语道:“看来我还是没有把你教好,以至于你今天竟落得这样的结果……” 她的声音低了些,小英虽然听到了却一时没有缓过神来。怔了怔后才皱眉,“兰香姐在说什么?” 兰香抬眼看了她一眼,却不再理她,反倒伸手去拉那瘦弱的女孩。“莫怕。小英姐姐教你规矩也是为你好。现在学好了规矩,以后才不会不懂分寸吃尽苦头。” 可儿眨了眨眼,看看兰香又看看小英,实在不敢相信为了她不小心的碰撞就打她耳光的小英是为她好。而小英却是哼了一声,只当兰香这话是说给她听的。心里也是暗想当人人都似你一般不讨主人喜欢被打发出去吗? 想到这儿,她忽然目光一凝,脸上生出迟疑之色。兰香姐姐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落了这样的下场?难道……不,不会的…… 一时之间,心中忐忑难安,烦燥不安。正要揪着兰香追问她是什么意思,却突听得一声尖叫。 对面东厢里的一扇门猛地被撞开,一个球状物滚了出来,跌在院中。定睛细看,却是两个小主子纠缠在一起,就是倒在地上,尤自不放,撕扯不休。院中几人看得愕然,一时忘了反应。眼看着姜崇翻身而上,压在顾昱身上,抬拳就打。小英一个机灵,却是反应过来,几步跑过去揪着姜崇往起扯。饶是她反应快了,可顾昱还是挨了两下。 小英见了更恼,推攘着姜崇喝骂道:“好没规矩,怎么可以动手打人呢?什么叫兄友弟恭你们老师没教你吗?” 她一心只想着上前维护自家小主子,却不防身后突然一声暴喝,吓得她三魂丢七魄。刚一转身。一个大耳光已经呼了过来。脆生生的一响,小英下意识地抬手捂着脸,愣愣地看着凶神恶煞一般的张惠娘。 “好个贱婢,当着我们这些主子的面就敢这么对小主子,背地里还不知怎么欺负呢!”张惠娘喝骂着,抬手又是一记耳光,“没规矩是吧?老师没教是吧?仗着生了一张巧嘴胡说八道的jian货,老娘就打你个没规矩……” 被打得有些发傻,小英不敢反抗又不能躲,只能抱着头,微弓了身子,哀声唤着:“娘子、娘子……”在她心里,觉得自己是为了维护小主子才得罪了亲家娘子,主母再怎么着也该念在她一片忠诚出声救下她才是。可不想她连叫了数声,姜淑云却是连看都没看她,反是拖了侄儿过去,心疼地揉着他的胸口,轻声劝慰:“可是痛了?姑母带你去敷药……” 呆呆地看着姜淑云,小英甚至忘了护住自己,一任张惠娘撕打,竟也觉不出痛。 眼看着小英一张脸都快被打肿了。兰香忙上前去拦,嘴上却道:“娘子,仔细打疼了你的手,不如把这贱人交给奴婢处置吧!” 她不上前还好,这一上前,张惠娘突然反手一巴掌掴在她的脸上。“该死的贱人,崇哥儿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吧?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人打是吧?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被她这么一打,兰香也忘了要替小英求情的事儿,悲声泣道:“娘子,奴婢不是那样的人啊!”虽是软语低求,却仍阻止不了张惠娘掐在她身上的重手。 一时之间,院子里悲声四起,小英和兰香两个哀声切切,倒似奏起了二重奏,反倒是两个惹事的正主儿瞪着一双大眼,消了最初的哭闹。 站在厨房门口的何嫂和李玉娘也看得有些发傻。虽然心里觉得不自在,可这位亲家娘子如此彪悍,她们若上前相劝,谁知道下一个挨巴掌的会不会是自己呢? 正在踌躇间,却突听得一个男声惊愕地出声道:“这是怎么了?” 扭头看去,却是自外归来的顾洪,在他身后跟着一脸怯怯的可儿。想是刚才顾洪敲门,院里众人竟都没听到,只有可儿一个跑去开了门。 抬眼看了眼顾洪,张惠娘并未停手,放过了兰香,反身一脚踢倒了小英,竟是故意当着顾洪的面下他的颜面。适才一直没有什么反应的姜淑云脸色便有些不好看,在旁的姜伯华也皱了下眉。突然一声大喝:“够了——” 他这么一喝,张惠娘的动作一顿,到底还是收了手。气喘吁吁,却是又反手掐了兰香一下这才作罢。回身瞥了眼沉着脸的姜伯华,却突然抬手抚额,轻呼道:“啊,气死我了……被一个小小婢女这般羞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郎君,咱们家去吧!不是自己家,就连婢女都敢小瞧咱们……” 她突然来这么一出,原本还有些怨气的顾家夫妇倒真是不好说话了。看着兄长冷沉的脸,姜淑云只能轻声道歉,又过去亲自从兰香手中接过嫂子扶着,“嫂嫂这是说的什么话?淑云家和嫂嫂家又有什么区别呢?” 顾洪对这些事原本就是口笨舌拙,也不好插嘴。只走上前对着大舅哥施了一礼,寒喧几句,却只得到姜伯华的一声低哼做回应。心里有些窝火,目光一转,看到儿子和妻侄两个小家伙脸上有些青肿,便猜中这一场闹剧的原由,心里更有些恼火。既觉得妻侄无礼,又觉得儿子枉读了圣贤书,便冷哼了一声。冲着李玉娘喊了一声,吩咐把两个孩子带下去擦药。 李玉娘虽然看院中闹剧看得津津有味,可到底却也有些后怕。尤其是听到姜淑云在说什么“我家奴婢你还不一样使唤”时更有些心慌。听到顾洪吩咐,立刻过去拉了两个孩子回到顾昱房里。 也不理姜崇一个劲地想往外挣,闪过飞来的一脚,她把小家伙按在椅子上“崇哥儿,你若是想出去看热闹,就乖乖擦好了药,要不然你母亲恼了还是要给你擦药的。”想是有些惧了,又听着院外的声响渐息,姜崇也不闹了。等李玉娘给他擦了药油。他立刻跳起来,看看一旁坐着的顾昱,哼了一声便跑出门去。 也不去理他,李玉娘转过身唤了一声顾昱,见他仰着头只若未闻,不禁笑了。 走过去,捏着顾昱的下巴细看他脸上的蹭伤。却不想顾昱一抬手打落她的手,恨声道:“现在才想起我吗?你和我娘一样,明明就是姜崇先找茬的,为什么都先去关心他?” 知道小顾在闹别扭,可真听到他闹别扭的理由时,李玉娘还是笑场了。“你是主,他是客,客人在主人家受了伤,就是出于情面,主人也要道歉的啊!何况你舅舅和舅妈都在旁边看着,难道你母亲还能扑过来搂着你哭?”看顾昱仍是撅着嘴,她又笑道:“说不定你母亲现在心里都在流泪,担心得连坐都坐不稳了呢?” 顾昱口齿微动,想了想,还是不满地道:“亏娘说你对我好,是个忠诚之人,可真有事还不是小英姐过来帮我……” 李玉娘闻言一愕。刚才劝两句不过是人之常情,可现在听到顾昱居然和她说什么忠诚不忠诚的事,却是有些恼了。感情你们顾家还真把我当什么忠仆之类的来使唤啊!这样一想,语气便不那么柔和。“小孩子打架,哪儿有大人帮手的事儿?小郎君,你虽然是个孩子,可也是个男人。和人打架,被打疼了打回去就是,怎么可以还想着让大人帮你呢?” 被她这么一训,顾昱却是有些愣住,半晌才喃喃道:“娘不让打架的。再说了,我是读圣贤书的人,动手有辱斯文。” 啧啧,这话,还真是和他老爹说得一模一样。李玉娘哼了一声。“有辱斯文!那你刚才干嘛还和表弟打架呢?由着他动手打得你变成猪头就是了……” “你这女人……”顾昱恼起来,可还没等他骂出来,就被李玉娘碰到青肿处,不禁咧了下嘴,轻呼一声。 李玉娘哼了一声,看着他道:“不想被人欺负,就要拳头硬。又不是诸葛亮舌战群儒,还等着能有人能赞你三寸之舌强于百万之师吗?” 被她说得有些发晕,顾昱眨了眨眼,奇怪地问道:“诸葛亮?说是的是三国时的孔明,乡武候是吧?舌战群儒又是什么故事呢?” “咦?”李玉娘瞪大了眼,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时候可没《三国演义》,难道《三国演义》里的故事真有很多都是假的吗?她可一直都当成是真人真事呢! 摸摸头,呵呵傻笑了两声。她伸出手抓着顾昱的衣襟,“小郎君,还是脱了衣服让我看看身上可还有没有伤吧?” 被她这么一闹,顾昱也忘了刚才的问题。腾地一下跳起身来,脸上红了一大片,几步就窜了出去。 李玉娘掩嘴偷笑,突然想起从前因为被人骂没人管的野孩子而和邻居小孩打架被姥姥揪着耳朵一顿好打的事情。那时候,姥姥心里也是很疼的吧?可哪怕心里再痛,也是板着脸,直到她认错百般讨好才肯原谅她的错。无论古今,为人亲长者,都是一样的心情吧? 低头一叹,她收拾好药油,往外走去。经过厨房,正好听见里面小英的哭声:“一样是为了小郎,凭什么她李玉娘就能得赏,我就得被人打呢?娘子处事不公……”脚步一顿,李玉娘没有再往里面走。抬起头看看渐沉的天色,默默地笑了出来。 虽然是殷勤待客,可是这一顿丰盛的酒宴上却不只一个人心不在焉。整个房间里,只能听得到张惠娘的高谈阔论,就连姜淑云也不过是笑着应和几声罢了。 宴罢,也没有再坐下喝茶闲聊,而是早早就安歇了。亲自送了兄嫂往客房安歇,姜淑云转过卧房。顾洪正坐在桌前看书,没有唤他,姜淑云自后看了一会儿,见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似的,半天也未翻页,心里便有些不自在。 轻咳了一声,在顾洪转头看她时,柔声道:“郎君,今日家嫂行事太过霸道,可是惹你不开心了?” 顾洪一笑,摇了摇头道:“娘子何出此言,你我夫妻一体,你的兄嫂便是我的兄嫂,我又怎么会生他们的气呢?”顿了下,他又道:“我只恨自己没用,竟让你受这样的气……” 姜淑云目光一瞬,垂下头去。虽然不说什么,心里却也是有几分酸楚。夫家弱势,出嫁女想在娘家强势也强势不起来啊! 顾洪一叹,轻轻把她拥在怀中,虽然没再说什么劝慰的话,可姜淑云的心却是立刻暖了起来。便柔声道:“兄嫂此去泉州,怕是一两年都不会回来。祖宅里便只留了老管家和几个小厮,爹留给我的地……” 她还未说完,顾洪已经截住她的话道:“岳父大人不是说过那地由兄长代管吗?便是他去得远了,交给老管家便是。” 姜淑云抬眼看他,略带犹豫地问道:“那地是落在哥哥名下的,郎君可觉得……” “觉得什么?”顾洪一笑,“既然是岳父的安排,必有深意。你我又何必多心呢?再说了,那是娘子的家产,为夫又不通经济学问,帮不上忙已经于心不安,又怎么会多心呢?” 伸手掩住他的嘴,姜淑云柔声道:“什么叫是我的家产?难道为妻的就不是郎君你的吗?” “是,如何不是?就连娘子整个人不都是我的吗?”顾洪笑着打趣。夫妻二人俱是开颜,又说笑几句,这才梳洗睡下。可不知怎的,虽是合上了眼,可顾洪却是一直都睡不着。只觉得胸口闷闷的痛着,听到背靠背的妻子轻微的鼻息,似乎是已经熟睡了。他忍不住翻了下身,轻轻一叹。不知道他这一声低叹,让闭目而眠的姜淑云轻颤了下睫毛…… 且不说顾氏夫妻各怀心事,这一夜竟睡得不甚安稳。只说兰香夜宿于李玉娘房中,却是相对和睦。 虽是初见,可因之前就听过兰香的名字,李玉娘倒也不觉陌生。再加上这半日所见所闻,心里对这位姜氏的陪嫁婢女充满了同情。 把手里的药油放在桌上,李玉娘回过头看着面带犹豫的兰香。笑着道:“同是女人,姐姐又怕什么呢?还是脱了衣服睡得舒服些。再说,姐姐被打伤的地方也该上些药才是。” 兰香勉强笑了下,有心拒绝,可被李玉娘又劝了几句,便站起身,缓缓褪下了中衣。 虽然灯光昏暗,可李玉娘还是禁不住吃了一惊。兰香的皮肤很白,可就因为白,才越发显得身上那些青肿更为明显。手臂上,腰上尤其多的淤青,有些是新的发青,有些却已经呈暗棕色,显然是旧伤。 突然之间有些明白兰香为什么那么怕张惠娘。经常被人打骂,时间长了,难免会心生惧意。只是这样的恐惧埋在心里久了,又会化为怎样的恨呢? 抬手把药油递过去,李玉娘低下头去,只装着没有留意。因她不再注视,兰香也自在了些。匆匆用药油擦了身上的新伤,又急急地穿上了中衣。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劳烦玉娘妹妹了。” “不过是举手之劳,说什么谢呢?”李玉娘笑笑,拉着她坐在了床沿边。“正好,姐姐与我同床共枕,倒可以说说娘子的事情,妹妹我也好更用心服侍娘子。” 脸上的笑意微敛,兰香抿了抿唇,半天只是道:“娘子是个好人……” 这话说得却是言不由衷了,李玉娘说什么也不信兰香对姜淑云真没半分怨念,可这样的话自然是不能说出来的。当下,也不再说这个话题,只转而说些闲话,又说在市井所见所闻,还讲了中元节上的繁华热闹。兰香脸上的笑便也多了些,神情也更为自然。在李玉娘刻意奉承了姜淑云几句后幽幽一叹。 “妹妹,你到了顾家也算是你的造化。这世上让人活不下去的地方儿多了……” 原还有些不以为然,可看着兰香郁郁的神情,李玉娘却不得不承认自己还算好命的,至少姜淑云总还要面子,再怎样也不至于象张惠娘一样作出泼妇的举动。 见李玉娘点头,兰香便漫声道:“总是我们女人命不好。不论家世出身,凡是女子,也无非是三种出路。或为**母;或为人妾婢;或孤苦终老,长伴青灯。且不说后两种出路何其之苦,便是上好的出路,又谈何容易呢?”她幽幽叹着,眉眼间俱是认命似的无力之感。“总是命啊……” “命?什么是命?!”李玉娘挑起眉来,看着兰香一脸哀容,又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对一个已经认命的人又有什么好说的呢?可,若女子真只能似兰香所言只有三种出路,那她,是说什么也不想认命的。哪怕再难,她总也要走出新的出路。 何为天命?我心所思,我足所行,便是天命…… 第五十章 下乡 第五十章下乡 第二天,姜家人便告辞而去。临走时张惠娘还咕囔着顾家客房又狭又小。连个值夜的婢女都没处睡,害她晚上连口热水都没得喝。又斜睨着兰香,笑问“昨个夜里可是睡得安好?” 眼看着兰香一脸怯弱,垂首唯唯喏喏的样子,李玉娘心里说不清的酸。在兰香侍候了姜氏夫妇上车最后登上那辆小车时,李玉娘上前拉了她的手,低声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姐姐多保重。” 微微一笑,兰香点了点头,在俯身之时突然在李玉娘耳边轻语:“切记,若要活得安乐,莫认错了主人……” 李玉娘一愣,抬眼看去,兰香却已缩身回了车内,半撩着车帘,目光有些茫然地望去,却似乎并没有焦点。 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看仍站在门前的顾氏夫妇,李玉娘的心微微一动。刚才兰香辞行时特意向姜淑云磕了头,虽是什么也没说。可看两人目光相视,默默无语的情形,却让人隐约有丝怅然。这对曾经相伴十数年的旧日主仆,不管昔日曾有过怎样的恩怨情仇,今日这一拜,就算是真的了断了前缘吧? 马车一前一后缓缓驶出巷子,李玉娘转身扶了姜淑云,柔声道:“娘子现在身子不便,还是先回去歇着吧!”刚才兰香说的话虽然没头没尾,可她却是一听就明白了。的确,剩下的几个月里,她要想过好,就绝不能忘了谁才是顾家当家作主掌管她命运的人。 扶在门上的手动了下,姜淑云转过身来,目光落在李玉娘脸上,脸上的忧愁之色渐渐散去。扶着她转了身,李玉娘抬眼看了眼沉默的顾洪,轻声唤了一声,顾洪这才似突然被惊醒一般动了起来。李玉娘想想听过的秘事,忍不住胡乱猜测,可既然身为妻子的正主都面色如常,她一个名义上的妾就更不必摆出吃醋的嘴脸了。 总算是送走了客人,顾家上下都是松了口气,就是男主人有小小的失态,也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日子过得平常,只是心思全在男女主人情绪上打转的李玉娘却总觉得顾氏夫妇之间隐约有些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不知道,对男人来说。更温柔体贴是不是也算是一种异样? 几天后的某日,姜淑云翻着皇历幽幽低喃:“今天,果然是利于远行的日子。”才让人猛地记得今天是姜家举家南迁的日子。 虽是心里很不以为然,李玉娘还是劝了几句,无非是些“哪怕相隔再远,骨肉亲情总还是割不断”的废话。虽然说的不过都是些套话,可却让姜淑云舒服了许多。 虽然离顾洪赴京之期还有月余,可顾洪却已经在不断地外出联系将要一起远行的士子,而姜淑云也已经开始作准备工作。 不仅特意买了料子,为顾洪裁了新衣,还在皮货行选了块上等的狐皮做氅衣。杭州冬暖,平日少有穿厚重冬衣的时候,这次,顾洪要往京里去,姜淑云最怕的就是顾洪受不得冷,所以一连做了三四件夹袄。 因不愿拿到外面去做,所以这几日几个顾家几个女人便都忙着做针线活了。虽有何嫂在旁帮衬,可李玉娘那蹩脚的针线活还是惹来小英的嘲笑。 看看连可儿缝的针脚都比她均匀,李玉娘也觉有些不好意思。却在姜淑云看过来时,还是神态自若地道:“很长时间没做了,手有些生了。” 姜淑云抬眼看了她一眼。脸上表情淡淡的。静了会儿突然问道:“玉娘,你既然识字,那也一定会记帐了?” 李玉娘目光一瞬,虽猜不到姜淑云为什么这么问,还是点了点头。姜淑云“嗯”了一声,也不见惊讶之色。似乎李玉娘会写会算也是件很平常的事。倒是何嫂过后夸李玉娘:“没白在朱家呆了一场。”一句话说得倒让李玉娘有些哭笑不得。这下倒好,不管是她会什么,都可以推说是朱家学的,反正也不会有人真的去问。 转目看可儿瞪着一双大眼看她,眼中尽是渴望之色,她倒是心中一动。笑着说教可儿学写字算帐,看女孩喜笑颜开心里也很开心。就连小英在一旁的冷嘲热讽都只作未闻。 原本还以为姜淑云不过是随口一问,可是没想到过了几日她突然要李玉娘陪她下乡。 起先还没反应过来,待看到小英嫉妒的眼神,她才意识到姜淑云似乎真的是要把她视为心腹了,就连下乡收租的事都要带她同行。一时间心里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竟忘了应声。 小英却似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似的,一双眼亮了起来。“娘子,今年李姬人陪您一起去余杭,那小的……” “你也一同去。”姜淑云也不去看小英,只笑道:“家中无事,有何嫂和可儿便可以照顾好郎君和昱儿。也让你这丫头,借这个机会出去玩玩。” 李玉娘瞥了一眼难掩失望表情的小英。心知肚明比起这次出行,大概小英更希望留在家里有个和顾洪单独相处的机会吧?可惜了,错过这次,大概就再没有什么机会了吧! 第二天,乖着一辆雇来的小车,三人出发去往余杭县。雇的车是常用的车行,赶车的老王头也是熟了的。可看看在车内正襟危坐的姜淑云,再看看先驱小英,李玉娘还是闭上了嘴,没去回应老王头。时间一长,原本还兴致勃勃指点风景的老王头也没了兴趣,一时车内车外都是沉默,只听得车声辘辘。出了城门更连外面的人声都听不到,倒是有鸟叫相随,让这份难言的沉默更显尴尬。实在熬不住,李玉娘便笑着闲扯,说些顾昱的趣事,逗得姜淑云开怀,虽然气氛没那么热烈,可总算是有了些声响,只是小英冷睨着她的目光更加不善。 余杭县和钱塘、临安等八县一样同属杭州府管辖。只是不若钱塘一样近得连县衙门都设在杭州城里,又不象临安县一样已经与安徽接壤。不近不远,和余杭在现代是杭州郊区一样在杭州府的地位倒是相似。 进了余杭,没有回姜家老宅,而是直往姜淑云名下的农庄。姜氏的田地处河谷平原,在江浙一带算是上好的良田,可见姜父一片爱女之心。 租下姜氏农庄的古老也算是半个乡绅,对她们几个女人也很客气。高了酒宴,又唤了妻子新妇相陪。言词间试探着姜氏的来意。毕竟一般收租都是会在年底,姜氏此次早来了两个月,倒让古老有些奇怪。 姜淑云听出老汉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放下筷子笑道:“老丈也是看到我现在的情形了。再过些时日,行动更是不便。所以才趁着方便时带我这妹妹过来认认门。等年末收租时,便让我这妹妹跑一趟了。” 持着筷子的手顿住,李玉娘怔了怔,看着四周投向她的目光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所谓的妹妹说的正是她本人。 后背有些微的刺痛,很怀疑是不是站在姜淑云身后侍候的小英目光有转化向镭射死光的潜力。 她有些发傻地没有在第一时间回应姜淑云的说法。事实上,她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回应了。从没有想到姜淑云竟然会这样做,能让她坐下来一起用餐而不是和小英一样站在身后侍候着。她已经觉得意外。何况就连自己都不觉得自己什么时候竟然变成可以让人如此信任的人物。难道姜淑云就不怕自己拐了租子逃得无影无踪吗? 心下忐忑,却只能微笑着故作镇定地向审视着她的古老点头致意。隐约的,听到那一群陪客的女人正在交头接耳,大概是在议论她这个“妹妹”究竟是个什么身份。古家老太太脸上便有些挂不上,先是咳了一声,回头瞪了一眼小辈的女眷们。老太太才笑着赞了一句“娘子真是贤德,似您这样心胸豁达的真是越来越少见了。” 姜淑云只是微笑,李玉娘却暗自在肚子里嘀咕。在饭后姜淑云提出去田里看看时,她便殷勤地紧随其后,一直在脑子里想着要如何问明姜淑云究竟是个什么意思。这么突然对她委以重任,她心里实在是不安。 走在田间地头,远远望去地里一片嫩绿。因是过了午饭时间,地里已经没有人劳作,便显得有些冷清,可光是嗅着泥土带着湿意的腥味还有植物的清香,就已经让人感觉到不同于城市中的自然气息。 因着有古老相陪,不时指点着远处近处的田地,笑说着种的是什么庄稼,李玉娘便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好容易,古老挽起裤腿,跳进田里去看庄稼,李玉娘动了动唇,便想说话。 只是她还未开口,姜淑云便笑着指点着田里的嫩苗笑道:“可看到那苗田了?再过些日子,便是云苔插秧之时。到时候,这田里又热闹了。可惜,来年二月黄花遍地时,我却不能来赏花了。”说着,她转目笑望着李玉娘,道:“到时候,你来看好了。” 李玉娘笑着应了,虽是满嘴的奉承,可神情间却到底是露出一些异样。姜淑云看了看她,忽然问道:“可觉得不安?” 李玉娘沉默了下,斟酌着回道:“娘子委以重任,玉娘深感惶恐,只怕自己过于愚笨。当起娘子的厚望。” 姜淑云微微一笑,“我既然敢交给你,便是信得过你,你也不用过谦了。”顿了下,她又道:“我既然说过会对你好,就一定会待你好的,你也不用总是那么小心。” 口齿微动,李玉娘虽嘴上不说,可心里却腹诽:我就是小心,还总被你敲边鼓呢?要是不小心还不得和小英一样被你…… 目光一瞬,她突然有些想明白其中关节。如此信任她,姜淑云也是不得已吧!且不说顾洪即将远行,就算是他在,以他的性格也会不屑做这种收租之事吧?姜氏行动不便,家中除了李玉娘,老的老,小的小,还有一个心思活泛即将被卖的。最关键的是那三个竟都是不会记帐算数的。若是家常过日子的小钱也就罢了,可经手大笔银钱难免会有所疏漏。这样的情况下,除了李玉娘,似乎还真没有什么人可用的了…… 这么一想,李玉娘立刻便坦然起来。只要不是又在想什么主意来算计她,她也乐得接下这份活儿,只当是在体验大宋生活了。 似乎是觉察出李玉娘的情绪变化,姜淑云瞥了一眼李玉娘。柔声道:“玉娘,大郎此次若是高中,不管是会留在京中还是外放,都是需要人照顾的。我一个人又要带孩子,又要照顾大郎,委实不太方便。还要你多多费心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心口隐隐作痛。就象是有一只小虫,在经过不懈地撕咬后终于钻进心尖狠狠地咬了一大口似的。可是,她又能怎样?其实兄嫂来访后,她便一直有些后悔。 当年年轻气盛,又与顾洪恩爱正浓,便把婆婆的话当作是耳边风。因着老太太想把兰香许给顾洪,便一狠心把兰香送回了娘家。可现在想来,不管她愿不愿意,丈夫身边总还是要有旁人的。她是可以霸着丈夫,死活不同意让顾洪纳妾,顾洪也不会说她什么。可就是顾洪不说,外面那些流言蜚语,她便受不了了。更何况,顾洪是要做官的人,就没听过哪个作官的人,家中是没有妾的。 她受不了被人说成是妒妇,又不愿因这些让顾洪被人瞧不起。也只能退让。这几日,她算是想明白了。当年错过了一次,不仅让兰香受苦,大概就连郎君他也会觉得……唉,这次不能再错了。既然大郎身边总要有人,那眼前这个大概不会再生产的李玉娘便是最合适的人选。虽然李玉娘也不是个听话乖巧的人,可胜在聪明知道谁才是主人。总比晕了头一心想攀着男主人的小英好上许多。 被姜淑云看得有些发毛,李玉娘在心里细品她的话。说不清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这位娘子莫不是忘了她在顾家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谁还有心思去真成了你们顾家的人不成?耶,莫不是姜淑云也和大多数人一样以为就算是她役期满了也会有所眷恋,不舍衣食无忧的日子? 暗觉好笑,可此时却也不太适合说破这事儿。李玉娘便只作出感恩戴德的模样,顺着姜淑云的话说。姜淑云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便也露出满意之色,却不知李玉娘心里早就另有打算。 在庄上住了一夜,第二天便转回杭州城。只是这会儿姜淑云却也不急了,一扫来时的冷沉面孔,竟拉了李玉娘在余杭县城里缓步而行。小英虽满腹不快,却也不好在马车上坐着,只能拉着一张脸跟在两人身后。 余杭县比不得杭州城繁华,可所卖的东西却别有野趣。除了古老给他们带上的特产外,又另买了小林黄姜,超山青梅酒、青梅酱,还在皮货行买了两张上等的小湖羊皮。 自皮货行转出,李玉娘无意中听到叽叽咕咕的声音。先是一怔,她才反应过来那说话的人说的竟是日语。 转目看去,却竟是两个作僧侣打扮的男子。看面目也是黑发黄肤,可却仍能一眼就认出不是中国人。见李玉娘看得出神,在旁的小贩便笑着相告:“这位娘子,那是径山寺的倭僧。听说是大老远从东瀛那边坐船过来学习佛法的。” 知道从唐时便经常有日本僧人过海学佛,李玉娘倒也不觉得奇怪。“嗯”了一声便想转身离开,那小贩却突然拉着推销起来,“娘子可买一些径山茶?那些倭僧最是喜欢小的卖的径山茶,还说回国时一定要买上几篓带回去让国人都见识一下咱大宋的好茶呢!” 一句话说得李玉娘失笑。怪不得这么热情介绍什么倭僧,原来是把他们当成活广告了。看看那小贩摊上的茶叶,李玉娘突然心中一动。暗想不是那么巧吧?自己竟碰上了日本茶道的鼻祖? 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她冲着那热情的小贩摇了摇手,慢步跟在姜淑云身后。 虽走得不太远,可姜淑云却有些累了。扶了李玉娘的手正要转回车上,却突听一阵喧哗。 李玉娘抬眼望去,只见得前方的人群突然向左右分开。一个光着膀子的花胳膊吆喝着往这边跑来,在他后面却是追着几个身穿皂衣的差人。 “小英,快扶了娘子上车。”急着喊了一声,李玉娘做出忠诚模样,先让小英护着姜淑云上了车,正要扭身跳上车去,却突然发觉那些差人中竟然有熟悉的身影。 “陆五?”虽然有些惊讶居然在余杭也能看到陆五。可眼看着那花胳膊跑近,李玉娘不及多想,顺手抢过身后小贩的桔子箩斗,扬手一泼,满箩的桔子滚了满地。那花胳膊一时不察,一脚踩上,脚下一滑,立时摔了个狗抢食。还未挣扎起身,就被自后涌上的差人按在地上。 “花豹子,看你还往哪儿跑?!”陆五愤愤低喝,指挥着手下绑起那汉子,抬起头正要道谢,可一看清人,却不禁怔住。“李娘子?” 第五十一章危险 第五十一章危险 冲口叫出,看着面前女子盈盈笑脸。陆五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正在踌躇,身后的手下已经有靠过来的,拿眼一个劲盯着李玉娘,“这个娘子好生眼熟啊!” 这话一说出来,便有人搭腔,“啊,这娘子可不就是在贡院外头见过的那个。” 忽然之间,李玉娘就成了众人的焦点,就连扯着铁链锁住那花豹子的差人也把脑袋往这边凑,倒有几分要看西洋景的架势。 李玉娘看看陆五沉下来的脸,也不恼,落落大方地微笑点头。看她这样,陆五反倒更加生气,只觉得手下兄弟丢人。便粗声吼了一口子,“都愣着干什么?大街上呆站着好看吗?”又指着一个瘦瘦看起来略显文气的男人道:“小六子,先把桔子钱付了。” 那个小六子一笑,也不说话。从怀里掏出钱袋便往李玉娘这边走过来。看着他搂着那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小贩转过身去,李玉娘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只顾着和陆五说话,竟忘了被她糟蹋的那一箩桔子。再看陆五,眼神里便更多了几分欣赏。虽然之前曾想过到时借这个陆都头的势,可心里难免还是有些当差的多会仗势欺人的想法。现在看来。竟是她自己先想左了。 笑盈盈地望定陆五,她还想再套套话,拉拢一下关系。可看看陆五一脸木讷的样子,竟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开口了。两人正沉默着,却突听得一声大笑,却是那被绑起来的花豹子,“我说陆五,你平日里不说总当自己是条好汉吗?怎么当着一个女娘的面竟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真是丢了我们男人的脸。”嘲笑着陆五,他又斜睨着李玉娘,嘿嘿笑道:“我说娘子,你何苦多事呢?人家陆都头根本就不领情,不过还好你家花大官人是个懂得怜香惜玉的,就算你得罪了我,只要你软语相求,大官人我就放你一马。” 陆五黑了脸,反手用刀鞘拍在花豹子脸上,“你现在自身难保,还敢口出狂言!” 因双手被缚,那花豹子抬起手,用手腕蹭了下嘴角渗出的血迹。却不去看陆五,只用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盯着李玉娘。大概是真的认定了两人是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因此脸上的笑说不尽的讥诮。 被这么紧盯着,李玉娘目光瞬了下,却仍笑着说道:“这位花大官人,小妇人虽不才,可也听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说。今日小妇人见义勇为不过是为着公道正义,并不曾想过要谁领情。再说花大官人若不力竭,小妇人便是倒上十几筐桔子又能碍着大官人什么呢?再说了,您是英雄好汉,又岂会为难我一个弱女子呢!” 花豹子眨了下眼,又盯了李玉娘两眼,突然放声大笑,竟歪了身子靠向陆五,“听到没?陆都头,人家女娘都不敢承认和你有什么呢!可见你做男人做得多失败了。” 陆五瞥他一眼,也不理他。对着李玉娘抱拳行了一礼,转身招呼同伴离开。 李玉娘望着那一行人渐渐远去,集市上又恢复原本的喧闹,不禁轻吁了口气。转身上车,看到姜淑云沉着的面色,心里便突地一下。 姜淑云还未说话,小英就已经笑道:“李姬人刚才可是大显身手了,我都不知道原来你除了会写会算还会帮着差人抓贼呢!”声音顿了顿,她又故作惊叹,“啊,我都忘了李姬人和那个什么都头是旧相识呢!” “旧相识?”李玉娘挑起眉。也不回避,“何只那么简单呢?认真算起来这位都头倒是帮过我的,要不是他,上次中元节时我怕是要进医馆治治骨头了。咱们顾家可没不知恩图报的人。” 姜淑云抬眼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只是敲了敲前面的车板,唤老王头赶车。小英气乎乎地瞪着李玉娘,“就怕有些人嘴上说是报恩,可心里却想的是……” “小英!”突然一声低喝,姜淑云皱眉睨着她,冷冷地道:“你的话太多了。” 小英扁了扁嘴,到底还是把话全咽进了肚里。李玉娘也不看她,只转过头去同姜淑云扯着闲话,倒象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车子缓缓驶出余杭,一路向南,在晌午时距杭州城还有十里左右的路程,因车上只有些冷水干粮,便停在半路上的一间茶棚前。 茶棚不是很大,看起来也很简陋,只是一间草棚挑出一支写了茶的幌子,同平常路边经常有的茶棚并无不同。可不知怎么的,李玉娘进了茶棚后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似的。 虽说这种搭在路边的茶棚,虽卖的不过是些粗茶和简单饭菜,做的也都是过路客的生意,可也不至于象面前这几个店伙一样懒洋洋,爱理不理的态度啊! 看到连姜淑云也皱起眉来,李玉娘忙低声劝道:“娘子,乡野粗店,虽没有什么好吃食。总要垫垫肚子,您就是不吃,肚里那个总要吃的。” 姜淑云瞄了她一眼,没有再说话。那边小英与老王头和一个伙计吵吵嚷嚷的,终于要好了吃食。回来坐下尤自抱怨:“这家店的伙计真是没用的,要什么没什么。娘子,就先吃点馒头,卤肉吧,回去了再让何嫂做些好吃的。”说着,又喊那伙计快点送茶过来。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伙计端了茶壶自后面转出来,可还没走过来,就突听外面传来车马人声。只见那伙计竖起耳朵,脸上突然现出一种奇怪的笑容。就连其他几个原本或坐或靠没个正形的伙计也腾地一下跳了起来。 人声渐近,却是几辆快马又并一辆光板马车。虽是还隔着一段距离,可因着那显目的皂衣,李玉娘还是立刻认出这队停在茶棚前的人马正是之前在余杭见过的陆五等人。 心头猛地一跳,李玉娘强压下心中隐隐的不安。在小英跳起来叫:“厮那伙计,莫非看我们人少,便不想做生意吗?”时,心里更是揪作一团。 不敢回头去看,只用眼角余光看到那端着茶壶正要往前迎的伙计转过头来,拧着眉头瞪了小英一眼。象是强压着火气走过来,“砰”地一下把茶壶顿在桌上,又扭头堆着笑,迎出去。“呦,几位官爷可是要打尖?可是来对了,咱们店里卤得一手好菜,可得好好尝尝。” 当先的陆五瞥了他一眼,只冲着身边的小六子扬了扬下巴,那小六子便转过去吆喝那几个过去帮忙牵马的伙计:“那马自有我们的人照料,不用你们管。” 那几个正伸手去牵马的伙计讪讪地收回手,却仍殷勤地道:“小的店里还备了上好的马料。官爷可要?” 一个圆脸的差人便笑起来,“你这小子想发财想疯了?又不是寒冬腊月,这里这么多青草,我们买你的马料做什么?” 陆五闻听,却不动声色地又看了面前的伙计一眼,眼中隐有锐意,手也慢慢向下移去。还没等他有所动作,刚从那辆板车上被拖下来的花豹子已经挤了过来,昂着脖子骂道:“厮那汉子,嘴上说得好听,可别混拿那些猪下水来胡弄老子。” 那伙计骇了一跳,往后闪了闪,躲在陆五另一旁,却伸着脖子骂道:“一个臭刑徒,有得吃就不错了,还敢要好的吃食,真是没了天理!”又冲着陆五媚笑道:“官爷,您里面请。小店虽然简陋,可大块肉大碗酒却还是管够的。” 陆五在他脸上扫了一眼,大步往里面走去,可扶在刀把上的手却一直没有松开。 一阵忙乱,一行人终于坐下了身。陆五目光警惕地扫过茶棚里外,在李玉娘几人那一桌停顿了一下,虽有些惊讶,却并没有打招呼,只是微微颌首示意。反倒是那花豹子眼睛一亮,竟冲着李玉娘咧嘴一笑,“你我可算是有缘啊!竟然又见面了,娘子。”打量着同桌而坐的小英和姜淑云,又笑道:“大官人我可不爱大肚婆,看来看去,还是娘子长得最顺眼。” 姜淑云脸色一变,抿紧了唇却是忍了怒气没有发作。 陆五挑起眉,一巴掌呼上花豹子的脸,花豹子被打得身子一歪,倒在桌上,可嘴里却仍是笑声不断。 放在桌上的手轻轻颤抖着。李玉娘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不远处处正和陆五等人陪着笑脸的伙计背在身后的紧握成拳的手上。 心口扑通扑通的跳着,耳边听到小英嘀咕着喊伙计快点上菜,她忍不住咽了下口水。突然站起身道:“小哥儿,你这茶里放的香料可是够多的,浓得我都喝不出是个什么味道了。还烦你换壶清水过来,我家娘子有孕在身,是喝不得这放了香料的浓茶的。” 手中把玩着杯子却不曾喝茶的姜淑云抬眼看了她一眼,脸上的表情倒是缓了几分。小英红了脸,翻了李玉娘一眼,也扬声喊伙计快点送水和吃食过来,又闹道:“就没见过你们这么差的店家,眼睛只盯着大买卖,难道我们的钱就不是钱了吗?” 李玉娘目光一瞬,却没有开腔劝小英,任由她在那儿闹场。被小英的喝斥说得愣了一下,便立刻有伙计笑着迎过来,“小娘子这是说的什么话?大客小客还不都是客,还请小娘子稍等,您点的吃食马上就送过来了……” 陆五面色微沉,转目往李玉娘那桌扫了一眼,突然道:“店家莫不是新开店,经验不足?怎么竟让那小娘子发那么大的脾气呢?”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嘴角还带着几分笑意,手指有意无意地在桌上敲了几下。 站在他面前的伙计看着他的脸色,讨好地笑道:“可不是,小的们也是忙糊涂了,倒叫官爷看笑话了。” 陆五一笑,端起面前的茶杯,送到唇边,却又突然一顿,抬眼看着神情有些不自然的伙计,嗅了嗅笑道:“你这茶可真是下足了料啊!竟然闻不出半点蒙*汗*药的味道……” 他这话一说出来,那伙计立刻脸色大变,手一抬就往腰上摸去。只可惜他的手还没摸到腰上的家伙什,已经有两个差人跳起身扑向他,一刀劈下。眼看着要劈中他时,坐在桌边的花豹子却突然一抬脚狠狠踹在他的身上,让他堪堪避开那一刀。 说来费时,可发生的一切却不过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李玉娘等人还没等完全反应过来,双方就已经纠缠在一起。李玉娘也是吓个半死,有心独自逃生又心有顾忌。只能拉着姜淑云往边上避,小英刚才也喝了几口茶,脚下直打晃,可手却是紧紧抓着李玉娘的衣角不肯松开。而老王头,喝茶喝得最多,这会竟是倒在桌下呼呼大睡,倒是省了担惊受怕。 三个女人挤作一团,几次想要窜出茶棚去,却被刀光剑影骇了回来。眼看着姜淑云伸手去摸肚子,李玉娘也有些慌了神。嘴上一个劲地安慰:“娘子莫怕,有官差在,不会有……”一句安慰的话还没说完,就有一片腥红喷溅过来。听着小英的尖叫,李玉娘抬手拭过脸颊上的点点温热,再看看脚下那一片血花,脑子里晕晕的无法思考。 感觉到右手扶着的姜淑云身体晃了晃,似乎要倒下去似的,李玉娘猛地醒过神来,咬着牙拖了两人往角落里又靠了靠。好不好容易连喝斥带拍打地让小英松开手,她蹭出去拖桌子想挡在面前。 刚把桌子拽了一下,就听到一声轻笑。她一扭头,险些没吓得跌倒在地。虽然眼前的花豹子仍然被缚着双手,可对李玉娘来说却仍是极大的威胁。 “花、花大官人……”她勉强牵起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脚下却开始往后退去。 “怕什么?我这不还被捆着呢吗?”花豹子呵呵笑着,却猛地抬脚,一脚踢飞一个与人厮杀渐近的官差。李玉娘吓个半死,却不敢转身把后背暴露在这个不知什么来路的刑徒面前。莫不是什么传说中的梁山好汉下山了?早知道就不为了和陆五套近乎多那个事了。 看着她一脸惧意,花豹子挑眉一笑,忽然很轻松地问道:“你和陆五真的没什么关系?” “没,半毛钱关系都没……”顺嘴溜出,看到花豹子奇怪地偏了下头,李玉娘才后知后觉地又加了一句:“我是嫁了人的……”虽然是妾,而且她也从没有把这事儿当真,但这会儿拿来先挡一挡也好。 花豹子掀了掀眉,目光却是往一旁瞥了去,“那就奇了,怎么陆五看起来倒是挺关心你的呢!” 顺着他的目光一瞥,果然看见正被两人围攻的陆五正把目光往这边投。李玉娘看看唇角挂上一抹阴笑的花豹子,几乎没控制住骂人的冲动。那哪儿是注意我啊?你是陆五手里的重犯,他不盯着你还盯着谁呢?! 似乎是觉察出李玉娘的怒视,花豹子冷眼睨了她一眼。突然扭头大喝一声:“刀来——” 他这一声大喝,话音未落,立时有人大声应喝,一柄刀自空中飞来,花豹子跃身而起,双臂一振,却是用手中的铁链迎上刀锋。也不知那柄明晃晃的刀是不是真的是什么神兵利器,那看似结实的铁链竟应声而断。 花豹子一个翻身,于半空中接下那柄刀,双臂一振,只听得断成两截的铁链钉铛作响。眉锋骤扬,他也不再回头去逗李玉娘,只冷森森地瞪着陆五,大喝:“陆五,可敢一战?” 陆五也不应声,手中朴刀连击两刀,迫退两个与他缠斗的男人,跃身与花豹子战在一起。 李玉娘身体摇晃着扶住桌子,这才没一脚跌到地上。 这算什么事啊?她宁可活在琼瑶剧里,也不要跑到金庸剧里当炮灰啊! 虽然心里怕得厉害,可一双眼却不离场中游斗众人。不管怎样,此时她们几个的生死算是和陆五连在一起了。要是这几个官差真的败了,她们的命运甚忧。 虽是不通武技,可也看得出陆五和那花豹子似乎算是旗鼓相当,不相上下。只是一旁打得惨烈的几对,官差一方却似乎是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那个看来文气的小六子胸前血迹斑斑,也不知是哪里受了伤,却仍是寸步不让的与对手以命相搏…… 心中惶急之际,突有一人从茶棚后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吼道:“大哥,有官兵来了!” 李玉娘一听,脚下一软,几乎没当场跌坐下去。那些苦战的官差也精神大振,一时竟把敌人杀得乱了阵脚。 花豹子冷笑一声,瞪着陆五,嘲笑道:“陆五,你现在的胆子越来越小了,竟然先派人求了援兵。” 陆五哼了一声,平声道:“抓你这闻名江浙路的江洋大盗,我又岂敢不留抬后手……”话还未说完,他眼角瞥见李玉娘突现惊色,心中一惊,匆忙间刚刚侧头。李玉娘已抄起桌上的茶壶狠狠砸了出去…… PS:卡住了。 第五十二章许我一诺 第五十二章许我一诺 带着风声,瓷制的茶壶贴着陆五的耳边飞过。陆五还未回过头去。就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惊呼。手中朴刀挥出,在花豹子闪身后退之时他的身体微侧一刀反劈出去。疾步退开几步后目光一瞥,一个脸色微黑的汉子正捂着额头,指缝里流出血来,显然是被刚才的茶壶打个正着。 陆五心中暗叫一声侥幸,瞥见李玉娘的眼神便多了几分感激。眼见花豹子跃上前来,他忙横刀胸前,却不想花豹子竟身形一闪,绕过他,一脚踹在那黑脸汉子身上,直把那汉子踹得翻倒在地,还不解气地骂道:“你他娘的,把老子的话当耳边风是吧?知不知道什么叫单打独斗,没骨气的家伙……”冷眼瞥了陆五一眼,他愤愤道:“娘的,陆五,别以为是老子输给你了,下次有机会不把你大卸十八块,爷爷就不是花豹子……”说着,食指送到唇边打了个呼哨,又瞅了一眼李玉娘。笑嘻嘻地道:“娘子,有机会请你去老子家玩啊!”见李玉娘吓白一张脸,他更是大乐,大笑着呼啸而去。 眼看着花豹子带着手下出了茶棚,李玉娘心里一松,立刻跌坐在地。陆五向前一步,又停了下来,搓着手,脸上现出尴尬之色。也没心思去看陆五是个什么神情,听到身后姜淑云微弱的声响,李玉娘回过神来。撑起身过去扶了她,低声问道:“娘子可觉得肚子痛?” 姜淑云紧紧抓着她的手,脸色有些发白,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没事,去看看车夫怎么样了?咱们快些回杭州城。” 看着她的脸色,李玉娘也有些怕,要是姜淑云真的有了个三长两短,她可是说不清了。眼看小英仍是发呆,她不禁皱眉,伸手推了她一把,“去喊老王头。” 小英抬眼,有些茫然地看了她一眼,再看看打得乱七八糟的茶棚里正收拾现场的官差,身子抖了抖,只是摇头。 无奈之下。李玉娘也只好摇晃着身子过去。蹲下身一看,又是好笑又是可气。闹出这么大的事,这老头可好,居然还在呼呼大睡。看来这蒙*汗*药质量还算不错。 走到一旁桌上端了一碗水,泼在老王头脸上。见他晃了晃头,呻吟了声,动了动眼皮,过了一会儿,虽是睁开了眼,可神情却很是迷茫,看这副模样,别说赶车,大概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知道了。 知道这老汉是没什么危险,只不过是短暂的神智不清。可是眼下无了车夫,她们要想回杭州城可就有点难了。犹豫了下,她转头看看正在和走进茶棚的官军首领说话的陆五,在那官军转身下命令时走过去唤了陆五一声。 “陆都头,不知可否请您帮一个忙?”说得低声,李玉娘有些怕陆五嫌烦,忙接道:“这种时候,实在不该打搅都头的。只是我们雇的车夫中了蒙*汗*药。看样子是赶不了车了……” “李娘子不用客气,反正我们也是要回城的,赶赶车,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陆五看了看李玉娘,略一迟疑,还是谢道:“陆某还要多谢娘子刚才相救之恩。” 李玉娘眨了下眼,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话。刚才情况危急,她还真没觉得自己是救了他一命,可现在被陆五一提醒,她的心思摊到转开了。眼珠一转,她轻咳了一声,偏着头笑望着陆五,“我知道象陆都头这样的英雄豪杰都是恩怨分明,把义气两个字挂在嘴边的,我若要说什么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之类的话反倒是污辱了都头您的名声。不如这样,我也不要都头您如何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只要你肯答应若我以后有劳烦您相助的苦处时,一定会出手相助也就是了。” 陆五闻言,并没有立刻答应,反倒看着李玉娘沉默下来。心里有些忐忑,李玉娘脸上的笑却未减分毫,“怎么?陆都头觉得一个承诺换一条命不划算了吗?” 虽脸上事带着笑,声音也甚是温和,可她这话却还是让陆五脸上一热。 “怎么会呢?”眼皮下垂,陆五顿了下又抬眼看着李玉娘,觉声道:“现下答应娘子不是不可以,只是娘子须知,陆某绝不做有违道义之事。” 一句话说得铿锵有力,却只换来李玉娘的含笑一瞥。“难道我象是那种会让陆都头做有违道义之事的坏女人吗?” 陆五默然无语,一时无法回答。坦白说,他和面前这女子真的是不熟。几次见面,印象最深的却是李玉娘的笑容。不同于他所见的女子,没有那些倾慕也没有鄙夷。 虽然他从小小捕快做到了都头,也算是个小官吏了。可他心里很清楚,就算是市井百姓敬他畏他,可那些大商贾或是文人官吏,是瞧不起他这个粗人的。没办法,做衙役的,几代都是贱籍,就是受人白眼也只能忍着,心里淌血,表面上却做出更冷漠刚硬的表情。时间一长,人人都说他是个天生冷面的,竟是没人记得早几年还没做捕快时他也是个性格开朗的少年。 陆五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李玉娘,看着那明明算是有求于他却仍然落落大方全不显壮健小家子气的笑容。又觉自己是有些小气了,不过是一个承诺,值得什么?别说李玉娘还没说是要他做什么,就算是真的提出了过份的要求,他不做又能如何呢?这样一想,他心里也踏实了下来。便抬头应道为:“娘子所说的,陆某记下了。日后只要娘子开口。陆某定会为娘子奔走。” 见陆五应下,李玉娘心中一喜,脸上的笑意便更深了两分。听到身后小英的呼喝,才记起借车夫的事。陆五便喊了那个叫小六子的过来吩咐下去,见他摇头,便喝斥道:“别又拿伤得不重那些话来哄人,就你这模样留在这儿还能帮上什么忙?趁早先回城里看大夫去。” 被骂了一通,小六子也只能搭拉着脑袋过去套了车。看他左膊挽起,用布条粗粗绑了绷带,显是刚才是伤了胳膊的。李玉娘看看小六子还很年轻的面容,不禁有些感慨:“真是做什么都不容易。年纪轻轻的……”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小六子已经翻着眼皮看过来,上下打量了她两眼,哼道:“年纪轻轻?娘子还是把这话用在自己身上的好。” 被他一噎,李玉娘脸上一热,呶呶嘴,倒不好说话了。虽然已经为人母,可这具身体从外面上看却还不满十六岁。相比之下,已经十八、九岁的小六子的确是可以这样训她。 大概是被吓到了,姜淑云一路上都迷迷糊糊地几欲睡去,就是小英也是魂不守舍的模样,李玉娘索性探出了头和驾车的小六子闲聊套话。 等她微笑着对曾经读过几年乡学,曾经自名陈宽却一直被熟人按照市井习俗唤作陈六的小六子问清那花豹子的底细后,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就说江南一带民生富足,应该不至于出现占山为王的山大王嘛!果然,这花豹子是个没有固定活动场所的江洋大盗,想来这会和都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大概也不会来打击抱负的吧! 心里虽然想得好,可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嘴上也便隐约流露出这个意思。 “嗯,倒是没听说花豹子还犯过采花案。” “哦,这样……也还算个男人。”李玉娘拍着胸口,抬头看到陈宽僵在嘴角的促狭笑意,眨了眨眼,也懒得装羞涩,冲他大大方方地一笑,也躲回车厢里去休息。 虽然不知陈宽说得有几分真,但听起来这个花豹子虽然对那些大富之家下手狠些,可对普通百姓却没什么伤害,乍听下还有那么几分侠盗的意思。想来,也不会真那么闲来对付她这个弱女子。这么自我安慰着,李玉娘的心里便渐渐踏实下来。 进了杭州城,没有马上返回顾家,而是直接到了“安和堂”药铺。请了坐堂大夫为姜淑云诊脉,又开了几付保胎的汤药。 姜淑云有孕已快五个月,就是初期时孕吐也不明显。何嫂那样的老人儿便断言她怀的这一胎必是个女儿才会这样乖巧,趁着这回诊脉。小英便趁机问那大夫。老大夫捋着白胡子,只笑眯眯地看着姜淑云,“娘子是想要个哥儿还姐儿呢?” 听他问得郑重,姜淑云便也正色答道:“家有长子,这一胎是哥儿还是姐儿都无所谓。哥儿固然是好,但姐儿却是和娘亲贴心。” 那老大夫便大笑:“既然如此,娘子又何必问老夫怀的是男是女呢?” “这大夫,问你什么说了便是,怎地这么多话?”小英自进了城,便好了许多,连眼神都灵动许多,也有精神瞪那大夫了。老大夫笑笑,也不理她,又转过去看学徒为小六子包扎伤口。 “娘子,那老大夫说得有道理,管他是男是女,都是娘子和大郎的骨血,又何必要提前知道呢?”李玉娘低声劝了一声,见姜淑云点头微笑似乎也并不曾把小英的计较放在心上,便松了口气。不知道这年头是不是也有重男轻女的风气,但这老大夫不肯直说,大概也是怕有人知道胎儿性别起了别的心思吧! 还从没象现在一样这么高兴能回到顾家,看到来应门的可儿,李玉娘只觉得亲。进了院,何嫂和迎出来的顾氏父子见了三人有些狼狈的模样,也是吃了一惊。尤其是李玉娘,因当时挡在前面,衣服上便溅了几滴血,现在血渍干了,浅褐色的斑点很是显目。 不及多做解释,李玉娘先扶了姜淑云回房躺下。还没等直起身,就听见小英的声音:“大郎,这次的事儿都怪李姬人,要不是她逞能多管闲事,我和娘子怎么可能会受这无妄之灾?!” 这,当着她的面就开始告状了?!直起腰,李玉娘扭头看着刚走进卧房,脸色阴沉的顾洪,又看看巧舌如簧,面露得意之色的小英,不怒反笑。 “小英姐难道是被吓傻了吗?连事实究竟是怎么样的都记不清楚了。早知这样,在小英姐拽着我的衣角时就推你出去了……” 小英脸上一红,却仍尖着嗓子道:“要不是你惹了那群强盗,怎么会连累我和娘子……” “连累?”李玉娘冷笑着看她,垂下眼帘,低声咕嘀:“这天气一还阳,蚂蚱可就踹达出来了……” 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可小英从她的表情上就看得出她是在嘲笑自己,便立刻大声嚷嚷着指责李玉娘。就在这时,原本已经合上眼的姜淑云突然拍了一下床沿。虽然声音不大,可顾洪却立刻听到,瞪了一眼声音渐响的小英,疾步过去俯下身去看姜淑云。 看着顾洪关切的神情,姜淑云心头一热,却又有些鼻酸。这些日子来,顾洪虽是格外温柔体贴,可这样让她觉得真切的关心却是少有。 目光转到跟过来的李玉娘脸上,又转到小英面上,姜淑云沉声道:“你也闹够了,我也没力气听你说那些没用的,出去。”虽然声音不太大,可却是半分情面都未留。小英咬着嘴唇,眼中泪花滚动,想要说话可被姜淑云冷眼一瞥,便低下头去默不作声地跑了出去。 李玉娘看看姜淑云的脸色,也识趣地施了一礼,“娘子先歇着吧,我去熬安汤药过来,虽是现在没什么了,可还是喝一剂让人放心些。” 姜淑云点了点头,看着李玉娘出了门后才抬手握住顾洪抚着她脸颊的手。 “郎君,不用为我担心,虽是受了些惊吓,可现在已经没什么了。” “怎么能不担心呢?都是我不好,该陪着你们去的。”顾洪皱着眉头,很是自责。虽然这些日子里夫妻仍是和睦,可他自己心里清楚。自妻舅夫妇来过之后,他的心中隐约有些不自在。总觉得到底还是被妻子的娘家看轻了。 摇头浅笑,姜淑云把脸贴在他的手上,柔声道:“不怪郎君,郎君本来就是做大事的人,怎么能陪我们几个妇人去做收租看地这样的琐事呢?”看到顾洪脸色缓和,她才又道:“郎君,玉娘虽然性子有鲁莽之处,却是个忠诚之人。这一路上,我也想得清楚,你身边总是要有人的,莫不如等以后就抬举了玉娘……” 她的话还未说完,已经被顾洪打断,“怎么好好的又说这种事呢?你我夫妻一心,好端端地要外人插进来做什么?” 抬眼细看顾洪的表情,虽不完全相信丈夫真是这样想的,可姜淑云心里还是觉得颇为安慰。“郎君,我知道你的心意也就是了,又岂会真的让你沦为他人笑柄?反正玉娘早就是你的妾,就是抬举她一下,又有什么?难道为妻是那么容不得人的妒妇吗?” 顾洪默然无语,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姜淑云的脸。虽然妻子说得情真意切,可他仍不敢相信妻子是真心想容下第二个女人在顾家。当初兰香与她何尝不亲近,可最后不到底是…… 与顾洪目光一对,见他微微移开目光并没有回答。姜淑云心底泛起一丝苦涩,可脸上却仍是不改笑颜,甚至还握拳轻捶了顾洪一下,“郎君,我可是一切都为了你考虑,这才要抬举玉娘的。你以后切莫为了玉娘可冷落为妻啊!”看顾洪扭头看来,她又笑道:“先说好,为妻容下玉娘是一回事,可别的女子可就未必了。郎君要是真的莫名其妙又带回别的女人进顾家,我可是不依的……” 听到这,顾洪才松了口气,真的有些相信姜淑云说的是真心话。忙并指立誓,顽笑着道:“别说别的女人,就是玉娘,也不及娘子在我心中地位半分……” 李玉娘捧着托盘,滚热的汤药弥漫着说不清的苦味。虽受不了这股味道,可在没有西医的年代,就是怕苦也只能喝这个了。好在虽然忌口什么的很麻烦,但也不用担心抗生素过量了。 拾阶而上,还未伸手推门,门里顾洪正好出来。一手护着药碗,李玉娘侧身避开。见顾洪只是笑盈盈地看着她,并不立刻让开去路,心里不禁有些奇怪。笑着施了一礼,她轻声提醒,“大郎,给娘子熬的安胎药已经好了,我送进去给娘子喝还是……”还以为顾洪或许是夫妻情深,想要亲自拿进去的,却不想顾洪忽然伸手拉了她一下。 虽不明其意,李玉娘还是顺从地随他往旁边让了让,在偏厅与东厢之间的过道上停下脚步。 “大郎?”疑惑地看着顾洪的笑容,李玉娘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似的。刚才顾洪的脸色可没这么春风得意,而且姜淑云还在床上躺着呢,顾家可没什么喜事。 转身过来看着李玉娘,顾洪一笑,却又抬眼往四周望了望。这才伸手轻轻捏了李玉娘捧着托盘的指尖,压低了声音道:“玉娘,等我从京里回来,便给你个名份……” 第五十三章 远行 第五十三章远行 自从那天顾洪突然对她说出那样一番话后。李玉娘的脑子就一直乱成一团。看来是千年岁月让她和顾氏夫妇思想分歧太大,完全无法理解啊! 顾洪还好说,这世上就没有不偷腥的猫,尤其是可以光明正大偷腥的情况下,就是现代受一夫一妻教育熏陶的男人怕也是忍不住的,何况一个对三妻四妾看作理所当然的古代男人。可是姜淑云呢?原本还对她抱有敌意与警惕之心的人怎么可能突然之间就真的和她姐妹情深了?就算是因为所谓的救子之恩,存心想为孩子做个好榜样,可也决计不可能做到这地步啊! 左思右想,李玉娘倒有些怀疑是不是姜家那位强悍的嫂嫂让姜淑云改变了思想。也不能说是张惠娘,应该是兰香才对。认真算起来,李玉娘和兰香也有些相似之处。同样是外表温顺的,而且兰香当年莫名小产,几年都未曾再有过身孕;李玉娘呢,大夫明确说过生产有碍。如果换位思考,对于这些当家主母来说,倒真是没有比象她们这样不能生产的女人更合适做心腹的了。虽然仍是把丈夫分出了一半,可这有子、无子的女人的战斗力可根本就不在一个级别。 这么一分析,李玉娘倒似乎是有点理解姜淑云近日的异常了。可理解归理解,肚里还是不客气地骂那两口子是NC,活生生的封建残余,把自己当成什么了?还真是把别人都当牵线木偶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了。 如夫人?可真是抬举她了!要知道这年头。一个小妾想成为有地位有名份的贵妾——如夫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不是关起家门自己定了就算的,那是得上衙门去报备才能做数的。统观宋朝,最有名的如夫人大概就是那位女中豪杰梁红玉了。 大概按照顾氏夫妇的思路,抛给她一个“如夫人”的诱饵,她李玉娘就会象个哈巴狗一样扑到他们脚下摇头摆尾了。哪里还会想到这件事还是要看她同不同意的呢? 捏指算来,顾洪若是春闱得中,在京中等待授官就得花些时日,等他回来,她的役期大概都快满了。那个时候,李玉娘若还象从前在朱家一样舍不得荣华富贵,那顾氏夫妻的抬举无非就是她的救命稻草,自然是感恩戴德,把他们奉作神明来拜的。别说日后争宠,大概就是有谁说姜氏的坏话,她也会扑上去咬人了。 可惜了,现在的李玉娘却不是那个会听到“如夫人”两个字就两眼放光的女人,倒白费了顾家的一番苦心。 一连几日,李玉娘待姜淑云还是平常,可待顾洪却明显是冷淡得多。顾洪只道她是害羞了,偶尔瞥向她的目光还带着几分怜惜的笑意。姜淑云见了,难免心里发酸,也猜得到丈夫大概是已经把那个消息告诉了李玉娘。虽然心里不自在,可看着李玉娘越发恭敬的态度,却不好发作。只能安慰自己说李玉娘总算是知道尊卑有别的,而且看眼下,敬她更胜于敬顾洪。就是真成了如夫人,也应该不会反了天去。因此,便待李玉娘亲善过往日。 只可惜这两口子,各自揣摩,却没一人想到李玉娘心中早就打算好了,一待役满就跳出这个莫名其妙的火炕。什么如夫人,别人稀罕,她可是不稀罕。光是想起顾洪那天和她说的那话,她就忍不住又有把手在衣服上蹭一遍的冲动。 回到杭州的第二天,陆七便挑着货担在门外晃悠。李玉娘一听到他的唱卖声,便笑了。 低声轻唤,见着陆七转身看到她一刹那的惊喜,李玉娘心里有有些暖意。这么久以来,让她觉得可亲的无非就是这几人。也只有这几个身份不同却都是出身贫贱的人才是真的把她视作亲人一般关心的。 “吓死我了!听六哥说了你没事儿,我的心还是扑通扑通的跳呢!”俊秀的少年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瞪大的眼睛晶亮如星,虽然说话夸张,可李玉娘却还是能感觉出他的关切。 “真的那么担心我吗?竟然一大早就跑来探望!” 脸上一红,陆七翻了翻眼,哼道:“可不是担心嘛!象李娘子这样的好主顾可是越来越少了。” “只是好主顾吗?我那上好的酱料可是吃到狗肚子里了。”李玉娘嗔着,故意做出生气的表情。“臭小子,今天不叫一声好听的我可是不依。” 看看她叉着腰,一脸嗔怪的表情,陆七不禁大笑:“我若是叫你一声好姐姐,你可敢应吗?” “你敢叫,我自然敢应,有什么怕的。”说起来,她面对这俊秀的少年真的有做姐姐的感觉。只可惜,偶尔笑闹,陆七总是嗤笑她年纪比他还小,就想充大。 被她的悍样儿吓到,陆七倒不敢再和她纠缠,敷衍几句便跑掉,李玉娘姐姐没当成,反倒还被拐走了一罐新调好的酱料。回去笑着同何嫂笑谈,却被何嫂损“亏得陆家小哥儿能吃得下去”。李玉娘也知道自己调的酱料比不上何嫂那么好味道,虽然被损得脸上无光,却也只能认了。 现在的顾家,象何嫂一样还是这么随便说她的倒真是少了。主人夫妇现在都对她似乎格外善待礼遇,就连顾昱那小子也少有调皮之时。小英虽然仍是恨得她牙痒痒的,可被姜淑云喝斥几次后却也不大敢当着面说什么,就是那些背着顾氏夫妇说的冷嘲热讽,她也只当是耳边风。似乎,形式真是对她大为有利了。日子,平静地滑过,慢慢到了十月底。 宋时习惯性说的月份都是农历,说是十月,其实已经是现代人说的十一月。 十月底,就是江南也冷了下来。虽有些树木仍然是绿的。可也有些黄了叶子,落光了只剩枯枝老干。 顾洪离家这一天,天,很冷。阴冷的空气透着潮意,虽然穿了冬衣,可李玉娘仍觉得手脚冰冷。 虽然顾洪一再推拒,可姜淑云却还是执意到码头相送。一起上船前往京城的,除了顾洪和几个熟识的举子外,还有新为顾洪雇的一个小厮。因为顾洪远赴京城,身边不能无人照料,姜淑云便想买个能写会算的小厮作书童。可惜徐婆子手上虽有几个小厮却都不识字,又说凡是好人家断不会把识字的儿子卖身为奴的。最后没法,也只好出钱雇了一个在乡学念过书的小厮。 长空如洗,帆影如云,水绿如蓝…… 顾洪将乘船沿江南运河北上,去往繁华如梦的东京。虽然此去东京,再回时大概已经官服在身,衣锦还乡,可此刻在离人如诉的码头之上,姜淑云仍然难掩离愁别绪。 说了一路的叮咛,道了千次的珍重,在目送丈夫登上渡船,挥手作别的瞬间。百般柔肠化作晶莹泪滴。脚步匆匆,却在奔行几步后无奈地停下脚步,捧住便便大腹。挥手作别,姜淑云泪流满面,低声呢喃着:“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虽然对诗词没有研究,可这句诗经里有名的离别诗,李玉娘还是知道的。看看姜淑云哀然的面容,虽然实在对这些没什么感觉,她还是和声劝道:“虽然娘子与大郎今日分别。可来日方长,待大郎衣锦还乡,娘子便会觉得今日的离别之苦都是值得的了。” 姜淑云回头看她,牵起嘴角,却没能笑出,捂着心口,她有些阴郁地道:“不知为什么,我的心很慌。” 对离别没什么感想的李玉娘垂下眼帘,在姜淑云看不到的地方翻了翻眼皮。“娘子是关心则乱。大郎这一去前程似锦,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其实,所求的何尝是他出人头地,封官进爵?”涩声低喃着,却不是说给李玉娘听,“悔叫夫君觅封侯……”她低念着,垂下头,苦笑道:“只盼莫要我真的后悔。” 听得不是很清楚,可看着姜淑云的表情也知道她并不开心。李玉娘暗自翻了下眼皮,心道眼前这个还好,至少是可以正大光明有资格伤心流泪的,可家里那个真就是想哭都要背着人了。想想偷看到小英躲起来哭的事情,李玉娘不免有整个顾家就她是最无情的错觉。 好容易劝姜淑云以腹中骨肉为重,先回了顾家。进了门,看着冷冷清清的院子,一时倒也有些感触。突然之间少了一个人,好象少了许多人气似的,尤其是看到有些发蔫的众人,就连李玉娘都觉得竟象是缺了点什么似的。 忍了几日,实在是忍不下去。李玉娘就有意无意地当着姜淑云的面说小郎君这几天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每天回来也不好好读书。一番话倒是把沉溺在别情离绪中的姜淑云惊醒了。又开始狠抓顾昱的生活教育问题,只是白天顾昱上学的时候,姜氏还是难免忧心重重。除了每天早晚一柱香求逝去的公婆保佑郎君外就是捏着指头算计着顾洪的路程。最常挂在嘴边的就是“今天郎君应该是到某某地了”“郎君不知可吃得好穿得暖”之类的话,听得李玉娘耳朵都要长茧了却不好多说什么。所幸还有何嫂这个老姜在,一句“娘子忧思太重,会伤了腹中胎儿”,是真的让姜淑云打点起精神不再作思妇状。 按照原定的行程,顾洪先是走水路,而后会换乘车马走旱路。照着姜淑云的算计,这两日正该是弃舟上岸的时候。 “不知北边想来比咱们这儿更冷。”姜淑云放下手里的帐本,抬起头看看窗外有些阴的天气,叹息了一声。 因为这几日天气更冷了,所以屋里生了火盆,可就是这样,李玉娘还是觉得阴冷,恨不得一天24小时都窝在火盆边上。 打络子的指尖动作也没那么利索,在心里暗叹一声,李玉娘抬起头来,目光扫过对面也心不在焉看向窗外,连针扎到指头都没反应的小英,眉头皱得更深。“娘子,最近天冷,你也得多注意身体,若是染了风寒,对孩子就不好了。”顿了下,她又道:“我今儿早上就听见小郎君咳嗽来着,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凉。准备了枇杷膏,等他回来吃些看会不会好转吧!” 果然,她这么一说,姜淑云立刻坐直了身子。“我早上起得晚了,倒没见着昱儿,怎么,他受了凉吗?”说着,又拿眼斜着小英,“小英,从前小郎的生活起居都是你在照料的,怎么居然这么不小心。” 小英瞪了李玉娘一眼,小声辩道:“近来小郎的事情都是李姬人在管的。” “亏得玉娘插手了,要不然昱儿还不知被你折腾成什么样呢!”姜淑云愤愤地训斥着,听到院外可儿的招呼声,忙起身往外走,“可是昱儿回来了?” 眼看着姜淑云挺着个大肚子,一手扶着腰从身边过去,李玉娘忙起身扶了她一下。就算心中有诸多不满,可见人思己,对大肚婆总是忍不住想多照顾一二的。 出了正房,就看到正和可儿说话的顾昱。李玉娘心里吃了一惊,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孩子是真的病了。不过是出去上学了,怎么看起来竟比早上出门时重了不只一倍。脸上发红,眼皮下垂,双目无神,一副无精打彩的模样。 姜淑云也吓了一跳,几步抢上前去拉着顾昱的手,“昱儿,你的手怎么这么冷呢?”低呼一声,她把儿子的手合在掌心,轻轻呵着气。 顾昱抬起头,强笑道:“我没事,娘。大概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直闹肚子。”说着,便是几声轻咳。 姜淑云皱起眉,抬手拭了拭他的额头,又反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有点热啊!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 顾昱眨了下眼,声音低哑,“娘,孩儿没事,睡一觉就没事了……” 又打量了儿子两眼,姜淑云当机立断地叫道:“小英,快去请大夫过来。” 被姜淑云突然这么一叫,李玉娘也怕了。这小祖宗可别是真的病得重了,万一赖上她照顾不周可就倒霉了。 好在小英请来的大夫诊过脉过只说是得了痧子,风痧。“外感风邪,乃是得了风痧。我开个疏风清热的方子,还有,这风痧是会传染的,照顾病人的也要喝。”干瘦的大夫掩面立起,写了药方,又嘱咐了一遍。 小英跟着去抓了药回来,顾家院里便弥漫开药味。不只顾昱一个人喝,家里几个女人也一人一大碗。虽是在床上躺着,可顾昱却还是嘻嘻发笑。大概是觉得现在一人得病全家吃药很是有趣。 因姜淑云有孕在身,不宜太过劳累,所以这看护病人的差事就落在李玉娘和小英身上。原本按照姜淑云的吩咐是两个人一起值夜的,可小英却提议两个人轮流,一个上半夜一个下半夜,也好能睡上一会儿。李玉娘想想觉得也算有理,刚一点头,小英便抢着说自己值下半夜,扭身出门把李玉娘一人丢在顾昱房里。虽然隐约觉得小英有些耍奸,可人都走了,李玉娘也只能一个人先看着。 夜里天更冷,李玉娘拖了矮榻放在床边,身上裹紧了被,半躺半靠坐着。虽然又冷又慌,可渐渐的,还是昏昏欲睡,头也一点一点的。就在快睡着时,身子一晃,李玉娘被突来的失重感惊醒。盯着桌上那点昏黄的烛火,脑子有些糊涂。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外面黑沉沉的,没什么动静,也不知小英是不是忘了换班的事。 偏着头看了看似乎睡得不太安稳的顾昱,李玉娘想想,觉得小英就是故意忘了换她也没什么稀奇的。索性也不去叫她,下了榻用炉铲扒着火盆里的炭,看着亮起一点红,忙把手凑过去。 听到呻吟声,她扭头看了看,叹了一声,还是走了过去。看看脸上潮红一片,额上尽是虚汗的顾昱。她打了个呵欠,顺手拿了放在床边上的汗巾去拭他额上的汗水。 指尖触到他的额头,李玉娘不禁一颤,小心地摸上去,只觉滚烫一片。一时疑是自己的手太凉,忙放进怀里捂了一会儿再去摸,这才肯定顾昱竟然发起了高烧。 “奇怪,那个大夫不是说不会发高烧的吗?”咕喃了一句,李玉娘拧着眉过去用凉水透了汗巾放在顾昱的额头上。看着顾昱因病痛而显得格外可怜的清秀小脸,李玉娘挑起了眉,咕囔着:“臭小子,要是烧成白痴,倒真是白瞎了这张脸。”去拽被子的手顿了下,试探地摸进被子里,“连身上都这么烫……” 李玉娘皱着眉,连叫麻烦,却还是摸黑进了厨房,烧了一壶热水,用毛巾一遍一遍地擦着顾昱的身体和额头。见效果不大,又取了酒来用。可惜这时候的酒,就是最烈的也和现代的不大一样。李玉娘便点了纸放进酒里,烧后再用。 折折腾腾了小半夜,顾昱的高烧总算是退了下去。李玉娘这才松了口气。伸手拍了拍顾昱的脸,笑道:“臭小子,如果你以后也成了什么知名的才子或是状元之类的,可都全靠我今天的辛苦。”打着呵欠,她裹了被靠在床沿上眯上眼,可还没睡着,就被开门声惊醒…… 第五十四章 痧子 第五十四章痧子 “娘子?”睁开眼看着走进来的姜淑云。李玉娘慌忙跳起来。眼角瞥向外面仍然黑沉沉的天,再看姜淑云不怎么好看的面色,也知道姜淑云心忧爱子,大概也是一夜没睡好。 也没看她,姜淑云走到床边,伸手去摸儿子的头,觉得手下温温的这才松了口气。鼻翼微颤,她皱眉道:“怎么一股酒味?”说着,抬头用怀疑的眼神看李玉娘。 不是吧!老娘忙了小半夜,这会儿倒怀疑我偷懒喝酒了!李玉娘垂着眼皮,“小郎半夜里又发了高烧,小的用酒给他降温了。” “昱儿发高烧了?”姜淑云脸上白了白,俯身摸着儿子的脸,低声唤了两声,听到顾昱迷迷糊糊地应了声才放下心来。又抬头看看李玉娘,“用酒能降温吗?可是昨天送大夫出门时他说的?” 眼珠转了下,李玉娘也不贪功,只含含糊糊地应了声。姜淑云放下心,这才皱眉问:“小英呢?怎么没见她?” 李玉娘挑起眉,张开嘴却又顿了下,压下想打小报告的冲动。只平声道:“大概是睡过了,忘了说好要来换我的事吧!” 虽然没故意说坏话,可姜淑云也是气得不轻。在天亮后小英打着呵欠出现时,她脸上便很不好看,虽没立刻发作,可那一声冷哼再加上冷眼,小英就已经吓住了。 看到站着脸上带着微笑的李玉娘,小英还以为是她又说了什么坏话,便哭丧着脸求姜淑云:“娘子莫听别人乱说污陷我啊!” 她不说还好,一说姜淑云更气。抬手一个耳光扇在小英脸上,“你还好意思乱攀扯别人!我来了这么半天,才看到你不紧不慢地出现。可亏得是没把昱儿全交到你手上,要不然昱儿有个什么……”气急,她微微弯下腰护住小腹。 吓得李玉娘赶紧上前扶她,原来还捂着脸哭的小英也跳起来凑过去看她,“娘子,你可别吓我们啊……小英再也不敢偷懒了!” 一挥手推开小英,姜淑云厌恶地瞪着她,看得小英脚下一个打晃,几乎跌倒在地。 就在这时,床上的顾昱突然发出一声轻哼。姜淑云顾不得再骂,扭身俯在床边低声唤着顾昱的名字。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顾昱还没说话,就又是一阵猛咳。眼看着孩子咳得眼泪汪汪的,一双眼也通红一片,姜淑云用帕子掩了嘴,强忍着没哭。伸手拍抚着顾昱的后背。柔声安慰,“别怕,一会儿再喝了药,就快好了。” “娘……”声音低哑,顾昱抖了抖,好象很冷似的,鼻涕也流了下来,看得姜淑云心酸不已。 见人家母子情深,李玉娘捏了下颈上的香囊,在心里一叹,转身出去熬药去了。 也不知她的可乐现在可好?要是病了可有人象她这样守在身边?这么一想,眼泪就控制不住,直滴进面前的药罐里。正好何嫂走出来见到,还道她是被姜淑云骂了。李玉娘擦擦眼,也不说是想儿子了,只笑道:“药味太熏人了,这人要是病了不用吃药就能好可就好了。” “想得倒美,病了不用吃药的那是神仙!”嗔了她一句,何嫂压低声音道:“小郎现在病着,娘子心里不好受,你自己当心点。” 知道何嫂是怕自己触了霉头挨骂。李玉娘便点头应下。端药过去,小心服侍着,又找机会劝了姜淑云两句,只说顾昱一定会很快就好的。可没想到她话说了还没过半天,顾昱就又发起高烧来,烧得脸上滚烫,直说胡说。 姜淑云看着不好,还要小英去请大夫,李玉娘却截住她,迟疑着道:“娘子,我看要不还是去‘安和堂’请大夫吧!” 安和堂就是上次去过的药铺,在杭州城里也算是很有名气,诊费贵些,又离得远,所以小英上次就没有去那里请大夫。 看李玉娘说得郑重,姜淑云也有些心慌。她抿着唇强自镇定下来,“你是觉得昱儿病得严重了?” 目光下垂落在姜淑云紧紧交握在一起的双手上,李玉娘斟酌着道:“小的是觉得‘安和堂’的大夫年岁大些,经验也丰富,想来他开的药能让小郎好得快些。” 姜淑云瞥了她一眼,也不坚持,“你去雇了车去接那位老大夫过来吧!不要怕花银子,让他把东西都带齐全了。” 李玉娘应了一声,出门前往药铺。那白发白须的老大夫起先还不肯出诊,只道既已有大夫给了方子,论理他就不应该再插手。还是李玉娘百般相求,扣了一顶医者父母心的大帽子,半拖半拉地弄上了车。 “听刚才那位娘子说的症状,那位大夫诊的也应该没错。不过胚体的还要看过再说。”这位伍大夫,已经行医四十年,说话也知道自己留了余地。姜淑云虽然着急,却仍客气地道:“还请大夫费心了。” 伍大夫也不多说,坐在床前先诊脉,又望色,问询,“这两日大便稀溏是吗?”沉吟片刻,他又使竹筷打开顾昱的口腔,“舌苔薄白,脉浮数……”面色突然一变,他骇道:“这不是风痧!” 因他说得郑重,姜淑云也吓得腾地一下站起来。凑近颤声道:“大夫,这不是痧子,又是什么毛病啊?” 抬眼看了姜淑云一眼,伍大夫沉声道:“是痧子,可不是风痧,这是轻天花。” 姜淑云脸色发白,手一伸,抓得李玉娘手臂生疼。看看有些站不稳的姜淑云,再看下意识往后挪的小英,李玉娘把目光落在大夫身上,“大夫。什么叫轻天花啊?”天花她是知道的,虽然在现代基本绝迹,可却知道这天花在古代是九死一生的恶疾,就是宫廷里死于这种病的人都不在少数。可是这轻天花…… “晋时的葛洪大师曾在《肘方备急方》里记述过这种痧子,是和天花一样会传染人的恶疾……”抬眼看着李玉娘有些不大明白的表情,老大夫索性把这所谓的轻天花详详细细地解释了一遍。 听了半天,李玉娘算是有些听明白了。这所谓的轻天花,分明说的就是麻疹啊!虽然在现代时通过种疫苗基本上就杜绝了这种传染病,可在乡下住时,李玉娘还是见过邻居小孩出麻疹的。那时,姥姥也是看她看得紧。不让她往邻居家跑,说是会传染的…… 看看姜淑云惨白的脸色,再看看揪着白胡子想方子的老大夫。李玉娘暗道:难道麻疹在古代也和天花一样严重?也是,这时候又没有抗生素。 迟疑着,在姜淑云抓着她手臂力道又加重了几分时,李玉娘还是问道:“大夫,我家小郎这病可——不碍事吧?”临时把那句“可还有得治”咽了回去。饶是她换词换得快,还是被姜淑云狠狠瞪了一下。 “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儿子的命吧!不管用什么药,我……”实在说不下去,姜淑云身子一矮,就要跪下去。被她带着身子也不由地弯下去,李玉娘还在肚里抱怨着,姜淑云已被伍大夫托住。 “娘子切莫如此,刚才这位娘子也说了医者父母心。若是能救活令郎,老夫又岂会不尽力呢?”沉吟了下,伍大夫迟疑着道:“这生痧子,实是恶疾。老夫可以开方,但最后能不能成就得看令郎的造化了,若是生了痧子把毒发出来,多半也就能好了。总之就是这几天就会见分晓的。” 听大夫这么一说,李玉娘倒是想起从前听过的话来,“我听说这病是烧三天,发三天,退三天,只要熬过这九天,也就好了。” 她突然这么一插嘴,伍大夫立刻转过头来看她。被看得有些发毛,李玉娘扭过头去只推说:“在乡下时听老辈人说的。” “嗯,看来民间果然是有些能人的。”伍大夫摸着胡子也不再说话,开了方了嘱咐去抓药,又道:“还好是及时看了出来,要是一直当是风痧治,恐怕就会延误了病情。还有,因这病是会传染的,你们便不要全围在这屋子里了。一定要专人照料,还有他穿过的衣服,盖的被子也要小心处理,若是出了疹也切不可让他抓破……”一长串的吩咐听得几人连连点头。 也不用李玉娘送,伍大夫有意无意地提醒:“这几日莫要乱走动了。”虽然说得不是很明显,却分明是在提醒她们莫要让传染源扩散。过了一会儿,药铺里派了伙计送药过来,竟也是连门都未曾进。小英愤愤地嘀咕着开药铺的枉为大夫,可自己却有意无意地不敢往顾昱房里靠去。 懒得理她,李玉娘熬好了药送过去。又把先前那大夫留的给她们喝的去毒的汤药熬了一大锅,盯着怕苦的可儿喝了一大碗,自己和何嫂也喝了,回过头看到小英正在端第二碗,忙叫住她,“没见过你这么怕死的,就算是要预防,可这也是药,吃多了就不怕毒死你?” 也不理小英瞪她,李玉娘端了药碗进了顾昱的房间,“娘子,你也喝上一碗药吧。” 姜淑云抬眼看她,眼神有些发空,待李玉娘又说了一遍,她才有些回过神来。“不用了,我不喝。” “不喝怎么行呢?娘子这么守着小郎,要是万一……”收了声,看着姜淑云小心翼翼抚着肚子,也明白她是怕喝药伤了腹中胎儿才拒绝的。 “中药,没那么大副作用的。”顺嘴劝着,见姜淑云抬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她忙改口道:“我听那大夫说的,说这清热去毒的汤药不伤人的。”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在现代时所经历的那一场**。那时候也是人人都在喝汤药预防,可也有象姜淑云一样一滴不沾的孕妇。 “你不用说了,我心里有数。”打断她的话,姜淑云突然抬起头看着李玉娘,“你,你多喝些药,照顾好自己。若我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就麻烦你照顾昱儿了。” “娘子莫要吓我。”李玉娘嘴上说着“小郎和娘子吉人天相,都不会有事的”,可心里却反来复去地想着。按理说,她这具身体不象现代时是打过疫苗的,要她照顾顾昱心里还真有点怕。万一,要是真感染上了,可真是倒了大霉了。可要让她象小英一样立刻表现得那么明显往后退,她又有点不大好意思。虽然心里没有什么忠仆的自觉,可再怎么说看着这么个孕妇在面前表现出这样的爱子之心,总还是有些感触的。 “可怜我,就算是想在可乐病痛之时守在他床前也是办不到的。”心里默默想着,再看躺在床上的顾昱,便有了些移情心理。一咬牙,她脱口道:“娘子,你先回去歇着,我来照顾小郎。”见姜淑云抬头看她,眼中似乎隐有泪光,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失不见。“虽说您心疼小郎是应该,可肚里那个也是您和大郎的骨肉,总要为他着想一二啊!” 颤着唇,姜淑云再也忍不住,掩面哭出声来。哭了一会后轻声道:“玉娘,你不用再劝我了,这种时候我是不会离开昱儿的……你放心,你的好全在我心里搁着,只要过了这一关,大郎一回来我就叫他去衙门里报备……” 听她这么一说,原本满腔热诚好似冰雪被当头浇下热水全化成了雪水流得一干二净。脸色有些发沉,她强笑着道:“这时候说这些做什么呢?只要小郎快点好起来就好,玉娘从没想过要求什么赏。”切,你们两口子还有完没完啊! 不知她心里的想法,姜淑云只当她是不求回报,还一脸感动地看她,把个李玉娘看得身上发麻。 遵照医嘱,按时喂顾昱喝药,又用温毛巾擦前后心,四肢,只盼着他不再高烧,快点出了疹子。 虽说是两个人守在床前,可却没有什么话好说,姜淑云一双眼只盯着床上的儿子,就连平时总是念叨的顾洪都不曾再提,还好安胎药还有吃食一直没断。虽然吃不下去,只说喉咙干咽不下,可被李玉娘劝了几句还是慢慢吃了半碗饭。 也有恨得牙痒痒的时候,可现在这么看着,再想到自己身上,就觉得姜淑云也挺可怜的。换了是任何一个母亲,看着儿子躺在床上被病痛折磨,还不知到时是生是死,也要肚肠寸断了。再看人事不知的顾昱,虽然皮了点也给她下过绊子,可现在…… 有些不舍再看,李玉娘转了出去,想了想把小英煎茶用的小铁锅拿了过去,放在炭盆上烧红了,把醋倒进去。蒸腾而起的白烟带着酸酸的辛辣气味,呛得姜淑云直流眼泪,终于忍不住喝斥道:“玉娘,你这是做什么?” “啊,醋烟是能消——能消除外邪的。”把“消毒”二字咽了回去,李玉娘眨巴着眼,实在不知道用中医理论该怎么讲。其实,这用醋熏也应该算是中医的一种吧?每逢流感季,姥姥都是用这个来熏屋子消毒的。“我听乡下老人说的,这样能让病人快点好起来。” 听到李玉娘这样解释,姜淑云也不再出声。掩了鼻子,强忍着,想了想,又道:“你和伍大夫也说过什么乡下老人说过这轻天花,不知可是有什么偏方之类的?” 李玉娘被问得一愣,拧着眉想来想去,突然一拍脑袋,“我还真是听过一个方子,只不过不知能不能……”被姜淑云抓住手,她却不敢把话说得太满,“我记得之前有邻居家有个孩子是生了这病的,好象有人说过用葱白和香菜、不,是胡荽剪水后用宁麻蘸汁擦在身上,可助发痧。” “葱白和胡荽?”姜淑云看着李玉娘,半信半疑的,“这不都是菜吗?不对,自古以来,可入药的菜多了……”咬着唇,姜淑云沉吟半天终于下了决心,“我立刻叫小英去买宁麻,不管怎么样,先试上一试。” “咦?”没想到姜淑云还真的采信了她的话,李玉娘反倒有些怕起来。这要是所谓的偏方不好用,可怎么办啊?当初她记住这方子不也是因为觉得这菜怎么还能治病实属稀奇吗?可是稀奇归稀奇,究竟是不是有用她可是真的不敢保证,万一不管用,姜淑云把怨气发泄在她身上…… 想到这儿,李玉娘不禁有些后怕。可是话已经说出来,东西也备齐了,想退都没地儿退了。葱白和香菜熬成的浓汁,味道有些怪怪的,尤其是用干的宁麻蘸汁后,更是让人觉得有些呛鼻。不知道具体该怎么用,就按吃饭点来,一天三次,每一次都是擦遍前后心,手心、脚心,外带身体躯干。 如是连擦几次,也不知是这汤汁真起了作用还是伍大夫开的药奏了效,顾昱的脸上开始生出红色的丘疹,也就是现在人所说的痧子。不消半个时辰,身上也已经生满了红疹。 姜淑云又是高兴,又是流泪,直嚷着请大夫。匆匆赶过来,伍大夫也是有些惊喜,仔细诊过脉后又换了方子。叮嘱好生照看,只要把毒都发出来,这病也就好了。 姜淑云舒了口气,在大夫走后才记起竟忘了和大夫说起偏方的事。虽然被姜淑云夸了半天,可李玉娘却只是摇头不敢居功。心里其实还真怕姜淑云和那个伍大夫说偏方的事。要是真管用也就罢了,要是大夫说声胡闹,她可就惨了。 虽然心里还是没底,可在姜淑云的肯定下,这菜汁还是一天三次地给顾昱擦着,整整三天,原本白净的孩子成了一个又红又丑的小怪娃。到底,痧,还是出透了…… PS:感谢所有支持正版阅读的亲们。也希望所有喜欢这本书的朋友都支持正版阅读。先谢过了…… 第五十五章 恶耗 第五十五章恶耗 “小郎君,可不能乱挠!”伸手打下顾昱要碰到脸上的手。李玉娘嗔道:“好好一张脸,叫你抓破了相,看以后还找不找得到媳妇。” 脸上一红,顾昱扁了扁嘴,低下头嘀咕了一声,却没有再象从前一样对李玉娘呼喝,而是轻声问:“玉姨,我娘现在怎么样?” 瞄了他一眼,李玉娘笑着调侃道:“小郎还真是孝顺,这么关心娘子。” 顾昱这一病,反倒让两人关系亲近了许多。之前要是被顾昱叫一声玉姨,李玉娘都要胆颤了。可是,这几天做顾昱的贴身看护,说粗俗一点,把屎把尿地侍候着,凡是有点良心的都要知道感恩了。虽然突然被这样尊敬着,无论是李玉娘还是顾昱都有些别扭,可几天叫下来,双方倒也都适应了新的称呼。 “玉姨,我很怕娘因为我而太过劳累,要是小dd……”垂下眼帘。顾昱不安地摆弄着手指,怯生生的模样让李玉娘生出几分不忍,“不用担心……如果小郎真的那么担心,我就带你去看看娘子好了。”看顾昱笑逐颜开的样子,李玉娘也不禁随之微笑。 她的可乐,也一定会是这样孝顺的好孩子…… 因为连日照顾顾昱,忧心百结,姜淑云现在正卧在床上养胎。还还没推开正房的门,就突听有人在大力地拍门。停下脚步,李玉娘惊疑不定地回头,正好看到可儿急匆匆地跑过去开门。 “你们是谁啊?”不知怎么的,可儿的声音显得有些胆怯。李玉娘皱起眉,放开顾昱的手让他先进了房,自己快步绕过影壁,来到门前。 敞开的大门外,立着三个身穿皂衣的男子,李玉娘一眼瞧去便先看到了那身衣裳和他们腰畔的刀,心里便“咯噔”一下,顿时知道可儿为什么会怕了。从古至今,都有“生不入官门,死不入地狱”。别说古代人,就是李玉娘在现代看到警察上门也要“呀”的一声了。 可看前来人的脸,李玉娘倒松了口气。笑盈盈地迎上前去,“陆都头,六哥,怎么有空过来呢?”看到两个熟人的脸上表情有些怪异,她不免有些惊怕。莫非是花豹子的事情还没解决。那家伙竟真为了报复她一个女子跑来闹事? 还没等她想明白,那个不认识的差人已经沉声问道:“这就是顾家的主母吗?” 陆五回头看了一眼,还没有说话,就突然有人道:“这是我家李娘子。”声音有那么一点熟,李玉娘还在奇怪,却见三个官差身后扑出一个衣衫褴褛的矮个子。因见他身上有些可疑的褐色,脸上也不是十分干净,李玉娘便不自觉地往门里退了两步。却不想那小子一直冲到她面前,大声哭道:“李娘子,大郎他没了……” 被他哭得一愣,李玉娘上下打量了半天,才认出这矮个子竟是之前随同顾洪出门的那个小厮。因是雇来没两天就跟着顾洪走了,不太熟悉,刚才竟没有认出来。“陈小哥儿,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什么叫大郎没了?”试探着问出声,李玉娘隐约有些不祥的预感,见那陈文只知道抹眼泪,不禁喝了一声:“问你话呢!你倒是说啊!” 陆五咳了下,轻声唤了一声,见李玉娘抬眼看她,目光闪了下便垂下眼帘去。“李娘子,顾举人一行在徵州境内遇到山贼,已经被害了。” “被害?你是说死了?”李玉娘眨巴着眼睛,好容易消化了听到的消息。顿了一下,才让开,“我家主母在里面。” 看看李玉娘有些迷茫的表情,陆五沉默地从她面前穿过,直往院里走去。李玉娘立在门边,看着一行四人从自己身前缓缓而过,脑子里仍是有些发空。“怎么,就会突然死了呢?”脑子里有些乱,直到可儿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她才反应过来,拨脚跟了过去。 跟进院子,就听到正房里一声脆响,似乎是瓷杯或是碗什么的掉在地上的声音。然后是姜淑云发抖的声音:“你说什么?谁死了?!” 目光一瞬,李玉娘在心里一叹,疾走几步进了正房。只见姜淑云一手撑着桌案,身形有些不稳,脸色煞白,眼神直勾勾地瞪着眼前正说话的陆五。而一边的小英则是盯着那个一直哭的陈文。颤声道:“娘、娘子,这个……跟着大郎一起去的陈小哥儿……” 听到她的声音,姜淑云这才转过头去,留意到形容悲惨的陈文。心尖一颤,好似被突然射中一般地发起抖来。 陆五叹了一声,看着这一屋子大小皆是受惊的表情,那孩子更是要哭出来似的,更觉头痛。这种婆**事情真是难办,“顾家娘子。现有徽州的黄捕快,你若有什么疑问尽可问他。” 那黄捕快看了陆五一眼,抿了抿唇,显然对着这一屋子妇幼也有些为难。“顾家娘子,还请节哀顺便。这次的事情谁都不想发生的。也是那些山贼太过嚣张,竟连赴京赶考的举子都敢加害。能饶幸逃生的也只有三人……”说起来他们县太爷也是苦恼,在自己任上发生这种事乌纱都要难保了。 她还未说完,姜淑云就突然出声打断了她,“陈文,你说,大郎究竟是怎么了?”姜淑云瞪着陈文,一双眼红得怕人。 被她骇得不敢再哭,陈文抽抽涕涕地答道:“山贼、山贼来得太快,我们一行人除了我和另两个小厮逃了出来外,都死了。大、大郎也让山贼杀了……” 身形摇摇欲坠,姜淑云喘着粗气,却说不出来话。小英支突然扑了过去揪着陈文猛晃,“你胡说,大郎不会死的,不会死的……” “我没说谎啊!我亲眼看着山贼用刀砍中了大郎的……”陈文大叫着,试图挣开小英的撕打,却被她拽得更紧。“你这个混蛋,怎么死得不是你啊!主人都死了。你还一个活着回来干什么?你这个没用的东西……” 从惊骇中渐渐醒转,陈文也吼了起来:“放手!我不过是受雇,又不是卖到你们顾家了,你凭什么打我啊……” “小英,住手——”姜淑云的声音嘶哑,甚至让人听得不是很清楚,“陈文,我家夫君尸身何在?” 陈文只顾与小英纠缠,一时未能反应过来。那黄捕快已经沉声道:“我们赶到山上时,并未见到顾举人的尸身。据说,顾举人被山贼所伤跌入悬崖。尸身恐怕……” “找不到了?竟连尸体都找不到?”姜淑云涩声低语,突然厉声道:“郎君,为妻对不起你……”声音未歇,人已经软软倒了下去。 眼看着姜淑云倒了下去,顾昱痛哭着扑过去,李玉娘忙抢上前去,还未开口,就先傻住。看着姜淑云下身慢慢渗出的鲜红,她咽了下口水,一时之间手足无措。还是拉着可儿闻讯赶来的何嫂厉声喝道:“快,快去找产婆过来……” 也被吓到的小英愣愣地应了一声,就往外面跑。李玉娘也跳起身来,“我去找大夫,对,找大夫!”姜淑云此时怀孕刚足六个月,虽然现在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情况,可李玉娘心里却先有了大事不妙的感觉。 “死了死了,死定了……”涩声低喃着,她急急往外跑去,却被陆五拦下,“李娘子,我去帮你请大夫。”有些茫然地看着丰陆五转身奔出,李玉娘也忘了道谢。耳边听着那黄捕快低声咕囔:“倒霉,怎么就碰上这样的事儿,这一年都甭想赢钱了……”也顾不得去看他拉着陈宽往外退。李玉娘转过身,恰好看到姜淑云颤抖着手,轻轻抚上顾昱的脸颊,轻声安慰着:“别怕,娘没事,乖啊,不用怕……” 捏了捏冰冷的指尖,李玉娘过去拉开扑在李玉娘身上的顾昱。“小郎,娘要生小dd了,你出去等啊!” “不要!放手,我要跟娘在一起……”顾昱嘶声叫着,用力往外挣,实在挣不开就开始对李玉娘拳打脚踢。李玉娘正在心烦。也顾不得掩饰,拧着顾昱的衣领就大吼道:“你老实一点吧!这时候还添什么乱?!”吼后过她才醒过神来,又缓下声音道:“小郎君,你乖啊!要是不听话你母亲就不疼你了……” 顾昱捶在她身上的手一顿,扭过头去。李玉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对上姜淑云哀然望着儿子的目光,想想手中抓的这个孩子是刚刚失去父亲的,不免心里一酸。只是这时却没时间说什么安慰的话,她拎着顾昱走回房间,把他按在桌前,“你老老实实在这房里呆着,哪儿都不要去。”说完,手一松,转身就往外走。 “玉姨,”身后带着哭腔的低唤让她松开抓住门的手,听到顾昱在身后低声问:“玉姨,我娘会没事吧?” 抿紧唇,她犹豫着,回过头却露出笑容,“你母亲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说完,也不去看顾昱的表情,她拉开门出去,下意识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其实这一句话不只是在安慰顾昱,也是在安慰她自己。事出突然,她有些乱了方寸,可是有一件事她心里清楚得很。顾洪死了,顾家仍然可以撑下去。可要是姜淑云有个三长两短,顾家的天就真的塌了。 跑进正房,还未及说话,何嫂已经扭头喊她一起把姜淑云扶到床上去,两个女人半拖半抬把已经站不起来的姜淑云送上床,李玉娘还未喘过气来,何嫂已经推着她出去,“去,看看产婆来了没?” 心里知道何嫂是怕她吓到,虽然已经生过孩子,可看人生孩子却是第一次,尤其是还没等生就先流了这么多血,李玉娘确实是有些怕了。也不反驳,扭身就出了卧房,在门口看了看,没听到什么动静,一转身,她怔怔地看着地上那滩血水,禁不住有些发抖。冲出去取了抹布,她蹲在地上使劲地擦着血渍,好象只要把这些血擦干净,就可以不那么怕不那么慌了。可是,卧房里姜淑云一声又一声的呻吟让她的身体抖得不行,连手里的抹布都似乎是抓不住。 当小英带着产婆冲进来时,李玉娘连话都说不出,只是指着卧房,在产婆往里去时才说出一个“快”字。 和小英面面相觑,在姜淑云痛苦的呻吟、叫喊声里,都再没了之前针锋相对的兴趣。甚至,偶尔的目光相对,还隐约透出几分相同的不安。 大概,她此刻也是同我一样在担忧吧? 抹糊的念头划过脑中。 这个院子里,大概每个人都在不安都在害怕吧?要是姜淑云真的……那她们的命运又会怎么样呢? 咬咬牙,李玉娘“腾”地一下站起,就往卧房里走去。她和小英不一样,小英到底是未出嫁的姑娘,不像她连孩子都生过了,还怕什么呢? 还没等她走进去,卧房里就已经有人冲了出来。还未看清来人,李玉娘就先看到血肉抹糊的一团。是用布包起的,可因为太匆忙并没有包好,所以那糊满血污的肉团就那么直接闯入她的视线。 骇得倒退三步,李玉娘险些跌在地上,可一双眼却似被迷住了似地不能离开。小英扭头一看,立刻发一声尖叫。刺耳的声音倒让李玉娘清醒了几分,目光缓缓地上移,看着一脸哀痛的何嫂。 动了动嘴唇,何嫂涩声道:“是个已经成形的女婴。可惜,一落地就死了……” “娘、娘子她……”李玉娘刚说了几个字,卧室里的产婆就慌里慌张地跑出来,“完了完了,你们家主母她好象是血崩了。” 一句话吓得屋里三个女人都没了魂。 所谓的血崩,就是指女子生产或是经期时出血不止,在古代有很多女子都是死在这上头的。李玉娘顾不得多说,一撩帘子就先往里面走去,何嫂看看手里,忙乱间也不知放哪儿便往小英手里一放,转身往屋里走时听到身后“啪哒”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跳在了地上…… 走到床边,看着床上脸色惨白的姜淑云,李玉娘说不清心里究竟是种什么心情。蹲下身,她伸手拂开姜淑云脸上被汗水打湿糊在额上脸上的头发,低声道:“娘子,你撑住了,大夫马上就来了。”眼睛不敢下移,可那浓烈的血腥味还是让她的指尖有些发抖。 姜淑云睁开眼看了她一眼,可眼中却没有半分神采,甚至隐约透出一种让人怕的沉黑色。 嘴唇颤抖,李玉娘还想说些什么,就听见外面一阵忙乱,小英在叫:“大夫来了……” “你听见了吗?娘子,大夫来了……”李玉娘低声叫着,看到姜淑云口齿微动,忙忙耳朵凑过去。只听得姜淑云用微弱的声音在低唤:“郎君……” 李玉娘下意识地猛地回头看去,不知怎么的就显得有些空的房间里,在她身后只有刚刚进来的何嫂还有一个正往这边走过来的一个陌生的中年女子。扭过头看着姜淑云有些发空不知在看向什么地方的眼睛,她猛地打了个冷颤。在那看起来应是个大夫的女子过来时,忙起身让开,匆匆往外边走去。 惊魂难安,尤其是在看到不知是被谁摆在桌上的那个死婴时,她更是牙齿都打颤了。壮着胆子看了一眼,虽那婴儿一落地就已经死去,又是满身血污,可细看之下却觉眉清目秀,很象姜淑云的模样,只是不知为什么身上竟有一块明显的青紫。 皱起眉,李玉娘返身回房把一只装衣服的藤箱倒了出来,回到正房把死婴装了进去。虽然这会儿没有时间来处理这个孩子,可这样丢在这儿也不个办法。她刚把箱子安置好,那女大夫就已经从卧房里走了出来。何嫂和那产婆都跟在后面,脸色都是阴得可怕。 “大夫?”目光落在何嫂悲痛的更好,李玉娘已经知道了结果。心里一颤,她涩声问道:“真的没救了吗?” 那女子抬起头打量了她一眼,似乎是在审视她的身份,顿了下后才道:“尽人士,听天命。我已经下过针为这位娘子止血,但看情形似乎效果不大。病人之前操劳过甚,如今又悲愤伤肝,怕是……” “我,我去找老大夫,我去‘安和堂’请伍大夫……”失了分寸,李玉娘也顾不得礼貌,转过身去去喊可儿。“真是,小英这会跑到哪去了……” 那女大夫皱起眉,看看李玉娘却没有说话。反倒那产婆过来拉李玉娘,“娘子,你莫要叫了。这位吕大夫就是‘安和堂’的,咱们杭州城里看归科就属她最好了。” 脚下一晃,李玉娘抬头看着那吕大夫,张张嘴,却是说不出话来。那吕大夫见了,也不说什么,只是一叹,转身对何嫂道:“先照我开的方子抓药吧,如果能熬过这两天,这条命就算救回来了,如果不成,那——还是节哀顺便吧!” 第五十六章 中山狼 第五十六章中山狼 眼看着那吕大夫出了门往外走去。李玉娘沙哑着声音低语出声:“节哀?这一天里还要再听几次这样的话?”耳边听到何嫂的哭声,她转过身,看着正抬手拭泪的何嫂。嗓子干得发疼,可巧那产婆又凑过来,“李娘子,这……这种时候,我实在不应该说这种话的……” 光看她那看似为难的表情,李玉娘已经知道她的意思。“妈妈莫这么说,是我们偏劳了妈妈……”自袖中取了钱袋,她迟疑着取了一小块碎银递过去,“有劳妈妈跑这一趟了。”她是不知产婆工钱几何,兼之姜淑云在床上躺着,她拿出的就是自己的私房,自然舍不得多给。 也不管产婆脸色难看,李玉娘使碎银打发了产婆,看看何嫂,沉声道:“姨,你也别哭了。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娘子的命可还等着你手里的药方救命呢!” 从何嫂手里接过药方,也不看哭着说“娘子命怎么就这么苦啊”的何嫂,李玉娘直接跑出去。刚一出正房门。就看到蹲在自己门口的顾昱。一双眼眼巴巴地望着李玉娘。这时候也没心情去安慰他,李玉娘扯着嗓子大叫小英。还是可儿指了指影壁后面,她转过去才看见小英抱膝坐在地上背靠着影壁,身体微微发着抖。 看她那个样子,李玉娘也知道大概是被吓到了,“小英,你先去抓药。” 抬起头看着她,小英眨了眨眼,突然问:“你是命令我?” 挑起眉,李玉娘半眯起眼,虽然这时候根本就不是吵嘴斗气的时候,可如果不压住小英,那在姜淑云生死未卜的时候,顾家必将乱成一团。冷冷看着小英,她扬起下巴,“命令你又怎样?” “你凭什么命令我啊?你以为自己算是个什么东西!?”因为没有了压制,小英也剥下了掩饰在外的那层可爱,露出狰狞的面目。爬起身,她挑衅地瞪着李玉娘,哼道:“不过是个别人不要,卖出来的下溅女人……” “我凭什么命令你?”李玉娘冷笑了一声,突然一个耳光扇了过去,直打得小英脸也歪到一边去。先是被打得愣了下,小英立刻扑了过来撕打,“你打我?你这个臭女人敢打我?!” 仗着个子比小英高了一点,李玉娘没留半分力,狠狠地揪着小英的手拗过去。又扬手一个巴掌打过去,也不管打的是哪儿,手一直不停。一面打,一面骂:“凭什么打你?就凭我现在的身份是顾家的妾,而你只是一个小小的婢女!你想做顾家的妾,可惜你现在一辈子都没这个机会了!”虽然厌恶自己现在的身份,可这时候用来压小英却是再合适不过了。尤其是看到小英被她一语说中心事,挣扎着泪眼婆娑时,李玉娘更从心里生出一丝隐隐的快意。 用力一推,把哭得力虚的小英推倒在地。李玉娘“你听好了,小英。现在娘子还在床上躺着,顾家的大小事情就是我说了算,你最好老老实实照着我的话做,要不然有你苦头吃的。”说着,她自袖中取出银子丢在小英面前,又俯下身把药方递过去,“你的脚程快些,这药方救的不只是娘子的命,还有你自己日后的生死荣辱。”说完,便昂起头转身转进院里。 并没有立刻回到正房里,李玉娘对着傻站在院中的可儿和何嫂比了下手势。躲在影壁后听着小英低低地哭泣了一会后抽涕着爬起身,去拉门栓,不禁吁了一声。 好了,现在先镇住小英,接下来就看姜淑云的命究竟硬不硬了。看了眼顾昱,她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小郎君,你母亲她累了,现在还要睡上一会儿,你先跟着可儿去吃饭好不好。要是你不好好照顾自己,等你母亲醒过来会生气的。” 仰着头看她,顾昱怯生生地问:“小dd死了是吗?是因为我害娘辛苦,小dd才死了吗?” 想起之前顾昱几次笑着说等娘生下小dd一定要好好陪他玩的情形,李玉娘心里嘘唏不已。“不是小dd,是个可爱的妹妹呢!只是妹妹太可爱了,所以天帝舍不得放她到人间……就象天帝舍不得织女一样,把她留在天上了……”有些哽咽,说不下去,李玉娘扭头喊过可儿,“可儿,你陪着小郎君先去吃点东西。” 向何嫂招了招手,两个人走进正房里,李玉娘压低了声音说了箱子的事,又询问要怎么处理。 “能怎么处理?这样的,还不都是丢到野地里被野狗吃了……”何嫂的叹息还未消声,就突然听到一声微弱的低吟。 两人冲进卧房,才发现原本一直昏昏沉沉的姜淑云竟然醒了过来,虽然眼神仍不太亮,却透出几分清醒。“不要……求求你们。不要……”虽然她的话说得不清楚,可李玉娘却立刻就明白过来。 蹲下身,李玉娘柔声道:“娘子,你放心,这个孩子我们会好好葬了的,绝不会让她落到那样的下场。” 嘴角勾起,姜淑云微微笑了下,虽然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很快就又陷入半昏迷中。 拉了何嫂一下,同了卧房,李玉娘郑重地把那只藤箱交托给何嫂。“姨,就算不看在娘子与你多年的情份上,就当是怜悯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的心,拜托你好生葬了这个孩子吧!”突然之间觉得自己其实很幸福,至少,她知道自己至爱的孩子还好好地活着,而不象姜淑云一样在弥留之际还牵挂着死去的孩子的身后事。 何嫂叹了一声,点了点头。在李玉娘拿银子给她时推拒道:“算了,这些钱还不都是你的私房钱。娘子放在我这的菜钱什么的还有呢,先花那个吧!” 李玉娘也不客套,送走了何嫂后又转回正房的卧房。看看床上时昏时醒的姜淑云,原本的恨意只剩下怜悯。低叹一声,她取出自己的有些扁的钱袋。恨不得捶自己脑袋两下。 目光扫过丢在床下染了血的衣服堆,她怔了下,立刻扭头去看靠在墙角的一排柜子,看了很久,才象是下定了决心一样俯下身附在姜淑云耳边道:“娘子,事急从权,现在家中要花销的钱我先自己从柜子里拿了……”目光落在姜淑云的脸上,她咽了咽口水道:“娘子,你若是不出声反对,我就当你同意了。” 说着,自己先喘了一口粗气。又静立了一会儿,才蹲下身从那堆衣服里抽出一串钥匙。转过身走到柜子前。按着之前的记忆,一一试过钥匙后打开那只橱柜。掀开那只小漆盒时,手有些发抖,她下意识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床上的姜淑云,又自嘲地笑笑,“是要拿来给她买药的,又不是要偷她的,你怕的什么呢?” 可话是这样说,心里总还是有些怪怪的。拿了两只银锭子后,她正要关柜子,目光却被靠里面的一只精巧的首饰盒吸引。犹豫了下,她还是把盒子打了开来。虽说是首饰盒,里面放的却并非是什么首饰,而是一叠纸。虽还没打开看,可李玉娘的心却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这些写着字的纸,应该就是那些契约之类的吧? 回头看了看,她做贼一样把一叠契约抽出。果然,是契约,最下面的是地契,还盖着官府的印章,然后还有房契……抖着手指打开,虽然对繁体字仍然认不全,可落款上的名字她还是认清了。写得歪歪扭扭的李玉娘三个字上还盖着一个鲜红的手印。 心跳加速,李玉娘咬了咬唇,还是飞快地把这张卖身契抽了出来掖进钱袋。又把和她的放在一起的两张卖身契原样放回,这才合上首饰盒推了进去。 一转身,就看见姜淑云眼皮微颤,竟是快要醒了。她心跳如鼓,慌乱间把那串钥匙又丢回了衣服堆里。试探着唤了一声:“娘子……”见姜淑云没有回应,她才吁了口气。就在这时,突听得外面传来男人的大哭声。 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往门口走了两步才听出那竟是顾润的声音。走出正房,果然院中站着顾润,也不知是真哭还是假哭,他掩着脸,大放悲声。几乎是连扯带拽地把有些发傻的顾昱拉进怀里。“昱儿,昱儿,我可怜的侄儿啊……” 看着这位顾二官人的作态,李玉娘皱起眉,转目看向站在他身后的小英。虽然有些奇怪,却可以肯定这位顾二官人一定是小英招来的。还真是巧,去买个药也能碰上顾二? “可怜我兄长壮志未酬身先死……” 听顾二说得越来越酸,李玉娘懒得再听,只对着小英伸出手,“药呢?” 小英斜了她一眼,再看看顾润,似乎是有了仗义,哼了两声才把药包甩了过来。 李玉娘一挑眉,喝道:“你给我做什么?还不拿去煎药,不知道娘子还等着吃药吗?” 小英扁了扁嘴,还没说话,顾润已经跳了出来,喝道:“李玉娘,你安的是什么心?要不是我在衙门里听说我家兄长遇害之事,你是不是就不打算通知我了?!” 李玉娘目光一闪,心道难道不是小英找的他?不对,就算不是小英找来的顾二,可她一定是把家里的情形告诉顾二了,要不然这无赖行子也不会就这么冲着她来了。 先不理顾二,她只瞪着小英,“小英,还站在那儿做什么?难道你是想害死娘子吗?”一顶大帽子扣上去,小英还没怎样,顾昱已经先急了。过去扯着小英就走,“小英姐姐,你快煎药啊!我娘等着救命的。” 就算仍然不愤,小英也只能任由顾昱拉着她往厨房走去。看着小英进了厨房,李玉娘才收回目光看向顾润。 施了一礼,她平声道:“二郎,虽然都说我家大郎为山贼所害,可是毕竟是到现在也没有找到尸体,说不定大郎福大命大,能逃出升天也未可知。所以,二郎还是静下心再等等消息吧!”看到顾润脸色一沉,她只作未见,又道:“也知道二郎是关心大郎,一片赤诚。只是我家娘子现在身体不适,不方便见客,二郎还是请吧!” “身体不适?”顾润冷笑一声,“我家嫂嫂单只是身体不适吗?你当我不知道她是小产血崩,命不久矣吗?我说李玉娘,你打的什么主意当我不知道吗?现在我兄长遇害,嫂嫂又眼看也活不成了,你想挟持幼主霸占我顾家家产吧!?” 李玉娘闻言冷笑出声,“二郎,您是把我比作曹操了吧?想我一个要权没权要势没势的小妇人如何敢跟魏王相提并论呢?二郎也太看得起我了……” 顾润冷哼了一声,道:“你也配自比曹操?一条中山狼……” 突然被冠上这个名号,李玉娘差点笑场。斜睨着顾润,她勾起嘴角,“二郎真是越来越风趣了。只可惜我手上没拿镜子……” 顾润脸上一热,大声骂了起来,又要往里面冲。李玉娘往后一退,突然侧身拎起屋里椅子上的一把鸡毛掸子。想是之前小英打扫房间时丢在那的。手提掸子,她挥手就往前打,顾润吓了一跳,忙往后退去。 恨得急了,破口骂着“贱女人”,李玉娘冷哼一声,正要还嘴,就听见房间里突然“砰”的一声,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倒在地上了。李玉娘眼珠一转,立刻大声道:“二郎,真是不好意思,我家娘子在喊我,不能陪您闲聊了。您看,我们现在一家老少多是女子,实在不便留您在家便饭,您还是回吧!等我们大郎有消息了我立刻就使人去通知你。” 顾润盯着屋里,似乎是想隔着窗子看到里面究竟是个什么情形。似乎,隐约的有咳嗽声。皱了下眉,他冷冷地瞪着李玉娘,哼了一声扭身往外走去。 一直伸长脖子往外看的小英急忙喊了一声,顾润扭头阴着脸看了她一眼,暗暗使了个眼色,便转出影壁。听得外面有人“唉哟”一声,又道:“二郎来了?这是要走啊!”却是何嫂回来正和他撞了个正着。 回身往房里看了一眼,李玉娘犹豫了下还是先迎上何嫂,低声问:“可是成了?” 何嫂点了点头,“就在凤凰山那边,因不便立碑,我特意买了两棵桂花树树苗移了过来,只不知能不能活。” 李玉娘见她点头,心便安了下来,也不与她多话,抹身就进了房。一进卧房,就见到原本放在床边的圆凳倒在地上。 几步走到床边,就看见姜淑云已经睁开了眼。李玉娘松了口气,情不自禁地叫了声:“谢天谢地。”说着,弯腰去拾那凳子,目光不经意间触到那已经染红的被子,似乎是被血渗透了,湿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心口揪在一起,可对上姜淑云的目光,却还是露出一丝笑意,“娘子,何嫂已经安葬好姐儿了,就在凤凰山上,你就放心好了……” 姜淑云目光微瞬,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看着她的笑,李玉娘只觉得心酸,“娘子,药马上就煎好了。你喝了药好生歇着,等再好一些我就叫小郎君来看你。” “昱儿……”脸上现出一分喜意,但立刻姜淑云便摇头,“不要让昱儿进来,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会吓到他的……” 姜淑云点了点头,“没关系,现在不让他进来,等娘子大好了,我再为娘子梳个新款式,咱们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再见小郎君。” 姜淑云弯眉一笑,惨白的脸上闪烁着一抹动人的光彩,就连眼睛似乎都亮了起来,可渐渐的,那光又黯了下去,“现在我就算打扮得再漂亮,郎君都见不到了。”说着,眼角便滑下两行泪来。 看着她悲伤的面容,李玉娘不知该如何劝慰,在沉默里,只听得姜淑云低问:“玉娘,我也快不行了是不是?” “怎么会呢?只要娘子喝了药就会好的。”李玉娘柔声说着,却总觉得自己耳朵里听到有水滴滴落在地面上的声音,不敢低头去看,她只故作平静的看着姜淑云。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姜淑云抿了下唇,竟笑了下,“玉娘,我去的时候,你记得一定要把我打扮得漂亮些,或许我还找得到夫君……” 喉咙滚了下,李玉娘扭过头去抬手拭去不自觉中流下的泪水。在外面传来脚步声时起身迎了出去。 小英端着托盘走过来,在李玉娘伸出手要接身闪了闪身,“我喂娘子吃药。” 没有回应,李玉娘让开身子,看着小英过去半跪在地上,带着哭腔叫道:“娘子,您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呀!要不然咱们顾家也就要被人霸占了……” 李玉娘翻了翻眼,只当没看到小英有意无意地往她这边瞄的眼神。 在听到姜淑云一阵轻咳时往前面凑了凑,正好听到姜淑云咬着牙喝骂:“滚,滚出去!不用你喂我……” 小英的脸色一变,嘴唇颤抖了半天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沉默了很久,才慢慢地站起身,挺直了背,缓缓走了出去。 擦肩而过,李玉娘默默地看着小英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只觉得隐隐有些不安。 第五十七章 巧取豪夺 第五十七章巧取豪夺 天还未大亮,小英蹑手蹑脚地打开门。又回头看了看悄无一人的院子,这才把门虚掩上出了门。 细长的巷子,因早上的雾还未散尽,更显得曲折幽长。在手心呵着热气,她穿过巷子,刚一拐弯,身后就突然伸出一只手拉住她。小英吓了一跳,张嘴要叫时那人已经自后捂住她的嘴,凑在她耳边轻声道:“是我。”松了口气,她回过头,低唤了一声“二郎”。 顾润看着她,轻佻地伸手挑起她的下巴,“怎么,这么难看的表情,可是又受了那小贱人的气?” 他不说还好,一提起来小英就黑了脸,愤愤地说了一匣子李玉娘的坏话。顾润皱了下眉,也不耐听她说那些哆嗦的气话,“要教训那贱人有得是时间,你先说说我那位嫂嫂现在是个什么情形?” 小英神色一黯,现出三分悲伤之色。可立刻就抱怨:“娘子现在是病得糊涂了,被李玉娘那个贱人哄得团团转,倒把我这个老人儿看作仇人一样,真是可恼……” 顾润竖起眉毛,有些不耐地道:“你只说她还能不能熬过今天。”见小英迟疑着摇了摇头,顾润便现出喜色来,“可是老天助我!”哼了两声,他低声自语:“好好的一个富家娘子,偏偏看上重光那个什么都没有的书呆子。现在还不是落得个人财两失的地位……” 抬起头,他盯住小英,笑问:“怎么样?我说的话你考虑得如何?” 小英垂下眼帘,不敢去看顾润的眼睛,低声道:“二郎,这种事不大好吧!再怎么说,我也是顾家的婢女,做这种事……” 抿唇一笑,顾润也不避忌,伸手就环住小英的肩膀,小英被吓了一跳,闪了闪却并没有立刻推开他。顾润眯了下眼,将她拥得更近,神态上也更为亲热,“难道你想做一辈子的婢女吗?你要知道,现在我家兄长已经没了,等嫂嫂一死,她这份家产还能不能留在顾家可不一定了。你就不怕被一起送到姜家去?姜家那个恶婆娘可不是个善男信女,你受不受得了啊?” 小英的身子抖了一下。却强笑着道:“二郎莫要吓我了,我家娘子膝下有子,这家产论理是该留给小郎的,怎么会返回顾家呢?” “也是,还有昱儿在嘛!可惜昱儿那么小,他知道什么呢?偌大家产还不是被李玉娘那个小贱人掌控在手?难道你甘心被她整天呼来喝去,压得喘不过气来吗?”看看小英一会儿红一会白的脸色,他又道:“如果你帮我,那就又不同了。我是昱儿的新叔叔,难道还会亏了他吗?就是让你帮我这么个小忙,也不过是不想让那贱人奸计得逞罢了。你也说我家嫂嫂现在病得糊涂了,要是现在我这个顾家二郎还不出手的话,那贱人还不哄着嫂嫂把家产白送给她啊?” 终于抬起头来,小英盯着顾润,轻声问:“我若帮了二郎,会得到什么?” “得到什么?”顾润笑着用手捏了捏她的下巴,“你说呢?事情成了,难道我还能再让你做个普通婢女不成?可怜如此红颜玉容,怎忍让你叠床铺被?” 小英的脸一红,可眼睛却亮了起来。顾润笑眯眯地看着她的脸色,又加了一句:“到时候那李玉娘随你怎么处置。” 如同被压上了最后一根稻草。小英最后的心理防线完全被压跨了。也不再推拒,她抬眼飞了个媚眼,柔声道:“还请二郎怜惜……” “那是,”顾润笑着摸了摸她的脸,凑过去香了一个,“乖啊,现在先去办正经事。” 还是初次与男子这般亲近,小英飞红了面颊,羞涩地点头,转身往回走去。 顾润看着小英的背影融入雾气中,敛去脸上的笑,低哼了一声后便往巷子外走去。 雾气如乳,久久未曾消散…… 临近巷子的道路上,停了一辆装饰普通的马车。顾润出了巷子,也不看那窝在车辕上的车夫,径直揭开帘子上了马车。笑着对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的留须男子点头道:“王押司,事情看来是成了。” “是吗?”那被称作王押司的男人“哼”了一声,却连眼睛都未曾睁开。 顾润也不恼,只陪着笑脸道:“小的知道王押司是看不上顾家这么点产业的,不过小的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东西只要一到手,自然会好好孝顺押司您的。” 王押司终于睁开了眼,瞥了一眼顾润,笑道:“你是我的人,我自然会好好照顾你的。不过你也莫要得意忘形,衙门里该要打点的人还多着呢!” 顾润唯唯应是,可低下头貌似恭顺的表情下却是暗自撇了撇嘴。一群叮住就不撒嘴的蚂蝗,可别闹到最后,他还落个一无所有。虽然心里腹诽,可嘴上却甜得似抹了蜜。“押司您是什么人物啊!就是县令大人也得敬您三分呢!这衙门里还不是您说了算……要不是您嫌我年岁大了,小的还真想拜在您膝下做个螟蛉义子,好好跟着您学学为人处事的道理呢!” 王押司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敲了下车厢。没听到外面有回应,顾润便讨好地道:“可能车夫又睡着了,小的去喊……”话音未落,马车却已经动了起来。 一声清叱,一记响鞭,在清晨的雾色中,马车缓缓地驶过街市,往雾气深处而去…… 脚步匆匆,小英心里头有些发慌,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雾色里是有些什么人跟着的。回过头却什么都看不到,壮着胆子,停下脚步静等了一会儿,又往回走了两步,还未等她看到什么,却突觉斜对面似乎来了什么,一个转身,险些和人撞在一起。 “啊!哪个没长眼睛的……”泼辣的喝骂之声,让小英怔了怔。缓过神来才知竟是差点和沈三娘撞在了一起。 沈三娘抬眼看了看小英,脸色也未见缓和,反倒冷冷地道:“这一大清早的,姐儿可是起得够早的?说起来,这雾还未散,看人都看得不大清楚呢!刚我恍惚瞧着还当是个男人……” 小英脸色一变,强笑道:“想是沈娘子眼花,看错了眼。”说着,就想穿过沈三娘往前走。沈三娘笑笑,也不追问,只是喊了声:“姐儿走慢些。我也是要往你们家去的。” 这下,小英的脸色更不好看了。可虽然和沈三娘并无太多交往,却也多少知道些她的脾气,又不好阻止,只能默默地一前一后往顾家走去。 到了门前,正好听到门里有人在奇怪地说着:“可是奇了,怎么这门竟是虚掩的?”接着就是可儿的声音,“婶子,我到处都看过了,没见着小英姐,想是出去了吧!” 小英暗恼,疾走了几步,笑道:“我不是在这嘛!”绕过影壁,就看到何嫂和可儿站在院中,而李玉娘正自正房门里出来,神情疲惫,似乎没什么精神。见了小英,也只是淡淡道:“我还当小英姐气不得,做了逃奴呢!” 小英脸色一沉,却忍住没有发火,只是浅笑道:“有些睡不着,出去走了走。” “是吗?这么大的雾,小英姐的兴致倒好。”李玉娘冷笑了一声,并不是十分相信小英的话。可抬头看到在小英身后走进来的沈三娘,便没有再说下去。笑着走下台阶,迎上前,她还不忘吩咐道:“还要劳烦小英姐把药煎好送进房去,”又扭头唤道:“何嫂,昨儿切的参片再切一些吧!” 沈三娘听了她的吩咐,也知道大概姜淑云是真的快不行了。不禁叹息了一声,拉着李玉娘道:“妹妹还要节哀,若你们娘子真的有个三长两短,顾家还要指着你了。”又道:“你也别太伤心了,反正你们那个大郎……” 话说到这儿,沈三娘便住了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似乎是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李玉娘不好说自己对顾洪并没有什么感情。就是关系都没外人想得那么亲近。顾洪之死对她的打击甚至还没有姜淑云此刻生死未卜来得影响大。物伤其类,同是女人,就算是之前有再多的针锋相对,可此时此刻,她只觉得悲哀。 虽然沈三娘没把话说完,可李玉娘心里却很承她的情。大概也没几个人会先从她这方面考虑事情了。 沈三娘看了看往正房里蹭的小英,突然拉了李玉娘,压低了声音道:“和你说,我刚才隐约的好象看到小英和一个男人私会来着,可惜离得远又有雾,看不清脸。玉娘,这种时候你可得把门户看紧了,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儿可是后悔都来不及。” 被这消息吓了一跳,李玉娘目光一转,没在厨房门口看到小英,见沈三娘往正房指了指,她的眉便皱得更深。奇怪,小英无亲无帮,这会能见的…… 目光一凛,她看着正房紧紧关着的门,心里有了计较。 送走了沈三娘,李玉娘返回身,正好看到小英从正房里出来。脸上难掩惊慌之色。心中起疑,李玉娘轻咳了一声,看着小英猛然抬起看过来的眼睛,笑了起来,“小英姐是起得太早了精神不济才这么精神恍惚的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做了什么坏事呢!” 小英的脸一白,急急道:“你别听别人胡说,我能做什么呢?”说着,便很生气地哼了一声转身往厨房走去。 “做贼心虚,”李玉娘哼了一声,心里已经可以肯定刚才和小英私会的一定就是顾二。这顾二,不知又想搞什么花样了! 心里忐忑,她去厨房取了新熬了粥回到正房。姜淑云仍然一直昏迷着。昨晚上她和何嫂把一床褥子换了,看着几乎都染红了的褥子,她的心里直发毛。 耳边,是细微的鼻息,如果不是因这弱不可闻的声息,她几乎要以为就这样躺在床上的姜淑云已经死去了。虽然陪了一夜,可仍然忍不住有些怕。仿佛又回到当年陪着姥姥那一段日子,周遭都是死亡的气息。 轻轻一叹,她抬起头来,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姜淑云已经睁开了眼,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娘子?”唤了一声,看着姜淑云眼中现出一丝神采,她不禁现出一分惊喜。 这分惊喜落在姜淑云眼中,她便略勾了勾唇,笑了起来。“扶我起来吧。” 李玉娘忙上前按着她的肩,“娘子别急,你还是先躺着,我喂你吃点粥好了。” 姜淑云摇了摇头,虽然仍显得虚弱,可精神却似好了许多似的。“来不及了,我没有时间了。” 李玉娘心里突的一下,也知道姜淑云可能是回光返照,不禁心神一黯。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反倒顺着姜淑云的意思扶她坐了起来。 “玉娘,你把我的钥匙拿来,去开了柜子。” 听到姜淑云的吩咐,李玉娘虽然不安,却还是笑着道:“我把娘子的钥匙放在您枕边了。”顺手一摸,却摸了个空,再往里探,才在瓷枕下方摸到。只当是姜淑云无意中碰到,她也未放在心上,按着姜淑云的指示去开了柜子,一一取了箱子出来验看。不得不说姜家对这个女儿还是很看重的,光是那只大首饰盒里的珠宝首饰就晃花了眼。尤其是那只镶了一颗“滚盘珠”的珠钗,就算是珠子小了些可也值不少钱。 最后,拿到姜淑云床边的就是那只看起来最不干瞪眼的小盒子。听到姜淑云吩咐她打开,李玉娘的心直发颤,一时竟对不准锁心。 只听得姜淑云轻声道:“这盒子里装的是地契,房契还有你的卖身契……玉娘,我之前答应你的事现在做不到了。现在,我就把你的卖身契还给你,放你自由之身。”李玉娘闻言抬头,看着姜淑云,眼中全是震惊。姜淑云看看她,哀声道:“我知道自己是不中用了。可我放不下昱儿,我知道你是个好心肠的人。只求你帮我把昱儿送去泉州,我家兄长自会帮我照顾他……” “送去泉州?”李玉娘也知这大概就是姜淑云先还她卖身契的目的了。若是之前,她八成还觉得划算,可现在卖身契在身,虽然算是偷来了,可却毕竟是心里底气足了,所以她也没有立刻答应,只是默默地看着姜淑云。 见她不点头,姜淑云便有些急了,“算我求你了,玉娘。如果昱儿留在杭州,不用一年,这副家产就得全落在他叔父手中。顾润那个人是个没良心的,吃人都不吐骨头,昱儿落在他手里怎么可能还有活路……” 李玉娘笑笑,并不顺着她的话说,反劝道:“不至于吧!再怎样都是亲叔侄。” “顾润那个人,我比你了解。”姜淑云看着李玉娘,突然笑起来,“我想,以他的性格,如果你的卖身契落在他手里,他一定不会让你好过的。就算是几个月,他也有法子把人折磨残了。” 目光一瞬,李玉娘听到这威胁,不怒反笑。只是到底不好直说卖身契现在已经在自己手上的事,“娘子也知道我的性子,虽然有时候也是怕事的,可若到了紧要关头,胆子不知怎么的,也就大了。要是顾二郎真容不得我,大不了就拼个鱼死网破!” “那又何苦?现成的光明大道不走,反要去挤独木桥。”姜淑云看着她,想了想,又道:“只要玉娘把昱儿送到泉州,我便许你百两纹银。” 指尖一颤,李玉娘不能不心动。这百两纹银若是对豪门富户或许当不得什么,可对于她却不算是笔小钱,要是有这笔钱,她离开顾家后的生活也可以好一点。 “既然娘子这么信任我,那玉娘就托大了,说句不中听的话,娘子若真是有了什么,我说什么也会把小郎君送往泉州姜家的。”说着,她便伸手去掀那盒盖,打算一会儿装个样子,随便把哪张契约当成是自己的,反正说到底这些东西也是要交给她保管的。 手一掀,李玉娘话还未说完,那盖子便轻轻巧巧地打开。目光一扫,她的脸色就变了,“奇怪,怎么会是空的。” 姜淑云也变了脸色,“我明明把东西都放在这盒子里的,前几日我还看过……”猛地抬头盯住李玉娘,她的眼中透出一分怀疑之色。 暗暗叫苦,李玉娘心里暗骂,却立刻就说:“莫不是小英,刚才我看到她鬼鬼崇崇地出去,脸上还带了惊慌之色。”说着就站起身来,“娘子莫惊,我去喊她。” 可惜,出去转了一圈,小英早已经不见了踪迹。何嫂蹲在厨房门前熬药,见李玉娘急着找小英,还抱怨道:“也不知那死妮子又发什么疯,连活都不干就跑了……” 跺脚哀叹,李玉娘回到房中把情形说了,又说:“今早上小英天还未亮小英就跑了出去,刚才沈三娘还曾对我说隐约看到她和一个男人站在一起,我只怕她是拿了那些东西……” “顾润?”姜淑云也明白过来,捂着胸口,猛咳了两声,软软倒下,凄声哀叫:“老天爷,难道我真的做了什么坏事,你竟要这样罚我?!” PS:对对手指,第一卷快完结了,来点评评吧! PS:友情推荐 一落水成千古恨,再醒来已是穿越人 唐小果只是想要回家而已,却被告知要当上皇后; 要当皇后,受人威逼利诱,去偷三样神马东西。 好吧,小小特警改做贼,窃完之后强上位。 说我暴力?好吧,我不暴力很悲剧; 说我行窃?那个,只是借借。 有美男,有妖孽,有热血,有柔情,有阴谋,有小白, 一切尽在《窃妃当家》 书号:1757462 链接: 第五十八章 慈母心 第五十八章慈母心 第五十八章慈母心 看着姜淑云痛哭失声。李玉娘也是心烦意乱。又是庆幸自己先下手为强对了又担忧顾润下一步的动作。一时也恍惚起来,反倒是姜淑云哭了一会儿就收住哭声,抬头看着李玉娘沉声道:“现在就去衙门报案,说顾家逃奴偷了家中财物,请衙门派人帮忙追捕。”又叫她把何嫂喊进来。 也知道姜淑云大概是真的要交代后事了,李玉娘不敢怠慢。匆匆赶出去叫了何嫂进去,又叮嘱可儿拉住顾昱莫让他闯进去。这才出了门雇了辆车往衙门里去。 到了衙门,没有来那些击鼓喊冤的事儿,反倒递了二十文钱给那看门的衙役,请他帮忙请陆五出来相见。 听到陆五的名字,原本还掂着手里的制印不肯收回手的衙役脸色一变。笑着把制钱揣了起来,笑着问李玉娘和陆五是什么关系。李玉娘含含糊糊地应了几句,正好看到陈宽自衙门里出来,忙迎上过去笑着喊了一声。 陈宽怔了怔,虽然不怎么热情,却还是帮着李玉娘回去喊了陆五出来。 看到陆五,李玉娘忙上前道谦,只说昨日家里乱成一团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走的,没有相送很是抱歉云云。见陆五并没有生气,她才把小英的事情说了一遍。 陆五听了便皱起眉,“这种事倒是我们衙门应做的本份。不过还请李娘子照规程去堂前报案做个登记。” 李玉娘应下,却没有跟着陈宽往里走,反倒迟疑着道:“陆都头,可否借一步说话。” 陆五看看她郑重的表情,再回头瞪了一眼正从衙门里往外走,远远看着他们的弟兄。轻咳了一声,还是随李玉娘往旁边走了两步。 稳了稳心,李玉娘深施一礼,也不管陆五受惊往旁边闪,沉声道:“陆都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玉娘今天是想让您还我的承诺来了。” 陆五神情一凛,也郑重起来,“娘子请讲。” 李玉娘斟酌着道:“陆都头昨天也看到我们家的情形的。大郎遇害,我家娘子也眼看着……现在小英带着家中地契失逃,说句大胆些的猜测,恐怕这些东西已经落入有心人手中,是存心想要霸占了顾家的家产。天幸在这之前我家娘子便将我的卖身契交还与我,希望我能在重回自由身之后帮她送小郎投奔舅父,也算是为顾家留条后路。” 看了陆五一眼,李玉娘又道:“陆都头,我知道您是光明正大不喜欢徇私的人。可是玉娘一介弱女子,在杭州城里无依无靠,实在找不到什么人能帮我说上话。这才厚颜相求,希望陆都头能念在之前的一点情面上帮我销去贱籍再造户籍。”说着,已经取出那张卖身契递到陆五面前,很有些已经赖上你你不答应也不成的意思。 看着她举到面前的契约。陆五皱了皱眉,还是接过细细看了一遍。这才缓下了神情。说起来他当差多年,还真从没徇过私,可既然之前有过承诺。而且李玉娘现在又是拿着卖身契。且不说她所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至少他不用承担太多的风险。 沉吟了下,他道:“李娘子,敢问你可有田产亦或是房产?” 眨了下眼睛,李玉娘只能摇头,自嘲地道:“现在我是名副其实的无产阶级。” 陆五看了她一眼,虽然不知道什么是阶级,可也听得懂她说的意思。便道:“我可以帮李娘子去找保正,不过娘子你既无田产又无地产,这办下来的户籍也只能是民户中坊郭客户。”看李玉娘定定地看着他,他咳了下,接着补充:“而且恐怕会是最低的那一档。” “啊……最低的那一档啊?”拖长了声音,李玉娘实在不好意思说她是真的听不懂。 所谓的民户,她算是知道,所谓民户,就是平民百姓,是对应官户的。坊郭?好象就是说城市户口,不是农村户口的意思。那所谓的客户?难道就是说她没房子。就连户籍都不能入那个什么主户?眨巴眨巴眼睛,李玉娘隐约知道自己的户籍大概是属于非常之平民百姓了。可这种时候,她只求能先脱了贱籍,就是最低档也只能认了。 咳了一声,她装出已经想明白了的样子,施礼道:“如此,就多谢陆都头相助了。”万分感谢后,她抬脚就想跟着陈宽往里面走,却不想陆五喊住她,“李娘子,你忘记了东西。”看李玉娘看着她,并没有立刻伸出手去接那张契约,他便解释道:“等我找了押司说妥后再找娘子过来,这张契约还是娘子自己保管的好。” 听他这样一说,李玉娘算是明白了。如果按照通常情况来说,卖身契在谁手上,她就算是谁的人了。如果真是个心怀歹意的,拿了卖身契,那她那剩下的半年多时间里无疑就要归属于那个人。 牵起嘴角,李玉娘并不伸手,只冲着陆五灿然一笑,“这张契约就放在陆都头处吧!我信得过你。” 闻言一愣,陆五定定地看着李玉娘,过了很久,才一言不发地把契约揣进了怀里。 在衙门里报了案,李玉娘转回顾家时,还在心里暗自着急。既怕姜淑云熬不过去,又怕顾二那家伙正赶到这时候来闹事。到了家门口,她刚跳下马车。就看到拐角处何嫂气喘吁吁地跑回来。 “累死我了,这一路我都是跑回来了……” “姨娘这是去什么地方了?”李玉娘有些惊讶地问着,何嫂看看还未走远的马车,轻吁了一声,在两人进了院关好门后才轻声道:“娘子嘱咐我把家里那些东西都搬走了……” 目光一闪,李玉娘不得不佩服姜淑云。这种时候还能保持清醒头脑倒真是不简单。虽然现在地契和房契能不能找回来很难说,可是家里那些银子还有首饰,少说也值个千八百两,虽说未必能过上多好的日子,可至少能让顾昱衣食无忧。 心里突觉安心不少,或许姜淑云许她的那百两纹银也还是有着落的。进了院,就看见正房门口两个孩子大眼瞪小眼,可儿守在门口叉着腰,顾昱喘着粗气在台阶下瞪着她却冲不过去,一大一小,倒象是在进行攻防战了。 李玉娘喊了一声,顾昱立刻跑过来大声嚷:“我要进去,你让我进去看我娘。” “昱哥儿,不是我们不让你进去,是娘子现在不想让你进去啊!”何嫂招呼着可儿,伸手抓着他劝道:“你再等等……”却被顾昱狠狠推了一下。何嫂在顾家时间最长,顾昱可说是她一直看到大的,虽名为主从。可顾昱对何嫂却一直很尊重,这还是第一次这么推她。虽然何嫂没什么只觉得孩子也可怜,李玉娘却是一把揪住顾昱,喝道:“顾昱,现在是什么什么,你还要胡闹,象你这样,娘子怎么可能安心?!”说着,也不管顾昱是哭是闹,把他推到一边丢给何嫂照顾就往正房里走去。 虽天早已大亮,可卧房里却没什么阳光。显得有些昏暗,一眼看去,躺在床上的姜淑云更显得脸色灰败,白惨惨地透着一股子死气。可一双眼却是睁得很大,直直地瞪着床顶。听到脚步声,眼珠转了下,在李玉娘走近时沙哑着嗓子低声问:“可是报案了?” 李玉娘点了下头,看看枕边那切成一小片一片的参片,再闻姜淑云说话时都带着一股子参味,就明白她这会儿全指着这点参吊着一口气。心中黯然,她静了下才道:“娘子,小英既然敢这么大胆,就一定有所倚仗,我看就算衙门真的能抓到小英,可那房契、地契也恐怕……” 没有说下去,她看着姜淑云有些漠然的表情,也知道这位当家作主了十来年的女人想必比她看得还透沏,要不然也不会立刻就叫何嫂转移剩余资产。 “玉娘,帮我梳头吧!梳一个最好看的发式。”没有回答李玉娘的话,姜淑云勾起嘴角,忽然幽幽一笑,眼中迸发出一种让人眼前一亮的神采。像是枝上的桃花正徐徐绽放,或是某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将要在月夜初会情郎,那样的欣喜在眼中流转。 李玉娘低下头去,静了几秒后才抬起头笑着应了一声:“娘子放心,玉娘的手艺您还不知道嘛!” 起身到妆台前拿了梳子又并化妆匣,过来扶着姜淑云坐起,李玉娘轻轻地梳理着她已经有些发黏的头发。因这几天的折腾,被汗水打湿了一次又一次,头发已经有些微的发酸,李玉娘便用浓香的桂花头油细细梳理。梳过头后,又透了毛巾净面,化妆。姜淑云看着镜中的自己,只是淡淡道:“再多用些胭脂。” 李玉娘也不多说,用水调了胭脂,细细地涂了两层,这才让姜淑云的脸色看起来红润。又打了些粉,便又象之前一样粉红里透着红润。姜淑云自己看了看,满意地笑起来。又示意李玉娘帮她挑了件艳色的衣服换上后才道:“去把昱儿叫来吧!不看看他,我实在是不放心……”顿了下,在李玉娘走出几步时她又道:“玉娘,先把窗子打开,这屋里的味道太难闻了。” 已经是冬月,外面虽然没风,可空气仍然透着股子寒。这几天,卧房里一直关着窗生怕姜淑云再受了风寒,味道确实不太好闻,尤其是那种让人闻到就会有些怕的血腥味。 走到外面招过顾昱,李玉娘原本还想再吩咐几句可想想还是闭上了嘴。看着顾昱兴冲冲地跑进屋里,她叹了一声又喊了何嫂,这才跟了进去。 之前姜淑云说过什么都只是当着她一个人说了,若这会儿还要再有什么交待的,最好还是有个见证。 进了房,就看见顾昱扑在姜淑云身上,虽然是强忍着不哭,可声音里却仍透着些哭腔,“娘,我好想你啊!昱儿会乖乖的,你也要好好地吃药,等病好了好陪昱儿玩……” 何嫂见状,还想上前拦着顾昱莫要在姜淑云身上乱揉,却被李玉娘拉了下。虽然没说话,可两人目光一对,何嫂也明白过来,现在姜淑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倒不如让她们母子好好说会话呢! 两个人没有再上前,只在一旁看着姜淑云抚着儿子的头,笑眯眯地说着话,虽然声音仍然虚弱却透着一种温柔与淡淡的欣喜。说的不过是些琐碎的细节,无非是什么有没有吃饭,吃得暖不暖,这几天有没有看书之类的事情。顾昱只觉得娘亲是在关心他,对母亲说的以后要知道自己照顾自己之类的话只笑着答应,又撒娇说“有娘会照顾他”,可李玉娘两人却知这是姜淑云在交代后事了,脸上便多了几分肃然。 “你,站好——”姜淑云沉下脸来,推了顾昱一下,虽然根本使不上力气,可顾昱还是吓了一跳,乖乖地站直了。姜淑云看看他,抿着唇把头扭开,过了足有一分才又转过来道:“你也是读圣贤书的,从小爹和娘都在教导你要做君子,做男子汉大丈夫。娘还记得,你说过以后会好好孝顺娘,让娘每天只要吃得好好的看风景就好,可你要是连自己都照顾不了又怎么能孝顺娘?娘还能指着你什么?!”被她大声的喝斥吓了一跳,顾昱白了一张小脸,怯怯地认错,又看着姜淑云的脸色下保证说自己以后会乖乖听话,自己照顾自己绝不再让娘为自己操劳。 姜淑云的面色缓和下来,抬起头招了招手,在李玉娘和何嫂走过去时平声道:“昱儿,娘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一切都要听玉姨的话。” 顾昱一愕,怔道:“娘要去哪儿?”声音都有些发抖,也不再站直,小手直往姜淑云身上拽。 姜淑云看着儿子怯怯的神情,只觉心如刀绞,却还是一脸正色地吩咐:“娘和玉姨已经说好了,她会照我的吩咐去做,你只要听她的话就行。”将儿子的小手握在手中,她抬起看看着李玉娘,涩声道:“玉娘,原本答应你的事现在有些变化。但好在你的役期只剩不过半年,终归你还是会回复自由身的。何嫂,把我刚才写的东西拿来。” 何嫂应了一声,返身在案上取了一张信笺,之前李玉娘没有留意到,这会儿知道姜淑云竟连遗书都写好了,心里倒有说不出的怪异。姜淑云扬了扬下巴,示意她打开来看。 李玉娘迟疑了下,还是打开信笺,只见上面是姜淑云颇为清秀的字体,落款外的名字上还打了个手印,只是这颜色有些发暗,不似印泥,李玉娘看看姜淑云心里有点发毛,不是血印吧?轻咳一声,她抖了下纸,看了起来。这才知道姜淑云在信上写明了自己身故后顾昱将交托给李玉娘照顾,并把放于何嫂处保管的财物取两百两送与李玉娘。另有五十两,给她去赎回自身,若自赎不成,则顾昱暂居何嫂处,待李玉娘自由后送其前往泉州姜家,那两百两仍照样送与她。但若她不肯,那两百两没有不说,就连赎身的五十两也一毛不送。此外,还特别注明,若期间姜家来人接顾昱,则李玉娘也可照得百两纹银。 随信另附的一张纸,却是放在何嫂处的财产清单,同时注明已许了百两纹银作为何嫂保管物品的报酬。 李玉娘看了半天,想了想,竟觉得自己好象没有不答应的理由似的。也是姜淑云知晓世事,并没有用什么忠义诚信之类的话来套人,而是很实际地用银子来砸人。就是为了钱,李玉娘和何嫂也会尽力尽心地完成她的遗愿。而且更妙的是,何嫂保管物品,可在何嫂打了押盖了手印的物品清单却是放在李玉娘手中。而另一方面,李玉娘又要在何嫂手里拿银子,如此一来,两个人势必要互相监督,倒是不大好做手脚了。 手慢慢垂下,李玉娘抬头对上姜淑云殷切的目光,转开了目光后静了两秒,才点头答应。“娘子这样信任玉娘,玉娘定不负娘子所托。” 姜淑云松了口气,身子便有些坐不稳。不再看李玉娘,把目光落在儿子脸上,颤微微的伸出手,轻轻抚着,眼泪不自觉地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把胭脂也冲开,花了原本的妆容,露出惨白的面色。顾昱吓得直哭,抬起发抖的小手一个劲地擦着母亲的脸,“娘亲不哭,昱儿会乖的,昱儿会很乖很乖,昱儿长大后会好好孝顺娘亲……娘……” 不忍再看,李玉娘别过头去,正好看到何嫂低下头去掩面拭泪。眨了下眼,她抬手拭去眼角的湿意。压低了声音同何嫂道:“姨娘,是不是该准备准备了?” 她这么一问,何嫂便知道是问后事的事儿,看看她,颤抖着嘴唇却实在说不出话来。就在这时,突然听到院外传来声响。是个男人声音,听起来竟似陈宽。 心中一凛,李玉娘还奇怪怎么衙门办事竟这么有效率了?难道是因为找了熟人的关系?看看一双眼只落在儿子身上的姜淑云,她没有说话,一个人悄然出了门…… PS:友情推 书名:重生之天赐良缘 作者名:凤兮萧萧 简介:在深宅中自力更生 第五十九章 何为黑白 第五十九章何为黑白 看到李玉娘出来。正在和可儿说话的陈宽立刻直起身来。在李玉娘迎上时,压低了声音说道:“李娘子,陆大哥叫我来知会你一声。你家那个逃奴人是找到了,可是现在她和你家大郎的堂弟顾二同在衙门王押司那里,据那顾二言说这个叫小英的女子是你家大郎许了她的。而且,连卖身契都在他身上。还有,”他咳了一声,脸上现出义愤之色:“他还有你家娘子将房屋田地卖与他的契约,如今他在王押司处已经将地契和房契更名转户。陆大哥让我来告诉你你们这官司怕是不好打了,还要早做准备。” “王押司?”李玉娘想了想,问道:“可是那个出了名能颠倒黑白的小吏?” 陈宽脸上一红,点了点头。虽说平时也是看不惯那王押司,可到底是一个衙门里的,就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娘子,我虽是一路跑来,却未必快得过那些人,你们还是早做准备吧!我就先告辞了……” 李玉娘也不留他,取了二十文钱塞给他,“劳烦小哥儿了,回去路上打碗水酒解解渴。”陈宽还要推拒,就听得门外响起一声马嘶。接着便有人大力地一脚踹开门来。刚才可儿迎进陈宽时并没有关上门。被人这一么一踹,两扇木门便“砰”地一声撞在门上。 影壁后有人尖着嗓子道:“作死呢!怎么使那么大的力气,不知道这是大官人我的房子了吗?”虽然是在骂,可声音里却透着无比的得意。听得出,那正是顾润的声音。 摇摇晃晃的,一列人走进院中,当先的正是顾润,穿的一身的簇新,臂间拥着的却是换了一身粉红新衣的小英。目光在神情间还有些局促的小英脸上一转,李玉娘看向跟在他们身后的几人,其中一个光着膀子,露出一身花绣,是闲汉中身价最高的高胳膊,腰圆膀大,看来刚才踢门的正是他。 看着那个花胳膊,李玉娘扬声笑了起来,“厮那汉子,好大的脚力!既然这么厉害,怎地不去参军,去边塞守关?反倒跑到我们这平头小百姓家里耍威风呢!” 那花胳膊看看李玉娘,呲了呲牙,低声咕囔着:“这婆娘好刁的嘴。”却任由同伴笑闹,并没有冲着李玉娘发飙。 反倒是顾润觉得丢了面子,酸溜溜地说了句“我的房子,爱让谁踢就让谁踢……”目光一转,看到陈宽,他哼了一声。“这不是陆都头的手下吗?怎么不在街上巡察,居然跑到这儿私会人家的小妾呢?看来,我还真得和你们陆都头好好说说,这种歪风不能长啊……” 听他打着官腔说话,李玉娘险些笑倒,也不看他,只笑盈盈地盯着小英道:“要恭喜小英您心愿得偿了。虽然是换了男人,可到底都算是顾家的小妾,可喜可贺啊!” 小英脸上红了红,但立刻就昂起头,头上一枝新得亮眼的银钗晃出一片银光。“我可不象你一样是个贱妾,郎君已经许诺纳我为如夫人。” 李玉娘“哧”地一声笑出,“你本为贱籍,想做如夫人,可不知二郎又要动多少手脚才能全你的心愿。” 被李玉娘这么一说,小英的声音一滞,看向顾润的眼神便多了几分怀疑。 顾润哼了一声,手臂一松,放开小英,瞪着李玉娘道:“你这个狗眼看人低的贱妇,一会再收拾你。”说着。便扬声叫道:“嫂嫂,我来看你了,出来一见。” 李玉娘皱了皱眉,顺着她的目光回望没有什么声息的正房。偏了下头,看向陈宽,施了一礼后道:“陈小哥儿,今日家中多事,小哥儿先回吧!”虽然现在有一个差人在这儿更安全些,可若是顾润真的告到衙门连累了陆五却对她以后的日子并没有什么好处。 陈宽看看顾润身后的人,犹豫了下,正不知自己是该走该留之际,突听门外传来一声呼喊:“李娘子可在家?” 随着喊声,走进一个身形魁梧的皂衣男子。一个到这男人,原本在顾润身后还耀武扬威作勇猛状的男人们立刻矮了半截,那花胳膊陪着笑脸唤了一声“陆都头”。陆五拿眼扫了一眼,却不曾说话。反上前两步,笑着对李玉娘抱拳道:“李娘子,我家小七托我来谢谢你,说是你送他的酱料味鲜无比,还要问你再要上一罐。” 陆五突然说出这种话来,李玉娘也是一怔,可立刻就明白过来陆五是托词过来做她的靠山。心中大喜,面上却只是浅笑应了一声,“陆都头来得不巧,这会儿家中有事,还要请陆都头稍候了。” 陆五也不催她,反笑道:“如此,我便在此等等。” 李玉娘欣喜若狂,忙喊了可儿去搬小凳。陆五也不歉让,拉了陈宽坐下闲聊。虽是坐在矮凳上,可那股旁若无人的气势,却让顾润的帮手忐忑不安起来。那花胳膊还拉了下顾润在他耳边低语数声,顾润脸色便难看起来,却仍是不退,只是皮笑肉不笑地招呼了一声:“原来,陆都头和我兄长的小妾这么熟。不过,熟归熟,我们今天是要处理一些家务事,陆都头……” 陆五抬头看了他一眼,“你们处理家务事自去处理,我答应了兄弟,不讨了酱料回去要受埋怨的。” 这话说的,任谁都知道他是在说假话,可偏偏又谁都不好直接戳破。 顾润翻了翻白眼,狠狠瞪了两眼李玉娘,又扬着嗓子叫。这一回,何嫂出来了,冷着脸道:“二郎,你莫要叫了,我家娘子身子不好。你一个小叔子跑到嫂子门前叫什么叫啊?” 顾润被损得大怒,刚要破口大骂。何嫂又道:“娘子说了,你要是真有什么事要说,就进去说好了。” 一听这话,原本还嚣张的顾润却有些犹豫了。若是往常他早就过去了,可现在他心知肚明姜淑云不是病了,而是血崩之症快要死了。女人阴秽之症,他堂堂丈夫岂能近前。 翻了翻眼皮,瞪着何嫂咕囔了一句,推了下小英,示意小英近房去。小英踌躇不前,眼中颇有惊惧之色。被顾润狠狠捏了下这才磨磨蹭蹭地走近了卧房。刚一进去。对上姜淑云冰冷的目光,她已经吓得有些腿软。虽然姜淑云对人亲善,可却不是那种任由下人胡来的主母,积威之下,她还是很怕姜淑云的。 强笑着施了一礼,她也不上前,目光一转,看到开得并不是很大的窗户,眼睛便亮了。笑着道:“我把窗子开大些,娘子倒可以和二郎直接对话了。”说着,便走过去将窗子推得更大,也不管后面顾昱叫“小英姐姐,我娘冷”。招手向院外的顾润道:“郎君,这边来。” 姜淑云听着她的招呼,冷笑道:“我就知道你是一头中山狼,可笑我自己竟然也做了一次东郭先生。可恨啊可恨,竟未能把你及时卖掉。” 小英扶在窗棱上的手一僵,回过头来,眼中俱是怨毒。“娘子待我何其不公!凭什么你可以将李玉娘一个刚来顾家数月的外人视作心腹,却对我这个服侍了几年的婢女这么绝情?要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伤了我的心,我又何至于此?” 看姜淑云只是冷笑,并不答她,她便冲过去拍着胸膛道:“娘子若之前把我给了大郎,我今天又怎么会……”突然收声,她抬手抹去气极而落的泪水,十足的委屈模样,“娘子,你我主仆一场,小英给你磕个头,便算是送你了。”说着,跪下来磕了一个头。 姜淑云看着跪在地上的小英,只是冷笑。外面的顾润却已经不耐,凑近窗下,道:“嫂嫂看起来精神不错啊!还穿着这般鲜艳的衣服,看起来我家兄长之死对你毫无影响呢!莫不是已经在盘算着改嫁他人了?” 姜淑云闻言恨急,揪着胸前的衣襟,盯着窗外。身体微微颤抖着。“我姜淑云枉做好人,没想到白花花的银子,暖衣饱食,就养出了这么一对狼……” 小英脸上发烧,垂下头去,顾润却是哈哈大笑:“嫂嫂这是说什么话呢!我这做小叔子的不过是表明态度,支持你寡妇再嫁罢了,怎么倒成了狼呢?咱们大宋,历来可都是认为寡妇再嫁乃是合乎天道之事。怎么我这助嫂改嫁的义举倒被嫂嫂这般训斥呢?” 姜淑云拍着床沿,大骂道:“顾二,你还是不是人?莫非竟还敢违逆律法于我居丧期间逼我改嫁吗?” 顾润笑笑,拱了下手,神情间却没什么恭敬之色,“我怎么敢呢?不过是与嫂嫂开个玩笑罢了。” 李玉娘冷眼睨了他一眼,心里隐约觉得他大概是故意要激怒姜淑云的。便开口道:“我昔日听人说诸葛亮三气周喻,断送了一代英才。看来二郎现在竟和神侯一样厉害呢!果然是在衙门里办事的人就是不一样了。” 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让房中气得胸口闷痛的姜淑云为之一醒。冷笑着道:“二郎如此咄咄逼人,莫非是怕我拿你问责吗?”说着目光已经转向小英,怒喝道:“贱人,你偷的地契房契现在何处?” 小英不安地动了下身子,在听到顾润一声低咳后便挺胸道:“娘子在说什么啊?小英虽是婢女出身,可也在娘子手下受教导多年,怎么可能做出偷窃之事?就算娘子如今把我送了二郎,可到底还是我的旧主,怎么可以这么冤枉我呢?” 听她贼喊抓贼,竟失口否认自己做的事情。姜淑云气极反笑,抬手指着她涩声道:“好,好,半日不见你真是出息了。” 顾润在外咳了一声,笑道:“嫂嫂莫不是真的病糊涂了?或者是被听了有心人的胡言乱语就真信以为真了?怎么竟这么冤枉我们呢?居然还跑到衙门里却报假案,要知道那可是有违大宋刑律的。”顿了下,他竟从袖中取出一张写了字的契约举了下,“嫂嫂,你真是糊涂,竟忘了前几次已将田产、房产一并卖与我这个小叔子的事了吗?还好,眼下就有你的贴身侍女作证。另外还有当时做了中人的崔保正也随时可以出来作证,要不然兄弟我可不是真的是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吗?” 说着,还掸了掸前襟上根本看不见的灰尘,和声道:“如今连官契都更了名,嫂子莫不是又想后悔了。真是,果然是妇人中少有讲信用之人。要不是嫂嫂是这样出尔反尔,心藏奸诈的恶妇。我家兄长又怎么会为畏你如虎,就连喝个花酒也怕得要死。若不是受不了你仗着富家女的身份欺凌于他,他也不至于一心要考取功名,以至于这般凄惨丧命异乡,连尸体都找不到……” 双手颤抖,胸前急速地起伏着,姜淑云的目光紧紧盯着窗外的顾润,突然一个仰头,一口鲜血自口中喷出。吓得站在一旁的小英尖叫出声,顾昱也大哭起来,站在窗前的顾润却是脸现喜色。 李玉娘疾步抢入房中,看着软软倒在床上,双目无神的姜淑云,又悲又怒,俯下身连唤数声,姜淑云才缓缓睁开眼来,张了张嘴,却说不话出,嘴角鲜血滴落在李玉娘的掌心。颤抖着伸出手,姜淑云抓着顾昱的手,轻轻放在李玉娘掌心,望着她的目光满是哀恳之色。 泪水,滑过脸颊,李玉娘抓住顾昱的手,握紧之后冲着姜淑云点了点头。嘴角牵起,姜淑云把目光落在顾昱脸上,抬起的手还未碰到顾昱的脸便已颓然落下…… 顾昱傻傻地看着娘,慌乱地抓起她的手往自己脸上贴,“娘,娘,你醒醒啊!你不是想摸我吗?摸我啊!你好好摸摸我,抱抱我啊……” 听着顾昱的痛哭之声,李玉娘咽了咽干涩的咽喉。突然站起身抹去脸上的汗,转身对着窗外冷笑道:“顾润,你现在满意了?!” “这是什么话?难道我兄嫂过世,我竟还高兴不成?”顾润喝着,抬手做拭泪状,号叫着“昱儿,我苦命的侄儿啊……”没叫两声,他又哼道:“贱妾就是贱妾,竟敢对主子这么无礼。” “主子?”李玉娘哧地一声笑出声来:“莫非娘子死前也将我送了给你?不知二郎可有我的卖身契在手啊?” 她这么一问,还真把顾润问住了。说起来,他也是奇怪,怎么那一堆契约里竟独独没有了李玉娘的卖身契呢? 进屋来抱着顾昱的何嫂抬眼看着李玉娘,也现出疑惑之色,却识趣地没有开口。 李玉娘昂头冷笑道:“倒要让二郎知道,我家娘子一早就已经将我放了自由身,如今我已非顾家的妾,二郎以后就莫要再在这面前摆什么主子的谱了。” 顾润先是大怒,可转念一想,他倒生出几分高兴来。想折磨这个贱人,以后有得是机会。现在她离了顾家,倒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想到这,他便恶声恶气地吼道:“既然已经不是我们顾家的人,就趁早滚出去,莫要脏了我们顾家的地。” 目光望向窗外,虽看到陆五的身影,可看到顾润带来的人仍然站在原地,李玉娘的心便安了几分。 看着顾润毫不退让地道:“你这么急着赶我走?所为何来?莫不是我家娘子刚死,你就想把咱们这些人都赶出去,甚至还要让我家娘子暴尸荒野!?” 她这一声喝问,吼得有些气势,顾润不由得一呆,但立刻就道:“血崩之症而死的女人,从古至今都是不能葬于祖坟的。这种事天下皆知,我顾润可不敢犯天下之大不韪让血光之冲撞了祖先的灵气。” 这种事,李玉娘以前隐约听过一些。虽然心里气恨,却一时也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只能愤愤道:“顾二,你莫要逼人太甚了!你手中的契约是怎么回事儿,大家心知肚明,你若要逼急了,咱们大不了和你逼个鱼死网破,我就不信你真的不怕上公堂对质!” “对质?便是上了公堂我又有什么好怕的?”顾润笑起来,语带轻佻,“没读过书,我便教你一下什么叫死无对证。” 李玉娘一噎,却也知道眼下的情形还真的就是死无对证。原主已死,剩下她们,说得再多,又怎比得过顾润事先早已经安排好的假证人呢? 咬着牙,她指着顾润道:“休要猖狂!人在做天在看,你就不曾看到我家娘子现在正在看着你吗?” 被李玉娘吓了一跳,顾润目光一扫,床上的姜淑云头发披散,并不曾露了面目,也看不到眼睛是盯着哪。可因为李玉娘的话,他便疑心生暗鬼,总觉得姜淑云的眼睛是真地在瞪着自己。心里有些慌了,他退了一步,哼道:“我顾润也不是不讲情面的人,就念在我家兄嫂初丧,我也不催着你们腾房子,三天,就三天,三天后我可是要带着人来收房的。” 李玉娘冷冷地看着他,也不说话。顾润眨了眨眼,哼了一声,便唤小英出去。小英听了喊声,原本有些呆滞的眼珠转了一下,才象受惊的兔子一样跑了出去。拉着顾润撒娇道:“郎君,吓死我了……” 顾润半拥着她拍了两下,目光一转,看到在台阶上发呆的可儿。突然“啊”了一声:“这丫头,嫂嫂也给了我的,今个儿就一并带回去好了……” PS:独家,请喜欢本书的亲们支持正版阅读。你们的支持就是作者最大的动力,先行拜谢…… 第六十章 终结 第六十章终结 被顾润一看,可儿已经浑身发毛。眼看着顾润说完,便扭头示意身后的汉子过来领人,她腾地一下站起来,往屋里窜去,正好扑进正往外走的李玉娘怀里。 “姐姐救我!”她紧紧揪着李玉娘的衣角,直往她身后躲。 顾润说的话,李玉娘刚才也是听见的。虽然愤怒,可她心里清楚可儿的卖身契在顾润手中,恐怕她什么事都做不点。只是看着可儿胆怯的模样,不好不理。她迈前一步,故作糊涂地问道:“这是做什么?二郎还没有耍够威风吗?” 顾润没应声,小英已经挺身而出。离了那间充满快让人窒息的血腥味的房间,她整个人都轻松下来。挑着眼角,她斜睨着李玉娘哼道:“我看是你想耍威风吧?从前还粘了个妾的边,现在就连顾家的妾都不是了,你还在这儿说什么啊!?我告诉你,可儿的卖身契在我们手上,这个婢女我是要定了。”说着,还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一副挑衅的模样。 李玉娘忍下一口气,平声道:“可儿性子顽劣。之前就常惹你生气,外面那么多乖巧懂事的,你何苦非要留一个不讨你欢心的在身边呢?不如,我向你花钱买下可儿如何?” “哧”地一声笑了,小英抱肩昂首,“我现在就是要好好教会她要怎么做人婢女,你就是出十倍身价我也不卖。” 垂下眼帘,李玉娘牵了牵嘴角,“我原本还想用私房钱买下她的,既然你这么说,那也就算了。”感觉到拽着她衣服的手一松,李玉娘面不改色,反倒笑得更灿烂,“我看你也算是会调教人的,说不定可儿被你调教个一两年,真成变得灵俐可人,成了第二个你呢!到时候一起侍候二郎,你也有个伴儿。” 小英眉头一皱,再看向可儿,眼神就有些不对了。在顾家养了两个月,可儿已经不是原来那张瘦黄的脸,虽然比不上她这么艳丽,可也是眉清目秀的…… 心里打了个突,她回头看了眼顾润,见他笑盈盈地看着她和李玉娘对仗,似乎是很满意她让李玉娘下不了台,倒并没有把目光看向李玉娘身后的可儿。心安了不少。可,想起李玉娘说的话,心里到底是不自在。想了想,她笑道:“我知道姐姐和可儿一向是姐妹情深,爱护有加。我也不为难你们,就当是全了相处一场的情份。十两银子,我就求郎君把可儿的卖身契给你。不过,”她勾起嘴角,笑看着李玉娘,“我还有一个条件,你要应了才成了。” 李玉娘皱眉,也知道以小英的性格绝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她。“你说来听听,莫要太难,太难的话怕是我没能力做得到了。” “不难,一点儿——都不难!我只要你跪下来给我和郎君磕一个头便是。” 李玉娘脸色一变,冷眼看着小英,半天都没有说话。 顾润大乐,笑着拥了小英,拍着手笑道:“果然是深知我心。”小英讨好地对他笑着,转脸看向李玉娘,“怎么?不愿意?不愿意的话那我就带了可儿走了。就算她服侍得不好。大不了我就把她卖到青楼ji馆也就是了,反正不过是个小小婢女罢了……” 从房中走出来的何嫂听得脸色发白,瞪着小英大骂:“小英,你怎么能这么狠这么坏呢?难道你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吗?居然能这么对可儿,我真是白疼了你一场。” 小英先是有些不安,但立刻就怒气冲冲地嗔道:“何嫂,你莫要说那些没用的,我现在的身份可是不同了,以前的事休要再提。” 可儿抬头看了看一直沉默不语的李玉娘,垂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姐姐不用再为我为难了,我跟着他们走就是……”眼看着可儿一步一步走过去,李玉娘忍不住叫了一声:“可儿!” 咬了下唇,她抬头看着顾润和小英,“二郎,要是我磕了头你们不信守承诺,把可儿卖给我怎么办?” 顾润嘻嘻笑道:“怎么?你愿意磕了?” “嗯,磕头也可以。可是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你们的信用。不如这样,你把可儿的卖身契交给陆都头保管,这样我才放心。” 顾润挑眉瞪她,“你放心我还不放心呢!谁知道你是不是想借机骗了那张卖身契呢?” “二郎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陆都头吗?陆都头的名声在那摆着呢!又岂会做出小人之举呢?” 顾润扭头看去,正好对上陆五冰冷的目光,心中一惊,忙收回目光。恰这时小英在他耳边嘀咕:“二郎,怕什么呢?反正不过是个婢女,我们不是正好借这个机会给您出气吗?” 顾润眯了下眼,犹豫了下,才取出那张契约走过去递与陆五。“就劳烦陆都头了,若是有人不信守承诺,还请陆都头把这东西原样还我。” 陆五抬眼瞪了他一眼,沉默无语,倒是陈宽哼道:“我家都头是什么人,你倒够胆,居然敢来这么说话。” 被陆五的煞气所摄,顾润咳了一声,返回去又趾高气扬地瞪着李玉娘。“好了,你现在可以磕了。” 盈盈走下台阶,李玉娘走到二人面前。嘴角微微勾起,淡淡道:“希望你们能受得起我的礼啊……”说着,便撩起裙子,盈盈下拜,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 顾润正在得意,却见李玉娘也不起身,竟飞快地又磕了两个头,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已经站起身来抽身后退,“日后君之坟头青草离离之时,也未必会有人前往祭拜,今日我多磕两个,便权当是可怜二郎你身后凄惨了……” 顾润大怒。骂着“贱人”就想伸手打人。李玉娘连退两步,沉声道:“顾二,你想做什么?陆都头还在面前,你莫不是想行凶伤人?” 顾二的手僵在半空,到底还是没有动粗。那头陆五却咳了一声道:“李娘子,头既然已经磕了,你还不快取银子出来。” 李玉娘应了一声,返身进了自己房间,片刻后用一块手帕包了银子出来。虽然这会儿把私房钱拿出来,心里实在不舍,可想想过后还能从何嫂那拿到钱。她心里倒舒服不少。把银子丢在小英手中,她看也不看小英的脸色,转身走过去自陆五手中拿了可儿的卖身契。 “可儿,”细细看过确认之后,她唤了一声,在可儿面前把卖身契撕碎,扬手一丢,碎纸片如同粉蝶一般随风飘散。看着可儿仰起头,瞪大了眼看着那些纸片飞远,她微微一笑,“你现在就是自由身了,天下之大,随你逍遥,想去哪儿都可以……” 她只当这样一来,可儿必然会开心得大叫,却不想可儿傻傻地收回目光看着她,突然一下子跪在地上抱着她的腿哭道:“姐姐,你莫要撵我走,可儿会很听话的,真的,可儿知道自己的针线活不好,煮饭也不好吃,可是可儿还是有力气的,挑水洗衣劈柴样样都能做,求求你,留下可儿吧!” 被闹糊涂了,李玉娘怔怔地看着可儿哭得满脸泪,算是明白宋人并不全象她一样渴望自由。有些苦恼地摸了摸头,“可儿,你要知道现在我也不是顾家的人了,你以后跟着我x子会很苦的,何必呢?” “可儿不怕苦,就算跟着姐姐再苦,可儿心里也觉得安乐。至少,可儿知道姐姐不会随随便便就把我卖掉……”不知是想起什么,可儿的脸上更显悲痛,可目光却是坚决。 李玉娘见此。只能轻轻一叹。点点头,算是应下了可儿的请求。 闹了一场,顾润拉着小英灰头土脸地退了场,临走前还叫器着三天后要来收房,提都未提他那“可怜的侄儿”。 低声同何嫂说了几句,李玉娘走过去对陆五深施一礼,“今天的事全仗陆都头坐镇于此了,要不然我们这老幼妇孺还不知道会受到怎样的对待。”说着,她接过何嫂递过来的小罐,“这酱料是请都头带回去给小七的,还有……”她还未说完,陆五已经扬了下手,阻止她说下去,又把小罐上放着的那个手帕包拿起来放回她手上。 “李娘子,今天陆五来此,只为这一罐酱料,李娘子莫要让我觉得来错了。” 听他这么一说,李玉娘倒有些羞愧,忙把那包了碎银的手帕揣入袖中。又低声道:“都头刚才也看到了,可儿的事能不能请都头也费费心。” 扭头看了可儿一眼,陆五点了点头,施了一礼后转身便往外走去。 李玉娘忙随了出去相送,送走人后靠在影壁上喘了口气。这才想起还在屋里的顾昱,忙忙进了卧房,却惊见顾昱半趴半靠在姜淑云身上,双眼空洞无神,却是一直无声地流着泪。 唤了一声,却不见他回应,李玉娘便有些怕了。上前拖他,顾昱却紧紧抓着姜淑云的衣服,无奈之下,她只能低声喝道:“小郎君,你不是说过要听话的吗?不要让你母亲走得不安心好不好!” 顾昱的身子一动,猛地抬头看她,眼神终于有了焦距,不再是那么空空的没有神采。可被他用怨恨愤怒的眼神看着,李玉娘却是不由得皱眉,“小郎君。” 她刚唤了一声,顾昱便猛地抬拳打在她身上,“你骗我你骗我!你说过我娘会好的,你骗我……” 虽然被他突然袭击,打得胸口生疼,李玉娘却还是硬拖着他往外去。在他一个劲地嚷着“娘”往前挣时吼道:“入土为安,娘子现在已经不能入祖坟了,难道你还想让你母亲就这样暴尸于室吗?” 被她吼得有些傻,顾昱抬眼看看她,突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我明明答应了娘会乖的,她为什么还要死啊?!都怪我,都怪我……” 压下心中的酸楚,李玉娘喊过可儿,两个人半拖半抱把顾昱送回了房。返身出来又和何嫂商量葬礼的事。 “姨娘,那顾二说娘子不能葬到顾家祖坟,这事儿可还有回旋的余地?” 没精打彩地摇了摇头,何嫂叹了一声。“总之我们女人命苦,被人嫌弃这嫌弃那,明明是为夫家延续香火,可却被说成是污秽之症。” “不能葬就不葬算了,左右顾二那样的,他们家的祖坟还不知会破败成什么样儿呢!”李玉娘的话音刚落,就被何嫂捂住了嘴,“可别乱说,顾家还有昱哥儿在呢!”皱起眉,李玉娘其实心里对古人对是否能葬入祖坟的思想并没有多大认同。 当下,也不多说,两人分头行动,何嫂去定棺材,办葬事所需的东西,李玉娘又进屋去为姜淑云重新换妆。 虽然还是同一个人,可是手却忍不住有些抖。尤其对上姜淑云似乎有些死不瞑目的眼睛时,李玉娘更是心里发毛。 “娘子,虽然我也有骗你之处,可你也不是没有过对不起我的地方。就光是那一盒胭脂,你就理亏不是吗?这样,就算我们扯平了。你放心,拿了你的钱我自会把顾昱好好送到泉州,我这个人还是很有职业道德的。”说完,她试探着伸出手抚上姜淑云的双眼,待抬起手时,姜淑云的眼睛已经合上。 缓缓松了口气,她忍不住又是一声低叹。 姜淑云的葬礼很简单,同中国人“死者为大”“风光大葬”的思想还差了许多。 院中扎的白绫,堂前烧的纸钱,还有顾昱哀切的哭声……顾家的小院里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氛围里,不仅仅是悲伤,还隐约带着一种不安与惶惑,仿佛只要高声一些就会惊了谁一样。 来拜奠的人不多,一来是因为时间不够,姜淑云娘家那边的人便没来得及通知。二来顾家虽在这条巷子里住了多年,可因为这里住的多是普通百姓,虽然因着顾家是读书人很是尊敬,可交往的人却是有限。 顾润和小英都没有出现。虽然做事的时候很嚣张,可心里大概到底还是有些心虚不安的,自然是不敢再来顾家拜奠。除了他们,原本应该到场的姜家租客谷家人也没有到场。论理,一天的时间,从余杭也赶得来了,可直到近中午,人却仍然没有影子。李玉娘心里便清楚,大概谷家人也听到了些风声,知道地主易人,便不肯再来费那个钱。 顾昱年幼,李玉娘便充作管事。一一谢过登门拜奠的人,又和来拜奠的沈三娘和陆七说了会儿话。突听得请来的司礼突然唱喏:“金府来拜……” 她吃了一惊,吿了罪往门前迎去。之前金大官人并未同顾洪同行,她只当两家的交情也就那样了,没想到现在金家竟然…… 脚步一顿,她看着走进来的素衣少女,眼帘垂下。是叫花叶还是花萼来着?金家人还真是,派这样一个婢女来拜,还不如不来的好…… 虽然心里有些怒意,可面上却丝毫不显。笑着迎过去谢过,又温言相询金氏夫妇。那叫花叶的婢女说话虽看似爽快,却也是锦里藏针的人,话说得密不透风,只说他家大郎已经往京里去了,娘子身上又不爽利,不敢相冲,这才派了她过来。又奉上10两银子的奠金,闲聊几句后便行告辞。 何嫂在一旁叹道:“这金家也算有心了,难得还知道让人来拜娘子,也不枉娘子和她认识一场。” 不过是派个贴身婢女,又值得什么?李玉娘哼了一声:“人一走茶就凉,世事如此,何况原本就不是太过深交的人,也没什么好感慨的。” 姜淑云最后葬在凤凰山下。在她的旁边,是那个已经先去了的女婴,还有顾洪的衣冠冢。 看着两块石碑立起,李玉娘没有上前拜奠,反倒后退了几步,默默地看着在风里飘扬的白幡,还有如同大雪片片乱纷纷飞舞的纸钱,不禁低声轻叹: “青山碧水,鸟语花香,这里也算是处福地。你们一家也算是小团圆了,这样彼此相伴,也算是一种幸福了吧……” 虽然一直都想着离开,可她从没想过会是以这样的方式离开顾家。更没有想到竟是由她亲自安葬了姜氏。心中唏嘘,她转过头看看远处等着她们的瘦马轻车,她转头道:“姨娘,劝一下小郎君吧,哭坏了身子,怕是轻不起长途跋涉了。” 看她一眼,何嫂嗔道:“哪有那么着急的,就算是要走,也要过个几日。” “也不是我着急,怕是顾二容不得我们在杭州城吧!至少这一阵子还是避出去的好。还有,顾家还有什么要拿的,也要整理了,要不然明天顾二上门,恐怕真要吃亏了。” 她这么一说,何嫂也不再说什么,叹了一声,尤自骂道:“该死的无赖行子,真是黑透了心肠。玉娘,你说咱们带着小郎君去衙门里告有几分胜算?” 李玉娘一怔,“姨娘还想去告吗?你也知道现在是死无对证,何况这种事也不是我们该出头的。”就算要告,也由得姜家人去折腾好了,原本顾家的事就与她这个外人没多大关系。她好好把顾昱送到泉州也就算对得起姜淑云了。 (第一卷终) 第一章 意外事件 第一章意外事件 心里下定了决心。李玉娘的行囊整理得精而简,随时都能提出包往外走。可顾昱闷着头,一会跑进书房一会又跑回卧房,忙得不停,竟是什么都舍不得丢下。帮忙整理衣服的李玉娘实在看不过眼去,便唤住他,“小郎君,咱们现在是落难,不是要搬新家,有些带不走的东西,就不要拿了。” 自姜淑云死后,顾昱便一直不肯再和她说话,就算被她训,也是一声不吭地瞪她。无奈,李玉娘抽出他怀里的书就往书房走,却被顾昱死死地抱住:“不行!我要把书都带上,这些是翁翁和爹的珍藏,我不能把这些书丢在这里。” 听了这话,李玉娘不禁一怔,仔细一看,顾昱收拾的东西里竟没有一件玩具。都是书本外带顾洪用的文房四宝。似乎那个曾经爱玩爱闹还有时不时冒出些鬼主意坏点子的小子就这么突然之间长成一个大孩子了。 这些书,她也曾翻看过,虽然不觉得顾洪真的是大才子,可是至少他勤学的精神还是值得肯定的。这里的书,几乎每一本都有着顾洪的批注,那一手小楷,工正得比用钢笔写的还好看。就这么把书丢在这儿,似乎是有些可惜,可是…… 蹲下身,她摸着顾昱的头,柔声道:“昱哥儿,我知道你想把这些书都带走,可是你就算是找了车把这些书都装走了,你要放在哪?何嫂家可没有书房,书拿过去可能就要放在院子里了。如果天气好还没什么,要是刮风下雨,这些书可就全毁了……” 顾昱扁着嘴,看看那些书,再看看李玉娘。爬起身过去把包起来的书拿了出来往书房走进。看他沉默着不说话,可双眼却已经通红带着血丝,李玉娘心中不忍,亲自过去挑了几本《经》《书》类的书装进藤箱里。 这一天,阳光很温暖,可捧着行李走出门时,心口却是凉的。站在院中,环视着四周,难掩凄伤。原来。虽然不曾把这里当成是自己的家,可在不知不觉里却也把这片院落看成是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记忆,在这座小院里发生过的事,她大概这一世都不会忘记。 临出门时,正好被带着人来收房的顾润挡在门前。看着他们一行人,顾润眨巴着眼睛,酸溜溜地看着他们手中的包袱,“这得查查啊,可莫有人私自夹带了什么贵重东西偷出去。” 李玉娘闻言冷笑,“顾润,你是乐疯了吧?就算房契现在已经改了你的名字,可那房契上总没写着这院里的大小财物也都是你顾润的了吧?我们拿了什么搬出去,又关你什么事呢?” 顾润皱眉,“我这也是为我侄儿好,这院里的东西可都是他的。”说着,便蹲下身笑眯眯地看着顾昱,“昱儿,过来叔父这边。” 顾昱身子一缩,不进半分反倒往李玉娘身后躲得更深。顾润见状脸上也有些抹不开,瞪起眼就吼:“你们这群贱妇又给我侄儿灌了什么迷汤,莫非是想指着我侄儿侵占我顾家的财物?” “呦。这会儿你顾大官人倒想起您的侄儿了,前两天怎么就没想起这丧父失母的可怜孩子呢!”李玉娘嘲弄地瞥了过去,觉出身后顾昱揪着她衣服的手一紧,也知自己逞一时之快,让顾昱又想起伤心事了。当下,也不再抓着之前的事说,只道:“我手上有娘子临终时写的遗书。上面注明了小郎君由我照顾,这上面可还有她的指模,如果你不信,咱们可以上堂请大老爷看看,倒可以顺便对一对你手上的契约是不是有和我一模一样的指模了。” 顾润被她呛得愣住,眼珠子转了转,不过两秒就已经想明白再揪着这事儿对他也没什么好处。当下哼了两声,甩了甩袖子昂着头往门里去了。甚至都未再看一眼他亲亲的侄儿。 李玉娘低哼一声,伸手拉起顾昱往巷子外走。眼角瞥到顾昱一直扭头往后看去,她的手紧了一紧,在顾昱吃痛抬头看她时低声道:“不用觉得不甘心,总有一天,你还会回到这座院子里来的。”她就不信姜家会这么咽下这口闷气,且不说钱财,就这么窝窝囊囊地丢了姜氏的陪嫁的事儿也够让他们受不了的了。 她心里如斯想着,却不想顾昱突然停下脚步,回过身去,望着幽长的巷子,抬头看她,“玉姨,有一天我会回到这里的。不管多久,我一定会回来……” 讶然低头,看着顾昱一双眼睛熠熠生辉。板起的小脸上竟有有一种坚毅之色。李玉娘感慨里又有些黯然,只有经历过痛苦才会成长,而这种一夜而来的成长对顾昱来说不知是好是坏。 花了一辆破旧甚至没有车篷的马车,一路摇晃着往何嫂家去。车上几个人一路都是沉默的,直到下了车,脸上才现出几分笑意。 “昱哥儿,我家中简陋,你莫要嫌。”何嫂笑着开了门,带着几人进了院子。虽也是独门独院,可何嫂家却还不到顾家三分之一大,只有正房一大间,隔了两间小屋。又没有厨房,只在院里里搭了一个棚子遮着灶台。院子里也没铺青石板,虽是铺了沙,可一下雨大概也是一院泥泞。不止这样,院里还隐约有些什么臭味似。 一进院,顾昱就不自觉地掩起鼻子,原本就难看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李玉娘见状,拍了他一下,笑着道:“姨娘莫要和我们客气了,这么一大群人突然挤过来也是难过了你。不过好在只要雇好了马车我就可以带着昱哥儿往泉州去了。” 何嫂笑着看她,虽然有些舍不得顾昱,却没有出声作挽留之语。这个时候。没有比娘子的安排更好的出路,更何况,她们的身份和所处的环境也不容她来挽留顾昱。虽然大宋尚文,就是扫地老伯、打鱼老翁、酒楼博士都不乏出口成章的文人。可是,到底不过是少数人。 也不多说,她笑着推开门把众人往屋里让,“先歇歇,一会儿何嫂给你们做好吃的……”话还未说完,她的脸色突然变了。几步窜到通往里屋的小门,她神情慌乱地推开虚掩的门冲了进去。 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可看着她的举动。李玉娘也毛了。姜氏的钱财大概就是放在这屋里的,可别是何嫂家竟闹了贼。 抬脚跟进去,就看见何嫂呆呆地跌坐在床前,在她脚下,一只花纹精美与这简陋昏暗的小屋很不搭的木箱大敞四开地丢在地上。不用细看,目光一扫就已经看出里面已经是空空如也。 张了张嘴,李玉娘的心跳得快要蹦了出来,好一会儿才能静下心来问:“东西都放在这箱子里了?” 被她一提醒,何嫂撅起屁股趴在床前,伸长了手臂往里够,好一会才扒出一只箱子,打开一看倒是松了口气。“娘子的首饰还在。” 也没去看箱子里的东西,李玉娘一扭身就往外走,“我去衙门里报案,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盯上你了。” 何嫂紧跟在她身后,张着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的样子,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门,可儿和顾昱两个睁大了眼看,有心问又敢问,眼看着李玉娘开了门,要往出走,何嫂实在是忍不住,叫了她一声,过去拉住她,还未张嘴,就愣住了似的。 李玉娘顺着她的目光扭头看去,只见不远处的巷子口正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一个花胳膊。阳光下,被那花团繁簇的花绣眩花了眼,待那人走近了才认出这年轻男子竟是何嫂的儿子宋平。 宋平看着她们,扬着笑脸,挥挥手,把手里拎着的满满一包东西举得老高。何嫂却似傻了一般,怔怔地看着他,突然之间冲了过去,一个耳光就扇在儿子脸上。又抓着他大骂:“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你是疯了,什么钱都敢动啊……” 此时此刻。就算何嫂什么话都不说,李玉娘也能猜出一二了。还当是何嫂行事不密,被贼人惦记上了,却没想到原来是家贼难防。沉着脸,她原本还要往外走的脚步就停了下来。 被老娘打得疼了,宋平支着胳膊也不还手,只一个劲地喊道:“娘,你别打了,我也给你买了东西,没忘了你啊……” 听了他的话,何嫂更恨,也不管打的是哪,拳头如雨般落在宋平赤裸的胸膛上。还是李玉娘轻咳一声,上前去拉她才住手,喘着气喝问道:“那箱子里的银子我是数好了的,足一百五十两银子,你说,除了买了这身花皮,你还剩多少?” “什么花皮啊?这可是杭州城里最好的纹身师傅的手艺,贵着呢……”宋平嘀咕着,看老娘又要挥拳打来,忙闪了闪把手里的大包小包往地上放了,伸手往腰间摸去,“也没剩多少了,这身花胳膊,我就花了三十两银子,又请兄弟几个吃了两次花酒,还借了些银子出去……” 他还没说完,何嫂已经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钱袋。看看里面只剩下一些散碎银子,她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拉着李玉娘的衣角求道:“玉娘,是老婆子教子无方,竟教出这么个没心没肺的混帐。这些钱,不管多少年,我都会还上的,只求你不要去报官了……” 李玉娘也慌了手脚,“姨,你快起来,起来慢慢说啊……”扶起何嫂,她瞪向挠着头一脸苦相的宋平,“你说借了钱出去?如今借据可在?说了要几日还的?” “耶,借钱可兄弟还要什么借据啊?”宋平小声咕囔着:“女人懂什么是朋友有通财之义啊……” 被他的话险些气撅过去,何嫂上前揪着他的耳朵大骂:“你个没脑子的混小子,整天被那些无赖行子哄得团团转,恨不得把心掏了给他们。钱袋里的钱就从没有捂暖过,甭管谁,跟你一开口准往外掏,对别人是掏心掏肺的好,可你有难处时怎么就没见哪个肯伸手来帮的呢?兄弟、兄弟,我看都是一群把你当冤大头的债主!” 骂得宋平搭拉着脑袋不吭气,何嫂又上前来求李玉娘。李玉娘咳了一声,把眼睛往后瞄了瞄,“姨娘,那些钱可不是我的。” 被她点醒,何嫂拉着儿子一下子跪在顾昱面前。声泪俱下地求着顾昱不要去报官,又狠狠捶打着低头不住嘀咕的儿子,“就当我把这混小子卖了给小郎君,不管你让他做什么都成。我们娘俩一定会想办法把那钱补上的。” 看着从小照顾他到大的何嫂跪在面前苦苦相求,饶是顾昱这几日成熟得多了也闹个手足无措。看看李玉娘,虽然不想求她,却还是低声唤了一声,一双眼企盼地看着他。 李玉娘想了想,觉得自己不好直接说什么,便道:“昱哥儿,现在何嫂已经承诺不管花多少时间,也会把他儿子偷去的钱还上。说到底也是几年的情份,如果你愿意,就不妨让何嫂以后多还个几两当作利钱。你若是不愿,那也就当我什么话都没说过,该报官就报官,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好了。” 一听到李玉娘又说报官,可儿也急了,冲过来求着顾昱:“小郎君,你千万不要报官啊,何嫂对你那么好,你怎么忍心把他的儿子送进衙门吃苦头呢!我听说,大牢里会死人的……” 被她们的话闹得头痛,顾昱摸了摸头,犹豫着道:“就照玉姨的话做好了,何嫂以后慢慢还钱,至于什么利息什么的就那么算了。” 听他说完,几个人都松了口气。那宋平也“腾”地一下跳起,竟伸手去搭顾昱的肩,“好兄弟,算你讲义气。以后咱们在一起,哥哥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惹得何嫂伸手就来打他。 李玉娘皱着眉,瞥了一眼宋平,心里厌恶他的作派。便冷声道:“且慢,虽然昱哥儿说不用报官了,可这事儿还没完。” 何嫂一愣,脸上便现出惶恐之色,看着李玉娘的眼神也变得怪怪的。倒是宋平仍大大咧咧地傻笑,“李娘子,你还想要怎么着,你就直说,我宋平是个直肠子,可没你们那么多弯弯绕。” “直肠子?我看你真是肠子太直了,只怕以后被人骂了还要帮人数钱,到那时候我姨娘没了送终的人,哭都哭不急了。”虽然李玉娘这话说得狠,可何嫂却松了口气。心里一想,倒被李玉娘的话触动了心事,忍不住又捶了宋平一下,抬起手拭起泪来。 被老娘打得没了脾气,宋平苦起脸道:“我的姑奶奶,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好了,我可受不了这个熬心劲儿……” 李玉娘冷眼看着他,沉声道:“你现在就出门去,我不管你是把钱借给了谁,你都要让他写了借据,限他两个月之内把钱还回来,要不然,就是昱哥儿不报官,我也要去找陆都头的。” 被她一句话惹毛了,宋平横着眼睛瞪着她喝道:“真是小家子气的娘们,江湖救急,哪儿还有找人补什么借据的,要你这么做,我宋平哪儿还有脸去见人啊!” “呸,你的脸面值得几钱几两?为了你,何嫂都不惜跪地求饶,只怕你被送进衙门吃苦头。你要是有良心,就该知道为她着想,彻底断了和那些狐朋狗友的来往。看看你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德性,一身花绣就当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不要脸……”李玉娘啐了一声,也不看宋平阴沉的脸色,又骂道:“这世上最可耻的就是自以为自己是多了不起的人物,却不知自己的逞能让自家娘家牵肠挂肚愁白了头的无赖。宋平,你要是真觉得自己是条好汉,就先学会什么叫孝顺,一个男人,连自己娘亲都不能尽顺,还好意思拍着胸膛叫自己是什么好汉?还江湖呢?我呸,就你这样的人也说什么江湖,不怕人笑掉了大牙……” 被李玉娘一连串的骂,骂得面红耳赤,想要发火,可看看一旁正抹着眼泪的娘亲,宋平只觉气闷难当。猛一地跺脚,他恨声道:“好好好,你说得有理,我宋平今天就豁出脸面去,现在就去找他们补借据……”说着,就往外面走去。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对着老娘叫了一声:“娘,你莫哭了,这回我一定把借据拿回来……” 何嫂收了眼泪,看着儿子渐远的背影,抹了抹眼泪,突然笑了一声。看看李玉娘,她真心地笑着谢道:“这混帐家伙,我也没少骂他,可他总是左耳听右耳出,总是改不了那些个毛病。要是这一次,他真能被你骂醒。那玉娘你可就真是我的大恩人了……” “什么大恩人?我看姨娘还是心疼儿子,下手太轻了。”李玉娘咕囔着,想想现在的情形,不禁又皱起眉来。“还是进去看看那些首饰吧,看起来要拿去当上几件,才能凑够往泉州的路费了……” 第二章 路遇淫僧 第二章路遇淫僧 典当了大半的首饰。李玉娘又把姜淑云许给她的那部分钱留了下来。因为发生了监守自盗这样的事,何嫂也不好再拿原本说好的那份钱,推了几次见她还是不肯收下,李玉娘也只能作罢。 至于宋平,亲眼看到拿回来的写得乱糟糟的欠条后,李玉娘令他亲自打了欠条,画了押。虽然顾昱可能很长时间不在杭州,可这笔钱总还是必须得要回来的。甚至李玉娘很高利贷地加了半分利息。 整理行装,把剩下的几样好首饰都装好了给顾昱贴身放着,又好好嘱咐了一遍,这首饰就算是到了娘舅家也不要拿出,自己留着等日后娶了娘子这就算是姜淑云送与儿媳的见面礼。 在李玉娘想来,姜家手中还握着姜淑云的十顷地,就算姜家不愿为顾昱出面夺回家产,有这十顷也够顾昱衣食无忧了。因此倒不太担心顾昱今后的生活。 因为担心路上不安全,找的是熟悉的车行,而车夫正巧就是上次去余杭的那个老王头。说是老王头,其实也不过是四五十岁。只不过这时候的人平均寿命不是很长,年过四十,就算长者。就象何嫂虽然常说自己老婆子老婆子的,其实也不过才四十五六岁。这要放在现代还是正当年。 瘦马轻车,缓缓驶出杭州城。何嫂没有来送行,只是一早在门前带着一双哭红的眼睛告别。拉着顾昱的手叮嘱了一遍又一遍,去了舅舅家就比不得自己家,莫要太顽皮惹恼了舅妈要吃苦头。 顾昱一一点头应下,上了车却又跳下去抱了抱何嫂,这才重新上了车。毕竟不比在现代,浙江与福建虽然在李玉娘眼中相隔不远,可对大宋的人来说,却是相隔千里。今日一别,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相见。 撩起了后面的车帘,顾昱坐在车上,默默地望着渐渐远去的城门,直到城楼上的旗影也看不清楚,才放下帘子,吸了吸鼻子。 “舍不得?”看了他一眼,李玉娘只是淡淡道:“没关系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了呢!” 抬头看她一眼,虽然眼圈都有些红了,可顾昱还是哼了一声:“天气太冷了,我是在醒鼻涕可不是要流眼泪。” 可不是,已经快进入腊月,天气自然是冷的。 李玉娘一笑,也不多说什么,转过头去和可儿说话。原本没想带着可儿上路的。一来是为了省钱二来也是怕路上不安全。可这孩子却说什么都要跟着,似乎是怕李玉娘就这么一去不回把她丢下不管似的。 倔不过她,李玉娘也只好把她带上身边。倒是省得一路上只对着一个倔生生的臭小子了。 离开杭州城的前一天,陆五把办好的户籍送了过来。虽然仍然有些看不明白。可捧着那印了官印的户籍册,想着自己终于又成为一个自由人的时候,李玉娘从心里往外乐开了花。 虽然已经快进了腊月,可路上总还是有些绿色,两边的田里也有正在地里捡菜苗。这是油菜苗种得密了,要挑瘦小不易活的拔出来,好让剩下的菜苗活得太壮实。 远远地看着地里忙乎的人们,李玉娘心情大好。总觉得现在连闻到的土腥青草味都透着一种自由的味道。自然就忽略了顾昱一天比一天难看的脸色,倒是可儿,心思细腻,看出了顾昱有心思,便劝他:“小郎君,泉州和杭州虽然相隔甚远,可日后有机会我和玉娘姐姐都会去看你的,你也不用太过担心。” 顾昱看看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不说,又低下头闷不作声。可儿无法,只得悄悄同李玉娘说了。李玉娘细细一想,倒觉得顾昱不是舍不得她们,而是大概对泉州的生活有些恐惧。就算是大人。突然到一个地方也会觉得惶惑茫然,何况是个孩子。 “昱哥儿也不用那么怕,虽然你舅母凶了些,可你舅舅却很疼你母亲的,你去了,他一定会对你很好的。” 被李玉娘说中心思,顾昱抿着唇犹豫了下后才吞吞吐吐地道:“崇哥儿他……” 听了这几个字,李玉娘倒是真明白了。姜崇之前就经常和顾昱打架,那时候还好,一年见不了几次打起来也不过是两个亲戚之间的小孩闹别扭,可一旦寄人篱下…… 突然之间心肠便柔软下来,伸手摸了摸顾昱的头,李玉娘轻声安慰道:“不用担心,你舅舅一定会对你视如己出的……” 虽然李玉娘的安慰并不能让顾昱完全放下心来,可随着马车一路向南,天气渐暖,道路两边的花草树木也更茂盛,官道上赶着回家过年的人也渐渐多起来,顾昱的心情也就好了起来。到底是没出过远门的小孩子,看了什么都觉得好奇。 沿着官道小路,穿过乡镇集市,终于到了福建境内。听着不大熟悉的半官话,三个人惊奇里都还有些发懵,还好有老王头在,要买吃食要住店都还没什么问题。 这一天,是腊八。正是祭灶神的日子。可巧行到一个不知名的小镇,从庙会前过,远远地看到庙前广场上筑了高台,架着大锅。有穿着淡黄僧袍的僧人站在高凳上搅粥。周围又围着许多信徒,手捧瓷碗,只等分到一碗腊八粥。 李玉娘看得奇怪,有心问却又怕人笑。在现代,虽有吃腊八粥的习俗,可为什么这么多人等在庙前吃粥,她就真的是不懂了。看着顾昱作老夫子状给可儿讲这典故,她也竖起了耳朵细听。听罢,不禁感慨:“原来,这吃腊八粥还是个舶来品啊!” 可不是,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在佛教传入中国之前,这冬祭虽是在腊月可却从未明确定于初八日。直到佛教传入中国,因为腊月初八是佛悟道成佛之日,才把这腊八和“佛成道日”融为一体,演变成了后来的腊八节。 感慨完,她咂巴着嘴,一扭头看到正用奇怪眼神看她的两小,才恍惚记起自己好象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便打了个哈哈,笑着弯腰在座位下翻出带着的小锅。因为担心路上饮食不变,她特意买了个小砂锅,又带了调料什么的,虽然路上没用过几次,可却也方便不少。 “你们等着我。看我今天给你们抢一锅腊八粥来。” 那么多人,想来也没那么好抢到,不过这抢来的东西更美味。很久没有这么放肆,李玉娘在手上哈着气,鼓足了劲,跳下车去。两个小的也想跟着下车却被李玉娘哄住,“你们不看着车哪能行啊!”虽然没明说,可儿却还是明白看着行李的重要性,也不再闹,老老实实地坐回座位。偏顾昱是个不听话的,急急地跳下车就往前跑。如果不是李玉娘眼快抓住他都不知这小子又跑到哪去了。无奈之下,李玉娘也只好带着个小尾巴挤进人群。 大概是因为今天腊八,庙里派粥的缘故,今天的庙会上人特别多。不只是等着派粥的信徒,还有跑来闲逛的大姑娘小媳妇,眼睛乱瞄的无赖行子,叫卖的小商小贩,代写家书的,算命解卦的也排了一好长的一列……虽然没有杭州的商铺那么气派,可却是异样的热闹,带着一种扑鼻的乡土气。 李玉娘瞧热闹瞧得眼花缭乱,只觉这也好玩那也好看,虽然手里仍没忘了紧牵着顾昱,却一时也顾不上去管他。 原来宋朝的庙会这么有趣,不光是卖东西的叫卖声闹成一片,还有些意外的闹剧让人笑弯了腰。 也不知后面是哪家的小媳妇一声尖叫,随即响起一记响亮的耳光。然后是一个男人大声的喝斥声,再来就是被打的委屈辩解,却被对方狠狠痛扁。在李玉娘前面的人纷纷转身,往后面挤去,口中呼喝着,也不知是想打架还是起哄,场面之混乱和现代看热闹的场面有得一拼。 李玉娘好不容易拉着顾昱挤出去,还没等喘匀了气,一看顾昱,脸上通红,额上全是汗水,还不知是被谁捏了一把,颊上还留着几个指印。不好意思直接笑出来,李玉娘低下头,却正巧看到地上不知是谁被挤掉的一只绣花鞋,浅粉的鞋子弯弯一弓,虽不是三寸金莲却也恰似一朵花绽放。可偏偏这鞋出现的实在不是地方,李玉娘忍了又忍,还是暴笑出声。心里想着这小娘子发现自己丢了鞋还不知要臊成什么样呢! 眼角一瞥,看到顾昱已经涨红了脸狠狠地盯着她。李玉娘敛住笑容,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拉着顾昱穿过前面不太挤的人群。想想,忍不住还是笑道:“昱哥儿,你可要跟紧了,莫又让哪个不认识的女人占了便宜去。”牵在手心里的小手一紧,她却只是闷头低笑。 走近了,才知等候派粥的竟多半是些女人,尤其是以中老年妇女为多,远没有李玉娘刚才所想的那么拥挤。赶在其中一个施粥的僧人面前没人时挤了过去,李玉娘把手里的砂锅往前一递,那施粥的黄衣僧人立刻受惊地抬起头来。想来之前都是拿碗过来领粥的,少见这样直接拿锅上来的。 被那僧人盯着,李玉娘也不脸红,反倒冲着他大大方方地一笑,“有劳师傅了。” 那僧人看着李玉娘,竟也是抿了抿唇,眼中似有笑意,一张嘴说的竟是官话,“女施主不是本地人啊!初来乍到?莫非是还没安顿好,家中缺了粮,怎么竟拿了这么大的碗?” 李玉娘就是脸皮再厚,也忍不住脸上一热,幸好那僧人也未再问下去,只是漫声道:“寺中尚有派粮,若女施主方便的话可以去寺中领上一斗。” 眨了下眼,李玉娘惊喜交加:“寺中除了施粥还派粮吗?”是大宋朝人心太好?怎么她竟未听说过竟有这么大方的寺庙! 看着李玉娘晶亮的眼眸,那僧人点头笑道:“我们寺中也不过是本着慈悲之心,想渡大众于苦海尘埃之中享一分快活,是以每月都会施粥派米,积一分功德罢了。” 听得有米派,李玉娘暗在心里盘算,哪还理会这和尚说的是什么。眼看着她那个表情,顾昱伸手扯了她的衣角一下,悄声道:“玉姨,可儿还在等着我们呢!你快领了粥我们好回了。” 见那和尚低头往顾昱看来,李玉娘生怕被顾昱搅黄了事,便俯下身在他耳边低嗔道:“别闹,一斗米耶!还不是一升,值不少钱呢!就算咱们留着吃也够吃几天了……”也不管顾昱愿不愿意,她直起腰来就冲着那和尚笑:“我这甥儿也说多谢大师呢!” 从师傅荣升作大师,那僧人也不见多欢喜,只是温然浅笑,招过一个年岁更小了几岁的和尚过来。自己放下饭瓢施了一礼道:“我引女施主往寺中领米。”说着,便抢在前面往寺中走去。 顾昱扯了两下,实在扯不动李玉娘,只能小声嘀咕着跟在身后。听他一个劲地念叨这和尚看着轻浮惹人生厌,李玉娘不禁轻笑:“你这小孩,知道些什么?”口中虽是斥责,可心里却也不禁奇怪。这和尚倒是生了一张笑面,不象平常见的和尚那么古板,长相也生得不错,倒有几分传说中“无花”和尚的范儿。 胡思乱想之际,人已经穿过古旧的山门。虽庙门不大,可庙里却占地颇大。一道拱桥跨过一条河溪,才是威严的宝殿。可这和尚那并没有领着他们往殿前去,而是拐了个弯沿着一条铺着青石的小径往后院去了。 先是闻到一股香,幽香沁肺,待近了细看,才知近溪处横着一两枝腊梅,蜜腊样的黄色花朵精巧别致,尤其这样临水而开,暗香浮动,更美似一幅画,直可入诗。 “没想到这寺里还藏着这样的美景!”惊叹着,李玉娘松开顾昱的手跑过去围着那两株腊梅转来转去,因为兴奋而泛上红霞的脸青春逼人。大概,这是她穿来之后第一次露出这样飞扬的神采。因为自由而能够真心地去领略这大宋别样的风情,哪怕只是细小的惊喜,也足以让她绽放笑颜。 顾昱眨了下眼,看着花间明媚的笑脸,突然想起这个他已经习惯了称为“玉姨”的女人其实也不过只有十六岁。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些怪怪的,总觉得有一丝不自在的感觉。扭过头,无意中看到身后的和尚微眯着眼,目光所注,却是裙袂飞扬而起,漾出银铃般笑声的李玉娘。 皱起眉,他暗生不快,只觉得这和尚透着古怪。“师傅,”他轻唤了一声,看和尚收回了目光看向他,这才问道:“师傅,这领米的地方是在哪儿啊?” “不远,就在前面。”那和尚微微一笑,也不再看顾昱,又转过头去看着李玉娘。 顾昱撇了下嘴,突然大声喊道:“玉姨,快走了!你再慢,大师可要把粮派给别人了!” 被顾昱喊得醒过神来,李玉娘掩饰地捋了下头发,为自己的失态有些汗颜。一时高兴,忘了这儿是寺庙,太过轻佻了。 整理了一下衣物,她走过去从地上捡起那只被她得意忘形之下丢下的砂锅。“大师,你们庙里倒是雅致。不过,这样的后院竟用来派米,倒有些浪费了,如果开发出来让人旅游应该能收很多钱的……” 看那和尚扭头过来奇怪地看她,李玉娘眨了下眼,笑着岔开话题,可不知为什么,心里突然有了一种怪怪的感觉。是啊,这后院怎么看都象旅游景点多过…… “师傅,你们派米的地方究竟是在哪啊?”心生警惕,她拉了下顾昱,停下脚步问着。 “就在前面啊!再走一会儿就到了。”和尚转过身来,望着他们的目光很是柔和,脸上也带着微笑。可李玉娘这会儿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不怀好意,甚至连眼神也有着那么点怪怪的,说不清的暧昧。 咳了一声,她悄然向后退了一步。“大师善心,小妇人铭感于心,只是恐家人在外等候着急担心,今日还是先行告辞了。” 那和尚盯着她,竟是低头一笑,抬起眼时眼波流转,竟带出一丝妖魅,“娘子怕什么呢?难道贫僧还会吃了你不成?” 虽然仍是自称贫僧,可因着他突然改变的称呼,还有那双桃花四射的眼睛,哪里还寻得着半分得道高僧的模样。李玉娘抖了下,咽下要骂出来的“花和尚”一词,也不说话,拉了顾昱扭身就跑。 跑出几步后扭头看,却见那和尚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慢悠悠地跟在身后,仿佛心中笃定他们是怎么也逃不出他手掌心一样。心中又惊又怕,恨不得使出百米冲刺的劲头来。无奈刚跑到刚才开着腊梅的溪旁,就听得头上“忽啦啦”的声音,仿佛有一片乌云从头顶飘过。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抬头看,身前已飘落而下一人。 看着笑盈盈看她的和尚,李玉娘恨不得骂娘。靠!这古代就是不好玩,一色狼你会什么轻功啊? 不及多想,她顺手就把手里的砂锅甩了出去,只听得一声脆响,手臂一酸,轻了很多。这一下,竟似打在了铁块上,砂锅直接碎裂掉在地上。 愣愣地看了两眼,李玉娘再看和尚的眼神已经说清是惊吓还是佩服了。 “不用怕,娘子。只要你顺了我,我会让你享尽这世上的极乐……” “世上极乐?呸,你有病啊你,还什么极力,你当自己是修欢喜佛的啊?!”眼看着他往身前凑,李玉娘不管不顾地破口大骂。 那和尚眼眸一闪,竟现出几分奇怪之色。就在这时,突然响起一声大笑:“你这娘子真是妙,居然也知道这假和尚是修欢喜佛的吗?!” 李玉娘一愕,抬起头来。晃眼的阳光下,一时之间,看不清蹲在假山上的男人的庐山真面目…… PS:咱也标题党一回。 第三章 小心爪子 第三章小心爪子 抬头,眯眼,以手遮在眼前。李玉娘看了半天,才看清那个蹲在假山上的男人。 阳光很灿烂,轻风微微,带着一股暖意。假山上的男人笑容也很灿烂,带着戏谑意味的目光也很温和,可李玉娘的脸色却刷地一下白了。 那男人笑眯眯地看着李玉娘,忽然扬起手来,笑着招呼了一声:“唉,好久不见了,娘子。” 脸皮抽了下,李玉娘强笑道:“花大侠。”是她的运气不好?怎么偏偏这个时候竟又碰到这个仇家呢?莫不是这家伙竟这么狠一直从杭州跟过来的? 她在心里胡思乱想,花豹子却仍是笑盈盈的看她,“叫什么花大侠呢?多见外,何况我又不是姓花的。” 李玉娘牵了下嘴角,没有回答。反是那和尚皱着眉看着花豹子道:“花豹子,这娘子是你认识的?可莫又要说什么是你相好的,来坏我的好事。” “你可莫乱说啊!这娘子可不是我相好的,这话要是让陆五听见可不了得。” “陆五?”和尚“啊”了一声,有些奇怪地看着李玉娘,“难道是杭州府的那个陆五?” “可不是!”花豹子拍手大笑,突然自假山上跃下来。却正好落在中间,把两波人正好隔开。 有心想要分辩,却又收声。李玉娘暗在心里思量: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江湖地位?没想到陆五一个都头竟也在江湖上有些威名,说不定报上他的名字还能唬住些人…… 一念未消,就听到花豹子一声轻笑,促狭地冲她掀了掀眉,“娘子可不要对谁都报陆五的名字,要知道那厮可是没少得罪人。” 李玉娘把唇抿得严严的,悄悄往后退了一步。花豹子看得分明,扬起眉有些委屈地嗔道:“娘子真是让人伤心,亏我还特意过来和你打声招呼。” 笑了笑,李玉娘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和尚却是哼了一声,“既然招呼打完了,你也该走了吧!”虽是笑着送客,可看着花豹子的眼神却分明带着不善。 “呀!真是冷淡。好歹我也是到了你们白家兄弟的地盘上,怎么连顿酒肉招待都没有呢?” “想喝酒吃肉,你来得却不是地方,咱们兄弟可没那么大的胆子在佛祖面前破戒。” 花豹子闻言大笑,“你莫要笑死人了。谁不知道你们哥俩这一对假和尚参的欢喜佛,又是女色又是杀生的,怎么反倒还要守什么荤戒了?!” “这却与萧兄无关。”和尚哼了一声,右手抚在左袖上。眼角忽然一挑,突道:“大哥,你怎地才来?” 花豹子一惊,目光方自一转,和尚立刻就动了起来。右手一抬,自袖中抽出一柄短刀。狠狠地往花豹子身上刺来。李玉娘骇得惊叫,只当花豹子这回难逃一死,却不想花豹子一声朗笑:“来得正好”,竟反手一格。竟不知什么时候,手中已执了一把寒光四射的长剑。 “小白,你莫不是当爷爷我是傻的?竟用这么俗套的法子来骗你爷爷我……”花豹子大笑着,嘲弄地道:“教你个乖,以后做人做事也要象你爷爷我一样机灵,不要给对手以二搏一的机会啊!” 和尚一愕,突然喝问:“你把我大哥怎么了?” “你说呢?大白刚才也这么问我的。**大白那个急色鬼,只他娘的知道抱着人家大姑娘乱啃……” 脸上大变,大概也猜到自家兄长可能是凶多吉少。和尚怒道:“花豹子,大家都是同道中人,你真要赶尽杀绝吗?” “呸,同道中人?爷爷我求的是财,哪儿象你们哥俩那么不要脸,糟蹋了人家大姑娘不说,居然把人家全家杀了……” 花豹子此言一出,和尚的脸色便变得凝重起来,“你也是收了王家人的钱找上门的!” 花豹子轻哼一声:“象你们哥俩这样的畜牲,就是没钱收。老子也乐得替佛祖收拾你们。留你们在这庙里多躲半个时辰,佛爷也要气得哭了……”口中喝骂着,手中的剑势却分毫不缓,直杀得和尚连连退步。 一来身手本就有悬殊,二来心里惦记着兄长不知是残了还是死了,和尚有些乱了手脚。 在一旁看着两人大打出手的李玉娘,眨巴了两下眼睛,突然反应过来。此时不逃更待何时啊!拉了下看得眼花缭乱合不上嘴的顾昱,贴着假山边就往外溜去。穿过月亮门,跑到拱桥上时正看到一个衣衫缭乱的女人扶着桥喘息不已。浅色的衫裙上溅了几点血渍,脚上只穿了一只粉色的鞋子。 李玉娘猛地想起之前在庙前广场上看到的那只绣花鞋,暗恨自己那时候怎么就没有提高警惕性呢!要是聪明点也不会白受了这么一吓了。 嘴里咕囔了一句,脚步却未停半分,一路快跑,穿过仍然喧闹无比全不知这日日看到的寺庙着还藏着恶人的人群,跳上马车,也不理可儿的疑问,她拍着车板大声嚷着“开车”。 原本还在打嗑睡的老王头被她吓了一跳,忙挥起鞭子“驾”地一声。马车猛地一晃,李玉娘一下子跌在车板上,也不爬起,索性趴在那大口喘着气。 耳边听到可儿关切地喊着和顾昱的轻吁声,她也不动,就那么趴着,胸口扑通扑通地乱跳着。 该说倒霉还是幸运?就这么阴差阳错地被花豹子救了。刚才看起来好象花豹子是占了上风了,也不知道他解决了那假和尚以后会不会突然想起她这个“仇家”……一念及此,她忙爬起身来,半跪在车上,大声叫着:“王伯。你把车赶快点,不要停,一直走……” “咦,我说李娘子,咱中午不吃饭了吗?”王老头讶然惊问,却被李玉娘瞪了一眼,“我可跟你说了,王伯。那庙里有强盗,咱们要是跑慢点可就连命都没有了,还吃什么饭啊!” 失声笑出,王伯只当李玉娘是在开玩笑,可看看她严肃的表情,再看看顾昱紧绷着的小脸,也不敢怠慢,甩起鞭子把马车赶得飞快。 在县城里未作停留,马车直接就出了南门,上了官道往南走。直到再也看不到那个小县城的影子,李玉娘才松了口气,却不敢让王老头停车,只把包里的几个馒头拿出来就着冷水填肚子。 一路紧赶慢赶,到天擦黑时,却仍然没有看到城镇。在担心要路宿荒郊时,依稀看到前面有朦胧的光亮。近了。才知是一家野店。叫停了马车,李玉娘犹豫又犹豫。刚才在庙里都能遇到坏人,现在这荒郊野外的,万一又是一个黑店怎么办? 打了个哈欠,王老头抱怨道:“娘子,这跑了一天,总得有个地儿直直腰啊!再说了,你家昱哥儿和可儿小大姐儿也得吃点热乎东西不是……”说着,他自己肚子先“咕噜”了一声。 瞥他一眼,再看看摸着肚子不说话的顾昱和可儿。李玉娘咬着牙,到底还是抱了侥幸心理。让王老头把车赶了过去。 车子刚一停,那野店里竟跑出人来迎。挑起的白灯笼下,是一张嘻笑的年轻面容,“呦,来了客官,是要住店吧?几位啊!”说着,眼睛就往车里瞄。 被他瞄得有些发毛,李玉娘直想掉头就跑。王老头却已经跳车车辕,甩手把鞭子丢给那店伙,“快着点,先把我的马拴上。然后再上点热乎的汤水,这一路上尽喝冷水了……” 李玉娘阻拦不及,看着顾昱和可儿也跳下车去,她无奈地张了张嘴,也只好挽了包袱下车。避开那店伙探究的目光,抬头看向耸立在荒野之中的二层小楼。因着夜气幽深,这野店虽悬挂了一串白灯笼在楼上,可看起来却仍有阴森之气。 抖了下,李玉娘把怀里的包袱抱紧,磨蹭着跟在几个人身后进了屋。 屋里的灯光虽然不亮,可突然自暗处进来,李玉娘还是不禁合了下眼。听得顾昱一声低呼,她吓了一跳,睁眼看去,脸上更白了三分。 伸手拽住顾昱和可儿的手,她轻轻地“嗤”了一声,可惜王老头压根就没留意,仍往前大摇大摆地走着。反倒是那个原本正在低头饮酒的男人突然抬起头来,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在李玉娘往门口挪的时候,温言笑道:“怎么这就要走呢?李娘子。都说我们有缘了,何必要畏我如虎呢?” 脚下发软,李玉娘抬起头,却是一脸笑容,“真是巧,居然又见面了,花大侠。” 这一问一答之间,王老头也扭头看了过来。眼睛一亮,他指着花豹子涩声道:“那个、那个逃、逃……”逃了半天也没说明白,可李玉娘看看花豹子嘴角的笑,恨不得扑过去捂上王老头的嘴。这时候,还刺激那家伙干嘛啊!莫不是真闲命长了? 目光一转,越看越觉得周围笑脸迎人的店伙个个都透着诡异。再加上花豹子坐在那儿一副极熟的模样,这里明显就是个黑店嘛! 咽了口唾沫,她强笑着,打了声招呼,竟拉着两个孩子走到花豹子的桌旁,笑道:“既然有缘,那就同席而坐吧?花大侠不会反对吧!” 虽说心里怕极这是个贼窝,可是进都进来了,这会儿再往外跑怕是更没有好结果。倒是这个花豹子,虽然据说是个江洋大盗,可看起来却也算有原则,至少就是陆五也没说过他是个恶贯满盈的恶贼。要真照他自己说的只为求财,那说不定不会伤及了他们几个人性命的。 目光一闪,花豹子抬眼看着李玉娘,勾起唇角,浅笑道:“在下姓萧,萧青戎。” “萧大侠,”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李玉娘只作没看到王老头合不拢嘴的窘态,扬手招呼道:“伙计,麻烦你过来点菜,难得遇到故人,怎么着也要吃点好的。” 闻声过来的店伙看看李玉娘,又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萧青戎,记下了李玉娘要的几样菜,转身离开,低声和站在柜台里的那个男人说了几句话后才往里面去了。 李玉娘扭着手,虽然怕得要死,可脸上笑容却不减分毫。只一个劲地和萧青戎套近乎。反正都说有缘了,倒不如就有缘到底了…… 萧青戎眯着眼,也不知听没听李玉娘说话,目光却飘到睁着眼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顾昱脸上。“怎么这么看着我,难道我脸上沾了血吗?”看到李玉娘声音一顿,脸色有些发白,他轻轻一笑,却仍看着小脸绷紧的顾昱。 “你是坏人?强盗?”顾昱抿着嘴,瞪着萧青戎,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里隐含着恨意。 李玉娘一把抓住他,瞪了他一眼后对萧青戎笑道:“萧大侠千万别介意,小孩子不懂事,乱说话。” “我没乱说话!”顾昱倔声说着,在李玉娘扯他衣服时咕囔:“强盗都是坏人,杀了我爹,我以后……呜……”被李玉娘捂住了嘴,说不得话,他只能翻着眼白瞪人。 “萧大侠莫怪,这孩子是伤心过头了,有些糊涂。”李玉娘打着哈哈,突觉手掌一痛,她几乎要掉眼泪。虽然顾昱一口利牙咬得她疼得想哭,手却不敢撒开。 萧青戎敲着桌子,淡淡道:“你男人被强盗杀了?奇怪了,我记得上次那个大肚婆不是你家主母吗?怎么这回不见她呢?” “我家主母——也刚刚过身……”感觉到一滴液体落在手背上,李玉娘低下头看看默默流泪的顾昱,迟疑了下还是放开手。她一放手,顾昱就扑在桌上呜呜地哭着,倒没有再冲着萧青戎乱说话。李玉娘松了口气,低声道:“这是我们家小郎君,这次我就是要送他去娘舅家的。” “是吗?”萧青戎顿了下,忽然幽幽道:“原来李娘子竟是这般高义!” “不敢当……”李玉娘还想再谦虚,可一抬头,看到萧青戎淡的眼色,又觉没趣。这家伙,嘴上说什么高义之类的话,其实在肚里指不定怎么想她的呢! 正在纠结,突听一个清脆的女声道:“姓萧的,莫非这女子是你的相好?” 还没等李玉娘回头看清来人,那人已经窜过来,“咦”地一声竟伸手捏住刚好抬起头来的顾昱的脸,“呀!莫不是连娃娃都生了?白白净净的倒是比你老萧好看得多了,不如留下来给我玩好了……” 正太养成?莫名其妙地脑子里飘过似曾相识的句子。李玉娘抬眼看去,才知这说话的女人竟是个杏眼晶亮的圆脸美女。也未梳髻,一条大辫垂在身后,一身火红的衫裙煞是惹眼。 这年头,大红的裙子除了青楼女子还很少有良家妇人穿。可想来,大概也没什么人敢来面前这个女子说这个话吧! “金老板,不、孙老板……”冲口冒出话来后,看着萧青戎和那女子奇怪的眼神,李玉娘自己先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了。没办法,一想到黑店老板娘最先想到的就是这两位。竟这么顺嘴喊出来了。 那女子挑眉看了看李玉娘,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老萧,你的眼光倒是不错,竟选了这么个有趣的相好。不过咱们话可说前头,我这‘留客居’的规矩你是知道的。可别逼着我和你翻脸……” 规矩?李玉娘心里一凉,下意识地就把正拿眼睛瞪着那女人的顾昱往身后扯了下。“这位姐姐生得好相貌,初一见,玉娘还当是见到仙女了呢!” 涎着脸赞了一句,李玉娘尽量做出真心倾慕的表情。那女人却中是一笑,“我叫路十娘,你要叫就叫我的名字好了,什么姐姐妹妹的听着腻歪。” “十娘,”李玉娘笑笑,看了一眼萧青戎,暗自咬了咬牙,笑道:“青戎这个人一向是大大咧咧的,刚才竟没向我说起十娘你这店里的规矩,只不知这规矩……” 她话还没说完,就觉身上一凉,也不知萧青戎是故意还是无心,竟喷了她一身的酒水。眯了下眼,李玉娘压下怨气,只笑着抽了帕子俯身过去柔柔地擦过萧青戎的嘴角。“看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柔声嗔着,她半带娇羞地白了萧青戎一眼。 萧青戎眨了下眼,大笑出声,一伸手,竟然拉住李玉娘的手,“娘子还真是温柔,也是我萧青戎幸运,竟遇上这么一朵解语花!”一扭头,他看看路十娘,笑道:“十娘,把你这‘留客居’的规矩说出来让我的相好听听……” 嘴角轻抽,李玉娘媚笑着,抬手捏在萧青戎的手臂上,“说什么呢?这么难听……” 手指用力,却好象是捏在一块铁板上,怎么也捏不动。无奈之下,李玉娘也只好笑着轻捶了萧青戎一下,抬头看向眯着眼看他们的路十娘。还柔声道:“这人,最是没皮没脸了,总是当着旁人的面说那些羞煞人的话……” 掀了掀眉,路十娘显然对他们这番做作的打情骂俏也没什么兴趣。直接朗声道:“凡是进了我这‘留客居’的再想出去,要不就留下身上所有的钱财做店钱,要不就留下一个人来……”说着,微弯了腰俯下身来,眼睛盯着顾昱,勾了勾嘴角,“我看你身边这个小娃娃就不错啊!细皮嫩肉的,正合我心意……” 第四章 要人要钱? 第四章要人要钱? 在沉默中,李玉娘似乎都能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目光四下一转。看得到不远处抱肩而立的店伙,还有柜台里正冷笑着的男人,隐约的,还觉得通往后面的布帘后有人影晃动。她的心口一片冰凉,好半天都缓不上气来。 目光一侧,正看到萧青戎用手枕在桌上,一脸兴味地看着她。咽了下口水,她抬眼看着冷冷望着她的路十娘,还未开口说话。萧青戎就突然站起身来,横过一只手来拽顾昱。 “还多想什么呢?反正这小子又不是你生的,趁早给了出去也省得拖累你,”说着,还冲着李玉娘抛了个媚眼,“少了这拖累,我带着娘子游山玩水岂不逍遥快活。” 怔了两秒,李玉娘突然扑上去打着萧青戎的手,斥道:“放手——” 手一松,萧青戎举起手来,嗔道:“真是狠心,都被你打疼了。” 也不去看扭捏做态的萧青戎,李玉娘把顾昱护在身后。沉声道:“做人要讲信用!这孩子,他娘死的时候我应承了一定会把他送到他舅舅家的。不管怎样,我都一定得做到。”就当是要有职业道德好了。既然收了姜淑云的钱,那她这个半吊子保姆就不能退了。 一咬牙,她把一直抓在手里的包袱推了出去。“这里有二百两,是我全部身家,你们拿去就是。这孩子,却绝不许你们碰!”把腰挺得笔直,可她的心里却在泣血。早知道她就把钱都留在杭州何嫂那里好了,哪怕真被宋平那混球偷了,她也有个地方讨债啊! 路十娘看着她,微微一笑,伸手接过了包袱,也不打开。顺手往后一丢,那店伙已经身子一跃,把那包袱稳稳地接在了怀里。 “小的们!还愣着干什么?收了钱就得卖力点,把好酒好菜端上来招呼几位客官……”清叱一声,路十娘笑看着李玉娘,柔声道:“既然付了住店的钱,那几位就安心住下好了。对于娘子这样的爽快人,我们‘留客居’是最讲信用的,收了钱一定会好限招呼客人……” 被她突然的柔声细语吓了一跳,李玉娘想开口说走却有点不敢吱声。眼看着酒菜流水样地送上桌来,虽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可那诱人的香味却还是诱人流口水。 听得“咕噜”一声,她转过头去看看低下头去的可儿。抿了抿唇,拉着顾昱坐下。又扬手招呼吓得直发抖的王老头,“吃饭吃饭,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饱了什么事儿都干不成……”说着,拿了筷子塞进顾昱手里,又递了个炊饼给可儿,自己拿了个饼狠狠地咬了口。心里悄声道:“**,不管怎么着,先吃饱了,多吃点也能把钱吃回来些……” 筷子一伸,眼角却瞥见歪着脑袋看着她的萧青戎。嘴角牵起,她皮笑肉不笑地道:“萧大侠也一起吃啊!” “嗯,”萧青戎应了一声,奇怪地问道:“你居然还真敢吃啊?” 这话什么意思?夹了一片瘦肉的筷子颤了下,李玉娘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筷子。胃里泛酸,手一抖,筷子便掉在桌上,她弯了腰,一阵干呕,吓得可儿丢下筷子绕过来看她。 “这肉……”涩声低语,她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滚难耐。却突听得萧青戎大笑出声。扭头一看,他正用手抓了一片肉放进口中细嚼慢咽,看到李玉娘看他,还笑了笑,赞道:“这牛肉的味道真是不错,卤得刚刚好……” 牛肉?不是她刚才想的那个……李玉娘眨了眨眼睛,也知道自己是被人耍了。拍了拍可儿示意她坐回去吃饭,李玉娘抹了下嘴,坐正身,抓起筷子,点到那肉片上却怎么也下不去手,最后还是愤愤地转到另一碟青菜上。不吃肉,我吃青菜总是没事了吧? 她还没想完,那萧青戎竟又笑道:“好一条大青虫啊!” “虫?”手里的筷子颤了下,李玉娘抬起眼狠狠瞪着笑得开心的男人,牵了下嘴角,突然笑出一脸春意,“有虫吗?那真是好,证明是没污染的有机食物啊!”说完,也不理男人皱眉露出听不懂的表情。她一伸筷子夹了老大一口送进嘴里,狠狠地嚼着…… 这一晚,李玉娘一直没有睡。虽然路十娘说今天没什么客,随他们挑上房住,可李玉娘还是把顾昱和可儿都拢在自己的房里,哄着两个尴尬地半大孩子上了床同床共枕,她就坐在床沿上一直守着。 一把不是很锋利的匕首,是临从杭州出发时买的。原本是想傍身有个安全感的,可是这会儿她心里清楚,真碰上了会功夫的。她这样的拿个匕首上前等于是给对方送上杀自己的刀。只是,此时此刻,也只有这样紧握着匕首在手,她才能觉得有淡淡的安心。 虽然路十娘话说得豁亮,可谁知道会不会突然改变了主意呢?万一她反悔了,他们这些老幼妇孺怕是连个哭的地方都找不着。坐在床沿,一整晚都盯着桌上的蜡烛,也不知什么时候,脑子有些迷迷糊糊的,眼皮也有些重,一个机灵,她猛地醒过神来。扭头看看外面还黑沉沉的天色,又细听了一会下面悄无声息。便拍了拍合身而眠的两个小家伙。 “嘘,莫要出声。”压低了声音,李玉娘悄声吩咐:“可儿去唤王伯,我们现在立刻走。” 看着可儿乖巧地溜出门去,李玉娘伸手拉了顾昱,蹑手蹑脚地顺着楼梯下去。 大厅里一片寂静,似乎整个小楼里都没人似的。她摸着黑开了门,又等着王老头和可儿摸下楼来。无声地比了比手势,看着王老头往马槽那边去了,她就领着两个小的往院外走去…… 天还未亮,虽然福建的冬天不冷。可一清早,却也是凉风阵阵,吹得人心里直发寒。 远处,隐约有嘶嚎之声,也不知是什么野兽还是流浪狗。李玉娘打了个冷战,只觉得手里拉着的两只小手也是异样的冰冷。虽然心里很怕,却轻声安慰:“不用怕,我们马上就可以逃出去了……” 听得轻微的马蹄声,李玉娘大喜回头,从没觉得那匹灰毛的瘦马是这么可爱。 上了车,也不用李玉娘吩咐。王老头就已经拍着马,连声喊“驾”,“我的娘耶,你是祖宗可快跑吧!”怕惊动人,不敢甩鞭子,王老头就差求着马儿快跑了。 就在这时,突听得一声轻笑,“娘子真是奇怪,天还没亮呢?怎么就急着上路了,莫不是我们招待得不周……” 那一声低笑方起,大大小小已经变了脸色。王老头情急之下狠狠一脚踹在马屁股上。原本磨磨蹭蹭不动弹的马儿吃痛之下,一声长嘶,狂奔而起,险些把刚爬上车的李玉娘跌下去。 “啊……”拉长了声音,从屋顶上翻身坐起的红衣女子挑起眉锋,嗔道:“急什么呢?吃了早饭再走不也是一样的。” “大概是怕你的蒸饼里加了人肉馅吧!”一声低笑,萧青戎长身而起,手里还摇晃着酒瓶。 “呸,你当人肉那么好得的吗?”路十娘恨恨地瞪他,“这条路上最近几个月都没来过什么贪官污吏亦或是要钱不要命的黑心鬼,老娘就算是想省点买肉的钱都省不下。现在这世道,就是开黑店也不容易啊!”偏了下头,她又道:“我倒听说徽州那边冒出来一伙人,就连进京赶考的举人都杀了几个,把事情闹大了,现在各州府的衙门都紧盯着江湖上,风声很紧呢!” “杀了举子?刚才那孩子说的……”低着头沉吟片刻,萧青戎抬起头来,远远地望着奔往官道的简陋马车。突然笑着拱拱手,“多谢十娘的美酒,可惜现在还有些事要做,在下就此告辞了。” “喂!”看着萧青戎飞跃而下,直接落在拴在柱子上的俊马上。路十娘撇了下嘴,“还说不是相好的,不是相好的会这么急?娘的,男人都没个好东西,全是重色轻友的货……” 脚尖轻碰马腹。萧青戎也没有回头。只是大笑:“什么时候十娘找到了是个好东西的男人,我一定会回来喝喜酒的。” “呸,乌鸦嘴,狗嘴吐不出象牙……”路十娘泼辣地骂着,看着那一人一马渐渐去远了。这才倒下来,眯着眼看着天边那一抹越扩越大的鱼肚白。隐在那云后的一抹红,渐渐泛了出来。天,马上就要亮了…… 马车奔上官道后,渐渐慢了下来。李玉娘这才敢松开抓着座位的手,爬起身来。喘了口气,她看着也明显惊魂未定的两小,安慰道:“好了好了,不用怕了,咱们现在已经安全了。”是啊,虽然损失了差不多全部家当,可总算人还是安危无恙的。 这么想着,她的心开始隐隐作痛起来。尤其是当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叫时,她更是苦起脸来。娘的,这回连干粮都没有了。 顾昱看看默不作声捂着肚子,脸上有些发红的可儿,再看看苦着脸的李玉娘。小手摸上胸口。在衣服里侧,李玉娘为他缝了一只小口袋,里面贴身放着几件首饰。 听说,那是娘生前最爱的几样,很值钱的…… “玉姨,”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顾昱低声唤了一声,在李玉娘扭头看他时又迟疑了下还是说道:“要不,一会到了城里找家当铺当了我的首饰吧!” “咦?”李玉娘有些惊讶地眨着眼睛,看着顾昱认真的神情。突然笑起来,“这小子,倒不小气……”伸出手,摸了摸顾昱的头,她温言道:“算了!那几样首饰是你母亲常戴的,你就当留个念相也好,或是留着傍身也罢,都还是好好收着吧!玉姨还有钱……” 说着,她撩起衣衫,露出中衣,也没看顾昱突然涨红的小脸,自中衣的里侧暗袋中取出两片银叶子,“哪,玉姨可不是那种把钱都放在一个钱包里的傻蛋哦!”肉疼啊!虽说没把钱放在一起,可那包袱里却到底也有快两百两的银子了。她刚才也不算太少报了。 忍不住又唉叹了一声,可看看可儿和顾昱都露出“还好”的庆幸表情,她不禁也笑了,“等一会儿到了镇上,玉姨请你们吃好吃的。” 虽然话是这样说,可到了镇上,李玉娘却只是买了些蒸饼,卤肉回车上,根本就没兑现找家馆子吃顿好的的承诺。 “怎么了?有肉耶!还不算好?再说了,现在是什么时候,还是离贼窝越远越好……”李玉娘瞪大了眼,没说她心里头只要一想起被抢的银子就痛得喘不上气来,实在舍不得…… “怎么不说你舍不得再花钱上馆子呢?”一声轻笑,让扭过头故意不看其他几人表情的李玉娘暗恼。可目光一扫,却觉出有些不对。 看看同样露出惊讶表情的两小,她先扭头看了看坐在车辕上啃饼的王老头。眨了下眼后突然猛地撩起后面的车帘。 没有看到人,可是不知什么时候车后竟跟着一匹马。一匹光是看就觉得很漂亮的大马,很象电视上见过的赛马,油光水滑的皮毛让人有想摸上一把的冲动。 马…… 李玉娘愣住,眼神有些发直地看着那匹马。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这马很值钱吧?”在听到一声低笑时,她后知后觉地扭头看向车棚上。 “萧青戎?”李玉娘吓了一跳,见萧青戎突然长身而起,飞身跃下时下意识地把头一缩。却不想那人竟一个筋斗翻进车里,和她脸对面打了个照面,骇得她一个站不稳,直接跌倒,直撞在可儿身上,碰翻了包着卤肉的油纸包,蹭了一手油。 李玉娘怔怔地看着萧青戎随意地坐在座位上,俯身捡起油纸包,拍了拍后直接撕了一条塞进嘴里,半点客气的意思都没有,甚至还咕囔着“浪费了,不知道食物的可贵吗”这样的话。她心里又气又恨,却又不敢高声喝斥,只能涩声道:“萧大侠,钱我已经给你们了,不知你……” 话还没说完,萧青戎就抬起头来瞥了她一眼,那一眼,很是犀利,直把李玉娘吓得禁声后退后,他却又笑起来。他的笑,就象是一把镶满了宝石的剑鞘,只是浅淡的一笑,就让原本似剑一样闪着寒光阴冷之气的人敛去所有的锐芒。 “娘子的话真是让人伤心。昨个儿不还说咱们关系亲密吗?就连说咱们是老相好你都认了,怎么现在却这般冷淡呢?再说了,我什么时候收过你的钱?那些钱可是你给人路十娘的店钱,关我什么事呢?”一句话噎得李玉娘说不出话,他又笑道:“不过如果娘子真想给我钱,我也不介意的。你知道,我一直都是很开通的,再说咱们之间的关系已经那么亲密了,就算是娘子想让我做你的莲花六郎,我都无所谓的……” 李玉娘真是要无语了。北宋时期,对一代女皇武则天的评价远不似后世一般严苛,甚至很多人对这位千古女帝尤有赞词。所以之前王香萃的屏风上才会有这位女帝以及其他知名女子的画象。而萧青戎所说的这位莲花六郎,正是在武则天传奇故事中为其恩宠的一个面首。此时萧青戎竟拿了这一段故事来作调笑,倒让李玉娘哭笑不得。 目光一转,看到瞪着他们的顾昱,李玉娘轻咳了一声,“萧大侠,昨夜是我太过唐突了,以后还请萧大侠莫再以此为笑。尤其是在孩子面前,太过让人难堪了。” 萧青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也是,再怎么说你也都还是在居丧期间,当着小主人的面来与我调笑,确有不妥。无妨啊,反正我也不是个急色鬼,等你过了居丧期,咱们再亲近……” 耳根有些发痒,李玉娘偏了下头,避过轻轻吹拂过耳颈的微热,凝目望着仍是一副玩世不恭状的萧青戎。原本的惊惧之心去后,再看萧青戎倒觉得这人很是有趣。虽然应该也是那种亡命之徒,可却又有浪子的风流不羁。看起来倒也不象是坏得没救的恶人,就是适才的调笑看起来玩笑的意味更多过调戏之心。 目光闪烁,李玉娘轻声问道:“萧大侠这是要去往何方?” “我吗?居无定所,浪迹天涯,哪里有趣便去哪里……”萧青戎把眼一挑,笑睨着李玉娘问道:“莫不是娘子有意随我一起去闯天涯?” “我不过是个弱女子,若是和萧大侠一起闯荡,只怕要连累你了。”李玉娘微微一笑,面色如常。 萧青戎偏着头看她半晌,便笑了,“娘子脸红羞恼的时候更可爱些。” 李玉娘也不看他,只笑道:“若是萧大侠无事,不知可愿随我们一道去泉州。我听说泉州乃是我大宋数得上的大城,期间繁华之貌,也不比京城差,想来会让萧大侠喜欢的。” 萧青戎闻言大笑,“原来娘子是想找个免费的保镖!这,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这人很挑的,娘子若是让我觉得无趣了,我可是会立刻拍拍屁股走人的……” “是吗?”李玉娘挑起眉来,对着他柔柔一笑,“既是这样,那玉娘就先谢过萧大侠了。” 目光一凝,萧青戎定定地看着李玉娘,沉默片刻后突然失笑出声。也不再说话,拿着卤肉包,一跃而出,翻身上了马背,不缓不慢地缀在马车后,竟就这样徐徐放马跟在她们身后…… 友情推荐: 书名:《古代剩女的春天》书号;1751983作者:短耳猫咪简介:剩女咋了?咱们也能找到自己的春天,宁愿当后妈,死不做小妾! 第五章 入城 第五章入城 马瘦车陋,行路迟缓。过了近十日,才终于到了泉州。 车马停在泉州城的北门前,呆呆看着远处门前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的人流,几个人都觉震撼。光只看门前进进出出、看不到头似的的车队,这泉州城,就比杭州热闹百倍。 看着那一辆辆堆满了货物的车子,王老头几乎合不拢嘴,止不住地低喃:“我的娘耶,这泉州城的城门兵可是发了大财了,就光是这些车那也得收多少回扣啊!” 缀马于后的萧青戎闻言笑道:“这话,老哥儿可是说错了。这些商队哪家不是泉州城里的大户,这些守城的兵卒就是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收黑钱啊!倒是这城中的税官才真是忙。”声音稍顿,他望着连绵不绝的车队,又三感叹道:“莫是泉州也能设定市舶司,不再由广州兼管,这刺桐城还要再繁华十倍。” 李玉娘这一路上也听了不少泉州的事情,知道这刺桐就是泉州的别称。只因从唐时起这城中便多有刺桐树,所以海商们大多称泉州作刺桐。就连海外他国也多是这么称呼的。 此时转过头看着正在大发感慨的萧青戎,李玉娘难掩心中惊讶。这一路行来,虽然萧青戎仍是不除风流之貌。常常花样百出戏谑于人,可李玉娘还是觉得这人不是什么坏人,虽是江洋大盗,可听他说话却似读过书的,而且竟对大宋朝野上下,风俗人情多多少少都是知道一些,甚至一路上不只一次看到他花钱买下已经过期的朝报来看。 忍不住有些好奇,对这个看似不羁的强盗的身世颇多猜想。莫不是也曾是豪门世家,遭逢不测这才沦落于江湖? 每每这样想来,李玉娘都暗笑自己想得太多。且不管萧青戎窨是怎样的人,就算是他真是落败王孙,又与她有什么相干呢? 同行数日,虽萧青戎从未正式说过做他们的保镖,可却实实在在地帮着他们解决了大大小小的麻烦。心中感激,却又实在没有什么好报答的。李玉娘也只能笑着邀约道:“萧大侠,辛苦多日,总算是到了地方,还请萧大侠赏光,让我做个东请萧大侠吃顿好的。” 萧青戎失笑,斜睨着她,调侃道:“算了吧!这一路上娘子可没少说吃顿好的这几个字,可哪次不还就是那么几样?吃得萧某都觉得嘴里淡得没味儿了……”顿了下,他又道:“左右你们是到了地方,我这个保镖也算是可以交差了。李娘子,咱们就在此别过吧!” 李玉娘先是一怔,立刻便觉释怀。这萧青戎是个真洒脱之人,之前她含糊问起那次见到他劫囚的弟兄时。他只大笑说自己是个独行侠,那些兄弟聚过便散,各有前途,何必挂怀。想来对于他而言,他们这几个相求庇护的妇人稚子不过也是来去如风的路人。只是,当日相求时,她还以为萧青戎也是要往泉州,算是顺路。可现在看到萧青戎调转马头,竟似不打算进城的样子。这才惊觉萧青戎竟是特意护送了这一程,不免心中惭愧。 “萧大侠相护之恩,玉娘感念在心,日后必定寻机报答。”她轻言浅谢,出自内心。萧青戎却偏了头,调笑:“既然娘子这么说,那以后萧某上门相寻时可莫要狠心把我打将出去才是……” 看他一眼,李玉娘只是浅笑。反正这男人不过是嘴上油滑,举动上也未见轻薄,让他口头上占些便宜也不算什么。 看她不言语,萧青戎便笑了。想想,又看着她道:“娘子返还杭州城后,还请告诉陆五那厮。就说昔日之情,萧某已经还了。日后相见,两下辣手无情,生死相搏之时休再言萧某是忘恩负义之人……” 李玉娘愣住,看着萧青戎拔马要走,顿时急了,冲着他的背影扬声叫道:“萧大侠,一码归一码,你和陆五的事可与我无关。相护之情,我只领你一人情就是,莫要再攀扯他人……” 萧青戎的马快,不过片刻便已奔出几十米。李玉娘这一声大叫也不知他听没听得真切。远远的,只听得萧青戎一声大笑,隐约传来歌声,唱的却是:“男儿带吴钩,纵横十三洲,但得苍生济,何惜项上头……” 李玉娘听得发怔,顾昱却是一声低哼:“不过是个强盗,还敢夸口说什么济苍生……” 眨了下眼,李玉娘低头看了眼顾昱却不曾说什么。这一路上,顾昱对萧青戎一直看不惯,虽然没再说什么怪话,可态度却也并不见得多好,还好萧青戎并不介意。要不然她还真要头痛了。 “姐姐,我们什么时候能进城啊?”可儿高声问着,手却伸过去扯了下顾昱的衣角。顾昱扭头瞥了她一眼,扁了下嘴,转头也去看远处连绵的女墙,脸上现出一丝忧色。 因着车队太多,几人一直等到车队进城,才得已走近。李玉娘这时才看清楚城墙上的纹饰。如果没有看错的话。这墙上用砖拼出来的花纹是火焰还有十字架,还有,那个字应该是阿拉伯文吧?真是奇怪的城啊!刚才远远地看到城基是尖塔形时她还觉得奇怪,没想到走近了,竟更觉得这城墙很有异国风情。如果不知道的话,还当身处欧洲某座古老的小城呢? 还好从前就知道泉州是侨乡,是古代“海上丝绸之路”的。很多外来种族踏入中国的第一站就是泉州,所以对于在这里出现基督教样的图案,李玉娘倒不是特别惊讶。 车子缓缓驶进城中,最吸引人目光的就是道路两旁的“欢门”。一眼望去,无数高大精美的欢门耸立于街市,看起来气派非凡。这一番热闹景象,比之杭州更胜三分。 在“吟叫”声里徐徐而行,听着那婉转的歌喉,看着众多唱伎精湛的表演,就算是原本绷着脸的顾昱也放松了表情,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溜溜地转个不停。 就连平时总装个稳重样的可儿也不时发出惊叹声:“啊,妖精……”她指着前方,在李玉娘扭头瞪她时,缩回手指,有些尴尬地道:“姐姐,那个人长了一头黄头发,眼睛都是绿色的。脸白得象纸,莫不是何嫂说过的故事里吃小孩的妖怪?” 她这么一说,原本紧盯着远处那人的顾昱也往车里面蹭了下,现出胆怯之色。 抿唇一笑,李玉娘笑道:“那可不是妖怪,那是白人。大概是欧洲哪个……啊,不,我是说大概是罗马、嗯,昆仑那边的人……”挠了下头,李玉娘一时也说不好宋朝时的外国人都是来自哪个国家,更想不起宋人是怎么称呼欧洲人的了。只能含糊的解释了下。看两小还睁着眼睛疑惑地看她,只能咳了一声加重语气道:“总之,这些和我们长得不一样的也是人不是妖怪。” 她一板起脸,两小也就不再说话。反倒是一直把眼睛往两边扫视的王老头突然扭头问道:“李娘子,你要去的姜家究竟是往哪里走啊?小的第一次到泉州,可是不熟悉路。” 被他这么一问,李玉娘也有些呆了。她还真不知道姜家在泉州的具体地址。之前姜淑云收到的一封平安信上也只写了在城东,并没有写太清楚。 看到前面有家食肆,李玉娘忙吩咐王老头先把车停过去。“先吃饭,我再仔细问问店里博士。”她的主意是打得好,心想着茶楼饭店消息最是灵通。可没想到一问之下,店中酒博士竟是大摇其头。 “客官问的姜家,小的还真是不知。这泉州府中行海商的大家,不出那五家。蒲、黄、傅、刘、陈。这五家之中蒲家乃是大食国的贵族,最是豪富。不过,想来客官您要寻的贵亲也不会是大食国人了。” 虽有些恼这酒博士说话油滑,可李玉娘还是递过去十枚制钱,见他只是讪笑,只好又塞过去二十枚。问道:“不知泉州城中最近几月可有姓张的海商出海?”隐约记得姜家是借着张惠娘娘家的利了,想必张家是比姜家更好找才是。 那酒博士眼珠一转,“听客官这么一说,我倒是恍惚听说有个张家嫁了个女儿给蒲家做了如夫人,只不知客官要问的是不是这家。若是的话,出了门转右,往‘利通巷’去就是。” 道了谢,李玉娘看看现出紧张之色的顾昱。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大自在。当初只听说是找到了路子,没想到这路子还是七拐八绕走了裙带关系。也不知姜家现在到底是发没发财,这会儿他们上门…… 在心里一叹,可表面上李玉娘却仍做出欣喜之色。“小郎君,只要找到了你舅妈娘家就一定会找到你舅舅他们,这回你也可以放下心了。” 抿紧了唇,顾昱低下头去,却并不说话。 几人吃完了饭,出了门,依着酒博士的指点往右拐去。可走了几条街,还是没看到那个“利通巷”。 让王老头停下了车,李玉娘跳下车正想找人问路。可巧。远远的便看到有许多人自一道穹顶尖拱门走出。却原来,他们这一路走,竟走到了泉州清真寺附近。这日正是礼拜日,这些人正是刚做完礼拜出来的伊斯兰教信徒。 看着一片晃眼的白头巾,李玉娘一时也有些犹豫。不知这些人说的话她能听懂不啊!正犹豫间,就看到一个男人走过身边,一边走一边摘下白头巾,顺手塞进口袋,口中还咕囔着:“娘的,当老子稀罕来吗?” 说的正是汉语,且还是正宗的官话。李玉娘大喜,几步追过去,叫道:“这位官人……” 话音未落,那男子已经转过头来,却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李玉娘看清他的脸,不禁失了下神。这少年,黑发、高鼻、深目、肤色微白,生了一双灰蓝的眼眸,看人的时候,带着淡淡的嘲弄,很有些愤青的范儿。看起来象是个混血儿,漂亮得一塌糊涂。和陆七一样是那种让人眼前一亮的美少年,却又多了几分阳刚之气。 不知是不是被李玉娘看得不耐烦了,这少年翻了翻眼皮瞪着李玉娘喂了一声:“这位娘子,你要找门路就找错人了。那边大把姓蒲的可以帮你,我帮不了你的。” 李玉娘不解地掀起眉,迟疑着道:“这位小哥儿,我只是想问个路而已。请问‘利通巷’该往哪边去呢?” 少年“咦”了一声,抬眼看了看李玉娘。还未说话,远处已经有人在大声地叫:“蒲安,你还要不要去码头了?我们要走了!” 被人喊作蒲安的少年挥了挥手,又看向李玉娘,嘴角一弯,笑道:“小娘子,你也看到了,我还有事。若是给你指路,恐怕就要耽误了我自己的事。不如这样,你给我二十文钱,我就送你们到‘利通巷’啊!” 在民风淳朴的大宋突然遭遇索要“指路钱”的事件,李玉娘不禁失笑出声。上下打量着一副“理所当然”表情的少年,她笑了下,突然觉得这混血少年浑身上下都充满了“钱”的味道。 “如此就劳烦蒲小哥了,我要去‘利通巷’的张家。” 蒲安脸色一变,突然把嘴一抿,道:“如果是要去张家,那小娘子你要再多给我十文。” “这是为何?莫不是你看我们投奔富户就要多要钱不成?”李玉娘奇怪地看着他,有些恼了他临时加价的行为。做生意不带这样的…… 蒲安轻蔑地一笑,“张家也算是富户?娘子莫要惹人笑了。老实告诉你,张家的人与我有仇,所以你们要去张家就得与我三十文钱,要不然我是不去的。” 垂下眼帘,李玉娘沉吟片刻,便笑道:“多与你钱也成,不过小哥儿得和我讲讲那张家是怎样的人家。我们初来投亲,若是那亲戚人不好,我们也要在心里掂量拈量才是。” 蒲安看看她,也不说话,只把手一伸。在李玉娘把钱放在他手上时才笑道:“你要问张家的事可算是问对人了。我和你说,这家人……”这一通讲,一直到马车拐进了利通巷还未全部讲完。从蒲安的口中,李玉娘倒多少了解了一些张家的事。却原来这张家去年初所嫁的女儿乃是张惠娘的侄女,今年也不过才十六岁,可嫁的人却是蒲家的大当家,已经年过五旬的蒲贵海。借着裙带关系,买了五艘大船加入了蒲家的船队,这两年里倒是发了些财,只是发财后难免便有些嚣张,在泉州城里也得罪了不少人。如果不是看在蒲家的面子上,怕是早就被人教训了。 而张家的靠山蒲家,却是泉州城中最有名的海商。据说这蒲家本不姓蒲,这蒲贵海乃是从异国逃亡沦落的贵族。落户中土之后才改了这么个名字。现如今,蒲家财大势大,城中倒有一半的海运要靠着他家。 “蒲小哥儿,莫非你和这蒲家也是有亲的?”李玉娘随口问了一句,其实心里面一早就已经认定了这蒲安必定也是蒲家的人。只不过看这模样,大概是哪个没势力的蒲家人所生的混血儿,这才不被人看重。 被李玉娘一问,蒲安脸上便变得格外难看。只冷冷看着李玉娘,也不说话。心知自己是多嘴了,李玉娘便转开话题,问出其实她最想问的事情:“蒲小哥刚才一见我就说自己没有门路,却不知说的是什么门路?莫非竟是什么赚钱的好营生?” 蒲安睨着她,笑了起来,眼中隐有戏谑之色,“小娘子也想找桩好营生吗?我蒲安是最爱做好事的,也不瞒娘子,这门路我其实是有的,若娘子想买便宜宝石,倒不妨来码头找我,由我出面和入港的水手交易一定能让娘子买到好东西。” “此话当真?”穷疯了的李玉娘一听到便宜两个字,便砰然心动。身上虽没有太多的钱,可若是花个几两银子就能买到便宜的宝石,带回杭州后那一定是稳赚不赔的。 看着李玉娘放光的眼睛,蒲安点点头。扭过头去眼里难掩得意之色。 心口砰砰地乱跳着,李玉娘犹豫再三,虽没有立刻说什么,还是在蒲安跳下车辕转身要走时唤住他问清了码头的方向。这才让王老头把车子赶进巷中。 远远的,就看到一座颇为气派的大门。门前两对簇新的石狮子,头上大大的匾额上书着“张府”二字。门前的横凳上坐着穿了青衣的小厮,看到马车过来,只翻了翻眼皮,却未曾理会。直到王老头停了车上前唱喏相问,他才懒洋洋地抬了抬头。 “杭州来的?找姜家?啊,我知道了,是找我们二姑奶奶家是吧?你不要把车停在这儿,顺着巷子往里,再拐个弯就是了。”说着,还挥了挥手,嫌他们的马车穷酸碍眼。 在车中听得分明,李玉娘心里对姜家在这儿的处境打了个问号。在车子向前时,隐约听得那小厮打了个哈欠,道:“可是巧了,这两天从杭州来找二姑***人怎么这么多呢……” 从杭州来的?难道已经有人先一步来报丧了? 李玉娘挑起眉,默默在心里想着,不知怎么的,突然有些不妙的感觉。 友情推荐: 《斗宫》: 作者:袁艾辰 你既要翻手为云覆手雨,那我就斗破宫墙又如何。 朋友的书,清穿种田类型的温馨甜文,感兴趣的亲们可以搜索阅读~书名:《步步温馨》作者:念爱爱书号:1651600一句话简介:明知步步都凶险惊心,她偏要将路走得步步温馨。 第六章 初到姜家 第六章初到姜家 马车拐过小巷,在门前缓缓停下。李玉娘跳下车来。看着紧闭的两扇大门,轻轻吁了一口气。 眼前的大门,比刚才所见的小了一半,上方的匾额虽也是新的,可却并未象张府的一样刷上金漆。怎么看,这相邻的两座宅院都是差了不只一筹。 回过头,看看双手紧握显得有些紧张的顾昱,李玉娘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不等她吩咐,可儿已经机灵地上了台阶拍门。全铜的门环敲在镶了铜钉的门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过片刻,门里已响起脚步声。“来了来了,稍等一下……”一个中年男人应门,打开门后先探出头来上下打量了门外的几人,挑起眉,声音里便没了方才在门里的热情,变得有些傲慢。“几位这是找谁家啊?”音尾挑高,拖出一股轻蔑的味道。 因他的眼色,李玉娘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路风尘,倒确实是有些窘迫之态,就是身上前天才换的衣服也略有些脏了。再看可儿和顾昱也有风尘之色,显得可怜巴巴的。更别提原本就不怎么干净的王老头了。倒也难怪这门房狗眼看人低,先摆了个谱了。 嘴角勾起,李玉娘轻咳了一声,问道:“敢问可是姜伯华姜大官人府上?还劳烦大叔通报一声,就说他家外甥从杭州赶来了。” 那男人闻言一怔,突然把门缝推大了些,一脚迈出来问道:“可是顾家的哥儿来了?”一双眼转到顾昱身上,现出激动之色。似乎想上前拉着又有些胆怯,半天才道:“快里面请,我这就去回我家官人。” 说着,便开了大门让他们往里去,又要往门里跑。可他刚过了影壁,就被人挡下,一个年轻男人喝问:“老岳头,你这是做什么呢?慌里慌张的,真是人老了,竟连看个门都不稳当。” 隔着影壁,李玉娘也看不到说话的男人,只听得那老岳头低声下气地回道:“张总管,我们云姐儿家的哥儿来了,我这要赶紧着禀告我家大官人去,让他也乐呵乐呵……” 那男人“咦”了一声,惊问:“是杭州府顾家的?”一句话说完,便完了声息。想是老岳头点头了,那人的声音顿了下后又道:“就是来了亲戚也不能这么慌里慌张的,倒让人笑话咱们姜家没家教。这么着,你且把顾家哥儿让到屋里坐。我去回禀娘子。” 老岳头咕囔了两句,想是立刻受了那张总管的喝斥,李玉娘只听得那位张总管冷哼了一声,片刻后老岳头便转了出来。脸上带着讪笑,颇觉尴尬地笑了两声,这才突然抹身进了门房拿了小凳用袖子蹭了又蹭,“哥儿,过来坐。”又偷看顾昱,“是叫昱哥儿吧?这都好几年没见着了,哥儿长得真是俊秀。” 见顾昱眉头紧锁,闷闷不乐的样子。李玉娘轻轻碰了他一下,抬脸对着老岳头笑道:“给大叔添麻烦了。昱哥儿年纪小,还有些怕生,大叔莫放在心上。”看老岳头只搓着手不言语,看着顾昱的眼神仍然十分温善,她便笑道:“大叔,刚才那位张总管是……” 她这么一问,老岳头立刻掀起眉来,“呸,狗屁的总管!要不是我们老总管留在余杭了没过来这边,轮得到他一个外人当什么总管。嘴上说姜家姜家。没准骨子里把这宅子都看成是他们张家的了,不过张家一个贼小厮跑到咱们姜家也充大拿……”骂了两句,他突然一捂嘴,看着李玉娘干笑了两声,陪着笑道:“这位——娘子?我老头子嘴碎,说得多了。娘子可千万别传出去。” 李玉娘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拉了顾昱坐在那小凳上,又叫了可儿先在车辕上坐着,自己却站在顾昱旁边和那老岳头说笑。 这一等,足等了两刻钟还多。才听到影壁后传出脚步声。那张总管尖着嗓子喝道:“老岳头,客人在哪儿呢?真是没长了脑子,怎么能这么怠慢贵客呢?”说着,人已经转了出来,斥道:“也不说让小娇客到花厅坐着,在你门房里候着算怎么个事呢?” 眼一挑,看到李玉娘,他的目光闪了下,仍骂道:“明白的人知道是你老岳头不晓事,不明白的还以为是咱们姜家存心怠慢呢!”说着,已经看向坐在小凳上的顾昱,“呀”的一声,“这就是顾家的小娇客了吧?真是生得可爱……”说着已经伸手来捏顾昱的脸。 李玉娘皱了下眉,往前挺了下身子,轻轻一礼,笑道:“这就是张总管了吧?有劳相迎了。” 说起来,顾昱虽然年纪小,又是投奔过来的客人,可到底也是主家的亲戚。这位张总管这样轻佻。一是仗了势二来却很有些不把顾昱放在眼里的意思。和顾昱处了这么久,李玉娘多多少少还是有点“自己人不能让外人欺负的心理”。所以也就自己挺身迎上了这看起来就是一脸刻薄相的男人。 转脸看了看李玉娘,张总管又把目光转身堵了门口的马车。掩了下鼻子回头对着跟在后面的两个小厮喝道:“好个没眼力劲的,没看着这车挡了门吗?若是来了贵客看到还当咱们姜家怎么了呢?竟落魄到用这样的马车和人……”骂完,才对着李玉娘一笑道:“不知这位……”和老岳头一样,在李玉娘的发式上扫过一眼,他才道:“是开脸的婢女还是顾家的妾呢?我还得称呼一声‘顾家娘子’了……”说话间,眼神里却带了轻视之意。这一声“顾家娘子”叫得颇有嘲弄意味。 “这可不敢,总管还是叫我李娘子就是。”李玉娘笑了笑,“张总管,不知大官人可在府上,我家小郎君很想念舅舅呢!” “我家大官不在府上,”张总管摆弄了下手指,淡淡道:“不过我家娘子已经吩咐我好好招呼几位贵客了,待昱哥儿梳洗后便请后院相聚。”说着,又瞪向王老头,“李娘子,这位也是你们顾家的人吗?若是雇来的就趁早打发了回去。这种人,杵在我们姜家门前,让我们姜家都跟着掉架子了。” 瞥了一眼脸气得通红的王老头,李玉娘眯着眼笑了下。心里也清楚这位大概是指槡骂槐惯了,这种话要听的可不是王老头。 “张总管,虽然王伯是我们雇来的车夫。可是眼下他还走不得。总要我们看着小郎君安顿好了,放下心返回杭州时才好一起走的。” 张总管的手一僵,抬头惊讶地看着李玉娘,“李娘子还要回杭州?” “正是,”李玉娘笑笑,却不去看他的脸,只是半垂着头道:“见了姜大官人,我交了差就走……” 目光闪烁了下,张总管招过一个小厮吩咐道:“你们,把这个,咳。王伯带下去好生安顿……对了,这马莫要牵到马房去,大官人那几匹马金贵着呢!要是惹上什么病看我不剥了你们的皮。” 李玉娘也不说话,冲着王老头安抚地笑了笑。便在张总管的招呼下往影壁后走去。临走时,又特意叫顾昱同岳老头打了声招呼。 看张总管离得远些,又悄声道:“以后你自己一人在这宅子里,要注意的事情多着呢!就算是下人,有一个人关照总比多一个人算计来得好。” 顾昱抬眼看她,低下头去很久才低语:“要是玉姨也在,就好了……” 李玉娘拉着他的手一紧,却没有回应。虽然这一路上相处得还算不错,隐约的,感觉到这个孩子对自己有些依恋。可是,对于他们彼此来说,对方不过是个可以随时抛开忘记的存在,比起路人强些罢了。何苦多放入感情呢!这样想着,她便想要放开手,可手刚一撒开,就被顾昱反捏住指尖。目光下垂,看着目视前方并没有抬头看她的顾昱,她在心里低声一叹。 姜家的宅子很大,里三进外三进,虽然没有朱家的豪富,可比起顾家却是奢华十倍。 在二门里被几个婆子、婢女迎进去,却并没有立刻就安排他们去见姜家的主母张惠娘,而是被人带到了客房。虽说是客房,可李玉娘瞧着房间的布置和摆设却略显简单。想来这客户也是分了等级,档次不同的。不过这种事,也没什么好计较的,她们本来就不是什么贵客。可沐浴后,看到姜家婢女准备让她们换的衣裳,李玉娘却还是忍不住冷笑。 看来张惠娘是把她们当成婢女了,连准备的衣服都是和这些粗使奴婢一样,清一色的藏青。 “这位小大姐儿,我们包袱里带着换洗的衣服,就不劳烦你们费神了。”李玉娘把衣服往那婢女手中一塞,也不去看那婢女难看的脸色。顺手就把门带上了。 也不着急,慢悠悠地换了衣服,又坐在桌边喝了一杯水,李玉娘这才抬头看了看站在一旁有些不解地看着她的可儿。使了个眼色,示意可儿去开了门。她看着站在门外顶着一张大黑脸的婢女,柔柔浅笑:“小大姐儿,可是你家主母有时间见我们了?” 那婢女瞪了她一眼,虽然极力装着和善,却难掩那股子眼高于顶的轻视。“我家娘子让你们到花厅里等候,她稍后便来相见。” 李玉娘点了点头,跟在婢女身后,在院落角门处会合了已经洗得干干净净,一张小脸白嫩嫩的顾昱。李玉娘一眼扫去,就知道顾昱心情很不好。还在奇怪,已经留意到顾昱身上穿的并不是他自己的衣服,而是一件没有见过的。浅蓝的小襦衫,料子是极好的,可是却是一件半旧的。 看李玉娘端详,领着顾昱的婆子已先笑道:“昱哥儿来得匆忙,咱们准备得不周全,所幸他和我们崇哥儿的个子差不多高,便拿了崇哥儿的衣服给他换,李娘子千万莫见怪。” “怎么会呢?原是我们来得太过匆忙了。何况昱哥儿和崇哥儿是谪亲的表兄弟,穿穿他的旧衣又算得什么呢?”嘴上笑着,可李玉娘的眼里却隐约带出一丝怒意。那婆子看得分明,却只是笑着,吩咐那婢女好生带路,竟转身走开。 冷眼看着那婆子的背影,李玉娘悄声问那婢女这是何许人也。 “李娘子不知吗?那是我家娘子的奶娘,在我们姜家一向是很受敬重的。”小婢女看着李玉娘,只差说“你得罪了大人物”这样的话。 “原来是张娘子的奶娘,难怪了……”李玉娘笑着,好似要夸赞一般,可心里却暗道:真是一样的嚣张! 看了看顾昱仍然没有松开的眉稍,她伸过手去,顾昱一怔,抬眼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一笑,伸出手拉住了她的手。李玉娘笑了笑,又伸手牵了可儿,一大两小竟就这样手牵着手跟在那婢女身后。转过身瞥了一眼,小婢女便撇了下嘴,扭过头去。 进了花厅,那婢女和守在花厅的一个穿着黄衫的婢女低语数句,便退了下去。李玉娘细看,却觉这婢女颇为眼熟,竟是那次陪着张惠娘去了顾家的婢女。上次仅在门前一见,竟连名字都不知道。不过既然能跟着张惠娘出门,想来也是张惠娘身边作惯了的人。 目光在那件看起来料子颇的衣衫上一扫,李玉娘已经先笑了起来。“这位小大姐好生眼熟,莫不是随张娘子去过我们顾家?是了,我记得曾在门前见过一次的,似小大姐这般好相貌的我见过一次便不会忘记。” 被她夸得脸上一红,黄衫婢女笑着应道:“李娘子真是会说话,春花不过是一个小小婢女,哪当得娘子夸呢!” 说着话,已把几人迎入花厅。可在安排座位时,却是把顾昱安置在左手边的首位。李玉娘知道这座位是以右手为尊,虽然不知这样的安排是张惠娘吩咐过的还是这个春花自己做的主,但明显的,姜家并没有把顾昱这个外甥当成是贵客。顾昱显然也是想到了,一张小脸紧绷着,没个笑脸。 也不等春花安排,李玉娘自己先在顾昱身边的下位坐了下去,又招呼可儿,“可儿,这一路上也辛苦,先过来歇歇。” 可儿犹豫了下,看李玉娘坚持,便也坐了下来。 春花看着三人落座,脸上的表情便有些不好看。虽然没说什么,可那眼神就带出轻视的意思。甚至再说话时都没有看李玉娘,只是对着顾昱道:“昱哥儿,还请你们稍等片刻,我家娘子一会就出来了。” 顾昱点了下头,没有说话。李玉娘却抬眼看了看她笑道:“我们昱哥儿是小辈,等着舅母召见本就是平常事,小大姐儿也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只是,”也不去看春花丝毫没有不好意思样子的脸,她只笑:“我们这一路赶得急,刚才也没吃什么东西。还请小大姐儿上些茶点好,也让我们填填肚子……” 春花抿了抿唇,几乎用看猪的眼神看他们了,虽然眼神不大友善,却还是去吩咐了人上了点心过来。 李玉娘也不客气,先拿了一块点心递给可儿,“可儿尝尝,这福建的点心咱们杭州可是吃不到的。”见顾昱迟疑着接,她俯了半边身子,压低声音道:“这稍等片刻可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你不是想一会肚子打鼓惹人笑话吧?” 听她这么一说,顾昱也不再犹豫,拿了点心细嚼慢咽。李玉娘端着茶,一口茶一口点心,倒真有喝功夫茶的悠闲了。 三人倨案大吃,看得那春花几乎要苦起脸来。适才主母叫她来接待客人时虽然没有明说,可她是知道主母的意思是要先把他们丢在这花厅里熬这些人一会的。可这会看他们这吃相,哪里有半分心急之色呢? 这茶点确实美味,李玉娘吃得也舒心。可直到点心吃光光,茶水又续上一道后,仍没见到那个请他们稍候片刻的张惠娘。看到顾昱吃完点心坐了会儿又现出焦躁之色,李玉娘伸手过去拍了拍他的手,正想安慰几句,却突听得外面传来脚步声。 脚步声稍近,便有一个女人哭着:“我可怜的云姐儿啊……”一声哀泣,几个女人拥着一个穿绸戴金的女人。虽然是以帕掩面而泣,可李玉娘却还是认出来这女人正是姜家主母张惠娘。 忙拉了顾昱站起身来,李玉娘刚施了一礼。张惠娘已越过她,一把抱住顾昱。哭道:“昱哥,我的昱哥儿,你受苦了……” 虽然之前就已经有了底,可现在张惠娘这样一哭,李玉娘是真的可以肯定姜家人已经在他们到来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姜淑云的死讯。虽然也知道大概是这一两天才知道的,可不知怎么的,她心里就是觉得很不对。就算是来不及去杭州奔丧,怎么竟也不见姜家派人往杭州迎迎呢? 虽然心里奇怪,但看着张惠娘抱着顾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李玉娘不免又怕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顾昱被张惠娘抱在怀中,虽然平时与这个舅母并不亲近,可听到她一口一个我可怜的云姐儿,可怜的侄儿。不禁心酸难耐,原本这几天一直就在告诉自己要坚强要长大做大人。可这会他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也“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这还是在姜淑云葬礼后,李玉娘第一次看到他哭得这么悲痛,象个孩子一样什么都不管不顾…… 在心里想想,也不禁觉得很是心酸。不管哭得有多伤心,多惨烈,可离开的人却仍然永远都不会再回来。就象姜淑云,就象她姥姥……他们爱着,爱着他们的人总是会离开…… 友情推荐: 《天下为聘》 作者:令狐兮兮 大气权谋,似水柔情,嫁给天下的女人。 第七章 用心 第七章用心 在顾昱的号啕大哭声中。张惠娘的哭泣声却渐渐低了下去。在她身后一个女人低声劝慰时,更是神奇地立刻止住了哭泣。 看着她抬起头,用手帕拭着眼角,甚至微微抽着鼻子,可脸上的妆容却仍是精致得近乎完美。 撇了下嘴角,李玉娘上前一步轻轻地拍着顾昱的后背,小心地揸着劝着“张惠娘节哀,莫要伤了身子”的女人。 是个没有见过的女人,很年轻,生得美艳,可神情里却是带了几分让人觉得熟悉的怯意。看起来,不象是下人,难道也是姜家大郎的妾? 这想一想,她不禁下意识地把目光扫向后面,这才在一群女人里看到不怎么显眼的兰香。似乎是觉察到她的注视,兰香抬起头来,看了李玉娘一眼就低下头去,仍是一幅谦卑到骨子里的模样。让李玉娘原本想微笑的嘴角僵住。 听到一声轻咳,她忙收敛心神,转目对上张惠娘略带轻蔑的审视目光,她礼貌地施了一礼。“张娘子,来得唐突,失礼之处还请娘子见要见怪。” 冷眼看她,张惠娘挥了挥手,“奶娘,把昱哥儿带到崇儿院里。” 正在哭泣的顾昱猛地抬头,有些受惊地瞪着走过来的婆子。 知道这刚才就觉面目冷森的婆子是张惠娘的奶娘,李玉娘虽有些不自在,却还是施礼道:“我们家昱哥儿就劳烦妈妈多照顾了。” 见顾昱仍是有些怯怯的抬头看她,李玉娘便微笑着推了下他的肩膀。张惠娘一直冷眼年头,在顾昱走出花厅时,才低哼了一声,也不说话,径直坐在主位上,略低了头,用手帕擦着手指上的戒指宝石戒面。 知道这是下马威,李玉娘牵了下嘴角,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一时之间,花厅里静得只能听到轻浅的呼吸声。 抬眼瞥了一眼,张惠娘掀了掀眉,原本跟在她身后的艳妆女子便立刻哼了一声,斜睨着李玉娘哼道:“我还当顾家是书香门第,出来的人个个都是知道分寸,通晓整理的呢!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么没规矩的人,莫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没主人在身边,就连尊卑之分都不知道了!” 之前就想到大概会有这么一出。李玉娘也不恼,反倒微微一笑,回握了下靠过来的可儿的手,她不慌不忙地施了一礼,道:“叫这位姐姐见笑了。不过,姐姐有所不知,之前,我家娘子已经还了我们的自由之身。如今,玉娘已经算不上是顾家的人。所以,姐姐不要误会了我们的身份……”不要再把我当成卑微的妾婢,也不要再把我看成可以左右摆布的玩偶。 她隐含笑意的直视目光让那艳妆女子一愕,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张惠娘。 张惠娘慢慢地抬起头来,冷冷地看着李玉娘,“哧”地一声笑出来,“这话说的!照你这话,是想告诉咱们,你不是顾家忠心可佳的妾婢,而是千里送孤的义士吧?莫不是想让咱们姜家上下都承你的恩情,把你当成贵宾来款待吧?” “玉娘不敢,”李玉娘笑了下,平声回道:“娘子临终之前。我答应了她一定会把昱哥儿送到泉州姜家。我虽然是一介弱质女流,可也知道什么是一诺千金,不敢还奢求着张娘子的感激。” “是吗?原来是这么有情有义的人啊!”张惠娘嘲笑地瞥了她一眼,既然是这样,那我们这些妇道人家就不好辱了你的义名了。掩了嘴,她笑道:“原来我还叫人准备了谢金呢!不过现在看来倒是我太过小人了,竟想用这些腌臜东西污辱了义士,真是太不应该了。”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果然见到两个婢女手中捧着的小盒,李玉娘咽了下口水,想到可能失去了能拿到手的盘缠。就觉得肉疼。在心里低叹,她抬起头迎上张惠娘的嘲弄目光,笑道:“多谢娘子的好意了,玉娘愧不敢当,娘子还是收起来吧!” “既然你这个义士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把这些钱收起了。只是,”她看着李玉娘,勾起一抹浅笑,“当然了,义士怎么会为钱这种小事后悔呢?” 是呀是呀!不后悔,绝不后悔……李玉娘用指甲扣了掌心一下,晚上继续保持坦然的笑容。 张惠娘冷笑了一声,也不看她,“兰香,叫人备上一桌酒席,你就作陪,好好为这位义士饯行吧!” 这……就算完了?李玉娘皱了下眉,在张惠娘站起身时猛地出声:“娘子请留步,”看张惠娘回过头来。李玉娘抿了下唇,缓了下才问道:“杭州那边的事,娘子应该已经知道了。不知……”姜家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既然有人来报丧,张惠娘又一句正事都不问,那就是对杭州发生的事知道得一清二楚了。到底有没有打官司的意思呢?还是想就这么放过顾润那家伙呢? “这是谁在说话啊!”张惠娘撇了下嘴,冷睨着李玉娘,“李玉娘,你别以为称你一声义士你就真成了姜、顾两家的恩人。即便成了自由之身,也不过是个贱民,还是个和顾家没关系的贱民,你有什么资格来过问别人的家事?奉劝你一句吧,守好自己的本份过你那自由的小日子去吧!” 被噎得胸口一闷,李玉娘也只能干笑。“是我逾越了。不过,我曾答应过娘子一定要看到昱哥儿过得好才能离开的,所以还请娘子容我在贵府多住几日再走,玉娘在此先行谢过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怕昱哥儿的亲娘舅亏待了外甥不成?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说这种话!”狠狠地瞪着李玉娘,张惠娘只差扑上前来揪着她的头发狠挠两下了。 “娘子误会了,玉娘不过是不想负了我家娘子临终所托罢了。”好似没看到张惠娘的凶相,李玉娘只是温言道:“想来娘子这样宽容大度的人,一定会体谅的。” 冷冷地盯着她,张惠娘突然一声冷笑,“既然要看,那就看个够好了!反正我们姜家也不差多养几个吃闲饭的人。” 抬起头。她唤道:“春花,你替我安顿好这位义士,别让人说我们姜家失礼。” 被揭锅的春花应了一声,恭谨地送走了张惠娘等人后,才抬头用看“你这不知死活的家伙”的冷淡眼神看李玉娘。 在心里一叹,李玉娘刚要说话,就听到外面传来一声惊呼。听着好象正是刚才喝问她的那艳妆女子。嘴唇微动,李玉娘只觉得身上发寒。但看着春花一点吃惊的表情都没有,大概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也是,只要想想兰香身上的伤就不惊奇了。都不知刚才张惠娘在花厅里是怎么憋着那股气呢!还好没对她这个“客人”发泄,真该庆幸了。 李玉娘有些后怕地拍了拍胸口。默不作声地跟在春花身后出了花厅。还以为会被再带回那间客房,可当到达目的地后,她看着四周的环境,不禁哑然失笑。还真是好好照顾…… 看这座院子,还有出出入入,用奇怪眼色看她们的婢女婆子,这里,分明就是做粗活的下人们住的院子。 洗衣的婆子,厨下帮手的厨娘,庭前打扫的小婢女……嗯,这样的地方,果然是适合招待她们这样份属“贱民”的客人的地地方。 抬眼看着春花嘲弄的眼神,李玉娘毫不介意地笑着道谢,春花却是冷眼相对:“不敢当您这一声谢,您可是我家主母赞过的义士呢!我们这样的奴婢怎么敢当您的谢呢!” 耶,不经意时好象已经得罪了人呢!李玉娘笑笑,也不解释。反正也不是要相处久的人,就算被讨厌也就罢了。 春花哼了一声,也不多留,“娘子自便吧,我还要回去向主母复命。”话说得冷硬,走的时候甚至也没多看她们一眼。 李玉娘低下头,想想,还是淡然一笑。 “姐姐,”可儿有些不安地靠过来,“我们以后就要在这儿生活吗?” “嗯?”扭过头,看到可儿掩不住惊慌神色的脸,李玉娘怔了一下,然后突然明白过来,“啊,想什么呢?这丫头,你放心好了,过几天咱们就回杭州,姐姐不会把你丢在这儿给人做牛做马的……”留下来,一半是要确定顾昱过得好不好,另一半却是有些私心想着那人说的那桩外财。 可儿松了口气,终于有心情打量这间又小又狭的房间。似乎。和顾家她和何嫂她们一起住的房间没什么区别,除了桌子就是床。“啊,姐姐,有四张床呢!你想睡哪张?咱们可以随便选吧!” 看着她在床前转来转去,挨张去试坐,李玉娘莞尔一笑,“真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你就不怕这床是有主人的?” “什么孩子?姐姐也不过比我大了几岁,高了一点点……”可儿低下头,嘀咕着。 李玉娘只是笑笑,没有说话。看样子,这里原本住的也不是有地位的大丫环。最多是和外面那些拿着扫帚的半大孩子一样。就这么把她们丢在这院子里,张惠娘是摆明了要冷着她们了。是真的看不上她这个卑微的“贱民”?还是有其他的原因,根本就不想让她们住得太近? 想得头痛,却仍摸不准张惠娘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不过,被冷落是一定的了。天都到黑了,还没见到有人来理她们。“唉呀呀,真是小气!既然说是客了,最起码也要让人吃饭吧!”摸着肚子,李玉娘侧过脸去看同样捂着肚子的可儿,笑着拉起她的手,“走吧!咱们去吃饭。既然主人忘了我们,我们就自己去填饱肚子好了。” 天色渐黑,昏光暖暖。院子里坐着几个端着饭碗坐在小凳上的婆子,原本还有说有笑的。可看到两人出来,就立刻闭上了嘴,扭过头去又不时偷看。李玉娘只当没看到她们怪怪的眼神,笑着走过去,施礼道:“几位妈妈,不知道厨房在哪儿?”几个婆子面面相觑,胡乱地回着礼,顺手指了方向。看着李玉娘拉了可儿出去,这才把脑袋凑在一起,窃窃私语道: “瞧见没?这就是把顾家哥儿送来的那个什么女人,好象是顾家的小妾吧!也不知道娘子把她们放在咱们这院是个什么意思?” “你管什么意思作什么?总之都是不关我们这些下人的事,你不要多管闲事,到时候春花在娘子面前告你一状,你还想在姜家混下去……” 听到后面的声音,李玉娘挑起眉,低下头看看正仰脸看她的可儿,只是摇了摇头,摸了她的头一下。 姜家的花园也算不小,顺着那几个婆子指的方向一路走来,沿途所见颇有几分江南园林的风韵。曲折的回廊,精巧的假山,苍绿的花草树木,一路走过,只当是看风景了。 可绕了一圈,天都渐渐暗了,却仍没有找到厨房。“啊,姐姐,这里还有一道门,是不是从这里过去啊?” 顺着可儿的手看过去,却是一道月亮门。门是虚掩的,门那边没有什么光亮。李玉娘皱了下眉,在可儿的拉扯下刚走到门前,却突听身后一声低唤。 回过头,她怔了下。随即笑了起来,“兰香姐姐,好久不见,过得可还好?” 兰香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话,反倒是急着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她们离开那扇门后,才拉着李玉娘的手道:“门那边就是张家,是娘子为了两家往来方便特意留的门。”正说着话,就瞥见门那边隐约有灯光闪过,她忙拉着李玉娘两人转进旁边的假山后,刚嘘了一声,就听到人声。 虽然不熟悉,可李玉娘却听得出这声音正是今天刚见过的那个张总管。只是现在的声音里没了那种嚣张,反带着十分的恭谨。 “娘子,您觉得大郎说的计划怎么样?若是这次真能跟着船队往那个什么高丽去,咱们姜家可就是发了。” “这还用你说吗?”张惠娘“呸”了一声,又叹气道:“往高丽的线,这一两月刚刚开放通航。要去高丽,再不用象以前那样偷偷摸摸的,谁不知道这时候跟着蒲家出海往高丽就一定能赚钱呢?只是咱们的船上两个月刚往西洋那边去了,又哪里有船跟着出海呢?” 一阵沉默后,那张总管突然低声道:“娘子,大郎不是说如果你愿意,可以匀两艘船给您吗?” “你听我大哥说,那是白匀给我的吗?之前伯华已经把杭州的地卖了不少,这会儿往西洋的船又没回来,连投下去的本儿还没回来呢!现在我又哪儿弄银子去匀人那船呢!” “娘子,我昨个儿和您说的那个……” 张总管一句话还没说完,张惠娘已经清叱一声:“这种话也是能随便说吗?你听着,那件事我心理有数,你切莫在大郎面前胡说,若是惹恼了他他撵你回张家,可别怪我不保你。” “小的明白,再怎么说那顾家和大郎都是……”捂住自己的嘴,张总管呵呵笑了两声,张惠娘却是冷眼瞪他,嗔道:“要不是看在奶娘的面上,就你这样的,我还懒得理呢!” 被她瞪着,张总管也不怕,只是笑着道:“我知道自己给娘子凑了不少麻烦,可要说这姜家,除了我还有谁能一心向着娘子,只把娘子一个人看成是主子呢!” 张惠娘哼了一声,也不看他,“这儿可不是余杭,那些不识时务的老家伙总会收拾干净的。”说着,她突然停下脚步扭头问道:“昨天余杭过来的那个小厮你可安置好了?大郎可又招他过去问话了?” “娘子放心,大郎自从接到了顾家的恶耗,就一直把自己锁在书房里,就是今天知道顾家昱哥儿来了也只说改日再见。我看大郎是太过心痛妹子的死,一时半会儿都不敢见昱哥儿了。” “姜家兄妹感情一向亲厚,云姐儿没出嫁的时候,伯华最疼的就是这个小妹了……”张惠娘幽幽一叹,却没有再说下去。 听着脚步声渐远,李玉娘缓缓松开捂在嘴上的手,重重地喘了一口气,静默半天后才想起回头向兰香道谢。 “谢什么呢?我也不想让娘子知道自己听到了她和张总管的话。”兰香垂下头去,有些怯怯地笑着,“且不说别的,就冲着你照顾娘子,送她这最后一程的情份上,我也感激你一辈子……”她叹了一声,又道:“我昨天听到姐儿去了的消息,心里……”抬起手,她擦着眼泪,低泣道:“顾家大郎和云姐儿都是好人,怎么老天爷这么不公平呢!”不知是碰到哪儿了,她突然低吟一声,在李玉娘上前拉着她的手时直往外扯。就是这样,李玉娘还是就着月光看到她手臂上有一条淤痕。 抬头看着李玉娘,她笑着安慰道:“不怎么疼的,刚到泉州城时娘子又给大郎买了个妾。就是你今天看到的那个,眼下她的眼睛都盯着那人,我的日子也好过得多了。” 牵了下嘴唇,李玉娘一时倒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叹了。或许对于兰香而言,是不是只要少挨几次打骂就算是好日子了吧?真难过,她居然可以这样熬下去。 低低一叹,她想着刚才听到的事情,忍不住道:“兰香姐姐,你可不可以去求求大郎,告诉他昱哥儿很想他这个舅舅,让他见一见昱哥呢?” “要见大郎?”兰香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点了头。虽然没有完全定下来,可李玉娘还是松了口气。 不管怎样,就算张惠娘有心打顾昱的坏主意,可只要姜伯华还念着妹子的情份,总会好好护着顾昱吧?! 第八章 奸商少年 第八章奸商少年 虽然求了兰香向姜家大郎求情。可李玉娘也知道未必会立刻就能见到人。 晚上睡不着,几番思量,她都觉得张惠娘是别有用心。姜淑云那十顷地少说也能卖了几千两银子。现在姜家又是缺钱的时候,难保张惠娘不会心一横做下什么恶事,反正本来就是在自家郎君名下的产业,只要昧了良心,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谁又能说出他们半句不是呢? 或许,也就是因为这样,张惠娘才会拿了什么谢礼甚至连留都不留就让兰香为她饯行吧?毕竟留着她这个知情人在这儿,做那些事可能就要有所顾忌。送不走就直接把她丢在下人院里,分明就是想分开她和顾昱。 越想她就越觉得自己的判断**不离十。万分后悔没有提前告诉顾昱关于地的事情。不过,她就算和顾昱说了,一个未满八岁的孩子也斗不过一群坏心眼的大人。难道顾昱那十顷地真就这么要被张惠娘贪定了?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如果张惠娘真要这么做,她根本就没有任何办法去阻止。唯今之计,也只能寄望于姜伯华是真心疼去世的妹子,愿意心甘情愿地把那十顷地还给顾昱了…… 一大早起来,李玉娘就悄悄使了钱托院子里的婆子帮忙去请兰香可等了半天却仍是没见到人。直到日上三杆,那婆子才回来。言说兰香正在主母跟前侍候,没有机会捎话。 李玉娘想了又想。便转为求见春花,只说有些事要回张惠娘,春花虽然应了,可却一直等了很久才使人过来传唤。 跟着来喊人的婢女,一路绕了几道弯,才到了张惠娘所住的院子。看着坐在上首,神情冷淡的张惠娘,她直接就请求:“娘子,可否让我见一下昱哥,我有些话想要叮嘱他。” “要见昱哥?”张惠娘抬眼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还真是让你费心了,把人大老远地送过来,还要时时挂着他是不是受了欺负?莫非我们这些至亲的长辈在你心里都比不过你一个外人关心昱哥儿吗?” “娘子这是说哪里话呢?玉娘怎么会误会娘子对昱哥儿的好呢!只不过我是想着过几日便要离开泉州,这才想着要叮嘱昱哥几句,莫要忘了娘子临终前对他的嘱咐……” 目光一瞬,张惠娘迟疑地问道:“云姐儿临去时有对昱哥儿说过什么吗?” “这,玉娘可不太清楚了。想来,母子俩总是有些私房话不方便让我知道的吧!”微笑地说着,李玉娘只装作没听出张惠娘的话外音,又施了一礼道:“既然现在不方便让我见昱哥儿,那也就罢了。反正过几就要走时总要捎些土特产回去送人的,玉娘正想去街上逛逛,便先向娘子告个假了。” 说着,她抬起头瞟了一眼站在张惠娘身后的兰香。其实,她今天过来说这一番话本就没指望着张惠娘会允许她去见顾昱。这一番话除了敲打一下张惠娘,让她疑心顾昱是不是也知道那地的事外,其实主要是说给兰香听的。虽然在这个家里,兰香似乎是属于被压制的弱势群体,可她不知怎的,就是觉得兰香一定可以让她见到顾昱的。 辞了张惠娘,李玉娘带了可儿在门口和王伯会合。迈出张家的大门,她长吁一声,总算是放松下来。其实,认真想一下,她能做的很有限,就算是见了顾昱又见到姜伯华又能怎样,也不过只能是提醒一下顾昱姜家还有他的财产,可这种提醒又能当什么用呢?如果姜伯华也存心不良,忘了那份兄妹之情,这个秘密或许只会让顾昱变得更危险吧? 这样想时,心情便格外浮躁。“啊,还不如什么都不管呢!反正,不管是怎么样,姜家总不至于真的赶尽杀绝吧?”挠了下头,她偏过头去指挥着王伯,“王伯,你还记不记得昨天那小子说的路线啊?如果找不到就问一下好了。想必去码头的路应该很好找的。”还是管好自己的事最要紧,等她买到闪闪发亮的宝石带回杭州卖个好价钱,发笔小财后带着可儿好好过日子,才是真的安稳下来了。 这样想着,她嘴角便浮上一抹微笑。 天气很好,探头望出去,天高云淡,道路两旁的树木横伸出茂盛的枝叶,绿得像是最美丽的祖母绿。 “可惜了,现在不是季节,我听说这些刺桐开花的时候,红透了半边天,艳得象是黄昏时分的晚霞……”眼神朦胧,李玉娘突然扑哧一声笑出:“一定很象红宝石的颜色……” 现在,似乎满心满脑子都是那些闪亮的宝石。只要想到一会可能会买到手的宝石,她就觉得未来的生活充满了希望。 一路相询,走走停停的,终于在正午过后赶到了码头上。离得还远,就已经看到那万帆如云的泉州港。白色的帆,硕大的船,仿佛把碧海蓝天都要一起遮上一般。待近了些,才看到码头上的车与人。吵杂的,繁华的,喧闹的,让人目不瑕接的……想用无数的形容词来形容眼前这座大宋数一数二的大港口,可是,话到嘴边却觉得那些形容词都并不是完全合适。 深深地呼吸,夹杂着海腥味又带着些香、臭难分的浊味的空气就这么呛进腹腔,是种难以形容的感动。这般鲜活。充满生机的味道,是财富的味道。那些或停靠或航出的船只,每一艘都盛载着象她们这些小百姓想都想不到的巨大财富吧? 痴痴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李玉娘觉得自己几乎就这样爱上了这座码头。更或者,该说是爱上了这充满钱的味道的空气;爱上了那引起憧憬中的希望…… 留了王伯在车上,李玉娘带着可儿,两个人穿梭在码头上行色匆匆的人群中。离码头越近,明显是搬运货物的车辆和苦工就越多。相形之下显得悠闲的李玉娘二人自然就成了碍眼的存在。让呼喝声里让了几次路后,李玉娘终于看到昨天见过的那个混血少年蒲安。 那少年就站在码头的一角,正和两个看起来小康的女人说话。李玉娘走近时,正好听到他正冷哼着:“你们爱买不买!我告诉你们,象这种宝石可是蒲家船上的海员带回来的,虽然不能说价值连城,可就我开的这价,你再想买到这样的宝石,那可是做梦!”说着,还高傲地仰头,作势要把东西收起来。看那态度,全找不出半分和气生财的模样,反倒有点像是“我卖你东西是看得起你”的那种狂妄。 可是偏偏人的心理就是这么奇怪,他这样作势,那原本还想讲价的女人立刻伸手去拉他,“小哥儿莫要生气。我们也没说不买啊!只不过……你这价格?”说刚说了一半,看蒲安直接就要走人的架势,那说话的女人也慌了,“唉呀,算我怕了你了,就照你说的价钱好了。” 一面往外掏钱一面还抱怨:“哪有你这么做生意的,真是算到骨子里了……”话虽这样说,可付了钱拿了东西转身走时,两个女人还是笑逐颜开,“大嫂,你看这宝石成色到底好不好?拿这个给大妞做嫁妆不会太寒酸吧?” 李玉娘侧过身。让了两个女人走过去。笑着迎上前喊了一声,正笑着把钱袋往怀里揣的蒲安抬起头看到她,怔了下才“啊”的一声:“昨天那个找张家的……”勾起唇,他的眼中掠过一丝笑意。似乎是在说“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找来”似的。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何况对于女人来说,宝石总是有着别样的诱惑,如果能买到超值的宝石,大概没有哪个女人能抗拒得了这样的诱惑吧? 李玉娘笑笑,只当没有看到他嘴角的那一抹奸商似的笑意。反正眼前这个少年连指路这样的小事都可以用来收取报酬了,那她也不必掩饰骨子里对钱财的渴望,再做扭捏之态。“蒲小哥儿,你手上可还有成色好的宝石?不妨拿来一观。” 蒲安一笑,下巴抬得很高,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只要娘子手里有银子,想要什么样的宝石我都能给你弄到。”说着,回头招了招手,远远地躲在一堆大木箱后的一个半大小子就跑了过来。神情警惕地看了李玉娘一眼,才快速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盒。 蒲安接过盒子,轻咳了一声,故作神秘地冲着李玉娘悄声道:“娘子可要看仔细了,这样的宝石就是泉州城里也是少见的。”说着,把盒子打开一条缝,在李玉娘凑近时又快速地合上,抬眼瞪着李玉娘道:“娘子不会只是看个热闹,根本没钱买吧?” 眼角抽跳了一下,李玉娘有些气恼地瞪着这个好象掉进钱眼儿里的少年。“小哥儿放心,只要是东西好,又价钱合理,自然有得商量。我也不是那种没事瞎捣乱的人。” 蒲安又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李玉娘一眼,这才嗯了一声打开盒子。在他这么一番做势后,连可儿都情不自禁地凑近,想看看他这么郑重其事介绍来的宝石究竟是什么样子。 小巧精美的盒子里,铺着上好的缎子,深蓝色的,似一汪蓝水。有那么一会儿,李玉娘几乎以为是看到了天鹅绒。就象那些卖饰品的柜台。永远用各色天鹅绒做底衬一样,深蓝的缎子上放着一排闪烁着光泽的宝石。 眯起了眼,李玉娘看了又看,突然伸出手,就在她快要碰到盒子的一刹那儿,蒲安突然手一合,要不然她缩得快,几乎就被夹到手指。 没好气地翻了下眼皮,李玉娘睨着蒲安道:“小哥儿,我就算是要买,也得看清楚了买吧?你要是连看都不让我看,谁知道你这宝石是真是假?” “什么真假啊?你这娘子莫不是珠宝商人出身!还敢说我的宝石是真是假?”蒲安撇着嘴,一副看轻人的表情。 李玉娘被他看得哭笑不得,忍着气道:“我倒不是珠宝商,可我倒是知道不管买什么都得看清楚了货才能往外掏银子的道理。要是小哥儿不让我仔细看清楚了,那就算了……”说完,便转身做出要走的样子。 蒲安看了,反倒笑起来,“既然是这样,那我让你看清楚了就是。不过,我话说得难听,娘子以前怕是没见过什么好宝石吧?可别好我的好东西当成破烂石头看走了眼。” 李玉娘笑笑,也不争辩。在蒲安又打开盒子时小心用他递过来的一只小镊子夹起了一颗红色的宝石。从前见过人鉴定宝石,总是那样对着灯光细细审视。她就学着样儿举起来对着太阳放在眼前看。 被蒲安说对了,她是没见过太多的好宝石。不论是前世今生,贵重的宝石都不是她所能拥有的。王香萃输给她的那只戒指,勉强能算得上是她的第一颗宝石。可是,不知怎么的,她举着这颗折射着光芒的宝石,越看就越有熟悉的感觉。 这种感觉……啊!想起来了,分明就是小时候拿着玻璃球对着太阳晃出玻璃花时的那种感觉。有些吃惊地垂下手,她怔怔地看着一直紧盯着他的蒲安,迟疑了下才问道:“这是红宝石?” 蒲安看着她,眼角轻轻一颤,突然轻蔑地瞥着她道:“我就说宝石这种宝贝不能卖给你们这种没钱的人嘛!又没钱还想买好的,偏偏还看不懂,把我上好的宝石看成破石头。”用手指敲了敲手里的盒子,他示意李玉娘把宝石放进去。“我说娘子,你还是去别处看看吧!我的宝贝只卖给识货的!” 李玉娘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小哥儿,你用这些玻璃、不,是这些琉璃珠骗了多少人了?” 脸色一变,蒲安很快就冷下脸,“你不识货别乱说话,这明明就是红宝石,怎么会是琉璃珠呢?” 瞥他一眼,李玉娘摇了摇头,也不多说,转身就走。身后蒲安还在咕囔着她没眼光。 “啊……”低声轻呼出声,李玉娘抬起头看着撞上自己的男人,却发现对方根本没看她,反倒用手格开她冲着她身后奔去。 皱起眉,李玉娘暗叫晦气,却忍不住好奇地回过头去看。这几个人脸色可不是很好,莫不是也被那小骗子骗了钱,这会儿找来寻仇的。 一回头,就看见蒲安和刚才那个半大小子被人团团围住。似乎寻仇一说还真是让她说准了。 “蒲安,你个小王八蛋。老子说过多少次了,不许你在这儿打混,你是没长耳朵还是胆子越来越肥了,连老子的话都不听。”刚才撞到李玉娘的男人恶狠狠地吼着。 那半大小子吓得直发抖,一个劲地扯着蒲安的衣服,往他身后躲。蒲安脸色虽然不太好看,却仍挺直了腰。“姓张的,这码头是你家的吗?你凭什么来管我!说不让我来码头我就不来,你真把自己当成*人物了啊!” “**,死咋种,敢和老子……”男人一句话还没说完,蒲安已经一低头,撞了过来。男人没想到这种情况下蒲安还会反抗,一时不察被撞了个正着,跌倒在地。 蒲安一着得手,也不往外逃,指着男人拍手大笑:“哈!乌龟翻壳,四脚朝天……张德福,你果然是从乌龟洞里爬出来的,这个姿势真是做得太妙了……” 在手下搀扶下爬起身来的男人狼狈地拍着身上的灰,愤愤地伸手指着蒲安大骂:“死、死咋种!给我打,打——狠狠地打!” 扶着他的人没有动,反倒俯下身悄声道:“小官人,他可是姓蒲的。” “姓蒲的又怎么样?不过是个连蒲家门都进不去的小咋种!老子可是蒲大官人正经的大舅爷,还怕他不成?”张德福大叫着。 一边看热闹的李玉娘总算是知道这嚣张的男人是哪个了。难道张家遗传基因里就有嚣张因子,从姑姑到侄子都是这么一路货色。 听着被人围在中间群殴的蒲安一直破口大骂,李玉娘有点明白过来为什么昨天蒲安一听到她要找张家就那个表情了。还真不是普通的仇呢! “张德福,你才是咋种!你们家从老到小,都是一群乌龟,大小乌龟……”蒲安怒骂着,奋斗挣扎着撕扯着尽力想往张德福身前靠。无奈对方人多势众,他和那个半大小子拼尽了力也没法接近拍手大笑的张德福。 目光转处,看到被压在最底下的少年仰起的脸上糊上一层血污,李玉娘有些不忍地别过头去。虽然没什么关系,可看着这样的场面还是让人心情不大好。有心转身离去,却被越围越多的人阻挡了去路。 张德福得意的大笑声传进耳中:“蒲安,不给你这咋种一点教训,就不知道张大官人的厉害!” 扭头看去,就看到张德福面目狰狞的脸上俱是得意的大笑,抬起脚重重地踩在蒲安的手上。 闷哼一声,蒲安猛地发力。竟不知怎么的挣开了两个正压着他的男人,一下子把张德福掀在地上。身子一翻,竟骑在他的身上,挥拳就要打下…… 就在这时,人群里突然响起一声清叱:“住手……” PS:感谢各位亲的订阅支持!另外,如果有亲不是在QD看这本书的话,请您回归,以正版阅读支持口袋空空的作者。谢谢…… 第九章 所谓的豪门恩怨 第九章所谓的豪门恩怨 清叱之声传来,蒲安举起的拳头微微一顿。慢慢抬起头望去。被压在身下惊慌的张德福脸色也立刻缓了下来…… 惊讶地扭过头去,看着正往两边分散开,现出恭谨之色的人们,李玉娘下意识地眨了下眼睛,直觉地认定大概是古代“暴龙君”上场了。果然,鱼贯而入的虽然是一列人,可所有人的目光却都是投在一个人身上的。锦服华衣,虽然是作普通大宋人的打扮,却有着带有明显阿拉伯人特征棱角分明的脸。应该说,是个很帅的青年男子,可是看人的目光却带着一种傲慢,李玉娘只看了一眼,心里就先觉得这是个有钱人,一个很有钱的人,浑身上下都透着有钱人特有的味道。 “不知道这人和蒲安是什么关系……”在心里默念着,就算是不认识这两人的也能看出他们两个应该是有着血缘上的关系。尤其是当这两个身上流着异国血脉的大小帅哥目光凛然相对时更是让她觉得自己并没有猜错。 “打狗也要看主人的……”没有去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男人只是淡淡说了一句话。可这么一句话,却让两个当事人脸色都变得有些怪异。看起来,这所谓的主人大家心里都有数了,可这狗却大概是谁都不想做的。 定定地看着男人,蒲安突然哼了一声。手肘抬了下,原本顿在半空的拳头猛地落下,重重地打在张德福的脸上。 闷哼出声,张德福胡乱挥着手推攘着压在他身上的蒲安,嘴里还大声叫着:“大官人救我!” 扬起眉,男人挥了挥手,原本还傻站着的人立刻冲过去拽开还要挥拳再打的蒲安。 “你没有听见我刚才说的话吗?”男人看着被拉扯到面前的蒲安,声音很是温和,可眼神却极为犀利。 蒲安“哈”地一声笑出来,“怎么?你说的狗就是张德福吗?我以为你会叫他舅舅的……” 盯着他灿烂的笑脸,男人勾起嘴角,笑了笑,可就在笑得最开心的时候,突然一巴掌掴在蒲安脸上。蒲安瞪大了眼,挣着身子要往前冲,却被押着他的两个人拉得死死的,动弹不得。只能用愤恨的目光怒视着对方。 似乎是没有看到蒲安几乎要把他吞下去的眼神,男人仍是微笑,“在泉州,除了几个我惹不起惹不得的人外。还没有人敢不听我的话,就算是不满意不赞同,可是只要我蒲万里说出来了,他就只能听着。哪怕是姓蒲的,也不例外!” 捂着鼻子直哼哼的张德福凑到蒲万里跟前,献媚地笑道:“可不是,满泉州城哪个不知咱们大官人的名号!也就只有这个疯狗一样的咋种敢在大官人面前这么放肆!” 目光转向张德福,蒲万里笑了下。唤了一声“舅舅”,在张德福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时,和声道:“就算蒲安是疯狗,是咋种,可既然他是姓蒲的,那就只能由蒲家人教训。以后,我不希望再从舅舅口中听到‘咋种’这两字。”飞挑的眉间,似乎还带着笑意,可张德福的脸色却变得难看异常。唯唯应是,低下头,嘴角却撇得厉害。 蒲万里也不去看他,只抬起头来看着蒲安,“别以为自己姓蒲,就可以在这座码头上有什么特权!就算老爷子默许了你姓蒲,可只要你一天没被允许进蒲家的大门,就都不是蒲家人。”咧了下嘴角,他晒笑道:“别以为这张脸就能证明自己是老爷子的种,要知道上过你母亲亲那张床的嫖客里都不知道有多少大食人呢!” 猛地发出一声嚎叫,蒲安挣脱抓着他的人,可却又立刻被人抓住,毫不留情地被打倒在地。刚才他和张德福争斗时。这些人都还手下留了三分情,可现在对上正宗的蒲家大少,所有的人都把这传说中的蒲家私生子视作蝼蚁一般肆意践踏。 轻轻地掸了下衣襟,蒲万里转身,两旁的人群便无声无息地如水流一样分开,甚至在他去得远了时仍保持着恭敬的姿态目送着他的背影。在泉州,在这座码头上,蒲家就等同于神。一个产业遍布半个城,有钱到可以再建一座泉州城的富商,绝对是这座城市中所有人的衣食父母。 一面倒的群殴终于结束,人群渐渐散去。一直在旁边哭泣的半大小子扑过来跪在蒲安的身边,摇晃着,嘶声叫着他的名字。凄惨的声音让李玉娘停下脚步,犹豫了下还是返过身提醒道:“没有认识的熟人吗?应该抬他到医馆去吧!” 正说着,原本被打得趴在地上的少年突然动了下,然后摇晃着慢慢站起了身。瞥见他沾满了血污的脸,李玉娘骇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避了一下。眼看着少年似乎象是谁也没看到似地摇晃着往前走去,她不禁喊道:“喂,你这样应该先去医馆的。”也不知那人听没听到,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反倒是刚才哭的小子抹了把眼泪,对李玉娘说了声“谢”就追了过去。 “真是,不会是被人打傻了吧?”李玉娘悄声嘀咕着,摇了摇头拉了可儿往反方面走去。 在码头上转了一大圈,又看到几位自称卖“刚从船员手中拿到的宝贝”的小贩,可看来看去,心里总是疑心这些所谓的宝石也是玻璃球或是其他什么的,实在是不敢掏银子买。何况有的要价实在是高得吓人,让她就是想买都没有钱。 来时是兴冲冲,可离开码头时李玉娘却是失落无比。本来还以为能发笔小财的,可现在希望却是完全落空。懒洋洋地靠在车窗上,望着窗外的景色,她也不去问王伯是不是走错了路,就那么看着渐渐远去的码头,还有那长长的堤岸…… “咦?”突然坐正身体,她愣愣地看着远处那道纤瘦的身影。那是一个散开头发的少年,就那样站在靠近海边的岩石上,张开双臂,迎着风,仿佛是一只硕大的水鸟要迎风飞翔。风拂过他的长发,如同水波中浮浮的水藻,缠绵出一丝令人心疼的脆弱。看不到脸,可是,李玉娘总觉得这孤单的背影让她觉得有些熟悉。 “是——那个人……”眼前仿佛晃鋍一张沾满血污的脸庞,李玉娘垂下头,又趴在车窗上,头轻轻地枕在手臂上,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一直望着那条身影。 “会不会就这样跳下去呢?”一直到看不见那孤单身影时,她心里还在想着那样奇怪的念头。 车过闹市,又是一番热闹喧哗。可李玉娘却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好心情。哪怕是听人提到的胡商街都没有兴趣去看上一二,在可儿问“还要不要买土特产”时,也只是摸了摸荷包,叹息一声。 穷人,走到哪里都还是穷人。掏出来的每一文钱,都会让她觉得肉疼。尽管如此,可礼数却总是不能缺了。“多少都是个心意。”看着被纸包好的槟榔干、龙眼肉,李玉娘也只能这样说,再怎么说,她也没有空手回去了。 返回姜家时,守在大门的不是岳伯。也不知这算是换班了还是怎么着,年轻的小厮仰着头,哼哼着,似乎不这样不足以表示出对她们这几个穷客人的轻蔑之意一样。 装着眼花耳聋,李玉娘带了可儿径直往那座小院走。半路上被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撞了下。还在奇怪那女孩怎么撞完人就跑得飞快时才发觉地上竟丢了一团纸。 “好象——间谍活动啊!”挠着头,看着纸上画的地图还有那一行清秀的小字,李玉娘感叹万分。不过是想见顾昱一面而已,怎么就变得像做贼似的呢? “嗯,时间、地点都有了,就看能不能找到了。”李玉娘叹了一声,按下满腹牢骚,一直等到纸上约好的时间快到时才一个人故作轻松地出了院子。 一路上,并没有看到多少人。不知是不是因为快要到午饭时间,所以过道上才没有太多的人。李玉娘心里暗赞兰香这个时间选得真好,既能见上一面又不会被人发现。果然她没有看错人,兰香在这个府里有她自己的存在之道。 在一座院门微掩的院落前停下脚步,李玉娘一时踌躇不敢进前。可悲啊!没有手表,只能抬头看天来掐算时间,可怎么想也应该是到了约好的时间吧? 正想上前,突听得门里传来人声。李玉娘立刻闪到一旁的树后,只听得院门轻启,两个婆子从门里出来。一边走还一边抱怨:“那几个死丫头,也不知跑到哪疯去了,现在去厨房拿饭还得咱们两个老人去,看她们回来我不收拾她们……” “兴许是真有事呢!老姐姐莫气了,还是快点过去取饭,要不然,就是咱们家那个小祖宗不闹,张家那两个小太岁也要闹了。” “切,那两个小霸王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就跑过来。平常怎么没见他们和崇哥儿这么要好……” 听得人声渐远,李玉娘吁了口气。这才推开门,往里面走去。 幽静的院落,此刻却显得有些吵。虽然还没看到人,却知道发出吵闹之声的是几个孩子。想来除了顾昱和姜崇外还有婆子口中所说的张家两个孩子。李玉娘正在犹豫是要想法子把顾昱引过来还是直接过去之时,就听来有人“唉呦”一声,接着就是破口大骂:“小兔崽子。敢跑到咱们家来撒野……” 是个陌生小孩的声音。李玉娘怔了怔,急走几步,在树木遮掩下看清里面的情形。没有看到顾昱,只看到三个穿着华丽的小男孩。其中一个正是姜崇。虽然算是主人,却是站在另两个孩子身后。站在最前年龄稍大的男孩叉着腰,伸手喝骂着:“你当咱们张家没人吗?连我家小外甥都敢欺负……” 李玉娘扒开面前的枝叶,顺着他的手看过去,跌坐在地上,仰头怒视着他们的小男孩可不就是顾昱。身形一动,却又停下。这种小孩子打架的事儿她这个大人插手未免可笑。 正在犹豫之时,就见那男孩返手一扯姜崇,“阿崇,你过去打这小子!狠狠地打,往死里打!我就不信了,他还敢还手……” 姜崇迟疑着,并没有立刻上前,“小舅舅,这不好吧!咱们教训教训他就是了,要是被我爹知道了……” “呸,大姐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连这么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你也怕,以后怎么管姜家?!” 他这头训着姜崇,顾昱却已经因他们的话而红了眼圈。腾地一下跳起来,象疯了一样冲着他扑过去。 姜崇有些怕地往旁边一闪,另一个胖乎乎的男孩却立刻扑上前,“小叔叔别怕,贵儿帮你……”说着已经和那个男孩两个一起和顾昱撕打在一起。 虽然心中悲愤,可顾昱毕竟人单势弱,而且又是自小读书,根本就不太会打架,没多久,就被打倒在地。那两个孩子仍不肯善罢干休,压在顾昱身上仍拳脚相加,还招呼着姜崇也动手,“姜崇,你敢不听我的话?别忘了我是你小舅舅,你们姜家可全都靠张家才能发财的……” 姜崇目光闪烁,到底还是近前,也不多看,抬脚就往下面踢了过去。也不知是不是踢得狠了,顾昱大声呼痛,倒把姜崇吓了一跳,又要往后躲,只是迫于小舅舅的yin威才又往前凑胡乱打着。 实在看不过眼去,李玉娘咳了一声,踱步出去。正在撕打的几个孩子一时之间都怔住,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她。 “玉、玉姨?!”牵起嘴角,顾昱眼睛一眨,突然滴下眼泪来,可眼泪刚一落下就立刻扭过头去抬起手用衣袖擦着眼睛。 “啊……你、你是上次那个人。”姜崇突然指着李玉娘,还下意识地去摸脸颊,大概是上次擦药时真的把他擦疼了才会记忆这么深刻。 另两个有些疑惑地看着李玉娘,原本压着顾昱的手也下意识地放开。顾昱一得到自由,就立刻跑到李玉娘身边。仰头看着她,一脸的委屈,虽然没有说什么,却用手牵住李玉娘的衣角。 心里突然有些泛酸,在心底深深一叹,李玉娘抓着他的小手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眼睛却一直直视前方,不敢去看他失望的表情,“昱哥儿,你忘了我曾经跟你说过的话吗?是男人,被打疼了就自己打回来!拉着大人撒娇算什么英雄好汉?!” 说着,又抬头看着那几个,故作轻蔑之态地冷笑道:“你们也是!三打一,算什么英雄好汉?只有最没用的人才要以多胜少!” 被她说得恼了,年纪稍大的便挺胸愤然道:“谁说我们不是英雄好汉?别说一个姓顾的小子,就是你这个臭女人一起上,老子都不怕你!” 眼角抽跳,李玉娘再次深刻体会到张家遗传基因的无敌。居然连个小孩都是这样的,还真霸道。 “小孩打架,我这个大人怎么会插手呢?就算我是女人,可也不屑做那么不英雄的事!”先拿话扣住单打独斗的中心,李玉娘一推顾昱,“现在就去再打过,不要让人觉得你是孬种!” 虽然在她心里已经先觉得顾昱百分百会输了。可是,哪怕是输,也要输得光彩,要让人知道你不是好欺负的。要不然,以后的每一天,只会受人更多的欺辱。 被李玉娘一推,顾昱扭头默默地望了李玉娘一眼,看不到她的正脸,可那样静默着的侧脸却带着一种冷淡。垂下头,顾昱蠢动着唇,却没有说话。突然就那么一声大喝,直接冲了过去,和那个斜着眼睛看他的孩子撕打在一起。 小孩子打架,没有什么招式。什么捏、扭、踢、打、扇……凡是能用上的手段都用上了。到底顾昱体弱,虽然也拼了全力,却还是被打在地上。 身上重重地压着嘲笑着自己的家伙,那些让人愤怒的话象是大风一样灌进耳朵里。是啊!他是没爹没娘;是要在姜家白吃白住;是——根本没人要的孩子,就连他以为唯一亲近的玉姨都不愿看他的没用的人…… 眼角,滑过一滴湿润。顾昱的嘴唇颤抖着,然后渐渐抿紧,似薄薄剑锋,只余一线。不再挣扎,他的身体在停顿了两秒后,头猛地一抬,狠狠地撞在压在身上的男孩的脸上。 没想到顾昱竟会使出这么一招,那男孩不及躲闪,被撞个正着。两管血立刻从鼻腔流了出来。摇晃着站起身,他用手捂着鼻子,有些茫然。 顾昱脱身,站起身来,缓缓地摇了下头,下意识地去用手扶着头,大概用力太猛,自己的脑袋也不大好受。 一边的姜崇指着小舅舅,失声哭道:“血、血,小舅舅,你流血了……” “**!”那个小胖子一跺脚,大喝一声伸拳就往顾昱身上招呼,显然已经忘了刚才说过的什么单打独斗的事情。眼看着顾昱反应迟钝地被一拳打中,身体便有些摇晃,几乎要跌倒在地。李玉娘也顾不得保持中立,慌忙冲过去。 “放手!放手啊……不要再打了!”就在她撕扯着几个孩子,想让他们分开之际,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惊叫,然后是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一个老迈的声音尖叫着:“啊!不得了了,有人闯进来打哥们儿了……” 啊!糟了,事情闹大了…… PS:阅读正版,作者感谢您的支持。 自荐下旧书《重生之星光璀璨》 90年代香港娱乐圈,大腕明星星光璀璨,看一个虚幻如梦,留住幸福的世界。 第十章 夜遇 第十章夜遇 头皮发麻。 李玉娘瞪大了眼。看着坐在正位上冷眼看她的张惠娘,只觉得连头发丝都要吓得竖起来了。如果张惠娘象在顾家打小英一样突然扑过来揪着她的头发又掐又打的,她是一定会白白被打了。这种情形下,她就算想反抗都没机会。还好,张惠娘只是这么瞪着她,虽然一脸凶狠的表情,却并没有过来动手,想来现在身边婢女婆子一大堆,自然是不屑自己动手了。 半抱着怀里的张子豪,张惠娘心疼地揉着他的脸颊,刚碰到鼻子,就见他倒抽着气,眨巴了下眼,眼底泛出泪花来。看他那幅可怜巴巴的模样,张惠娘更是心头火烧。 张家三子两女,张子豪却是最小的一个,虽然是妾生的,可因着是张父老来得子,一向娇生惯养。几个兄姐看在老父面上,倒都对这个小dd很是亲近,并不曾因着是妾生而冷落过他。今个儿幼弟在自己家里被打得这么惨。张惠娘还真不知道要如何和老父交代了。 抖着手指,张惠娘恨声骂道:“你个该死的贱人!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我家里动手!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我掌嘴……” 她这么一骂,立刻就有人动起来。虽然不甘,可看着满屋子的人,李玉娘也只能合了合眼,认命地任婆子伸手过来拉扯、推攘着,都已经做好被痛殴的准备,却突然有一个小小身影跑出来护在她身前。 “舅母,不是玉姨打人的。是我!是我打的人……” 清朗的音音响在耳边,李玉娘惊愕地看着眼前瘦瘦小小的身影。心里突然涌上一种奇怪的感觉。 很久以前,也曾经有过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挡在她的身前。只是那时候,她不过还是个被人欺负被人嘲笑是没有爸爸妈**小女孩,姥姥瘦弱的身影在她眼里象是天神。那时候,她被离婚的父母送到乡下姥姥家。又胆小又怕羞,没有朋友,每天都是一个人上学放学,回家的那条小路上,每天都会被其他小孩骂,被石头丢,被吐口水…… 一开始,她也是默默忍受着,只想着每天都快一点过去。可就在那一天,姥姥象从天而降的天神挡在她的面前。看着被石块打破手臂的姥姥,她突然放声痛哭。在那一刹那,突然觉得哪怕父母都不要她了,可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疼她的。 从那一天开始。她不再忍受那些小孩子的欺负,谁想欺负她,她就打回去,哪怕打不过也要打到脱力倒下为止。到了后来,全村的小孩子都怕了她,许多年后她再回去时还有人笑着说起当年她骑在男孩身上痛打的往事…… 很久,没有人再象姥姥一样挺身挡在她的面前了呢!眨着眼,她伸出手,掌心所碰触到的小小身躯微微颤抖着。不知为什么,她就那样笑了起来,虽然只是浅浅的笑,可却觉得身体从里到外都觉得暖。 “昱哥儿,你在胡说什么呢?还不快让开!”张惠娘喝着,示意顾昱让开。 可偏偏顾昱却一动都不动,反倒大声道:“舅母,你看到我脸上的伤了,这就是我和表弟还有张家小舅舅打架打的,根本就不关玉姨的事。” 张惠娘挑起嘴角,不耐烦地冲着张奶娘使了个眼色。那张奶娘便笑盈盈地上前去拉顾昱,“昱哥儿,你乖。莫要闹了。好好去那边呆着,一会儿张妈给你做好吃的……”连拉了几次,因顾昱不肯顺从,她也没了耐性,声音就大了起来:“昱哥儿,这可不是你们顾家,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你要是再不听话,一会可就要罚你不能吃饭了……”说着,揪住顾昱的衣领用力一扯。 顾昱刚才用力撞上张子豪的脸时,本来就已经有些晕头转向的。这会儿突然被她用力一甩,一个站不稳,直接跌了出去。正巧就跌在正走进房间的男子脚下。 李玉娘原本还想冲过去看看顾昱摔得轻重,可目光一扫,看到那男子,便停下了脚步,心里暗暗吁了一声。 摊开手,怔怔地看着破皮流血的掌心,顾昱抿了抿唇,这才看向眼前那一截天蓝色的缎料衣角。目光微瞬,他的眼底泛上水气,抬起头时,一双眼俱是可怜兮兮的泪意。 “舅舅……”他涩声低唤着,看着俯下身来抱他的姜伯华又是心疼又是悲伤的神情,眼泪便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 “昱儿……”姜伯华的声音很是低哑,可却还是勉强露出一丝笑意。“让舅舅好好看看你,”目光落在顾昱的脸上,姜伯华的声音一顿,突然声调上扬。怒喝道:“惠娘,昱儿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说着,又心疼地看着顾昱蹭破的手掌,脸色很是难看。 “郎君,就是这个贱人,是她打伤昱儿他们的。”张惠娘站起身来,走到丈夫身边,直接用手指着正默默看着他们的李玉娘。 目光扫过,姜伯华轻“咦”了一声,“是她?”显然是还对李玉娘有些印象。不等李玉娘开口自辩,张惠娘已经恨恨地骂道:“这贱人真是恶毒,不只打伤了昱儿还把小弟、崇儿也打了……” “舅舅!”嘶声喊着,顾昱大声叫道:“玉姨没有打人,小舅舅是我打的!”看到姜伯华把目光转向他,他毫不犹豫地告状道:“我的伤是小舅舅打的!” 姜伯华的脸一沉,扭过头去看着脸色阴晴不定的张惠娘。掀起眉,张惠娘瞪了顾昱一眼,哼道:“就是她没动手,也一定是他唆使昱哥儿打人的。要不然,顾家那么好的家教,昱哥儿怎么会和表弟还有小舅舅动手呢?!” 她这么一说,姜伯华看向李玉娘的目光就又冷了下来。觉得袖子被拽了一下,姜伯华略低下头。看着怀里顾昱紧张的样子,心里不禁一软。刚才进门来时,他是亲眼看到昱儿被张氏推倒在地的。所以对顾昱所说的话已经信了大半。更何况,姜、顾两家的孩子也不是第一次打架。只是从前不过是小打小闹,从不曾象今天这样这么凶过…… 抬起头,看了一眼站在桌前脸上仍是满不在乎的表情的张子豪,姜伯华不禁皱了下眉。张家人是怎样的嚣张与霸道,他算是深有体会的,想来这次的事也离不了他们的错。 这么一想,他更觉得妹子留下来的这个外甥可怜。若不是兰香派人悄悄请了他过来,还不知昱儿要吃多少苦头呢! 只是……抬眼看了看张惠娘。他沉吟了片刻后还是没有说破已经猜测出的事实真相。反倒轻咳了一声。唤道:“李娘子,” 低应出声,李玉娘还道终于是要给她机会解释了。却不想姜伯华看着她,平声道:“李娘子千里送孤,姜某感念在心,也对娘子十分钦佩。只是,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姜某倒不好再留娘子在家中了……” 这算什么?是已经认定了是她打伤……不对!李玉娘抬眼看看平静如水的姜伯华,又看看高挑眉锋,一脸不屑之色的张惠娘。突然之间明白过来。这姜伯华不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不过是做了一个对姜家最有利的选择罢了。她是什么人啊?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怎比得上既是姻亲又是靠山的张家人重要呢?现在不过是说句不能留她罢了,没有直接打她或是送官就已经算是她赚到了。 心里一想明白,李玉娘立刻就笑了:“这两日叨扰了,我也是应该走了……” 她话还没说完,顾昱已经急急地叫了一声“玉姨!”挣开舅舅的怀抱,扑了过来。 看着顾昱的小脸,李玉娘心里隐隐有些酸意,可脸上却是笑容满面。伸出手摸了摸顾昱的头,她用眼角扫过张惠娘,笑道:“急什么呢?你在舅舅家,有舅舅、舅母疼着,就算是没有玉姨在身边也一样会过得好的。”顿了下,她又道:“不要怕的,有你舅舅、舅妈撑腰,哪儿有人就真敢那么放肆不让你吃饭呢!更何况,你母亲可还在你舅舅那给你留了东西呢!” 听得张惠娘冷哼一声,李玉娘也只是笑笑,附耳过去,悄声道:“记着,你舅舅就是你的靠山啊!”眼角余光看到张惠娘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也不知这会儿是不是已经认定了顾昱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情。 直起身,李玉娘笑着施了一礼,便转身往门外走去。身后传来顾昱带着哭腔的喊声,她的脚步一顿,却到底未做停留。 * 夜,已经渐渐深了。 回头望着那扇重重合上的大门。李玉娘发出一声轻叹。扭头看着一脸惶惑的可儿,她低声劝慰:“这不是很好嘛!我们不用再在这儿住下去了,明天一早,咱们就可以启程回杭州了。” 可儿“嗯”了一声,在上车前还是忍不住回过头看去:“姐姐,昱哥儿没什么吧?” “能有什么?”李玉娘偏头一笑,“就算他那个舅母是个母老虎,可总有他舅舅护着呢!总不会做得太过份。”至少,从刚才她所看到的情形看,姜伯华还是很疼这个外甥的。 挥了下鞭子,王伯打着哈欠道:“娘子,明天的事明天再说,现在还是先找家店住下吧!” “住店?”李玉娘一惊,忙往身上摸去。掂着份量轻了许多的钱袋,她犹豫了下,还是馋着脸道:“王伯,不过是一夜,咱们就将就下吧。这泉州城里的客栈都不便宜,要是这么住上一宿,怕是连路上的盘缠都不够了。您也不想每天都啃硬馒头是吧!”看王伯皱眉,却不说话。她忙道:“我记得今个白天回来的路上,有看到一家破祠堂,想是没主儿的,不如就在那里将就一晚上吧!反正明天一早咱们就上路了。” 王伯不满地咕囔了一句,却还是按照李玉娘的指点下往那座破祠堂走去。 车声辘辘,人声沸沸,李玉娘和可儿两个趴在车窗上往外看。只见街上明灯点点,行人悠悠,虽不及白天那么热闹,却也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很象七夕夜那晚,那样的令人目眩。来到大宋后,那一晚是她第一次在夜间出行,所以在以后的岁月里,她总是忍不住把眼前的夜景拿来与那一夜来做比较。 远远的,听得乐声。唱的是一首她并不熟悉的词,因为带了一些福建口音,也听不太懂词,可是那婉转的歌喉却让人不自觉地微笑。探头出去,只见得远处的高楼华灯高照,恍惚见得人影绰绰。想来,那便是泉州城中的某座瓦市。今夜,依旧是高朋满座,纸醉金迷…… 穿过繁华的街市,马车拐进阴暗的巷子时,李玉娘还在用手指轻敲着大腿,低低地用鼻音哼着刚才听到到的曲调。如果,这宋词的唱法一直流传,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京剧、昆曲这些在未来被称为国萃的艺术了…… “啊……”因马车突然的停顿,她的身子往前一栽,几乎撞上对面的可儿。听到外面王伯的抱怨,李玉娘撩帘询问。 “一个滥酒鬼!真是倒霉……”王伯抱怨着,却还是跳下车过去问:“喂,小兄弟,你没什么吧?怎么样?可被车刮到了?” 借着月光,隐约可见车子左前方有一个人影倒在地上蜷成一团。李玉娘心里暗暗叫苦。这要是真撞到了人,可就亏大了。早知道还不如就去住店了呢! 半天听不那人应声,她更觉心焦。忍不住跳下车走过去也蹲下身去摇那人,“你醒醒啊!”酒味冲鼻,她掩了下鼻,迟疑着道:“怕是喝醉了才倒下的吧?不一定是被咱们的车碰到了。”话一说完,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这样说法似乎是有点推卸责任了。 在心里叹息,她俯下身,忍着刺鼻的酒臭味把那人翻了过来。“咦?这个人……”虽然是双目紧闭,脸色也有些发白,可这张脸分明就是那个奸商少年蒲安。 “蒲小哥儿?蒲小哥儿?”连喊了几声,见蒲安只是动了动身体却仍然没有醒转。李玉娘便吩咐王伯点了车前的灯笼,粗略的看了一下,因没看到什么血迹,她的心也安了下来。 “我看真不是咱们撞了,还是……”目光一瞬,看着倒在地上的少年紧了紧抱在胸前的双手,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更暖和一些似的。可就是这样,他的身体仍然在微微颤抖着。 这样的姿势……苦笑了下,突然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把这少年丢下。这样一个和她一样,抱着肩膀睡去的少年。 马车停在破旧的祠堂前。李玉娘挑了灯笼,四下看了看。残垣断壁,长草荒枝,这看起来不知已经被人丢弃多久的破败祠堂看起来果然象是没人住的。 觉出拉着她手臂的可儿微微发着抖,李玉娘不禁笑了下。“莫怕,不是所有的破屋子都是鬼屋的。”她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可儿抖得更厉害了。 推开门,李玉娘先四下看了一圈,才喊王伯把蒲安背进来。 “奇怪,这祠堂里没有人,可里面……”声音一顿,她看着突然睁开眼的蒲安,咽了下口水。这样的夜晚,突然撞上一双有些发灰的眼眸,确实有那么点吓人。 “蒲小哥儿,”她低声唤了一声,却见蒲安站起身来,根本连看都未看她,就往里面走去。 “蒲……”眨了眨眼,李玉娘只觉得蒲安竟似乎是非常熟悉这座祠堂似的,几乎是连眼都没全睁开就一路走进了后堂。直接倒在后堂那张有些简陋的床上,顺手扯过床角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被子就往身上盖。整个过程,几乎就是在半梦半醒中完成的。 “奇怪?难道他竟是住在这里的?”李玉娘想了想,倒觉得自己的猜测很可能是真的。要不然,也不会那么巧就在往这边来的小巷子里碰到他吧! 看看又蜷成一团的少年,李玉娘摇了摇头,拉了可儿出去在外面扯了些干草铺在地上,又捡了枯枝过来点起一堆火来。往泉州的这一路上,也有过几次露宿的经验,这会儿倒也不太慌。 等火升起来了,坐在火边,只觉得周身皆暖。李玉娘忍不住想起少年紧紧抱着双肩的模样。 迟疑了片刻,她还是站起身转回后堂。昏暗的灯光下,不能完全看清这祠堂的样子。刚才还以为墙上挂着的图画是这祠堂主人的哪位祖先。可这会挑高了灯笼一看,才知道画中人竟是一个明眸皓齿的年轻女子。虽然祠堂既脏又破,连香案上都布满了灰尘,可偏偏这一幅画却是纤尘不染,极为干净。 莫非这是…… 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了蒲安一眼。李玉娘再回过头看这幅画时还真就觉得这女子和蒲安有几分想象之处。突然想起白天蒲万里所说的话,李玉娘潜意识里便觉得画中女子的眼神隐约透着忧伤之意。虽然唇边有着浅笑,可眼中却似隐含泪意。 这样想时,不免又暗笑自己胡思乱想。好笑地摇了下头,她转过身被踢落在地的那床脏被子。也没多想,便走过去捡起被轻轻盖在蒲安身上。拉着被角,还想再好好掖一下,可眼一抬,却不禁一怔。 幽幽的光下,那一双带着淡灰色的眼眸正定定地凝视着她…… PS:自荐下旧书《重生之星光璀璨》 90年代香港娱乐圈,大腕明星星光璀璨,看一个虚幻如梦,留住幸福的世界。 第十一章 夜色中的秘密 第十一章夜色中的秘密 夜色深沉。虽然福建气温颇高。可夜风却仍然有些凉。冷风从破窗吹进来,李玉娘不禁抖了一下,再看那双近乎半透明的灰蓝色眼眸,更觉得有些诡异的感觉。 “熄了!”有些不耐烦的声音响起,她还在发怔,原本躺在床上的少年已经支起身来。冰凉的手指滑过她的手腕,李玉娘一机灵,手中的灯笼已经被劈手夺了下去。 “扑”的一声轻响,四周立刻黑了下来。下意识地抓住身前的床板,李玉娘静下心来,听着少年轻微的鼻息,吁了一口气就摸着黑往外走去。 没走两步,就绊到东西摔在地上。不知什么东西,哗啦啦地掉在地上响成一片。还没等她爬起来,后面就飞来一团东西,正好糊在她的脑袋上。带着汗臭和海腥味。眯了下眼,她扯下衣服回过头去,有些适应了突然转暗的光线,借着前面传过来的隐约火光,李玉娘瞪着支起身冷眼看她的少年。 口齿微动,却没有说话。爬起身来拍了拍手,她刚转过身去就听见少年冷淡的声音:“谁让你进来的?因为没锁门就这么随便地进别人家吗?” 这算是声讨? 李玉娘深吸了口气,扭过头微微一笑,“如果是别人家的话,就算是不锁门我们也不会乱闯的。但是,这里是你的‘家’吗?” 这残破的被别人废弃不用的祠堂,这冷清的没有半分人气,如果不是仔细看都找不到住着人痕迹的破屋,也算是家吗? 沉默了两秒,少年突然爆出大笑声。“不是家,不是家……你说得不错,这里不是我的家,你们随意好了!” 看着在暗光里大笑的少年,李玉娘抿起唇,转过身后又忍不住回过头去,“我们只住一晚,明天天一亮就走。叨扰之处,还请见谅。”虽然这里不象一个家,可仍是这少年唯一的容身之处吧? 笑声稍歇,蒲安抬起头,看着她,突然沉声问:“你今天都看到了?” “啊?”李玉娘眨巴着眼,还没想明白要怎么答他,蒲安已经冷笑起来,“怎么样?看到你的亲戚那么威风,一定很开心吧?” “亲戚?呀,你是说……”李玉娘哑然失笑。“谁说是亲戚来着?” “不是亲戚?那天不是说要去张家投亲的吗?”瞪起眼,少年原本浓重的敌意减弱了两分。 “不是亲戚,上次要去的也不是张家而是他们家的姻亲姜家……你不是看到了吗!大晚上的,就这么被赶出来了!”李玉娘轻笑着,想了想,脸上的表情也苦涩起来,“其实,我也是无家可归的人啊……” “你说什么?”没有听清,蒲安下意识地问了一声,但立刻就冷笑起来,“什么啊!还说是来投亲的,结果就这么被赶出来了?不过你也不算太糟,至少你身边还有人,还有地方可去……” 听到他渐低的声音,李玉娘扭头看去,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那双灰蓝色的眸在暗光里闪烁着点点的水光。是——很伤心吧?至少,曾经很痛的吧?不知为什么,神差鬼使般地冒出一句:“不认可你的人不用把他视作家人啊!只要自己爱护自己就好……”这说的是谁?为什么会突然想起那两个从没有她存在位置的所谓新家呢? 她自嘲地扬起嘴角,落在蒲安眼中,却成了恶意的嘲弄。“你是在笑吗?是在笑我吗?”腾地一下站起来。蒲安怒瞪着她喝骂道:“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啊?装作亲切的样子,随意说两句同情的话就可以嘲笑我吗?你算什么东西?又知道我什么?”在李玉娘错愕的目光里,原本还一脸怒容的少年突然哽咽起来,“嘲笑我!现在是个人都能嘲笑我了!好,你们要笑就笑好了,我绝不会就这么让你们看扁的……大海商?泉州第一家?总有一天,我蒲安一定会把你们踩在脚下的!” 听着少年的狠话,李玉娘有些尴尬地缩回手,悄声嘀咕:“被人那么压着,想出头也太难了吧!”眼角一抬,触到少年狠厉的目光,她忙道:“我只是说要想成为大海商也不一定非要在泉州。虽然泉州很繁华,可到底还没有设立市舶司,还要通过广州市舶司才能出海。不只广州啊!我听说杭州和宁波也都高了市舶司的……”声音一顿,她看着定定望她的少年,干笑道:“那个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 象被鬼追一样逃回前面,凑近热乎乎的火堆,李玉娘终于觉得可以喘口气了,“还是有光的地方才让人……啊……”扭头看着无声无息站在她身后的少年,李玉娘抬手揉了下后颈,犹豫了下,还是发出邀请:“过来火堆旁坐吧,会暖和一些的。” 瞥了她一眼,蒲安迟疑了下,才坐到火堆旁。火光映着脸颊,原本有些苍白的脸色也变得红润,琉璃般的双眸也似乎暖了起来。 “喂,”沉默片刻。他突然低唤了一声,在李玉娘扭头看过来时才沉声道:“说说杭州吧!你不是从杭州来的吗?” “杭州?”要怎么说呢?那个其实她真的了解得很少的城市!敛眉,李玉娘幽幽地笑着,把目光投向外面深沉的夜幕。 那个她留过泪水,也欢笑过,有着让她牵肠挂肚的人的城市啊…… ** 这样的黑暗,好象迷雾一样笼罩着四周。捂住嘴,顾昱抽泣着,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趁着所有人都围在另三个孩子身边时,他悄悄地溜出房门。回头看,满屋的婆子、婢女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的离开。这里,本来就没有人关心、在乎他这个外人。除了玉姨,他再也没有什么人…… 擦了擦眼泪,他默念着:“一定要找到舅舅,一定要告诉他玉姨是冤枉的……”不想让玉姨就这么被赶走,不想身边连一个亲近的人都没有。 沿着记忆中的路线找去,却几次都摸错了方向。又惊又怕,他却不敢哭出声音。隐约看到前方的灯光,顾昱忙顺着灯光跑了过去。房里的灯很亮,可门外却不知为什么竟没有人。 走近了,就听到里面传出舅舅的声音。顾昱心头一喜,却在听至里面的怒喝声时收回了原本要敲门的手。 “你说什么呢?这是疯了吗?居然说出这种话来,你的良心呢?摸摸自己的胸口不觉得心虚吗?” 是舅舅的声音。可为什么这么生气呢?有些奇怪地收手,顾昱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就听见里面传来舅母的声音。 “没良心?你这么说我,才真是没了良心呢?姜伯华,我自然嫁进你们姜家,做的哪件事不都是为了你为了姜家!这么多年,我什么进修不是把你这个丈夫当成天?可笑我这么全心全意地为你,还要被你骂是没良心?姜伯华,你自己说,要不是我,你现在能抱着软玉温香安安生生地做你的富家翁吗?!”嘶声叫着,张惠娘不顾形象地号啕大哭。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这些年。你就嫌我不够温柔,觉得我是个泼妇。哼,是啊,我是没有兰香温柔,你那些小狐狸柔媚,我要是温柔了柔媚了,还不知被人踩到什么地方去了呢!再说了,就算我再妒,不还是因为我把你这个丈夫看得太重吗?就算是我再讨厌那些女人,可又什么时候让你少了女人呢?现在还不是又给你买了个妾回来服侍你吗?难道我还做的不够多,不够好吗!?” 她这么一吵,原本气盛的姜伯华不禁软了下去,“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一心为我好。不过这件事还是算了,就算再缺钱,我也不能打妹子那地的主意。要是那样的话,和顾二那恶贼有什么区别了?”说着,他重重地拍在桌上,“之前我就说过要赶回杭州去告那厮,不管怎样,一定要把妹妹的奁田夺回来,你却偏生要拦着我。我就不信顾二那厮的势力真的有那么大了。” “何止是顾二一个?你没听到来报丧的人是怎么说的吗?现在名字也改了,还有证人向着顾二说话,说不定连衙门的那些个官吏都收了好处。这样的官司要打多久?有那个时间精力,倒不如好好经营咱们的船队呢!” 说着,张惠娘靠过来,挽着他的手臂笑道:“郎君,你有没有仔细想过这次去高丽的舰队会获利多少?高丽这条线可是禁了很久,新近才开禁的。比之往西洋的航线路程近了何止一半,可利润却只高不低。这批货运过去,少说也要翻五倍的利润,只要跑个一两趟,十个十顷地也回来了!” 看着姜伯华犹豫不决的脸色,张惠娘也知丈夫是心动了,却故意轻哼一声道:“算了,既然郎君这么坚持,我也不好意思真地借云姐那几顷地。大不了就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就是……只是。到时候郎君看着我娘家哥几个数钱的时候,可不要眼红才是。” 听了这话,姜伯华反倒更加犹豫起来。想到这一趟可能带来的财富,他也觉砰然心动。要是张惠娘一直喋喋不休地劝他,他只觉得烦,可这会儿张惠娘晒笑着看他,做出事不关己的模样了,他又觉得就这么错过这次机会,确实是心有不甘。想了想,他迟疑着问道:“这次的利润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多?” 看了他一眼,张惠娘也不正面答他,“我不过是个妇道人家,哪里知道那么多呢!不过我知道蒲家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既然他们这次组了船队,那这其中的利润自然是有保障的。如果不是我大哥把我那侄女嫁了蒲家老头子作如夫人,这条财路哪轮得到我们呢?不过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反正咱们手里也没有多余的钱投下去,说多了反倒要难过了……” 看她掩面打了个哈欠,没了谈下去的兴趣,姜伯华在桌前踱了两步,猛地一回身道:“若是要卖小妹那十顷地,可是要说好了,等赚回了钱,还要再买回十顷补回的。” “知道了,到时候发了财再补多十顷好不好?”张惠娘白了他一眼,“云姐儿是你的亲妹子,难道我这做大嫂的还会真的占她的便宜吗?再说了,昱哥儿现在住在咱们家,穿衣吃饭作学问,哪样不是要钱的?长年累月的,就是那十顷地,也抵不上这个开销了……好了好了,你也不用瞪我。我又不是说不养昱哥!你放心,我会把昱哥好好带大,以后再给他娶房漂亮的媳妇,这总成了吧?!” 听她说完,姜伯华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在张惠娘问他今晚歇在哪房时,便半拥了她笑道:“还去哪里歇,今晚上自然是要去娘子房里歇的……” 张惠娘低声一笑,悄声说了句什么,两个人便都同时笑了起来。 蹲在庭院里的草丛里,顾昱捂着嘴,屏住呼吸,待脚步声渐远后才爬了出来。一个没站稳,直接跌在青石板上。他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痛哭,才哭了两声就又立刻捂上自己的嘴巴。 他没有完全听懂舅舅、舅母说的什么海运什么田地,可是却知道舅舅和二叔一样,也要拿走玉姨所说的他娘留给他的东西。而且,舅母还用那样嫌弃的语气说着他在姜家的吃住,仿佛是在施舍一个乞丐般的恩德…… “不是我的家,这里,不是我的家……”爬起身,他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泪痕。轻轻推开书房的门,点亮了蜡烛,在书桌前站了很久,才提起笔来,沉吟着,还未落笔,已经有一滴清泪滴在纸上…… ** 晨曦微光,天,很晴,如洗碧空,让人望之心喜。 李玉娘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可儿,没见到蒲安吗?”那个小奸商,这会儿大概不知又跑到哪儿去骗什么人了吧?可惜了,原本还想告个别的。毕竟那少年,是她泉州之行印象最深刻的人之一。 婉惜着,她的目光最后一次扫过空落落在屋子,可不知怎么的,总觉得似乎少了些什么似的。皱了下眉,她暗笑自己多事。拉了可儿上车,招呼一声,瘦马轻车便北门驶去。 出了门,忍不住还要撩开帘子去看那道大概算是大宋独一份的城墙。或许,再也不会来这座城市了。这座满载了许多人希望的海滨城市,让她总觉得闻到钱的气息的城。 “吁……” 车身一震,李玉娘险些栽下车去,原本还满怀的感慨立刻化成哀怨,“王伯,又发生……” 一声疑问消失在唇边,李玉娘怔怔地看着马车前的人,好半天才抬手去摸发僵的脖子。揉了揉脖子,她直接爬到车辕处,咽了下口水,才问:“怎么回事?” “啊……”拦在马车前的少年挠了下头,突然讨好地笑了下,“昨天晚上你把杭州说得那么好,所以我就想,不如也去看看,看看杭州到底有没有你说的那么好……” 抬眼瞥了他一眼,李玉娘又垂下头去。“问的不是你。” “哦,那就是……”顺着她的目光,少年伸手拍了拍靠在身边的孩子的头,“是问这小子?你们不是一起的吗?我刚才出城的时候看到他在城门口徘徊,就顺手带了出来。你这人也真是的,怎么能把小孩子丢下不管呢?浑身脏兮兮的看起来又冷又饿……”被李玉娘一瞪,蒲安捂住嘴,虽然不说话,可一双眼却仍似乎是在谴责一样。 脏兮兮?又冷又饿?看来这些形容词都不算离谱。定定地看着可怜巴巴望着她的顾昱,李玉娘仰起头,揉了下有些发酸的鼻子后才跳下车来走到顾昱身边,“我送你回去。”她伸出手去拉顾昱。顾昱却猛地甩开她的手,急急叫道:“我不回去!玉姨,你不要送我回去!” “不回去你要去哪儿?偷着跑出来的是吧?你这样,你舅舅他们得着急成什么样?昱哥儿,你不是说自己不再是小孩子了吗?怎么能这么让大人担心呢?” “不会有人为我担心的!”顾昱低声说着,抬起头看着李玉娘,突然轻声问:“你是知道的是不是?玉姨。你知道舅舅他们也和二叔一样——是坏人是不是?” 原本还要长篇大论教训顾昱的李玉娘惊讶地收声,过了半天,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在说什么?你舅母和你说什么了?” 就算是姜氏夫妇起了贪心,也不至于和顾昱说这些话吧? “我都听到了……”顾昱扁了扁嘴,却立刻就抬手擦了擦眼睛,“玉姨,我不会再回去那个地方,我不想象乞丐一样求着别人养我。” “这是什么话?什么叫象乞丐!”李玉娘强笑道:“昱哥儿,你不要听到别人说几句什么话就全当真了。你舅舅……”一句话还没说完,顾昱已经甩开她按在肩上的手,大声问道:“你也不想要我是不是?是不是啊?!” 目光下垂,李玉娘没有回应。 “我就知道,就知道——我是没人要的累坠……”顾昱低喃着,用袖子抹了下鼻子后,突然一转身就往前走去…… 第十二章 家人 第十二章家人 “昱哥儿!姐姐……”可儿惶惑地叫着。看着李玉娘的目光满是哀恳。 扒拉了下头发,李玉娘叹了一声。大步追上前,一把扯住顾昱,厉声喝问:“你要去哪儿?” “不用你管,反正你都不想带着我。”用力甩开李玉娘,顾昱带着哭腔喊道:“不用你带,我也能回杭州去。” 深吸了一口气,李玉娘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顾昱,“回杭州?你要怎么回去?就凭你这两条小短腿?”看看顾昱被气得发红的眼睛,李玉娘撇了撇嘴角。好吧!她不该说话这么随便。这个世界,就是小孩,也不能随便逗着玩。 “你知不知道从泉州到杭州有多远?就算是坐车我们也走了快一个月,你要用走的,还不得一年半载的。还有啊!我听说现在的人贩子——不,人牙都很猖狂的,要是半路撞上一个模样周正看起来又很可爱的小孩,还不赶紧抓着卖个好价钱。好象现在还有那种专门……”把最后的话咽进肚里,看看脸色有些发白的顾昱,李玉娘翻了翻眼皮。她还没说“小倌馆”的事呢!要是说了,还不把这孩子吓个半死? 叹了一声,她拉住吓得不敢反抗的顾昱。直接拽回车上,看着生气地背对着她的瘦小背影轻轻抖动着,想起昨晚他也曾这样站在前面。李玉娘不禁一声低叹。 “先回姜家再说……”她的话还没说完,顾昱已经反弹地跳起来,“我不回去!” 可儿也抓着她,求道:“姐姐,昱哥儿不想回去,你就不要送他回去了。” “就是就是,你这人还真是狠心,这么小的孩子你也舍得丢着不管。”蒲安在一边帮腔,被李玉娘一瞪,就翻了翻眼皮转开头去,“本来就是嘛!狠心的女人。” 懒得理他,李玉娘抓住顾昱的手,“就算再不想留在姜家,也得回去说清楚了才行。要不然,你这么跟我走了算什么事儿啊?我可不想半路上被差人抓住说我拐带小孩。” 怯生生地抬起头,“我有留下信的。” “留信?”还真成了离家出走的…… 李玉娘摇摇头,抓了顾昱上车,“不管怎么样,先姜家再说。”扭头看到蒲安也要往车上跳,她立刻瞪起眼来,“蒲小哥儿,你这是要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我又没去过杭州,当然要跟着你们了。”蒲安说得理直气壮,根本就不理李玉娘的阻拦,直接跳上了车辕。还哥俩好似地拍了拍王伯的肩膀,“大叔,你累的话我就帮你赶赶车啊!” “喂——”实在没有力气去和他吵。李玉娘倒回座位上,用眼盯着顾昱,心里反复思量:真的要带着顾昱回杭州吗?那不就等于是白来了泉州?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来了,也省得还被人劫了一把,刚到手的钱还没捂热就没了。真是……留可儿在身边也就算了,同是苦出身,可以吃苦可以奋斗可以拼搏,两个女人可以算是一条心。可是顾昱不同,娇生惯养,还是个不太懂事的小孩……就象他自己说的一样,是个累坠…… 心里发紧,李玉娘捏着拳头,心里乱成一团麻,有些搞不清楚自己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一时觉得该带上顾昱,一时又觉得不能再让自己的生活增加重担。 等到马车驶进了城门,她都没想出个名堂。听到喧哗之声,她透过晃动的车帘,看见城里方向晃晃悠悠地过来一批人马。李玉娘一眼就认出当前骑着马的人正是那个张总管。 只见他在马上得意顾盼,吆喝着:“大家都把眼睛放亮点。要是找到顾家哥儿,大官人有赏!咳,还有,我刚才说的就不再重复了,你们心里有都是有数的……” 耶!果然是出来找了。李玉娘唰地一下拉开车窗,大声叫道:“张总管!” 顺着她的喊声,张总管把脸转了过来。眼里分明闪过一丝惊讶之色,却立刻象是什么都没有看到似地转过头去。 “咦?”眼看着一群人从眼前跑过,李玉娘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不会没看到啊!这么大辆车在这儿,还有她们几个活生生的大活人,怎么会…… 故意装作没看到?打算报官来抓她报复?李玉娘胡思乱想着,越想越怕。干脆跳下车大声叫人,可是她越叫,人就越跑得快。没一会儿功夫,就四散开,看不着踪影。 心里七上八下的,李玉娘咽了下口水,失魂落魄地上了车,“王伯,去姜……”不会在家门口等着抓她吧? “娘子,李娘子?”一个压低的声音轻声喊着。李玉娘闻声抬头,却是姜家守门的岳伯。大概是姜伯华真的急了,把所有人都派了出来。 李玉娘刚要说话,岳伯已经惊喜地叫起来:“真是你们啊!”往车里一瞄,他喜极而泣:“还好昱哥儿没事,都是我们姐儿在天之灵保佑这孩子呢!”往左右看了看,他又问:“李娘子,你这是要带我们昱哥儿回杭州了吗?” “不,不是。我们是要回姜家。”李玉娘摇着手,不理顾昱地怒视,直接失口否认。 “回姜家?”岳伯苦起脸,“李娘子还是带着昱哥儿回杭州吧!不要再留在泉州了。” “岳伯,你这是……不是都派人来找了吗?”姜伯华应该是很担心这个外甥才是啊! “我们大官人倒是要找昱哥儿回去的。可我们娘子——刚才张总管都说了……你也看到了,出来找的都是跟着张总管的人。哼,他们张家……” “张总管?”李玉娘眨了下眼,算是明白了。怪不得刚才装着没看到她呢!也是,张惠娘要是想要那地,又怎么会愿意让顾昱留在身边碍事呢!说不定心里巴不得顾昱立刻就消失在这个世界呢…… 这么说来,大概也不会真地报官让官差来找了吧? 呈了一声,李玉娘终于安下心来。“我知道了,谢谢岳伯告诉我这些。”谢过岳伯,又叫顾昱郑重行过礼,这才拱手告别。一拍车板,李玉娘大声道:“王伯走了!我们出城。”这次,是真地离开这座城市了。 马车转向,在城门前被其他车拦住。等着出城时,一个赶着牛车的老汉扭头看着他们笑道:“老哥,带着儿子闺女来办年货啊?怎么样,今年收成不错,你们也赚到了吧?” 年货?是了,眼看着要过年了呢!看起来。这个新年要在路上过了呢! 抬眼看看对面脸笑成一朵花似的顾昱,她哼了一声,“顾昱,我们来谈谈吧!”看到顾昱抬起头看她的惊讶眼神,李玉娘咳了一声。平声道:“我可以带你回杭州,可回杭州以后你要怎么办?” 顾昱张了张嘴,不解地看着她。一旁的可儿已经急着道:“姐姐,昱哥儿不是要和我们一起住吗?” “谁说的?一起住?咱们是有房还是有地啊?”李玉娘哼着,虽然看顾昱怯生生的模样也有些不忍,可有些话还是要说清楚的。“顾昱,你想和我们一起生活吗?为什么?又要以什么身份和我们一起生活?” “玉、玉姨!你也嫌我是个累坠吗?” 李玉娘别过脸去。不看顾昱涌上泪意的眼眸,“不要动不动就哭,不是说了要做男子汉的吗?”沉默了一会儿,她沉声道:“我和可儿都已经是自由身,不再是顾家的人。这样你也要跟我们一起生活吗?” 顾昱垂下头,哽咽着道:“我以为……我们是一家人呢……” “一家人?怎样的一家人?还是想把我和可儿当成下人?好好地侍候你,让你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吗?昱哥儿……这是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以后,就认清自己的处境吧!我不会再把你当成什么小主人,可儿也不是你的婢女,要想和我们一起生活,就做好和我们一起吃苦受累,为填饱肚子而挣扎的准备。要是没有这种决心,那到了杭州咱们就分道扬镳。你大可以去问问何嫂,愿不愿意做你的忠仆……”把一番话说得既冷又硬,李玉娘也知道不仅顾昱可怜兮兮地看她,就连可儿都用哀怨的眼神看她。看来是真被当成恶人了。 转过头去,正好和坐在车辕上回头看过来的蒲安目光一对。喂!小子,你看什么看啊?在心里哼着,李玉娘冷着声音道:“我说蒲小哥儿,你真要坐我们的车一起去杭州吗?” 收起若有所思的目光,蒲安笑着点头。 “啊,既然这样的话,”李玉娘笑着伸出手,“给车费是必须的吧!” “车费?你这女人还真是钻进钱眼儿里去了。不过是顺路……” “顺路?顺什么路啊?你以为是街头到街尾?还是城南到城北啊?千里之遥,你好意思说什么顺路的话吗?想坐蹭车?哪儿那么容易啊!”李玉娘冷笑一声,“之前可有人光是指个路就收了我三十文钱呢!” “啊!真是个小气记仇的女人。”蒲安轻声抱怨着,还想说什么。李玉娘却把眼一瞪,指着车外,“要是不给钱,现在就下车。” “呀!真是……”歪着脑袋,咬着嘴唇想了想,蒲安还是把身上的包袱解了下来。 包袱刚解开,就看到一个长卷轴。目光一闪,李玉娘突然想起早上为什么会觉得少了些什么东西的感觉。是少了这幅画啊!原来那时候这小子就准备好包袱出来等着他们了。 蒲安低着头,在包袱里翻了又翻,到最后拿出来的是一只有些眼熟的木盒。 “呶。这个给你当车费好了。” “这个?”打开木盒,看着里面所谓的红宝石,李玉娘失笑出声,“又拿这些琉璃来哄我吗?我说蒲小哥儿,如果你真想成为大商家,就不要再耍这些小手段了。好好想想那些成功商人是怎么成功的吧!光靠耍手段骗几个小钱一辈子就只能是偷瞒拐骗混日子的小子,想成大商家?笑谈罢了。” 冷眼瞥了一眼脸涨得通红的少年,李玉娘把手里的盒子抱紧了一些,“东西既然给我了,就别想再往回要了。虽然不是宝石,但怎么着也能值几个钱吧?虽然不一定能抵得上车费,我也就勉强收下好了……” 摆弄着盒子里的琉璃珠,她突然想起一事。立刻探出头来叫道:“王伯,你可记得绕开来时那条路啊!这回我身上可没买命钱了。”嘴上说着,她把怀里的盒子抱得死紧。 蒲安瞥了她一眼,低声嘀咕“财迷女人……”转过头去,却陷入深思之中。 马车沿着官道一路向前。路上,谁也没有说话。李玉娘是把自己要说的话说完了,只是低头摆弄那盒子。而少年和男孩同时都陷入深思之中。只有可儿,一会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想说话又怕惊了谁似地压低声音。既小心又谨慎的模样让李玉娘又想起第一次看到这丫头时的情形。 “可儿,不用总是这种表情。不是说过了吗?我们姐妹相称不是闹着玩的。我不是连你的卖身契都撕掉了吗?” 眼圈一红,可儿垂下头去,眼里有了泪光。 顾昱扭头看了看可儿,迟疑了下才开口道:“玉姨,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和可儿都不是顾家的人,我也不再是那个顾家的小郎。以后,我会学着和你们一样生活,学扫地,洗衣服,做饭,和你们一样干活,不乱发脾气……做一个男子汉——保护你和可儿姐姐!” 保护?啊!很久没有听到过的词儿突然听到还真是让人感动…… 李玉娘刚刚扬起嘴角就立刻收敛,淡淡地看着顾昱,平声道:“只是这样吗?如果一起生活的话,不仅仅是做家务哦!当然,你这么小我倒也不能说让你去挣钱什么的啦!可是,小顾……”这样叫着,好象还满适合的啊!“我不敢保证一定会有给老师的束脩钱让你去学堂读书,也不敢保证每天都让你吃好睡好穿好……如果我让你饿肚子怎么办?更或者,我和可儿也会象那位蒲小哥儿一样去住别人废弃不要的祠堂或是破庙……那样的话,你也要和我们一起生活吗?” 默默地望着面前抿紧了嘴唇的男孩,她不知道自己是希望听到怎样的回答。他,应该是受不了这样的苦吧?与其以后哭着抱怨,倒不如就不要在一起生活。这样,也不会觉得心痛。 “我——不知道。”顾昱的低喃让李玉娘翘起嘴角。可心里却有隐约的伤感,若有所失般的心伤。 “玉姨!” “嗯?”她抬起头看着突然绽出笑容的男孩,看着他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心里突然有什么“叮”的一声轻响。 “玉姨,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吃得了苦,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真的和你们象一家人一样生活。可是,我想和你们在一起。我会很努力很努力地去学习,学习着长大,学习着成为你们的家人——就象和爹还有娘一样!所以,让我和你们一起生活吧!” 怔怔地望着眼里闪动泪花的男孩,李玉娘下意识地点头。刚说出那一声“好”时,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先是有些恼,可立刻她就笑了起来。心上压的一块石头突然之间就消失了。是啊!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但让他们学着做彼此的家人吧! 不再去看相对而笑的可儿和顾昱,她扭过头去看着外面官道两旁的田地。 福建的天气比江浙要暖。还没到正月,可是田里的油菜花有些却已经结了花蕾。 那个女人曾经说过油菜花开的时候是最美的。如今言犹在耳,那人却已经不在了。有时候,就会想起那个女人呢! 说不清楚突然对姜淑云是种什么样的情绪。也怨过恨过在心里诅咒过,可最后却只觉得她可怜。有时候,就会不自觉地想起来呢! “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呢!如果你的儿子没有成为你所期待的才子、状元或是其他什么人,不要怨我啊……”低低地念着,她遥望着一望无际的绿,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一路虽然风平浪静,可因为身上的盘缠有限,难免餐风露宿,甚至在大年夜都是住在破庙里。 只剩下半截墙的庙里,冷风吹透了衣服。可坐在煹火旁,她只觉得暖。听着身边可儿和顾昱的低语轻笑,就连蒲安的挑衅都可以视而未闻。 终于,她也有了家人呢!虽然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可是,现在他们就在她的身边。以家人的身份陪在她的身边。 姥姥,你听见了吗?在你离开我之后,我终于又有了家人…… 没有烟花,没有鞭炮,也没有热腾腾的饺子,可是这个新年却让她觉得幸福得想要流泪。 仰望着星空,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真实存在于这个梦幻般的世界,不再是孤独一个人没有依靠。就好象一棵树,在移植到另一处土地之后,过了适应期终于向身下的土地漫延自己的根须…… 这里,是她的家!是让她又有了家人可以再次获得幸福的地方…… 第十三章 人约黄昏后 第十三章人约黄昏后 进杭州城时,正是黄昏。天色刚刚暗下来。可街上行人却很多,越往城里走,人就越多。 “想起来了,今天可不就是上元节嘛!” 被王伯一语点醒。再看这满街的人,刚才的浮躁心情便去了几分。虽然因为人太多而只能下车而行。可看着道路两旁高挂的彩灯,还有缠绕在树上的彩带,心情却渐渐好了起来。 待夜色深了,那些高挂的彩灯便依次点亮,如同一串明珠般闪烁着光彩。插在树上的火把也如火龙般延绵数里,灯火辉煌,映亮了这个月圆之夜。 风吹过,不知是哪什么地方吹来的香气,似兰如梅,沁人心脾,待要细嗅却又散在空气中。隐约的,传来笙歌之声,和着男人、女人的笑声,让人不自觉地仰起头往那高楼之后的珠帘窥探。 掩不去艳羡之色,蒲安兴奋地大叫着:“你说得果然没错!杭州城中果然是热闹。” “泉州城不也很热闹吗?快收起你那副样子吧!休叫人把你当作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子。”嘴上挖苦着,李玉娘自己却也是四下张望。一双眼都觉得不够用了。 万灯齐明,火树银花。繁星点点,明月逐人……这样的夜景如斯之美,怪不得从前曾经看过的唐诗众词里把元宵之夜形容得那样美。 “可惜错过了‘跳加官’……”顾昱低下头,脸上露出一丝失望。因着可儿追问,他才露出一丝笑容。“你在乡下时没见过吗?每年上元节的庙会上都会‘跳加官’的。有人扮了天官表演,还会往台下丢一些小东西呢!去年我还抢了一个荷包,娘还说那是——天官赐福……”声音渐低,说到最后便又低下头去。 可儿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伸出手握着他的手轻轻地晃了下。顾昱便抬起头来,对着可儿一笑,虽然眼中仍有水意,可那一笑却是很灿烂。李玉娘见了也觉心情一松,“既然是过节,那我就破费些,请你们吃元宵好了!” “元宵?姐姐说的是不是‘浮元子’啊?” 被可儿一盯,李玉娘不禁咧开嘴笑起来。忘了这时候汤圆不叫元宵的。“嗯,快找找有没有摆摊的,找到了才请你们吃哦!” “可惜了,王大叔没福气,他老人家才走就有人要请客了。”蒲安阴阳怪气地哼着。惹得李玉娘回首瞪他,“那个,蒲小哥儿,你可以自便了。现在都已经到杭州城了,你就不要再跟着我们了。”李玉娘假笑一声,直言:“我身上钱不够,没准备您那份。” 她说得理直气壮,可儿的脸却红了起来。拉着她的衣角。小声地道:“姐姐……” “姐什么姐啊?我又不该他的,凭什么要请他?”还是嘴刁舌毒的臭小鬼! 李玉娘哼着,左手拉可儿,右手拉顾昱,虽然连明天会怎样都不知道,可今天晚上却一定要好好逛逛灯会。还好刚才请王伯把那些礼物明天再送到何嫂那去,要不然还真没办法闲逛了。 “啊,你们看那个灯啊,好漂亮!”拉着两个孩子挤进人群里,李玉娘眼睛都不眨地盯着面前的“走马灯”。这绘的是什么?嫦娥奔月?这人画的真是漂亮…… 小时候,也曾经在元宵节时跟着姥姥进城看灯。可是大了之后进了城市,反倒再也没有看过那样的灯会。城市的夜晚灯红酒绿,每晚都是一样的明亮繁华,笙歌夜夜,纸醉金迷,什么夜总会、酒吧、KTV、电玩……娱乐的项目那么多,谁还会觉得灯会有趣呢? 隐约听到后面有一个尖酸地声音在说“笑得像个傻瓜”,李玉娘也只是撇了下嘴角,并没有扭过头去和那小子吵。人心情好的时候大概什么都可以容忍。 花灯的种类繁多,什么宫灯、龙灯、纱灯、龙凤灯,又什么木头的竹子的糊着纱的绢的纸的。还有夸张的用琉璃、牛角片,甚至李玉娘还看到有一盏灯是镶了碧玉的银灯。眼花缭乱都不足以形容她现在的心情。 真是有钱烧的啊…… 摆设花灯的摊子并不全是要出卖的花灯。有很多都是城中的富户特意找人设了摊位来炫耀财富。这样的摊位上,花灯除了材质贵重外,手工也特别精巧。偶尔还会把一些外面买不到的小花灯作为猜“灯谜”的奖品。 “娘子,可是要猜这个灯谜?”被面前的男人一问,李玉娘不禁干笑着往后退了一步。虽然看着那镶了琉璃的漂亮小花灯实在眼馋,可她并不觉得以自己的水平真的能猜中。 她这么一退,顾昱脸就直接沉了下来。“玉姨……” “这孩子……”李玉娘干笑了两声,扭头拉着顾昱悄声道:“别说他们这灯不卖,就是要卖咱们哪儿有钱买啊!不是说好了只看不买的吗?”从前被同事的孩子央着带他上街玩时她就常这么和人约定,可惜每次到最后总是要破费个几十让她肉疼。 被她一训,顾昱的嘴角就搭了下来,想想,突然又抬头问道:“玉姨是猜不到是吧?那让我试试。” 咦?你当你上过学堂就特聪明了?李玉娘暗自撇嘴,却还是往后让了两步。只觉眼前一花,挤过她站到前面的除了顾昱竟还多了个蒲安。 “你……”有心揪着那小子的耳朵呼喝两声,可看看周围,李玉娘还是忍下了一口气。好啊!就看你们有多聪明。 “仲尼日月也,射一成语。”蒲安还在低吟,那头顾昱也低念:“仲尼日月,猜一古人名……” “不都是一样的吗?”李玉娘撇着嘴,对这两位作沉吟状的“大才子”表示极度不满。 “仲尼?姐姐,就是孔圣人吧?”听了可儿的问话,李玉娘脸皮抽了下,点了点头。到了现代,还有几个人研究孔圣人啊! 眼角扫到那两个上前提笔圈了坠在花灯下的灯谜,李玉娘眨了下眼。心里奇怪,不是这么快就想到了吧?从小到大,她猜过的谜大抵都是那些什么“远看是一灯笼。近看全是窟窿”之类的了,对这些古人文绉绉的灯谜一头雾水。 “一孔之见;孔明……”那头主事的管事大声念着迷底,又笑着取了彩灯送与二人。李玉娘看得眼热,却仍是高傲地把头一仰,“那么简单的东西,猜出来有什么了不起的……”眼看着顾昱把手里那盏兔子造型的彩灯递到可儿手上,她眨巴着眼,扁着嘴扭过头去。却险些被一支递近的花灯打到眼睛。 “你干什么?”她气哼哼地瞪着面前得意的少年。 “呐,看你眼巴巴地看着可儿手上的灯,太丢人了。这盏灯就送你好了。” “谁稀罕啊?用你施舍?”李玉娘嘴上骂着,却在少年把手往回缩时手快地抢过那盏六棱宫灯。虽然有点小,可是了胜于无。抬起头,看到蒲安得意的笑脸,心里着恼,便故意哼道:“那么简单的猜中了有什么了不起。我是不猜,要猜就猜最难的。你要是能猜到这里最难的,我才服你!” “我看你是想借着我得到那盏琉璃灯吧?”蒲安挑起眉斜睨着她,却还是在李玉娘的冷哼声中再次走上前。 送的彩灯里最漂亮的一盏就是挂在正中央的那一盏琉璃灯。浅碧色的灯罩,柔和的光亮,好似透着碧绿的湖水看到天光一般,带种梦幻般的朦胧,煞是吸引人的目光。刚才李玉娘就已经看了好久。 在灯下,有几个穿着襦衫的学子正在推敲猜测。不时还抬头看一眼站在身边含笑相望的女子,一心想在佳人面前出风头。就连周围还围看热闹的人也在起哄。蒲安走到灯下,细看那谜语,写的是:春雨绵绵妻独宿(打一字)。 “春雨绵绵……”蒲安正自沉吟,身后不知是什么人笑着叫道:“那少年,想是还未成家立业,哪里知道春闺**的苦恼,还是莫要猜了……” 一句话刚说出来,已经惹来一片笑骂。虽然前面几个同才子一起的女子羞搭搭的只管低着头,可后面看热闹的大嫂们不是好惹的,甚至有人直接抡了拳头。把那起哄的男人撵了出去。虽然是撵跑了犯众怒的男人,可蒲安却成了人们的焦头。便有人笑着看蒲安,“这小哥儿倒是生得俊秀,只不是才学好不好。若是好了不如随老身回去做婿吧!也省得老身明年开春还要跑到京里去抢婿……” 众人闻言大笑,居然没有什么人挺身指责那说话的老媪。 李玉娘掩嘴偷笑,拉了要往前窜的顾昱,“莫要上前,且看那小子出丑……”虽是这样说,可眉眼却俱是笑意。 在大宋,还真有抢婿这一说法。每逢大比之年,榜下抢婿是百姓乐见的一大盛事。据说放榜之际,各大财阀豪门会专备抢婿车,把高中进士的举子抢回去做女婿。就为抢女婿,还曾发生过两个宰相大打出手,甚至甩出大把银子先行预定自己所看中的才子这种也都有发生。 “却忆金明池上路,红裙争看绿衣郎”。正所谓一朝金榜提名,功名利禄,红fen佳人皆入怀。当初顾洪赴京之际,姜淑云还曾笑曾莫要高中后被人抢入洞房便忘了家中妻小。 也只有在大宋,被世族招为赘婿者不会被世人看轻。只因凡被人招为婿者皆是当代最有才学之人,赘婿之名可算是一种认可,一种荣耀,尤其是大族豪门的女婿,更是被世人尊崇厚爱。 虽是少年,可蒲安在市井打混多时,就是听到招婿之言也不觉羞,反倒扭头冲着那说话的老媪微微一笑。听得周围人善意的轻笑,他的笑容更加开怀。在泉州,从没有人这样称赞过他。从小到大,听到最多的都是骂声。泉州海外异族甚多,人们对他的容貌倒也不曾太多病垢。只是因为生母是ji家,又从不曾被蒲家承认接纳后,所以从他懂事起,“咋种”的标签就一直贴在他身上。 低着头沉吟许久,他一心想要在这灯会上大出风头。虽然从没想过做什么才子,可毕竟也是跟着母亲学过诗书,能有这样的机会他也不想错过。可偏偏心里越是着紧。脑子就越是混乱。 听得有人上前报谜底,他更觉紧张。所幸那主事听了谜底,只是摇头:“不是‘凄’字,这位官人还是再想想吧!” 松了口气,他用手指在掌心比划着:“春雨,有雨即是水,…水。妻子,妻子是女人,那就加个女字,是——”一拍手,他刚要说自己的谜底,却突听一个清脆的女声笑道:“这是一个‘一’字!” “怎么会是‘一’字呢?明明就是‘汝’嘛!”蒲安皱眉,转过身去,就看见一个穿着银白色狐毛披风的女子,内里露出一角大红的裙摆,婷婷而立,恰似一朵盛放的梅花。目光一闪,他咳了一声,“我可不会因为你生得好看就让着你……” 那女子闻言扑哧一声笑出,眉眼弯起,笑睨着他道:“哪个要你这小子让,毛还没长齐呢充什么男人……”虽然说话的声音极低,可是蒲安还是惊了。本来他觉得李玉娘说话就很毒舌了,可眼前这个女人…… 眼看着女子弱柳拂风般与他擦肩而过,一群男人双眼放光地盯着她,而那些女子却都是轻蔑地低哼,甚至还有妇人伸手狠狠掐着自家男人的手臂。隐约的,猜到些这女人的身份。果然,那主事的管事笑着对这女子道:“原来是白行首。还请白行首把这谜底为何是‘一’向众人分说一番。” 虽然未直接说她的谜底是对的,可这话却已经间接表明白薇是猜对了。蒲安懊恼地上前想要分辨时白薇却已经笑着开口:“春雨绵绵就是说没有太阳,所以要将春底下的日字去掉;妻独宿,就说明丈夫在不,再将‘一夫’去掉,春就剩下‘一’了,所以这句联谜的谜底是个‘一’字。我说得对不对,高管事?” “对,白行首果然不愧是才女。”这显然与白薇认识的管事笑着取下那盏琉璃灯送到白薇手上。白薇懒懒地提了灯,脚步轻盈,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可偏偏却在将在走出人群时停下了脚步。无巧不巧地正好停在李玉娘几人面前。 李玉娘本来还在和两个孩子嘲笑蒲安的失手,却突觉周围一静。她抬起头,看到并没有看向她的白薇,有些疑惑地偏了下头。虽然奇怪,却还是笑着点了下头。 几乎是用眼角斜了她一眼,白薇忽然笑了下,“这盏琉璃灯很漂亮啊!难怪李娘子那么喜欢了……” “咦?”她知道自己想要这盏灯?莫不是刚才……好笑地挑了下眉,李玉娘暗笑自己也太会YY了。这位白行首本身就象个发光体,不管男女都要看她了。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来偷看她呢? 正在想着,突听人群外有女声大声叫道:“姐姐,快一点啦!朱大官人还在楼上等着我们。” 白薇也不回应,却转过头,算是正眼看了一眼李玉娘,轻笑道:“本来不觉得很漂亮,可是真拿到手了也不过如此。”说着,手一松,那盏琉璃灯应声落地,一声脆响后摔成无数碎片。 只来得及在琉璃灯碎时用手挡住两个孩子的脸,李玉娘怔怔地看着面无表情望着她的白薇。眉毛一跳一跳的,在白薇转身想走时,突然出声道:“白行首,如果有时间的话去医馆看看眼睛吧!下次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之前,才会看到旁边还有小孩子在。” 骤然回首,白薇的脸气得通红。口齿微动,似乎是想说什么却又忍住。转头看看两个正从李玉娘手掌后探头看她的孩子,目光微闪,竟真裣衽施了一礼,“是小女疏忽,希望没吓到两个孩子。李娘子莫要恼我。” “岂敢,不敢耽误白行首的行程。” 四目相对,两个女子几乎是同时笑了出来。可是这在旁人看来和睦的笑容落在彼此的眼中,却近似一种挑衅。在李玉娘看来,这位白行首刚才的行为分明就是赤裸裸的示威。算是什么意思?因为她喜欢,所以特地赢到手再在她面前摔个粉碎吗? “可惜了,”看到白薇微扬的嘴角,她淡淡笑着,“再怎么说也应该能值几个钱呢!本来还想着或许换了钱能多吃几碗‘浮元子’呢!不过也是,白行首应该不缺吃几碗‘浮元子’的钱。”李玉娘摇着头婉惜地叹着气,拉了两小,径直穿出人群。隐约听得身后蒲安的轻笑声,却没有回头。只是在走出很远时才轻声问:“怎么样?把那女人气坏了?” “就差没发抖了!”蒲安嘻笑着,绘声绘色地描述着白薇如何如何,夸张的语气让人一听就知是在胡说。“怎么回事,你和那女人有仇?平白坏了我的好事!” “坏你的好事?怎么不说是你自己没能耐才让一个女人比下去了。”李玉娘没好气地瞪他。抬起头时,看到半空中的明月,突然脚步一滞。 刚才,如果没听错的话…… 忍不住回过头去,仰头望着那花灯摊位后的高楼。笙歌袅袅,欢笑阵阵,因着周围的喧闹,分辨不出那笑声里是否有熟悉的声音。那人,也在那酒楼里吧?就是那道珠帘之后…… 低下头,她牵起嘴角幽幽一笑,“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说的大概就是这样的情形吧? “玉姨?你在做诗?”听到顾昱惊讶的问声,李玉娘不禁展眉一笑。“什么湿啊干啊的?玉姨哪儿会呢……”不过是一个幽怨女子的幽怨之声罢了。虽然很多人都说这是出自一个大文豪的手笔,可不知为什么,她这个不是文学青年的女人却总是认定这是那个女人的情愁…… 那一夜,大概也是有着象今晚一样的月色吧?如斯的柔美…… PS:感恩节之际,拜谢所有支持正版的亲们。波个…… 第十四章 充满意外的夜晚 第十四章充满意外的夜晚 抬头瞪着坐在对面一面说烫一面又快速地把汤圆往嘴里送的蒲安。李玉娘皱起眉来,“喂,蒲安,我可绝不会再给你付第二碗的钱哦!”她就不该收下那只破灯笼,弄得现在拿人的手短了,还得请这家伙吃汤圆。 蒲安抬眼看她,却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用手在嘴边扇风。可儿笑笑,把自己的碗往蒲安手边推了推,“蒲大哥,你不用吃那么急,我分你几个‘浮元子’好了。” 这丫头,不会是被蒲安这小子的花言巧语给蒙骗了吧?李玉娘没好气地斜睨着顺手就把可儿的碗扫到自己这边的蒲安。哼了一声,站起身来。“你们等我一下,我一会儿就回来。” “喂,你不要怕付帐就这么逃掉啊!”身后传来少年口齿不清的喊声,李玉娘抚了抚郁着一口闷气的胸口。扭过头挤出一丝狰狞的笑容,“我怎么可能就这么没风度地逃掉呢!再怎么也得先和老板商量好把你这臭小子留下来抵饭钱啊!” 说完,不理少年的大笑声,沿着巷口往里走去。 虽然今天是上元节,杭州城里灯火辉煌。可到底还是有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哪怕是离繁华街市只有百步之遥的地方。富人的琼浆宴与穷人陋巷小摊上的小食,不过是咫尺,却又象是隔了天涯。 不觉羡慕呢!这样的夜晚,身边有着可以一起笑一起哭的人,哪怕只是一碗浮元子,也可以让人心满意足。 “应该就是这里了。”李玉娘低喃着,拐过一个弯,果然看到巷子深处有之前曾见过的茅厕。笑容还未完全展开,就听到“忽啦”的一声。她下意识地扭过头去,正看到一抹黑影正从一户人家屋檐下飞掠而下。 飞贼!脑子里飞快闪过这个念头,她几乎是立刻拨脚就往巷子外面跑。没跑两步,就听到似乎是重物摔在地上的声音,没等她醒过神来已经被人从后面勒住了脖子。温热的气息喷在颈子上,她骇得连汗毛都竖了起来。 “呼吸这么重,很怕吗?”带笑的声音有些熟悉。李玉娘僵了下,慢慢扭过头去,瞪大了眼,看着面前没有按相关剧情戴上面具之类遮拦物的飞贼,近似呻吟地唤出了他的名字:“萧青戎?” “嗯,好久没见了,是不是特别想我呢?”萧青戎低笑着,一双桃花眼眨出难言的暧昧。李玉娘翻了翻眼,还没有说话,就听到一声大喝:“花豹子,看你这回还往哪儿逃!”随着喊声,远处屋檐上又飞落一个眼熟的男人。 耶!还真是回到杭州了。都是熟人啊!可刚进城就这么刺激。她会受不了的…… 牵了下嘴角,李玉娘抬起手无力地挥了下,“陆都头,好久不见。” “看来,比起我,你更挂念着陆五啊!”身后的萧青戎低笑着,几乎把整个身子都压在她的身上。李玉娘皱了下眉,悄声道:“萧大侠,你可不可以站直点,你这样我很为难的。”老娘的豆腐可不是让你这么吃的。 “抱歉,看来我实在是太想你了,所以舍不得放开你。”仍然是油嘴滑舌的腔调,可李玉娘却总觉得有些奇怪。虽然萧青戎一向嘴花,可也不是轻薄之人,怎么今天却反常地来占她的便宜呢? 挑起眉,她侧过脸去,借着月光看到萧青戎含笑的面庞,隐约觉得他的脸色有些白。莫不是受了伤?不知是不是心里先存了这样的怀疑,总觉得肩背处被他压着的地方渐渐潮湿,甚至鼻间隐约闻到一丝血腥味。 “萧大侠,我看我的存在真的是很影响你们的。你不是说要和陆都头一决雌雄的吗?我还是先告辞了……”往前挣了下身体。萧青戎紧勒在她脖子上的手臂立刻紧了下,害她咽喉生痛,不敢再动分毫。只能哑着声音道:“你们这种兵抓贼的游戏,真的与我无关啊!”说着,目光已经哀切地投向对面一言不发只沉着脸看着他们的陆五。 “陆都头,家中可都还好?小七哥也好吧?上次劳烦之处还没有谢过,这次我特别买了土特产来送你和小七哥……” 李玉娘缓缓开口,说出口的话让倚靠在她身上的萧青戎扑哧一声笑出。就连陆五的脸上也现出几分尴尬之色。既不好道谢又觉不说点什么话好象对不住面前这个表情淒伤又略带责备意思的女人似的。 “李娘子,你……”挠了下头,陆五沉默了一下,还是改为瞪向萧青戎,“花豹子,算你自己倒霉,跑进死巷子。是男人就把人放了,不要总玩这一套把戏了。” “什么把戏?我还要怪你破坏了我与这位娘子的喜相逢呢!我可记得上次可是她帮了你的忙,我们也应该好好谈谈上一次的事儿了……”萧青戎阴笑了两声,勒着李玉娘的手臂却又紧上了两分。落在陆五眼中,还真以为他是要借机报复上一次的事。 “萧青戎,你从前可不是这样专欺负女人的无赖!”紧急之下,他冲口叫出花豹子的本名。刚一喊出,他的脸色就变了,目光迅速掠过李玉娘的脸,好似自知失言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一样。 看来,这两人还是真有旧交呢!垂下眼帘,李玉娘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虽然没看陆五,却分明感到他似乎如释重负一样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巷口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杂乱的脚步声里夹杂着一些熟悉的声音,想是落后的衙役们终于赶了过来。隐约的。听到顾昱和可儿的喊声。接着,巷口人影乱晃,一个纤瘦的少年猛地推开拉他的男人,闯进巷子。叫着:“财迷女人!” 蒲安?瞪大了眼,李玉娘没想到这种时候蒲安居然会冲进来。陆五更没想到官差办案居然还有人敢乱闯,听到喊声自然而然地就回头看去。 就在他回头的一刹那儿,萧青戎突然猛地推开李玉娘。一个翻身抓住墙上青瓦,跃进巷后的人家。踉跄向前,李玉娘一头撞进陆五的怀里。鼻子被撞得一酸,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滚了下来。 “李……”扶着她的手一僵,陆五的声音哽在喉咙里。目光定在面前女子梨花带雨般的泪颜上,还没等他想到应该说些什么时。刚才那个大叫的少年已经抢了过来,毫不避嫌地去扶李玉娘,“喂,你没事吧?财迷女人!呀……真丑!哭什么哭呢……” “你……”抬手抹了下眼睛,李玉娘抬眼用眼刀狠瞪着一脸嫌恶表情的蒲安,“你再敢乱叫,别怪我……”抽了下鼻子,她仰起头。只觉得鼻子里有股热热的东西在往下流。“是不是流血了?”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抹,却听到蒲安的嘲笑:“哭得都流鼻涕了,又丑又脏还抹什么啊!” 鼻涕?看看指尖,果然是没有血。李玉娘安下心,目光一转。看看冲到墙边蹲下身去的陆五,又笑着和走过来的陈宽打了声招呼,这才拍开蒲安的手,往陆五身边走去。 月光下,墙角隐约有些暗红。陆五正抬手在鼻间轻嗅指间的暗红,“花豹子受伤了。”说着话,他猛地起身,却几乎撞上去往前凑的李玉娘。对上眼中仍隐有泪光的李玉娘,他的身体又是一僵,愣了两秒后才往后退了一步,低声道:“让李娘子受惊了。我叫小六子送你回去好了。”说着便大声叫陈宽的名字,自己一个箭步窜起,跃进巷子后的民宅,不见了踪影。 李玉娘眨了下眼,仰起头还在奇怪。陈宽已经扑哧一声笑出:“大哥还真是,这么多年还是见不得女人哭。” 是吗?好象听说很多男人是怕女人哭的。李玉娘抬手擦了擦又流出来的两滴眼泪。这也算是武器? “陈小哥儿,我带了福建的土特产给你,明个儿叫小七哥拿给你啊!”咳了一声,李玉娘在陈宽道谢后有意无意地笑问:“怎么这个花豹子又跑回杭州闹事了吗?这回又是偷了什么还是抢了什么呢?” “这个花豹子啊!你都不知道,这几天这家伙似乎是跟咱们耗上了。一连几天,偷了好几户大户。州府衙门都快被那些苦主堵死了。大人不敢和那些大户发火,只好冲着咱们这些小的来。这些天,我连觉都睡不好了……”说着,他又嘿嘿一笑,“也该着那些大户这几天为了花灯会眩富,连平日舍不得拿出来的宝贝都拿出来了。听说今晚上朱家被偷走了的可是什么南海夜明珠,价值千金呢!” 心里“咯噔”一声,“朱家?哪个朱家?莫非是号称杭州第一首富的那个朱家?” “可不是,除了他们家还能是哪家?听说还吓坏了他们家的小郎……”陈宽猛地收声,看着突然扭头看他的李玉娘,惊疑不定地眨了下眼。 “他们家小郎可是伤到了?没、没什么事儿吧?”李玉娘绞着手指,紧张地问,直到陈宽摇头,她才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转出巷口,正看到一群差人往大街上狂奔而去。 “陈小哥,你不用送我了。还是快过去帮忙吧!” “咦?这……不好吧!大哥他……”陈宽还在犹豫,李玉娘已经凛然道:“陈小哥不用顾虑我,我不过一个寻常妇人,再说又不是一个人,能有什么危险。倒是陆都头那边,人多才好办事。那恶贼那么嚣张,还是越早抓到越好。” 听她这么说,陈宽也不再迟疑,匆匆道别,转身追了上去。 李玉娘一声叹息,在可儿扑上来抱住她时,敛去眼中的忧心。笑着走到摊前。拍了拍顾昱,便数出二十文钱递给老板。 “娘子,可不是二十文,是二十五文。” “二十五文?不是五文钱一碗吗?”李玉娘看着摊主往后面瞄的眼神,猛然醒悟。回头瞪了一眼以手抚额的蒲安,又数了五文钱递过去,转身就走。 “耶?”落后一步的蒲安扯了下顾昱,低声道:“你玉姨是不是被吓傻了?居然都不骂人了!” “怎么?难道大哥被玉姨骂习惯了吗?一会儿不骂都这么奇怪?”顾昱瞪大了眼,让蒲安尴尬地猛咳。抬起头看着前面女人的背影,总觉得那个财迷女人好象突然间有了什么心事似的。看起来很没精神似的啊…… 咦?追上两步,他猛地抓着李玉娘的肩,伸手往她的背上摸去,“你受伤了吗?” 看到他指上的一点腥红,李玉娘的目光一瞬,摇了摇头。也不说话,从可儿手中的包袱里取了一件外套,直接披在身上,盖住了后背的血迹。 那混蛋受了伤吗?活该…… 没有心情再在街上闲逛,李玉娘领着人直接往何嫂家去。虽然也知道突然这么过去可能不是很方便,可是这时候要想省钱除了何嫂那里先将就将就也实在是没什么地方好去。 拐进暗巷,她忍不住回头瞪着蒲安,“喂,你到底要跟到什么时候啊?” “什么跟到什么时候?我可是好心才送你们一程,杭州城这么乱,要没有我,你们敢……” 他话还没说完,李玉娘就突然“嘘”了一声,他一怔,声音一顿,便也听到一些轻微的声响。“是那边的巷子……”伸手一指,他直接就窜了过去。李玉娘一把没抓到也只好提着灯笼跟过去。“死小子,不知道什么是事不关已吗?”咕囔着,她看到蒲安的背影耸在一堆篓筐处,却没有立刻进去。“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快走。” “嘘……”回过头来,蒲安以指掩唇,“好象是刚才那个贼耶!不知道偷了什么东西……”他还在犹豫要不要蹲下身去搜搜身时,李玉娘已经冲了过来。 伸手把蒲安往旁边推了下,就着手中的灯光看清半躺半靠在墙上的黑衣人,可不正是萧青戎。大概是受伤太重,看起来象是已经失去了知觉。李玉娘愤愤地瞪着他,想起陈宽说的话,不禁恶从胆边生,抬脚就狠狠地踹了过去。 “让你坏,让你吓哭我儿子……”第二脚还没踢中萧青戎,她就觉脚踝被人抓住,动弹不得。心中大骇,她看着突然抬起头缓缓睁开眼的萧青戎,倒抽一口凉气,连声音都结巴起来:“萧、萧大侠……” “大侠?可不敢当!我看娘子心里恨我恨得紧啊?”萧青戎扬起嘴角,目光一扫,寒声喝道:“那小哥儿,你最好不要乱动啊!” 蒲安吓了一跳,刚从地上摸起的破木棍“铛”地一声掉在地上。 萧青戎也不去看他,只对着李玉娘一笑,“不是说欠我的人情吗?你就是这么还人情的吗?一个女人那么狠辣……” 抿了抿唇,李玉娘摇摆着,忍不住用撑在地面的脚跳了下,才喝道:“你先放手再说话。” 哼了一声,萧青戎放开手,看着李玉娘踉跄了下扶住墙才站稳身。便淡淡道:“扶我起来,现在就把欠我的人情还我。” 抿起唇,李玉娘想了想才走过去蹲下身去扶他,“这次还了人情我们可就两不相欠了。日后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过你的独木桥,可别再撞在一起。” 萧青戎笑了一声,也不答她,却把身体整个都压在她身上。吃重不住,李玉娘抬起头冲着蒲安使了个眼神。蒲安却哼了一声抱怨道:“你要救飞贼可不关我的事,别把我拉下水。” 李玉娘瞪着他,直接威胁道:“要不然就过来帮忙,要不然现在就滚蛋!” 蒲安呶了下嘴,踢了下地却还是走上前来帮忙。目光在蒲安脸上一转,萧青戎低笑:“怎么,还从泉州拐回一个男人来?娘子,你这样花心会让我很伤心的……” “少说废话了!受了伤还耍什么贫语呢!”虽然已经习惯了萧青戎的风流劲,可李玉娘还是忍不住想砍人。 出了巷子,等在外面的两个孩子也是瞪大了眼,“是萧大哥耶!”可儿这么一叫,蒲安不禁看了过去。低下头,咕囔一声:“还真是认识的啊!真是,莫不是因为这飞贼弄钱弄得快,你这财迷女人才这么上心的?” “闭上你的嘴吧!”轻叱一声,李玉娘吩咐可儿往前面探路,“要是有人回来告诉我们一声。”一路小心翼翼的,可喜大概人们都去赏灯了,巷子里来往的人并不多。一直到何嫂家门前也没再出什么状况。 顾昱敲了半天门,这才听到里面传来声音:“谁啊?”听声音正是何嫂,李玉娘心里一松,忙应了一声。只听得门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门栓掉在地上的声音。大门一开,何嫂脸上惊喜交加的表情在看到顾昱时一愣。 “昱哥儿?”猛地把顾昱搂进怀里,何嫂喜极而泣,这才抬起头看了过来,“呀!玉娘,这是怎么了?快往院里来……” 李玉娘答应一声,和蒲安两人架着萧青戎正往院里去,却突听身后传来惊讶的呼声。 猛地回过头,却是脚步摇晃的宋平,正伸着手指着萧青戎,“这是……啊!悬红百两……” PS:三个候选男主首次聚首。亲们中意哪个? 另友情推荐弱颜的新书宝宝 书名:锦屏记书号:1771214 简介:书香世家的女子,却要凭借两只手来谋生活。百计周全,依然摆脱不了做棋子的命运。阴错阳差,人说得遇良配,然而谜团却接踵而来。 临窗绣锦屏,闲看世相百态。 素手拈华彩,点染如戏人生。 关键词:家长里短、轻宅斗、种田向、言情 第十五章 过渡 第十五章过渡 李玉娘的脑子“嗡”地一声。瞪大的双眼中只剩下宋平晃动的手指,一时忘了反应。还是蒲安反应过来,几步上前一把搂住宋平的肩膀,“老哥你喝多了。”不顾宋平的挣扎,狠狠地把他推进门里“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眼看着儿子跌倒在地,何嫂也急了,厉声喝道:“玉娘,你这是做什么?” “没事没事,”招呼着蒲安先把宋平扶起来,却暗暗使了个眼神暗示他先抓着宋平。李玉娘转过头急声解释:“姨,这里面有些误会,这位是之前在路上救过我的萧大侠,和宋大哥说的什么悬赏根本就没有关系。你不用怕,萧大侠只是受了一点小伤,好了就走……” 何嫂用怀疑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又看看半扶半搂着宋平的蒲安,抿了抿唇,声音有些冷淡:“平儿喝多了,我送他回房歇着,你们也先休息一下吧!” “这位大哥这么重,妈妈怎么扶得动呢?还是我来好了……”因蒲安明显的拒绝缩回手。何嫂扭头看着李玉娘,沉声唤了一声:“玉娘……” 在心里叹了一声,李玉娘和声劝道:“姨,你还信不过我吗?这位萧大侠真的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不信的话你可以问问小顾……啊,我是说昱哥儿。”低下头,避开何嫂略有些责备的目光,她又道:“宋大哥脾气太燥了,这会又喝了酒,如果跑出来乱说话,只会徒增麻烦。你放心,蒲安很会照顾人的,绝不会让宋大哥乱耍酒疯……” “什、什么酒疯啊?!”宋平大着舌头,还要往前扑。萧青戎却是一声低笑,冷眼斜睨着他淡淡道:“好一身花胳膊?不知是跟着老郭还是小米子的?” 宋平机灵了下,打着酒嗝,瞪大了眼看着萧青戎,“萧大哥认识我们米老大?!” “米老大?这小子现在倒是混出息了啊!”萧青戎笑笑,却没有正面回答宋平的问话。可这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落在宋平眼里,让他越发觉得眼前这个明明就是被衙门悬红通缉的男人不简单。当下也不嚷嚷着什么投案了,晃悠着身子抱拳行礼,又讨好地道:“大哥,我屋里有金创药,现在就去拿来……” 萧青戎一笑,不置可否。李玉娘想了下,就冲着蒲安点了下头,放了宋平往里屋走去。何嫂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转身跟着儿子进了屋。 李玉娘垂下头,心里也着实不太好受。她也没有想到刚一回杭州就惹恼了何嫂。仔细一想,也觉得如果换成是自己的儿子那么被人对待自己也会生气了。她刚才不就是狠狠踢了萧青戎一脚嘛!虽然何嫂总说这个儿子不争气,也气得恨不得暴打一通,但不管怎样都是自己的骨血,心里还是偏向的。 想了想,她在宋平一脸讨好表情地送了金创药后,便往房里走去。萧青戎抬眼看看她的背影,却没有说话。倒是蒲安突然轻笑一声:“我说这位大侠,你就不怕那个财迷女人为了那个什么悬红把你卖了?还敢这么大大方方地在这疗伤?” 勾起嘴角,萧青戎笑着眯起眼,“少年郎,你可能不太了解我和她的关系哦!她可是绝不会出卖我的……”蒲安闻声哧地一声笑出,咕囔道:“刚才也不知是谁被踢来着。” 萧青戎只是微笑,可目光却把简陋的小屋打量个遍。只有一扇门,不管是谁想要出去都得通过他的眼前,而且两个年轻力壮的都在他眼皮底下呆着,就算是李玉娘想耍什么花样也难。 这样一想,他心中更觉安心,也不去想李玉娘在那小屋里究竟是和何嫂说些什么。 慢慢在小凳上坐下。李玉娘看看坐在床沿边上折着短褂子的何嫂。柔声道:“姨,你莫要恼我。我刚才真的不是有心让你伤心的。” 手上的动作顿了下,何嫂把手上的褂子摔在床上。扭过头来瞪着她,冷着声音问:“你还把我当成你姨娘吗?如果真的把我看成是你姨,就那么对我儿子?现在当着我的面都能让人抓着我儿子不让他乱动,以后还不知会怎么样呢?”说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李玉娘又急又慌,凑过去抱住她,抬手擦着她脸上的泪,“姨,我是真的急了。我也不瞒你,宋大哥说的没错,外面那人就是官府悬赏要抓的飞贼……”捂住何嫂张开的嘴,她急道:“姨,你莫要叫啊!那人虽说是受了伤,可到底不是一般人。”见何嫂点头,她才放手,“不过,你也不用太怕。他虽然是个江洋大盗,可也不是那种没天良的坏人。而且,我说他曾救过我们也是真的……”低声一叹,她把泉州之行一五一十地细细叙述了一遍。 何嫂一面听一面忍不住掉眼泪,“可怜的昱哥儿,他们老顾家这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呀?怎么就落到今天这般田地呢?老太太泉下有知,真要死不瞑目了……” 知道何嫂是想起从前交好的顾家老太太,李玉娘不好多劝,只能轻轻拍着她的背,待她的哭声渐停后才道:“姨,我打算这几天就去租间房子。以后就带着顾昱和可儿一起生活。” “你真这么决定了?”何嫂怜惜地看着她,轻声道:“你可要想明白了。虽说你是个性子硬的,也肯吃苦。可到底不过才十六岁,就算是生过孩子是个妇人,可你是真没尝过外面这些苦日子。可儿还好,昱哥儿可是个从没吃过苦的……” “没吃过苦,那现在就开始学着吃苦好了。”李玉娘也不隐瞒:“我和他说好了,要想在一起生活,以后他就不是什么小郎,不能再摆什么架子享什么清福。虽然是一家人,可我也绝不养白吃不干活的人。”话说得生硬,何嫂看着她,想说什么,却在她脱口说“我绝不能让顾昱象他老子那样连自己老婆儿子都不能养活全指着攀上一门好亲”时闭上了嘴。 “既然你都想好了,那我就帮忙问问。也不要急,我这院子虽小总还可以将就,你们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叹了一声,何嫂站起身来,“夜也深了,我先安排昱哥儿他们先歇下,明个一早我也得赶去店里帮手,也该睡了。” 李玉娘问了才知何嫂在一家小酒楼找了一份厨房的活,虽然工钱比不上在顾家时。却也算是可以糊口。原还有心也请何嫂帮忙介绍,却被她笑:“就我这手艺都当不上大厨,只能给人帮帮下手,你还能估什么?去洗碗?你这手还要不要了?” “洗碗怎么了?又死不了人……”李玉娘嘀咕着,低下头看看近两个月越发粗糙的手也是一叹。其实她也知道何嫂是什么意思,虽然说洗碗的工作是没什么技术含量,谁都可以做。可在又没有胶皮手套又没有洗洁精的大宋,整天把手泡在凉水里,时间久了不只会落在风湿的毛病,甚至连指关节都会变形。前些日子在泉州姜家时,她就曾看过一个洗衣婆子的双手已经变形变得厉害。 听到何嫂在外面招呼着顾昱、可儿休息。她也走了出去。想想,还是客气地询问道:“萧大侠,这屋子没有多余的房间,不如你就和宋大哥挤一挤吧?” “不用!在外飘泊惯了,能有片瓦遮头已经很好。”萧青戎冲她一笑,“我就睡在这外面就好,这几条长凳我看倒正可以给我做床。” 李玉娘眨了下眼,想想也没再劝。看她转身要走,蒲安急道:“我呢?我睡哪儿?” “你睡哪关我什么事?”李玉娘没好气地瞥他一眼,还想搬出“大家不熟我们也不好多留客”的话来,蒲安已经拿眼瞪她,“我刚才可是帮了你的大忙,你就这么赶我出去不太讲义气吧?再说了,就算是我想走,这位萧大侠肯吗?” 被他噎住,李玉娘看看一脸笑容似乎什么都没听到似的萧青戎,也知让蒲安这时候出去是不可能的事。只能颓然道:“不管了,你自己找地方吧,是和宋大哥挤在一起还是让萧大侠让你条凳子,随你啦!” 说完也不理蒲安还在大呼小叫,她扭身撩开帘子进了里屋。就见可儿立刻从床上爬起来,小声问:“姐姐,没事吧?” “没事,你别怕,先睡吧!”伸手拍了拍可儿,又转到隔着布帘的另一边,一张小床上,顾昱已经睡着了。一旁的何嫂正坐在床沿上,轻轻地摸着顾昱的脸蛋。 没有走近,李玉娘靠在一旁默默看了一会儿,又转身出来坐床沿上。虽然勉强可以挤挤睡下,可总不能就这么赖在何嫂家里。就算何嫂不介意让她们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可她还要怕宋平那家伙带坏了顾昱呢!就算不希望顾昱做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可也不希望让他成一个闲汉无赖。 想想,她不禁在心里一声低叹,扭头看看蜷着身子只占了床里侧一点位置的可儿,脸上渐渐露出笑容来。虽然清贫。可这样相依而眠,就是寒冬被薄,也不觉得冷吧? 车到山前必有路,她又想那么多做什么呢?听着周围轻微的鼻息,她无声地笑了出来。站起身出了小屋。虽然已经熄了蜡烛,小小的厅里没有亮光,可借着微弱的月色,她摸到桌前,正在桌上摸着水壶,就听得“哧啦”一声,一点火光亮起。 李玉娘有些受惊地扭过头,看着静静看他的萧青戎,然后下意识地扭过头去抓桌上的杯子,“我、我来喝水。” “我知道。”萧青戎笑了,“不是来喝水,难道还能是来夜袭我吗?”他勾起嘴角,有些坏心眼地瞄着她,“可惜这张‘床’太小了,不太适合玩夜袭的游戏啊……” 李玉娘抿起唇,也不说话。管他胡说什么,只要没误会她想偷溜出去报案就好了。已经放凉的水滑进咽喉,她不禁打了个冷战。放下水壶刚一转身,就听到萧青戎低声问:“你刚才说什么儿子?是说谁?” 猛地扭头,望着萧青戎平静的笑脸,李玉娘有那么一刹那几乎冲口想要哀求。如果她跪下来求,萧青戎会不会真地帮她把可乐偷出来?说不定他一个心软就真的肯帮这个忙呢?可是,就算她真的能把可乐从朱家偷回来又能怎么样?她要带着可乐远离杭州四海为家吗?丢下可儿和顾昱,就那么什么都不顾地走掉,带着还没到一生日的婴儿? 合了下眼,她掩住心酸,再看向萧青戎时只是笑:“什么儿子?萧大侠是听差了吧!” “我听错了?”萧青戎笑着往李玉娘的腰身上瞄了一眼,没正经地笑道:“我还当娘子是有了身孕呢!” “呸,”李玉娘脸上一红,原本还想说两句,可目光对上萧青戎略显深沉的眼神,却收了声。其实,根本就不相信她说的话吧? 低了头,她牵了下嘴角,施了一礼也不说话便转身回了房里。隔着一道帘子,隐约听到外面传来若有若无的一声轻叹。 一夜无话,李玉娘睡得并不安稳。心心念念的都是外屋的萧青戎,虽说觉得可以相信那人还是有原则的,可毕竟是在家里住了一个贼。天还未大亮,朦胧间听到何嫂起床的声音。她赶忙也爬起身来,原本就是没脱衣服,她扯了扯身上有些发皱的衣服直接就撩帘出去。 昏光里,却没看到人。听到院里有劈柴的声音,她怔了下推门出去却发现竟是蒲安正在院中劈柴。 “人呢?”她有些奇怪地问,却被蒲安不满地瞪了一眼,“你问我我问谁去啊?人是你带回来的,走时就是打招呼也不会跟我打啦!” 走了?李玉娘松了口气。终于完全放下心来。走了也好,省得她还整天提心吊胆的了。这下,欠的人情也还了,她也就不再欠萧青戎什么了。 突然扭过头,她定定地看着蒲安,“你怎么不走啊?” 蒲安气急,指着李玉娘的鼻子,刚说了个“你”字,何嫂已经推门出来,“咦,蒲安把柴都劈好了啊!正好,快点过来生火,我做好了饭再出去,你们也是,想干什么都先把饭吃完了。” “好哩!何嫂……”也不看李玉娘,蒲安转过身抱着柴火跟上何嫂,嘴巴甜得发腻:“还是何嫂最好,不象有些财迷女人,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没有人情味还被你这小子赖上呢?李玉娘撇着嘴在心里腹诽,却也没有追过去赶人。 吃过早饭,蒲安就提着他的小包袱出了门。说是要好好看看杭州城。李玉娘只当他这次是真走了,虽然隐约觉得突然这么分开有些不自在却还是笑着送了他出门。甚至还笑着祝他早日成了大商家,她往外报名号也觉得光彩。蒲安却只是冷哼一声,连理都不理她。让她忍不住又骂这小子是个没良心的东西。 上午时,车行的王伯也把他们的东西送了过来。虽然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可大包小包的却也是一大堆。刚刚睡醒端着碗的宋平也凑过来,“李娘子,你这都是买的什么啊?”李玉娘抬眼看他,笑得发假,“宋大哥,不好意思啊,盘缠太少,没有买您的那一份。”一句话让宋平黑了脸,转回角落也是一个劲地咕囔。在李玉娘招呼他过来帮忙拿东西去送礼物时更是拧着脖子哼哼,大有我不给人白干活的意思。可架势刚摆好就被李玉娘一句话噎得一声不吱。 “干干干,我知道欠你们的钱,你们让我干什么我都做……”苦起脸,在李玉娘的喝令下终于在绣好花胳膊之后首次穿了上衣,宋平提了大包小包的东西跟在李玉娘身后。 东西是按着人数买的。所送的无非都是对她有恩惠、有交情的人。虽然东西不值几个钱,可想来那些人也不会太和她计较这个。 留了可儿和顾昱在家,李玉娘先是往沈三娘家去了,在沈家小院里抱着囡囡好一顿亲。直亲得小丫头快哭出来,李玉娘这才放手。又请沈三娘帮忙留意一下是否有便宜的房子要往外租。以她手上那几两银子,别说买房就是租也只能租最破旧的房子了。 临走时,她突然又想了起来。之前沈三娘曾经说过丈夫许山在做行脚商人,到处倒腾货物又雇船在大运河上来回倒卖。虽然运河上行商和海上行商是两回事,但总都是和水沾上边的,或许对蒲安也是有些帮助的。 迟疑着把话说了,沈三娘倒是爽快。“和我客气什么呢?不过是让小兄弟去跟着学学,又有什么难的。不过,这跟着帮闲,我可不知道我们家那口子是怎么个给钱的。” “多少钱不是问题,那小哥也是想跟着见识一下世面罢了。”生怕这事泡汤了,李玉娘先就把话话了出去。等到沈三娘点头应了,她才觉得自己好笑。还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蒲安呢!这头自己倒帮他联系上活路了…… 从许家出来,她还在笑自己。跟在身后的宋平看了只当她是真想到什么好笑的事,也跟着发笑。李玉娘也不说破,带着他一路前行,犹豫了下后还是没有拐弯去绕远,而是沿着记忆中熟悉的路往街上走去…… PS:厚颜求长评,为了那个长评积分。 第十六章 泼辣陆母 第十六章泼辣陆母 粉墙黛瓦,这江南的小巷。婉转曲折,总是似一幅水墨画一般的清丽。熟悉的门户,紧紧闭合着。仰起头,隐约见得院里露出的飞檐屋角。 其实,在这座院子里也不过只住了半年,而且也并不全是愉快的回忆。可这样看着,心里却是百味管陈,竟也有许多不舍。低低一叹,李玉娘牵起一抹笑,慢慢走过。在一辆马车自巷外驶入时侧身站在墙角,等车子过去过才走到路中间。 听得身后一声马嘶,那辆马车竟似乎是停了下来。心里一动,她却没有回头。只是她虽然不想找麻烦,麻烦却自动找上她。走了不过两步,身后已经传来喊声:“哟,这不是玉娘姐姐吗?” 发尖的嗓音,透着得意,李玉娘一听便知这是哪个。脚步未停,她径直往前走去,可身后那人却是大着声音喊:“怎么胆子变这么小了?莫不是觉得心虚不敢见人吗?” 停下脚步,李玉娘偏着头笑了下。这才缓缓回过头去。虽然想多事,可是同在一座城市,有些人有些事,是想避也避不开的。 仰起头,她微笑着看同样昂着头,发上插满了金银珠翠,浓装艳抹的脸上挂着她曾经很熟悉的笑容。傲慢,轻蔑,优越感……看来,小英是真正完成了一次形象上的转变。终于成为了她心心念念的贵妇,哪怕在别人眼中不过是暴发户的庸俗与可笑,却仍如此洋洋自得。 目光在小英身后低垂着头的中年妇人身上一转,李玉娘勾起嘴角。看来小英倒是学得乖了,知道该怎样避免被人危及地位。 “原来是顾家的小妾,我还当哪个呢?光看这身装扮,听这声音,我真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上了年纪的——孀妇呢!” “你说什么?”小英暴怒,气得尖叫。李玉娘却仍是悠悠然地浅笑,“真不好意思,看起来是我误会了。也是,这样花枝招展,穿红挂绿的的确不象是个寡妇……”眼角瞥见正在下车的人,她故意提高了声音:“我想,你穿一身孝应该更好看……” “果然是刁妇!什么时候见到都听不到什么好话。”从车上下来的顾润冷哼着。不知是不是在衙门里打混得久了,身上倒添了几分阴沉之气,竟不再象之前一样沉不住气。 “听说你送了昱儿回泉州?怎么样?我那宝贝侄子落在他那厉害舅妈手里是不是怕得哭鼻子了?”也没等李玉娘答,他就笑起来。看着她的眼神里多了些意味不清的暧昧,“姜家那婆娘就是没涵养,象你这么有情有义的女人怎么都不知道留在府中好好照顾照顾呢?看看这小脸瘦的……啧啧,真是可怜见的。大概你这一路上也是吃了不少苦吧?不过不用怕,你家二郎还是个知道怜香惜玉的人。反正你的役期大概也是没满的,倒不如再把自己卖出来,我保证会对你很好的……” 这算是调戏?大宋版的性骚扰?李玉娘冷笑出声,目光在小英有些难看的脸上扫过,故意露出一抹嘲弄的笑容。在小英脸色变得更难看时才笑道:“顾二郎的美意看来要浪费了。别说我李玉娘不会再与人做妾,就是做人妾,也总得做人的‘妾’啊!” 顾润脸上一变,啐了一声,骂道:“给脸不要脸的贱人……”话音未落,他便看向一直站在李玉娘身边傻笑的宋平。“啊,原来你这骚狐狸居然这么快找到新户头了!” 因为他的话,小英也终于把目光转到宋平身上,“这是……何嫂的儿子?”突地一声尖叫,她掩嘴作出震惊的表情,“你不会是为了在何嫂身住下去,就做了她的儿媳吧?” 她这么一分析,顾润也立刻作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用那种“我就知道”的目光笑盈盈地看她。 还真是会编故事!李玉娘哭笑不得地揉着额头,还没说话,后面宋平已经发挥大嗓门的威力:“你们在混说什么?我和这个凶婆娘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啊!不是,我是说李娘子……” 瞥了一眼吼得正欢的宋平,李玉娘只觉得头更疼起来。这种针锋相对的戏码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爽。牵起嘴角,她摇了下头,“看起来你们两位还真是般配,连脑结构都差不多!”也不管对方是不是能听懂,她晃了晃手指,“希望你们两个的梦也能同步,那样入梦的人也就不用多跑一趟了!嗯,以后睡得香些,不要每天晚上都尖叫着醒来,很伤身体的……” 转过身去,也不理身后小英的怒骂,她施施然地走出小巷,将一切都抛在脑后…… ** 在街上找到陆七时,他正对面前一群大姑娘小媳妇露出灿烂的笑容。乍见李玉娘,他先是一怔,立刻就笑了起来。回了一笑,李玉娘也不上前,站在一旁,也不理宋平在后面的轻声咕囔,直等到陆七摊前的人都散开了才走过去。 “我还以为你还在泉州没有回来呢!”陆七话还没说完,就被宋平丢过来的大包小包砸个正着。 宋平如释重负地拍了拍手,“我可以走了吧?”虽然是问句,可不等李玉娘答话,他已经象只受惊的兔子样窜了出去,边跑还边往下扯衣服。露出一身花胳膊来。 真是,那一身花胳膊就那么值得他得意吗?李玉娘看着宋平匆忙的背影,又是好笑,又是好笑,回过头迎上陆七的笑脸,才想起来问:“我昨晚上进城的。怎么,陆都头没说吗?我昨晚见过他。” “五哥?他这几天都没有回过家。”陆七笑着收拾东西,并没有留意到李玉娘一刹那突然松了口气似的表情。 “看来那个飞贼还真是难抓。”其实,就是萧青戎被抓也跟她没什么关系啊!反正她欠的人情都已经还过了。 摇了摇头,李玉娘笑着上前帮陆七整理货箱。两人边说边笑,倒是把近两个月杭州所发生的大小新闻都听了个遍。 “你想要找房子?”停下手里的活儿,陆七抬起头来,迟疑了下才道:“或许我能帮你,只是……”挠了下头,他笑道:“房东很厉害的!” 李玉娘扑哧一声笑出来,“正好,我也不是吃素的……”她这么一说,陆七就笑起来,可那笑容,李玉娘总觉得有几分古怪。 等到跟在陆七身后到了地方,李玉娘总算是知道他为什么要那样笑了。离得还远,就已经听到叫骂声。彪悍、泼辣的女声,好似打雷一样。估计整条巷子都听得清清楚楚。 陆七的脸色便有些怪怪的,似乎是想笑又似乎是有些尴尬。大门敞开着,从门外一眼看去,就看见一个穿着粉色花袄、头戴红花的胖妇人叉腰站在当院破口大骂着。待进了院离得近些才发现这穿粉衣的妇人怎么着也得有个四、五十岁,脸上却是抹了厚厚的一层粉,又用胭脂描了樱桃小嘴,只可惜这会骂得全不顾形象,樱桃小嘴也成了血盆大口,又显得胭脂抹得不均,只让人觉得可笑。 “这、这位就是房东?”悄声问了一声,李玉娘有些同情地看着窝在角落里被骂得连头都不敢抬的男人。不知这是她老公还是什么人。就算是女权主义都不用骂得这么狠吧! 陆七咳了一声,那骂得正起劲的女人回过头来目光扫过他们又扭过头去,指着那男人道:“姓陈的,我可告诉你了,这回你再不交足了房租,你们爷俩就趁早给我滚蛋!别等着老娘用扫帚轰你们……” 果然——是厉害房东! 李玉娘瞪大了眼,下意识地去摸袖里的钱袋。在听到陆七开口唤了一声“娘”后险些跌了下去。 这妇人竟是陆母?她扯出一丝笑意,跟着唤了声“陆大娘”,在陆母打量她的时候又细细看了两眼,总算勉强在那张抹了太多胭粉胖胖的脸上找出一丝当年的清秀。如果不是亲耳听到陆七叫了一声“娘”,她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看起来泼辣的胖妇人竟是陆氏兄弟的娘亲。 哼了一声,算是应了她的招呼,陆母扭头看向陆七,“小七,你带回来的这是谁啊?” 陆七挠着头,还没答话,李玉娘已经手快地把挂在陆七货担上的包解了下来,“大娘,我姓李,这是刚从福建带回来的一点土特产,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您千万不要客气。” 伸手接过,陆母脸上也现出了笑模样。“呦,这位娘子也太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呢!快里面请,有什么事先坐下再说。”说着,竟真似热情好客的女主人一样请李玉娘进屋。 李玉娘松了口气,目光一扫,先把院子看了一遍,这才慢慢走进了屋里。 陆家面积并不算小,正房、东西厢外带倒房共有四间大瓦房。虽然看起来旧些、乱些,可院子却是很宽,甚至在一片平地上还放了一对举石。 虽还有些地方看得不甚仔细,可李玉娘心里却已经有了底了。大概,这陆家也是要把房子分租出去赚个租金的。虽然不比独门独院清静,可想来房租应该会便宜些。 进了屋子,接过陆母倒来的茶碗,李玉娘小小啜了一口。只觉得满嘴的苦涩,既无煎茶的香又无泡茶的清,甚至不觉得是茶。低头看看有些暗黄的苦汁,还有浮沉在茶碗里的渣子,实在不知这是什么茶。 陆七一旁看着,脸色便有些发红。站起身来道:“娘,五哥上个月带回的茶呢?怎么不煎那个?我去找找……” 陆母一声咳嗽,拿眼斜了他一眼,这才笑道:“那么好的茶我怎么舍得喝呢!早就放到茶庄去寄卖了。” 李玉娘闻言,忙笑道:“小七哥不用忙了,这茶就很好、很好……”急急喝了一大口,却几乎呛到。她咳了两声,抿了抿发涩的唇。笑着道:“陆大娘,我听小七哥说您这儿有房要往外租是吧?” 听她说租房,陆母先是眼睛一亮,但立刻就睨着她道:“李娘子和我们小七是什么关系啊?我可先说清楚了,甭管是什么交情,我这房租可是不会少半分钱的。” “那是那是,大娘也是指着这租子过活呢,我怎么会那么不讲道义呢!”李玉娘还在陪着笑,陆七却已经皱眉道:“娘,您别又漫天要价把人都吓跑了。再怎么说,之前你可是吃了不少李娘子的酱料呢?” “啊,那些酱料是李娘子送的吗?”陆母讶然问了一句,却又立刻扭过头去捶陆七,“死小子,混说什么?还说你母亲漫天要价?你母亲我是母老虎吗?还把人吓跑了?也不想想,要不是我,你们两兄弟早不知道饿死多少回了!” 见她真是拳拳都落在陆七身上,李玉娘忙起身去拉,“大娘您别生气,租房也算是桩买卖,我也不能让您亏本不是……”她这么一说,陆母也乐起来,撇了陆七不理,拉着李玉娘笑道:“还是李娘子明理,说句好实话,我这房子月租半两银子实在算不上贵……” 她还没说完,陆七已经低吼一声:“娘……”见陆母又要动手,李玉娘忙一拉她,直接应下,“成,就半两银子。”说一出完,她心里倒有些后悔。半两月租租一间房可不算是便宜,半两即是半贯,怎么着也是一个人一个月的口粮了。可话说出来了,也不好再斤斤计较,只当这房租里还外带保护费了。住在陆家,倒算是绝对安全。这样想着,她心里倒也舒服多了。 起身随陆母去看房。陆家母子住的是正房,西厢的住房就是刚才挨骂的男子。听陆七说了李玉娘才知那竟是陈宽的父亲,因身子不大好,两父子全指着陈宽的月俸度日。空着的一间是东厢,一大间房里面又分了里外间,里间有床外间有桌,虽然不大宽敞却也算够用。 “那间倒房是厨房,柴火什么的也都堆在里头。”陆母指了指倒房,又道:“我可先说好,这房租可不包伙的,要想搭伙就另出钱,要不然就自己买柴火做饭……我那锅碗瓢盆随你使,可那些调料却是要算钱的……” 陆七听得哭笑不得,李玉娘倒还能笑着应是。又说了些细节,李玉娘便说了签租约。陆母一怔,咕囔了一声才冲着外面喊了一嗓子。 刚才还被骂得很惨的陈伯就捧着文房四宝进来。虽然纸都有些起毛边了,可一笔字却是写得极好。李玉娘这才知道这位也是曾中过好几次举的人,只可惜春试始终不曾中过,这秋试再中也是白搭。最后一次春试归来,妻子却已因长年劳累重病不治。这陈伯伤痛之下,就此立誓再不赴科举之路。就连陈宽也弃文学武最后做了衙役。 听着陆母说得口沫横飞,又拿手点着陈伯,“陈昌,你也就是这时候才有点用处”。被这么点着,陈伯却只是低头不语,一幅逆来顺受的样子让李玉娘也觉得有些发酸。 虽说读书知理很重要,可要是一味只知死读书却又没那么高的天份始终不能高中进士,这下场还真是不怎么好。 在心里叹着,李玉娘算是彻底想明白了。要是顾昱真想读书考科举,也绝不能让他做个干吃白饭的书呆子。想让她们姐俩耗尽心力供他长年累月地那么考下去,就算是可儿愿意,她都熬不下去了。 签字画押,交割租金。李玉娘还等着陆母找她那半两银子,却不想她大手一挥,“这半两就当是押金好了,要不然我可没剪银子的剪子来找你钱。” 掀了掀眉毛,既然不好追着要,李玉娘也只能认命收回了手。临出门时却正好撞上回来的陆五和陈宽。 一抬头,见着含笑的李玉娘,陆五现出疑惑的表情。一旁正在打哈欠的陈宽“啊”了一声,先道:“李娘子,莫不是真来送礼来了?怎么就这么客气呢!” 他这么一说,李玉娘倒想起来刚才把东西一古脑地都给了陆母,忙笑道:“礼物我都给小七哥了,陈小哥一会找小七哥要吧!”瞥见陆七的白眼,她脸上的笑分毫不减,对着陆五施了一礼,笑道:“陆都头,以后一个院里住着,还请您多多关照了。” 陆五怔了怔,才记得还礼。又抬眼看向自家兄弟,“李娘子租了咱们家的房子?”陆七扁了下嘴,“五哥,你都不知道娘她……”一句话还没说完,陆母已经从屋里迎了出来,“小五回来了?怎么样?这几天辛苦了吧?先进屋洗把脸,歇歇,娘这就给你做好吃的……”这个热情加慈爱,拍着陆五的背又顺便用手肘捅了一下陆七,“还不快去生火,你哥这几天还不知道饿成什么样呢?” 看陆家人闹成一团,李玉娘暗自好笑。虽然杂了些,可想来,以后的日子应该是很热闹才是。 笑着出了门,走出好远,还能听到陆七在嚷:“娘,你不能这么偏心的,难道我就不是你儿子吗?”期间又夹杂着陆母的喝斥和陆五的轻劝。 也是一个有趣的和睦之家呢! 第十七章 新生活 第十七章新生活 “你能不能让我安静一下!”甩下手里的小锺。蒲安没好气地回头瞪着一直在指手划脚的李玉娘。“我受够了你的指手划脚。” “是吗?”眨了下眼,李玉娘眯起眼睛,“如果受够了的话,建议你现在就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出这扇门,再也不要回来。但是,如果你仍然想晚上跑回来有张床睡的话,最好现在老老实实听我的……不想睡到半夜掉下来,就好好再加一根钉子吧!” 被她一吼,蒲安无奈地又拿起锤子,仍不甘地咕囔:“我又不是木匠!要打床你为什么不去找木匠呢?” “你当然不是木匠了,你要是木匠我还用在这多浪费口水吗?”白了他一眼,李玉娘回过头看着透抹布擦灰的可儿,“记得多烧点开水,要不然以后犯风湿我可不管你。” 可儿抬头一笑,吐了下舌头却没有应声。一抬头看到半截袖子都湿了的顾昱,她忙伸手去扯他手里的抹布,“昱哥儿,你去一边坐着歇歇就是,这些活不用你干的。” 用手一格,顾昱抬起头璨然一笑,“可儿姐姐。玉姨不是说过让你不要再叫我昱哥儿了吗?我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可儿低喃了一句,想想便笑起来,也不再拦着顾昱,虽然看这曾经娇生惯养的男孩干起活来笨手笨脚的实在不象个样子。可就象姐姐说的一样,一家人一起干活,哪怕另一个根本就没帮上什么忙,也是觉得开心的。 “你把床订结实一些,摔了你不要紧,把小顾也摔坏了我可要心疼医药费了。”李玉娘抬头瞪了蒲安一眼,又低下头搅和桶里的石灰粉。之前她就已经觉得大宋的民居虽然建得也颇为坚固,可室内却是不太好看。四面墙统一的一色灰,甚至不如外面那围墙来得白。细问才知这屋里的墙大多是以椒和泥,仿的是大汉宫廷的方,有个名堂叫“椒房”。既暖且芳,且还有多子之意。而外面的围墙则是从黄州传来的方法,用呕麻漂丝的灰石,也就现代人所说的石灰块划上的。 打听清楚,李玉娘特意跑去买,才知近来还真有不少人也开始用灰石来粉刷内室墙壁。据说当今第一大才子,苏大学士在黄州建了一间“雪堂”,壁上画满了雪花,见者心喜,渐渐竟将这方子传了开。 听着店主告诉她一定要用水化开才能刷出雪堂一样的白壁时,李玉娘不禁暗自好笑。没想到她不过是想刷个白墙也算是赶上了时尚的脚步。 忙了小半天,她的墙也刷好了大半。可蒲安的木床却还没有订好。“小蒲,话先说到前头,如果晚上之前你还没有订好的话。我就把那张长凳合在一起给小顾睡,你嘛!可要打地铺了。” 蒲安气得直翻眼,“我可是答应了你一月两百文钱的房租,你就让我睡地上。” “又不怪我,是你自己没订好床嘛!”李玉娘理直气壮地看他。虽然嘴上说得狠,可连她自己都觉得古怪。其实,不应该让蒲安继续留下来的。不过是一路同行罢了,到了杭州就该分开。可不知怎么的,昨天傍晚时看到他推开何嫂家的门时,心里竟觉得有几分开心。大概,是因为这家伙是听了她的话才离开泉州到这里来闯荡,所以才生出几分有责任照看他的心理吧? 听到门外传来声音,李玉娘忙笑着走出来。从早上他们搬过来,陆母就没少在门口晃悠。想来现在是真忍不住了才想来打听一下情况吧! “一家人?怎么都不是一个姓的……”陆母悄声嘀咕,忍不住又往屋里正蹲在地上订床的蒲安身上瞄,“那是你哪家亲戚的哥哥啊?我瞧着和我们小七差不多大。” “啊,是远房亲戚,算是一表三千里的那种亲戚吧……”李玉娘打着哈哈,不好说自己现在算是做了二房东,还收着人家的租呢! 所幸陆母问了几句,虽然还有疑惑却也没再追问下去。正说着话。陆七已经挑着担子回来。被陆母责问,却仍是呵呵一笑,“李娘子他们是新搬过来,我想着是不是有什么忙可以帮的。”说着,又从货箱里拿出一个油纸包,“娘,我买了卤肉回来。今天就当是庆李娘子他们侨迁之喜好了,加菜。” 横了他一眼,陆母咕囔了一句却没好没意思当着李玉娘的话说什么。等去了厨房往外看,正好看到陆七把一枝梅花递到李玉娘手上,虽听明白是陆七卖货时别人送的,可心里却仍是很不舒服。想想,冲着外面喊了一声,在儿子进来后一下子关上房,一巴掌打在他身上。喝道:“死小子,你给我老老实实地说,你和这个李娘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被娘打得惯了,陆七也不生气,反倒是被问得愣住。 “还敢跟老娘我装蒜!平白无故的,怎么不见你送你母亲花呢?”陆母还要再打,陆七忙伸手抱住她的手臂,“娘,你不要这么不讲道理嘛!你又不喜欢花。人家婢女姐姐送我枝梅,也是好心,难道我还要随手丢掉吗?” 偏着头想了想,陆母稍觉安心,可是又拿粗手指点了点陆七的头,“你小子可别乱动心思,我听小六子说过了。这李娘子原是人家的妾,还是经了两手的。比寡妇还要差上一筹,咱们家就是再穷,可也是清白人家。这样的女人不能要。” “你说什么呢!娘。”陆七有几分恼意,辩白道:“李娘子是好人!你既是听小六子哥说过了,那也该知道她现在还带着原来主家的儿子一起过活。这样有情有义的……”话还没说完,就已经又挨了一记重的。 “屁!那是她傻……年纪轻轻的,身边带着那么多的负累,哪个男人敢要啊!到时候一家老小全压在身上,就是再好的男人也要吓跑了……”陆母哼着,又拍打了儿子两下,“总之,他们住在咱们家里,就是租客,别的,你可别乱想。” “为什么娘总是说我呢!这院里的男人可不只我一个。”陆七梗着脖子刚说了半句,就被陆母点了下脑袋,“我不说你难道还说你哥去?别说他十天有八天不在家的,就是在家了,就那样的女人,他能看中?别看咱们家穷,可相中你哥的大姑娘小媳妇可多着呢!要不是……”声音一顿,她突然叹了一声。“总是我和你爹拖累了他……” 她这一叹,陆七也心酸起来,“娘,你不要再说了。现在不是都好了吗?虽然爹前年病着的时候还欠了那么多积荒,可我和哥两个人总是会把钱还上的。以后,您就安安心心地享清福就好……” “就你嘴甜……”陆母摸了摸他的头,也笑起来。起身过去推开门,目光却是一滞。“小、小五啊!” 正在东厢门前锯着木板的陆五抬起头,应了一声。全不知自家老娘已经在刹那间把李玉娘列入黑名单。 * 终于算安顿下来了。每每看到被刷得发白,在阳光照射进来亮堂堂的屋子,李玉娘总觉得很是满足。虽然仍然简陋。就连在外间设的那张没有旁柜的大床也是有些丑,可,这就是她的新家了。有着家人一起的新家。 心情很好,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竟似乎也成了拾荒人。走在巷子里,看到丢弃垃圾的篓筐时,总是忍不住去张望一两眼。屋里插着梅花的破口花瓶是从那里捡回来的;精心补好的小凳也是在街边捡回来的……哪怕别人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她,可每次经过时,一眼扫去却忍不住会想这个是不是可以用得上的。 是因为贫穷,无法每样东西都买新的。有时候会觉得悲哀,可是,当她捡到一样能派上用处的东西时,心里却会觉得别样的开心。 “啊,那只坏掉的瓷盆应该可以捡回去,等过些日子可以种种花也好。” 脚步略顿了下,李玉娘还是摇了摇头。把手里的东西捧好,走到不远处的人家敲门。 不能让之前的银子白瞎了,所以她特意跑到徐婆子这里,希望能找到一个好工作。 进了门,才知道徐婆子身子不大舒服起得晚些了。正坐在梳妆台前让一个新送来的婢女帮着梳头。李玉娘人还未坐定,就听见徐婆子发火: “你个死丫头,这么笨手笨脚的,谁还敢买啊?也不知你爹娘是怎么教的……” 看看低下头,委屈地扁着嘴却不敢哭的小女孩。李玉娘心生不忍,“徐妈妈莫生气了,这小妹子还小,总是要慢慢教。”说着,拉了那女孩过来,“我来给徐妈妈梳头,小妹在一旁好好看着,多梳几次也就会了。” 说着,已经接过木梳,细细梳了起来。一面梳还一面回头对着那小女孩讲解。徐婆子从镜子里看着自己,也觉得今天的发式看起来格外的漂亮。不禁轻笑道:“没想到这两年玉娘的手艺倒好了,从前可不会梳这么多的花样。” “不过是看得多了,也就会了。”李玉娘有些迟疑地解释,看起来从前的李玉娘并不是个很会做活的人呢! 果然,还没她细想。徐婆子已经笑着道:“你真想要我帮你找个活计?从前也不是没跟你说过,可你不是嫌这苦就是嫌那累的。你那爹娘也是,穷汉穷妇,就偏生把女儿娇养着,倒活似专为了……” 把说了一半的话咽了回去,她挑起眉看着李玉娘道:“不说那些过去的事,我只问你能不能吃得苦?要知道我徐婆子在人牙这一行也算是老字号了,要是你吃不得苦干得不好被人撵了出来,我的脸面上也过不去。” 听她话有转机,李玉娘忙应下,一再保证自己吃得苦什么都能做。话虽这样说,可徐婆子一连问了几样,她还真都不敢应下。绣娘?就她那手艺?厨娘?她到是敢做,就怕主母嫌味道太差。 “徐妈妈,不知道可有哪家需要梳头……”她试探着问,还没说完,徐婆子已经“哈”了一声,“让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了。我有个老姐妹,是做媒婆的,手下倒是缺个喜娘。你这样的手艺若是做上妆女也是不错的。只是……”她声音稍顿,看了看李玉娘才道:“若是做喜娘,那些结亲的大多想要子女双全的妇人,我看你……” 听到她说出“只是”这个词时,李玉娘心里已经有了数,听徐婆子这样说话,便笑着从袖中取出早备好的荷包递与徐婆子手中,“还请妈妈多多帮忙了。” 也不打开荷包,徐婆子用手一摸,心里便已经有了数。当下把荷包纳入袖袋中,也不多说别的,只叫李玉娘回家等着好消息。 因特意多封了一倍的礼钱,李玉娘心里已经有了分数。果然,第二天,徐婆子就派了人来送她去见那位魏妈妈。 这魏妈妈也是一个年过四旬的妇人,并不象她印象里一样是个浓装艳抹,口沫横飞的妇人。反倒是个看起来颇有书卷气的和善女人。因是官媒,所以生意比其他媒婆要好许多。李玉娘初到时,她正把一叠名单交给一个男人,“这些人你挨个打听清楚了家世,若有和上面写的不符的一定要立刻来回我。” 过后,李玉娘才知那男人就是所谓的媒探。但凡上门的客户,魏妈妈必会让媒探查清楚之后才帮忙上前提亲。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人。若是为了几两银子我就误了别人的一生,那死后真要下地狱了。”虽是说自己信佛不过是图个安心,可魏妈妈这些话还是让李玉娘大生好感,对这位算是新上司的妇人格外尊重。 从前以为媒婆上门说媒不过是上下嘴皮一碰也就完活了。等跟着魏妈妈了才知道原本古时候的说媒是全程服务,从上门提亲和八字、送彩礼、送嫁妆,也就是俗话常说的三书六礼,没有一样缺得了媒人。而李玉娘所任的这个角色,上妆女、也就是所谓的梳头姨娘,属喜娘之一,其实不过是亲迎环节中一个最最微不足道的角色。 新娘在出嫁时,惯例是要由十全十美的妇人为其梳头的。在梳发时会念一些吉利话,以表祝福。可这所谓的十全十美妇人也不过只梳头三下,剩下的活儿还是要由上妆女来完成。虽然大户人家婢女婆子一大堆,可通常这一天的妆容还是由媒婆带过来的上妆女来装扮。最时新的发式,最美丽的妆容。虽然是在古代,可古今的女人心理都是相同的。结婚当天,最美艳动人的只能是新娘。 李玉娘的工作也就相当于现代的美容师,让每个新娘最美就是她的任务。在魏妈妈亲自试过她的手艺后,这份工作轻松拿到。虽然并不是每天都会有活儿,而且工钱也并不是非常丰厚。可魏妈妈却把话说得很明白。象喜娘这一类的活计,工钱尚在其次,主要收入还是在赏钱这一块上。做喜娘的,几乎没有从婚礼上空手而回的。尤其是上妆女,若是讨了那些新娘的欢心,抓上一把铜钱打赏是常事,有的富家女,甚至会用金锞子打赏。 李玉娘跟着参加了几个婚礼,虽然没有碰上传说中打赏大方的新娘,可也着实得了些好处。得最多赏钱的一次,足有七八十文。那是一户殷实人家,那新娘唤了婢女捧了钱盘过来任她抓上一把,虽然张大了手尽量抓钱时着实有些丢人,可过后数钱她只嫌自己的手小抓得不够多。仔细想想,也觉得自己确实是有些贪心。可人穷志短,能捞钱的时候不捞才真是奇事了。 转眼,已经出了正月,过了二月二,这个年也就算是过完了。天气渐暖,虽然早晚仍有些凉,可到底春天还是来了。枝头上刚刚冒出的嫩芽还带着一抹微黄,透着那样惹人怜爱的娇嫩。偶尔走过小巷,抬起头,探出墙来的枝上缀着几点青嫩的花苞,总让人觉得下一刻便会突然绽放出一枝的艳红…… 在这个春天里,李玉娘觉得自己真的开始了新生活。新家,新工作,在这样的希望里展开美好的生活。 自进了二月,原本震惊杭州城的飞贼突然就销声匿迹。照陈宽在午饭时饭桌上的说法,那花豹子是受了伤,又不知窝到哪儿去养伤了。可惜了,没借着这个机会抓到人,他们这群差人也没办法安下心。 听到这话的时候,李玉娘不自觉地把目光瞟向坐在一边默不作声的陆五。总觉得陆五一直木讷的表情在听到萧青戎的外号时有微微动容。想想那天晚上,她的确是没有听错,陆五的确是喊过萧青戎的名字。分明是旧识可似乎是所有的人都只当两人是兵贼交战,仇恨滔天,势不两立。就连和陆五那么亲近的陈宽都叹:“那花豹子这次又吃了亏,还不恨死五哥了。”声音顿了下,他又奇怪地道:“说起来,咱们在朱家看到那厮的时候,他似乎就受了伤啊!莫不是朱家护院里竟也有什么高手?” “那是箭伤……”目光低垂,陆五沉默了片刻突然站起身来。“现在就去朱家问问,说不定可以知道更多情况。” “这个时候?”看着陆五头也不回地就往外走,陈宽忙丢下筷子追上,“五哥,那花豹子最近也没消息,咱们还去朱家问什么呢?” “你要是不想去就不去好了!”突然挑起眉,陆五明显带了怒意,“不管那厮是死是活,我总要知道个确实消息。” 一口水险些喷出,李玉娘呆呆地看着一前一后出了院的背影,很怀疑陆五到底是希望那敌友难分的家伙是死还是活了…… PS:抱歉,今天干了一天活。晚上回来时已经九点多了,还好上午写了一部分,要不然真的要完蛋了。 第十八章 打破平静的婚礼 第十八章打破平静的婚礼 华屋美厦,一室馨香。 王香萃把目光落在对面案上花瓶中开得正盛的水仙上。可脸上却仍带着和柔的笑意。在听到一旁妇人说话时,忙笑着道:“蓝娘子这话说的,孟孺人嫁女,我怎么可能不来到贺呢?什么贵人事忙,我再忙又怎么及得上孟孺人和蓝娘子呢?再说了,真要认真论,我还要随外子唤孟孺人一声师娘呢!” “这可不敢当……”被唤作孟孺人的中年妇人微微一笑,虽看似谦虚,可眉眼间倒颇有几分自得之色。自家外子这个学官虽也是有品级的官员,可毕竟是个清水衙门,平日里与那些命妇交往何曾有人刻意奉承。也只有这些士子家的娘子才会这样讨好,只不过那些穷酸士子又怎及在杭州数得上的富户金家财大气粗,就连这送的礼也是天地之别。 因被奉承两句,她也就端起师母的架子,含笑相询:“京里可来了消息?按说,这些日子也就该放榜了,消息传来杭州也用不了太久……” 王香萃嘴角的笑意僵了一下,却立刻笑起来,“孺人也是知道我家郎君那个人的,平日又不肯用功,要不是我家阿翁提着棒子撵着他满院跑。哪里肯去府学做学问呢!这回啊,若是他能上三甲吊个尾,我也要阿弥陀佛多谢佛祖保佑了。” 听她说得有趣,满屋的妇人就都笑起来。独站在她身后的婢女花叶略低了头,在笑声稍歇后,上前一步附在王香萃耳边低语数句。王香萃便扬起眉,似乎有些惊讶的意思,然后歉然笑道:“孟孺人,香萃先失陪一下。” 众人也都看到花叶在她耳边说话,只道她是真的有事,也不多想,笑着目送她出门,王香萃也是一一颌首笑过。待出了门转上回廊,却闲闲地倚在廊柱上坐着。用手在面前扇了扇,她抬眼看了一眼花叶,笑道:“还好你机灵,要不然真是要闷死人了。” 随手扯住廊下伸过来的花枝,微一用力,便掳了一手的花叶,连掌心都染上一层黄绿的汁液。她厌恶地皱了下眉,就着花叶的手用帕子擦了擦手,才压低了声音抱怨:“一群穷酸妇人,言语乏味,无趣至极,要不是为了郎君,我才懒得理这般无知妇人。”说着,她又抬头问道:“还是没有消息吗?” “今早上出来时还没有京里的消息。”看看王香萃的脸色。花叶劝道:“娘子莫要担心,大郎身边跟着那么多人,就连家中功夫最好的武师也跟着了,又怎会有事呢?” “也是,我倒是白担心了。”王香萃笑笑,“到底不是象顾家那位,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连个跟着的人也没有……”说着,她又叹道:“可惜了,若不是顾洪出了事,他家那位娘子倒是……” 正说着,她突然轻声“咦”了一声,伸手指道:“花叶,你看那边那个女子……” 花叶顺着她的手指看去,便看见远处的角门处正有一群女人走进来。看装束,却是一群喜娘,穿红挂绿,大多数都是二、三十岁的妇人,可中间却偏夹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虽也是梳着妇人的发式,可因着年纪。确实颇为乍眼。先是有些迷惑,可立刻她便也“呀”了一声,“那个莫不是朱家被撵去出的妾?” 眼角一瞥,王香萃嗔道:“人家早就是顾家的人了,偏你们还一心挂着朱家的事儿。” 吐了下舌头,花叶嘻笑道:“若不是郎君说起,哪个晓得谁是顾洪呢?还是朱大官人在杭州城的名头响嘛!” 王香萃笑笑,也不说什么,只是看着那头正往后院绣楼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道:“顾家也是凄惨,夫妇两个竟都这般命薄,这李玉娘也算是不幸了,怎竟落得这般田地……” 花叶犹豫了下,便道:“我前些时候听人说过,好象那顾家二郎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把顾家的家产都霸到了自己名下,想是这李玉娘断了生计才不得不抛头露面吧!” 王香萃点了下头,也并没有多问。又歇了一会儿,也就起身又往花厅里去。虽然心中厌烦,可到底还是要同那群女人打交道的。谁又知哪个女人命好,夫君就此高中呢? 走未走进花厅,便听到里面传来笑语之声。“我可是错过了什么好笑的事?”扬起笑着,她一脚迈进去,脸上的笑便有些凝滞。僵了一秒才又笑道:“朱家娘子也过来了?早知嫂嫂要来,香萃便先在门前候着了。” 听了她的笑言,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在正与孟孺人说笑的妇人脸上。那妇人二十来岁的年纪,生得文雅,嘴角似乎总是噙着一抹浅笑,可不知是不是因她那双上挑的丹凤眼的缘故,若是看久了。总觉得她的笑里带了三分的疏离与嘲弄。 此刻见朱家娘子云氏笑着起身与王香萃见礼,两人竟真的似多日不见的好姐妹一般,一团和气。在座诸人或多或少都生出几分怪异之感。杭州城里任谁都知晓朱家和金家两家乃是商场上的竞争对手。虽明面上大家客客气气,也多有合作之时,可背里大家都清楚这两家没少给对方下套子,使手段。可眼前这亲亲热热的一幕,若是不知道的,谁会晓得这两家有什么恩怨呢? 坐下寒喧,王香萃端起茶碗还未喝,就听到孟孺人言说是请了云氏为女儿开妆的。 “原来是嫂嫂开妆!也是,嫂嫂家庭和睦,儿女双全,的确是个十全之人。”嘴上虽这样说着,可王香萃的嘴角却在悄悄扬起。这在座的人可能有不知道的,可她王香萃又岂能不知她云氏的儿子是怎么来的?就算是挂在她名下又怎么样?不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再怎样都是隔了一层。 突然目光一瞬,她脸上的笑便多了三分古怪。不知云氏知不知道那个被她视作眼中钉的女人也是在这院里的。略低了头,她也不说破,只等着过一会看场好戏。 过了一会儿,果然有婢女过来相请。说是小娘子已经换好了衣裳,只等着开妆了。 云氏笑着与孟孺人又谦让了一番,到底还是同孟孺人两个共肩而行往绣楼去,其他亲近的女客也随在后面。王香萃虽然对云氏抢在她前头有些气闷,可为了看戏也不多计较。亦步变趋地跟在云氏身后。 云氏虽不解,可到底生疑,不禁回过头来笑问:“弟妹还是也上前来吧!这样让弟妹走在我身后,嫂嫂我心中实在难安。” “嫂嫂不必谦让,今天你可是主客。”王香萃笑着拒绝,可一双眼落在云氏的背后,却仍让云氏生起一种怪异之感。 她在心里细细想了一遍,因金同仁不在杭州城里,近日朱家与金家并没有发生什么摩擦。按理说王香萃也不应该突然又和她耍什么手段啊? 心里百思不得其解,云氏略偏了头,对跟在身边的婢女笑道:“翠儿。你也许久没同你花叶姐姐见面了,难得碰到,也不用陪着我,去找她玩吧!” 翠儿应了一声,施礼退下,真地退后几步,笑着来同跟在王香萃身后的花叶搭讪。王香萃抿唇一笑,却并未阻止。要是论套话哄人的功夫,她手下这两个婢女可是功力高深。 一行人缓缓而行,听得绣楼中传来女子的轻笑,相顾而视,便都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虽然按规矩,出嫁女是要哭着上花轿,以示对远离父母嫁往他处的悲痛。可若是嫁得如意郎君,又有哪个女子会真的在这会儿哭得出来呢? “我儿,可是准备得好了?”孟孺人也不介意,自家女儿越开心她这个做娘的才越高兴。哪里在乎那些个俗礼呢?一脚迈进房,就看见自家女儿已经换上了大红的嫁衣,正坐在梳台前听旁边的女子说笑,虽没有大笑,可嘴角却始终抿着一抹笑意。 看在眼里,她心甚慰,“云娘子,还要偏劳你了。”说着话,她转过头去,却见身边的云氏脸色有些发白,就连一直挂在嘴角的微笑都已经消失。“云娘子?”她惊讶地唤了一声,见云氏恍然醒来的神情不禁皱起眉来。所幸云氏一个恍神后便又恢复常态,笑着与站起身来的新嫁娘见过礼后便从一边站着的婢女手中接过梳子。 拿了梳子,云氏并未先梳头,反倒偏了下头,笑道:“孟孺人请得好喜娘,看这模样生得实在是俊,竟不下于解娘子呢!” 她这样一说,孟孺人才留意到刚才和女儿说笑的年轻女子。见她十六七岁的模样,穿得喜气,一张脸未施胭脂。却透着别样的秀丽。不禁微微皱了下眉。 虽是低着头,可李玉娘却用眼角瞄见孟孺人微变的脸色,在心里一叹,她轻声道:“谢这位娘子的夸奖,玉娘一蓬门荆钗,如何能与解家娘子这样的书香贵女相提并论呢?就是能与解娘子梳头上妆,都是玉娘的造化了。” 听了她的话,孟孺人便放下心来。若只是上妆女倒也不相干,反正一会扶着新娘上花轿的也不是她,更不会跟去男方家中,碍不着什么事。心一安,她的脸色也好看起来,“这娘子倒的确是生得干净,说话也象是识得几个字的……” 云氏眼角一瞥,正好同李玉娘抬起望来的目光撞上,一瞬间,两人都是微缩了下瞳孔。 突然遭逢,谁都事先没有想到竟会这样一场碰面。虽然不均而同地选择了故作不识,可暗藏锋机的话却还是难免。 一旁冷眼瞧着的王香萃在心里暗暗着恼。云氏装着不识也就罢了,怎地这李玉娘也是这样不配合?听来的传闻里可不是这样怕事的人。 收回目光,云氏执着梳子,从发根直梳到发梢,口中祝愿道:“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堂……”如此祝愿三次,她才放下梳子。孟孺人笑着迎过来,又是一阵谢,便携了看热闹的女客们又往花厅里去。临走时吩咐道:“动作快些,莫要误了吉时。” 李玉娘脆生生地应了一声,目光一转,和扭过头冷冷看她的云氏目光一对,静了两秒,她突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灿烂得让云氏微眯了眼眸,只觉得刺眼得让人心口都开始发痛。 不好多说什么,她露出浅笑随着众人回了花厅,却只觉得心绪不宁,坐立不安。随口敷衍着,笑着说些根本没有进心的话,抬起头时看到王香萃瞥过来的目光。她的心一凛,原本平放在膝前交握的双手便拧了起来。 怎么竟忘了王香萃呢?从前朱家设宴时,王香萃应是见过那贱人的。这会儿突然见到,说不定她已经认了出来。 虽说赶走李玉娘后,她心安理得地做了熙哥儿的母亲,可到底是有些顾忌的。家中嘴不太严或是曾露过同情李玉娘的奴婢一概被她卖得远远的,别说事情传到外面去,就是敢有人在家中议论支字片语她也绝不留情。可就是如此,与朱家走得近的几家总还是有人知道这事儿的…… 不行!绝不能再让李玉娘在她面前乱晃。若被她嚷了出去,虽也没什么损失,可要是以后熙哥儿知道了难免会对她这个做娘的生了隔阂。也是她的命不好,若不是当年生长女时伤了身子,又怎么会多年无出,迫不得已才抱了那个贱人生的儿子当成自己的亲生子呢? 在心里一叹,她难掩烦燥的情绪。在婢女后来禀告娘子已经上好妆时,她几乎是立刻就站了起来,目光扫过满屋看她的目光,她只能讪讪笑道:“解娘子那般美貌,上了新娘妆一定更是美艳动人,连我这个女人都要耐不住性子看美人了!” 她这么一打趣,孟孺人也笑起来,其他的人自然也是跟着大笑,也便没人去在意云氏刚才一刹那的失态。只有王香萃暗暗抿起嘴角,在心中冷笑了一声。 虽然心急如焚,可却不好超过孟孺人自己抢先。云氏耐着性子陪着众人进了绣楼,也不去看新嫁娘,先就四下打量。一众穿着红裳的喜娘里未见到李玉娘,她不禁皱起眉来。 拧着手,她也顾不得会不会被人看,扭过头去往花园里看去,正好看到一抹红裳正往外面闪去。扭头看了一眼正围在新嫁娘身边的众人,她悄然抽身,往外追去。 口中说着吉祥话的王香萃在众人中抬起头来,目光追着云氏的背影。有心跟去,却还是只冲着候在外面的花叶使了个眼色。虽然看热闹很有趣,可是还是陪着这些日后可能成为郎君事业助力的妇人们比较重要。 花叶得到自家娘子的示意,也不言语,转身便跟了出去。远远地缀在云氏和翠儿身后。眼看着前面两人停下脚步,她忙闪身躲在一块假山石后。只听得云氏低喝了一声,令翠儿留在原地守着。她不禁在心里一叹,看来,热闹也不能看全了,只希望一会那两位吵得大声点儿,她才好有料儿回去和娘子报啊。 转过一丛迎春花,站在黄花后的红裳女子便暴露在眼前。云氏捏着手,死死盯着面前这个俏然而立,脸上还带着笑容的女子,恨不得立刻扑过去撕打一番。只是,那等下溅妇人才会做的粗俗举动,她是万万不会做的。就象明知道男人都喜欢狐媚妖态,她却怎么也做不出那样贱行来留住丈夫的心。 狐媚子!眼前这个女子曾以年轻妖娆的肉体和让人做呕的嗲态娇颜勾住了她丈夫的心魂,如果不是她见机快使了些手段,怕是真让这个妖精成了朱家的如夫人。恨啊!就算是表面上曾作出过大度慷慨的态度,可心里恨得要死。哪怕是如今,这样突然见着,她仍觉得心口发胀,恨到自己也觉得痛。 云氏这头思绪万千,恨得牙痒痒的,另一头李玉娘何尝不是恨得眼睛都快要红了。夺子之恨,烧得她全身都在发热。恨不得揪着云氏的头发,大声喝令她把儿子还回来。可是,她心知肚明就算争吵就算如泼妇一般叫嚣,她也占不到半分便宜。 如今,她有家,有家人,还要赚钱糊口,不能再如从前一般只想着自己。哪怕是忍得心口酸痛难当,也要这样忍下去……等着,她会一直等着,这世上虽然有人会一辈子受穷,可那不是她。总有一天,她会成为有钱有势的人,到那时,到那时…… 鼻子有些发酸,李玉娘咽了下口水,眨去眼中的湿意,脸上的笑容更显灿烂。 那灿烂的笑容,刺得云氏心口发痛,瞪着李玉娘,她嘶声道:“你敢在我面前这样笑?真是越来越放肆了!你竟然敢这样嘲弄我?!” “嘲弄?”李玉娘目光一瞬,在冲口而出嚷出之前先合了下眼,平缓一下心境,这才笑道:“玉娘实在不知云娘子是什么意思?今日相遇不过是偶然,娘子何必挂在心上,竟这么不顾仪态地追上来呢?” “仪态?你这贱人也配和我提仪态?不过是一区区妾婢,你也配和我这样当面说什么偶然?李玉娘,你那些小小把戏当我不清楚吗?” PS:求长评,为了长评积分。 向支持正版阅读的亲们致谢。 第十九章 难言的过去 第十九章难言的过去 “把戏?”李玉娘笑了一下。虽然缩在袖里的蜷起的指尖已经刺破掌心,可她脸上的笑容仍然阳光般耀眼,甚至故意带着点让人愤恨的小得意。吵架时,最让人气恨的不是破口大骂的彪悍,而是那种让人觉得被轻视的笑容。 “云娘子,我知道穷人在你眼里很可笑,但在我的立场来看,我不过是在用自己的双手来生活。娘子说什么把戏之类的话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了。” 云氏瞪大了眼,哧地一声冷笑出声:“你是故意轻视我吗?李玉娘,这里没有别人,你也不用再装出一副楚楚可人的模样!什么自尊自爱,有情有义,留着骗骗虽人也就算了,在我面前痛快地收起那副嘴脸吧!别让我看着恶心了……” 还真是撕破了脸皮,曾经的贤淑大度就象是被揭去的一张脸皮,血肉模糊得让人觉得恐怖。 李玉娘抿起唇,一财克制自己压下要冲口而出的刻薄言语。近似示弱似地笑了下,“对不住了,云娘子,家中有事,我先告辞了。”再说下去。她怕自己会真的忍不下去惹出事来。逞一时之快把对方气个半死是让自己爽快了。可之后会是怎样的结果?谁知道这所谓的嫡母回到家里会不会拿她的可乐开刀呢?迁怒这种事,本来就是女人最擅长的。 不想她虽然想息事宁人,却不想云氏根本不想这么放过她。横跨一步,她拦住李玉娘的去路,沉声道:“你到底想玩什么花样?以为这种以退为进的花招,会让我想念你真的放弃了那些荒唐可笑的野心吗?李玉娘,你听好了,象你这样的妾婢,一辈子就只配被我踩在脚下过活……” 合了下眼,李玉娘终于忍不住失笑出声:“我是不是该觉得荣幸?就因为娘子那样恨我,所以才在我面前抛开高贵的身份,这样坦露和市井——妇人一样的面貌。真是谢谢你竟为我做这么有**份的事了!”刻意小心措词,没有那么直白地损云氏也同泼妇一样的嘴脸。李玉娘也不去看云氏阴冷的脸色,轻笑道:“是啊!我是曾经自卖为妾,可是那又怎么样?我现在已经脱籍重回自由之身,再和你们朱家没有任何关系。不对,哪怕我现在仍是妾,也不是你们朱家的妾,娘子莫不是真的老了?连已经卖了我的事都记不清了吗?” 抬起头,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云氏,“云娘子,忘了了今天的偶遇吧!从此以后,你走走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别再扯上任何关系了。”话一说完,李玉娘转身就走。 云氏气急败坏地在后喊了一声,见李玉娘走得更快。连头都不曾回一下,胸口一股闷气更是无法咽下。又气又恨地跺了一下脚,她恨声低喃:“阳关道?独木桥?真以为我会这么放过你这贱人吗?说什么不相干,还不是在这些大户人家的花园里打晃,是想有一天见到朱郎?休想……”深吸一口气,她挺直了背脊,仰着头,已经又是一派雍容贵妇的模样。 招手唤过一直候在不远处的翠儿,她低声吩咐:“去打听一下,今天来的喜娘是哪个媒婆手下的人。” 翠儿低低应了一声,垂下头跟在云氏身后不敢多言语。才走了几步,前面的云氏就猛地停下脚步,翠儿忙收住脚步。只听得云氏一声低喟:“奇怪?居然提都没提熙儿,莫不是忘了?哼,还真是个狠心的女人……” 翠儿身子一抖,虽然把前面主母的自言自语听得清清楚楚,却聪明地选择了闭严自己的嘴。虽说后院都是归娘子管,可她家大郎可不是个可以开罪的人。她若是把去年七夕夜看到的事情说出来,得不得赏难说,可一顿排头是免不了的。说不定曾经严令所有人禁言的大郎一恼之下还要卖了她的。 一主一仆,心事重重地穿过花园。谁也没留意到身后假山后悄然走出身影。 “找媒婆?难道是要……”花叶低笑着弯下腰,“这回可有和娘子报料的新鲜事儿了……” * 用力踩着脚下的青石地面,有些失望没有鞋跟踏在地面上的那种脆响来表达她气愤的心情。李玉娘停下脚步倚在廊前的柱子上,为自己一闪而过的想法而哑然失笑。 已经不会再有了,那些代表着现代都市生活的所有闪亮的东西。回不去的地方再多的留恋也是枉然。 “真是可恶啊!多想就那么揪着她的头发吼着叫她把儿子还给我呢!哼,那女人,真应该庆幸我现在都不是那么……”咕喃声一顿,她看着突然从上面以垂直线滑过眼前掉落在脚下的蚕豆壳。这是…… 猛地扭过头去,她看着坐在屋檐上的男人,难掩惊讶之色。“你、你怎么会在这儿?”眨巴着眼,她实在有些弄不明白,为什么那个被悬红通辑的男人会这样悠闲地坐在屋檐上吃着蚕豆,不是这种情形下,被通辑的人通常都会窝在小黑屋里连脸都不敢露吗?怎么还会象眼前这家伙一样还有这样开怀的笑容呢? “啊,李娘子啊?”萧青戎低笑了一声,俯下头似乎是才发现李玉娘一样。可目光一对,他又露出一丝好象有些尴尬的表情,“好吧好吧,被你抓到了我就承认,我是特意守在这儿偷听你的自言自语的。” 眼角抽跳,李玉娘只觉得自己真要一头黑线了。就算她自恋,也不至于真的信了萧青戎没事干就真的躲在这儿偷听她说话啊!淡淡地“哦”了一声,她低下头也不去看萧青戎,便想往外走。 看着她的背影,萧青戎眯起眼,突然跃下屋檐一个虎跳已经跳到李玉娘的身前。“怎么这么没精神呢?不会是受气了吧?” “受气?”扭头去看,李玉娘看着萧青戎始终挂在脸上的笑容,生出几分狐疑。不会是看到刚才那一幕了吧?想想也有可能,坐在那么高的地方……想到这儿。她心里着实有些不自在。虽然算不上陌生,可也不算真的交情深厚,被人突然说出**总觉得有些不舒服。 瞥了一眼,她故意笑问:“萧大侠倒是心情不错,居然还有闲心和人说笑,难道不怕那些差人找到你吗?” 哈哈一笑,萧青戎刻意作出神秘之色,“你觉得会有差人跑到学官家里来搜家吗?就算只是没小官,可也是有品级由朝廷指派的学士,就算是陆五也不敢闯进解府来。” 李玉娘闻言一惊,“莫非你一直都是躲在解府?”居然没被人发现,还真是幸运。一个念头还没转完,就听到萧青戎笑道:“既然来了杭州城,怎么能不拜见启蒙恩师呢!” “恩师?”李玉娘瞪大眼,下意识地低喃出声:“真是看不出来……” “什么意思?难道我也和陆五那厮一样让人一看就是五大三粗的武夫吗?” 李玉娘抿了抿嘴,睨着萧青戎,没好意思说自己真的没从他身上看到半分文雅之气,虽然没有一般武者的粗鲁,可因着总是嘻皮笑脸的痞气,怎么看都不象个文人。 不理李玉娘,萧青戎抱着双臂笑道:“这回在朱家吃了个大亏,怎么着也要报回来才是。什么神弓铁汉,我就不信他手里的箭能胜得过我手中的刀去。”半眯着眼。他摸着下巴笑道:“要怎么报复朱子钰那奸商才好呢?嗯,不如就绑了他的独子……” 原本还在迷惑,不知萧青戎为什么突然对她说起这些话的李玉娘心头一震,眼神有些发直地瞪着萧青戎,“你说什么?” 萧青戎嘻嘻一笑,“怎么样?觉得我的办法很妙吧!嗯,就是绑了他的独子,然后交给哪个家伙养个十几二十年,再让那小子回来杀了他老子来给我出这口恶气……” 胸口微微起伏,李玉娘咬着唇,捏紧了垂下的手。“你……”一句话还未说完。萧青戎已经拍手笑道:“怎么样?这主意连我自己都觉得大妙,难怪从前听人说起江湖典故时,这种故事那么多了。” 目光一闪,从萧青戎的笑容里觉察出一丝调侃之意。本来要拔高的声线便低了几分,“稚子无辜,萧大侠看起来不象那么狠辣的人,又怎么会为难一个怀抱婴儿呢?想来只是开玩笑罢了。” “谁说是玩笑了?你怎知我不是心狠手辣之人呢!”萧青戎微笑着看她,顿了一下后突然出声:“你怎么知道朱家独子是个婴儿?莫不是李娘子与朱家有故?” 没想到萧青戎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李玉娘怔了怔,一时沉默下来。看看萧青戎的表情,她突然有点明白过来。萧青戎之前说的什么报复大计,该不会是为了套她的话吧? 牵了下嘴角,李玉娘平声道:“萧大侠有什么想知道的,说一声便是,何必绕来绕去说这些吓人的话呢?萍水相逢,我何曾问过萧大侠的过去呢?谁,没有不愿提及的过去呢!”说着,她忽然笑出来,“我李玉娘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那么点过去只要一打听萧大侠不就知道得清清楚楚了,这样来套我的话岂不是浪费时间了。” 被她说破,萧青戎也不见尴尬之色。反倒笑道:“如果我的脑子不是坏掉了的话,那朱家的奶娃莫不真的是娘子的亲生骨肉?” 哑然失笑,李玉娘也不正面答他,“萧大侠的脑子坏没坏,我是不知。只是我要是再不走,这谋生的饭碗可就大概要砸了,还请萧大侠让一步,容我过去。” 萧青戎一笑,果真不再追问,侧身让过位置。李玉娘施了一礼,便匆匆赶往前面。 隐约的,听得外面传来喜乐之声,李玉娘加快了步伐,赶到前堂,同行的喜娘正在交代着解府的奴婢:“一会花担子到了门前,莫要忘了发放花红银碟利市银钱。要是忘了给这‘起担钱’,抬担的不肯起担才真是要闹笑话了。” 也参加过几次婚礼了,虽然她没有太近前,可是也知道这所谓的花担子就是后世的花轿。而按照大宋的婚俗,新郎亲迎时女方要给迎亲众人发利市钱,若是抬花轿的人嫌少,不肯起轿再祝以吉祥话,那女方就只能再多给一些利市钱。这和现代男方迎亲时一定要给女方开门红包的婚俗正好相反。 眼看着后面已经有人扶了新娘子出来,李玉娘忙也过去笑着说了几句吉利话,虽说刚才这位解小姐给的赏钱也不太多,可人家大喜的日子总要说些好话的。看着她上前,扶着新娘子的喜娘抬眼看了她一眼,口齿微动,突然示意一旁的喜娘过来扶着新娘,她转过身来拉了李玉娘悄声道:“玉娘,你刚才是不是得罪了哪家娘子?刚才有人过来打听你来着,还问了魏姐姐的去处……” 李玉娘闻言,心里咯噔一下。不用多想,她也知必是云氏来找麻烦。不好对这喜娘多说什么,她转过头去正巧看到一群女客说笑着进来,被拥在中间的不是云氏又是何人。 目光一对,她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却立刻又停下了脚步。就当是为了可乐,忍下吧!低垂了头,她笑着过去接过妆盒后打了声招呼便先往外面走去。 因往男方家去的仪式里并没有她的任务,所以每次她走得都比其他喜娘要早。没有从正门走,绕到后面角门出了门刚拐到大街上,就看到前面过来一列队伍。一色的红装,吹吹打打的煞是热闹,喜乐中又夹杂着黄莺一般的女子笑语。 之前还真没有亲眼看到迎亲的队伍,这会儿李玉娘好奇地驻足而观,却见在那骑着高头大马的新郎官后又有十数辆矮马或驴骡,上面坐着妆扮得艳丽的女子,一路轻歌缓笑,策马而行。目光稍滞,李玉娘看着马上一身红裳的白薇,有些疑惑地眨了下眼。这,是迎亲的队伍啊?怎么这位白行首竟也在队列之中呢? 李玉娘虽是来了大宋也有一年多,可对宋朝风俗却仍然是一知半解,可说是每天都在更新思想中。她不知宋朝有凡是婚嫁,都会请上官、私ji者陪同迎亲的风俗。大概是因凡是ji者多有才艺,在女方家时联同一齐被雇来的茶酒司同唱催妆诗或是回男方家门前‘拦门’时更显气派风光之帮吧!有很多观礼者,从迎亲队伍中所请到的ji者就可以看出婚嫁双方的财力与权势。毕竟有许多名气大的ji者,就是有钱也请不到的。 站在街边,李玉娘就听到有人在叹:“没想到白行首也会来,看来果然还是解学官面子大些……” 低下头,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李玉娘也没心思再多看,折过身挤出围观的人群就往魏家走去。 一路上,她就反复想着那喜娘说的话,总觉得心里颇有些不安。等到了魏家,终于等到魏妈妈自外回来时,看着她的脸色,李玉娘心中更是暗叫不妙。 果然,魏妈妈冷眼看了她半晌,才问道:“之前徐妈妈和我说过你的情况,只是有些话说得不甚明白,这会儿还要玉娘再复述一遍你夫家的情况。” 李玉娘一愣,当时来时,魏妈妈问的并不多,只说徐婆子介绍过来的人她也放心。可听这话怎么竟象是徐婆子谎报了她的身世呢?静默两秒,她才笑道:“妈妈想问什么?我不知徐妈妈是怎么对妈妈说的,可,玉娘现在独居。” 魏妈妈皱起眉,“那也并不是子女双全了?” 李玉娘黯然一笑,还是坦白答:“有一子,但并未在玉娘身边。” 这下,魏妈**脸色更加难看了,沉着脸,半天才道:“凡是做喜娘的,也都是蓬门小户穷苦人家出身,谁没有个难处呢!可话又说回来,老身做的是婚嫁生意,不论是嫁还是娶,人人都想图个吉利讨个彩头,所以才要喜娘都是儿女双全的全合人。玉娘,不是老身要难为你,实在是你这事儿传出来必定会坏了我的名声……” 不等她说完,李玉娘已经笑了起来。“妈妈不用再说了,我也知道做这一行重的是名声,是玉娘难为了妈妈。”虽然很需要这位工作,可老板既然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她再不说敞亮话就未免太不识趣了。 看魏妈妈一脸歉然中还带了三分安心,李玉娘低下头苦笑,收了工钱,便告辞出门。 不知是不是因为心情不好,连天都觉得发阴。走出巷子她才想起自己竟把妆盒忘在了魏家,便又折了回去。远远的,便看到魏家门前停了一辆车,却不是魏妈妈常用的车子。还在奇怪,就看进魏家大门打开,一前一后出来了两个女人,后面的正是魏妈妈,此刻正陪着笑脸与那背对她的女子说话。看发式,应该是个未出阁的少女。魏妈妈家中虽出入者甚多,可是少女却是少数,毕竟没有哪个姑娘家会亲自跑到媒婆家中说自己的亲事。 心生好奇,李玉娘带着笑唤了一声,那女子便回过头来。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中,李玉娘不禁怔住,“是你?!” 第二十章 就差钱 第二十章就差钱 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容。李玉娘不禁哑然失笑。之前魏妈妈话说得虽然含蓄,可她其实多少已经猜到有人在背后使了手段,要不然魏妈妈也不会这么突然,这么决绝,毕竟虽然行有行规,可也并不是那么苛刻死板的。哪个媒婆手下没几个并不让人完全合意的喜娘呢? 现在看到翠儿,李玉娘更是可以肯定这背后使了些手段的人就是云氏了。看着魏妈妈略显尴尬的表情,李玉娘并未生气。毕竟,从魏妈**立场来看,不管是威胁还是贿赂,朱家这样的大户不好轻易得罪,何况交代下来的不过是件对她并无太大影响的小事,所针对的也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魏妈妈,我把妆盒落在您府上了。”笑着唤了一声,李玉娘脸上仍是一如平常。魏妈妈定了定神,也一如往常一样笑起来,扭头往院里招呼了一声,又看着李玉娘笑道:“玉娘稍等一下,这就叫人送出来了。” 看来竟是不打算让她踏进那个门槛了。是怕她纠缠还是想当着朱家派来的特使面表个态呢?无心去探究,看到翠儿转身要上车,李玉娘忙喊了一声:“翠儿。多时不见,聊两句吧?” 翠儿脚步一滞,回过头来,看着李玉娘眼里闪过一丝畏怯。“小的还要回府复命,再说也和李娘子没什么好说的,还请娘子见谅。” “怎么会没什么好说的呢?今儿在解府见着都没有打招呼。说实话,我还真挺想你的。”有意无意地把着车门,李玉娘露出一丝笑意,“我记得从前你很听我的话,对我很好的啊……” “你莫不乱说啊!”神情惊慌地往坐在车辕上的车夫瞄了一眼,看到他并没有什么异样,翠儿这才神情稍缓。“李娘子,从前是主母派了我去服侍你,我自然该尽心尽力。可是现在你和我们朱家可是没半点关系,再似从前般相处就不妥当了……” “是吗?”李玉娘回首从魏妈妈身后跑出来的小婢女手上接过妆盒,也不去看故意扭过头去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魏妈妈。仍然笑着对翠儿说:“就算是这样,上次你照顾我,我还没有道一谢呢!难得今天撞上了,我真要谢谢你七夕夜那天晚上……” 她还未说完,翠儿已经一把拉了她的手把她往旁边带了带,“我的好娘子,你莫要害我了好不好?要不是我娘、老子都在朱家做活十几年了,我早就和院子里其他人一样被卖得远远的了。就当是我求你,只当是不认识我,不要再和我说话了好不好?” 看她惶急的神情,李玉娘抿紧唇,压下心中的震惊。“你是说我住的那院子里的人都……”虽说她住的那小院并不大,可里面侍候着的人少说也有七八个,没想到云氏竟然……是了,她只当那些人跟了她一场,心难免会偏向着她这个被卖出去的小妾。何苦呢?这样的谨慎,就连她自己都不敢想像那院子里会有谁是站在她这一边的呢! 反手抓住翠儿的手,李玉娘压低了声音,“你只要答我一句话,我保证今后绝不会再找你说任何一句话。” 得了她的保证,翠儿仍是犹豫了一下才点头应下。 李玉娘颤抖着嘴唇,只觉要吐出口的话在舌尖发涩,“你告诉我,我儿子好不好?” “熙哥儿?”翠儿先是冲口溜出,但立刻就掩住嘴,有些懊恼自己竟把小郎的名字说了出来。“何苦呢?李娘子,你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为了衣食温饱而辛苦奔波,这么心心念念着小郎又有什么用?难道还想让他象你一样受苦吗?” “受苦?不会,我不会让他受半分委屈……”李玉娘摇着头,苦笑,“你放心。我这会就是想争孩子也争不到的。我只是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罢了。” 翠儿皱眉,有些急于摆脱李玉娘的追问,便急急地道:“好好,我们小郎好得很,主母更是对这个儿子好得很,你就不用再想着了……”说着,已经趁着李玉娘发怔的时候拧身上了车。 怅然若失,李玉娘失神地看着缓缓驶远的马车,直到听到关门的声音这才转过头看着已经紧紧关上的木门。难道她是那么无趣的人吗?还会在不受欢迎时硬闯不成? 摇了摇头,她摸着胸口,却难以除去那突然涌上的烦闷之感。她有些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了。明明知道可乐很好她该开心的,可为什么在听到云氏对可乐很好的一刹那感觉到心里象针扎一般的痛呢?若那女人真对可乐若如已出,那可乐会不会真的就以为那女人是自己的亲娘了?要是她的儿子以后根本就不认她,反倒去认云氏做母亲,那她该怎么办? 抬起手,擦去眼角的泪滴。她伸手捏着颈上的荷包,“臭小子,如果你真有一天不认我这个亲娘,那老娘就打到你睁大了眼认清楚自己究竟是谁!” 话虽这样说,可到底还是闷闷的。一路上沉默着回到陆家,在门口才牵起嘴角作出一丝笑意。进了屋,就看见可儿正在忙乎着煮饭,而顾昱站在当院拿着一把柴刀正在劈柴,虽然使了很大的力气,额上也憋出了一头汗,可显然成果不怎么显著。这会儿,就连镶进柴里的柴刀都拔不出来了。 看见李玉娘回来,两小都开开心心地迎了上来。顾昱更是赶忙从瓷壶里倒了一碗白开水。因为没钱买茶,现在家里几个人倒都养成了和李玉娘一样的习惯。只喝白开水。 倒下来喝着水,李玉娘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也不说今天的遭遇,只说今天看到的婚礼有多大的排场。顾昱有些心不在焉地应着,原本还兴致勃勃的可儿抬眼看了他一眼,就咳了一声,“姐姐,明个顾昱学堂里要教束脩了。” “哦,”李玉娘应了一声后才反应过来。虽然她一直在说话,可其实心思并不全在这上头,要不然早就该看出顾昱有些异样了。偏头想了想,她就道:“明个一早我去割两斤肉,再买上两挂腊肠,你带去做束脩好了。” 这束脩,原有很多人是以物代钱的,尤其是穷人家没有钱时就是两包点心也可做束脩。所以李玉娘说这话时根本就没多想,就是上个月刚送顾昱重回学堂时,她也是这样去的束脩。可没想到她话音刚落,顾昱就涨红了脸,迟疑着道:“玉姨,我还是不去学堂了吧!” “为什么?”李玉娘惊问。虽然她没打算就这么一直供着顾昱让他成一个什么都不会做的书呆子,可是他现在年纪这么小,不上学又能做什么呢?抬起头。看着顾昱吱吱唔唔不说话,李玉娘突然烦燥起来,“你这又是怎么了?好好地怎么说不上学堂的话呢?你……”突然伸手去扯顾昱的手臂,她厉声喝道:“你是不是嫌我用这些吃食去替你交束脩,觉得丢脸了?!你说,是不是啊?顾昱,当初我说什么来着,你还把自己当成是有钱人家的小郎吗?” 连她自己都不知为什么,突然之间悲从心起。又气又恨,胸口象是鼓起了一只随时都会爆炸的汽球一样难受。是啊,顾昱在嫌她丢人。嫌她说的东西拿不出手,嫌这个家太穷了……顾昱如此,可乐也会嫌弃的吧? 好象被什么重重地捶在心口,李玉娘猛地起身把只是抽泣的顾昱甩在一边,“如果嫌弃我这个姨娘,嫌这个家穷,不能让你有面子,那你就不要再呆在这个家里了!天下之大,随你往哪里去,我都不挡着!”吼完,她几步迈出门去,来到院子里却怎么也迈不出脚去。捂着额头,她感觉到有湿湿的液体沾在手臂上。 这个家,到底还是要散吗?听着屋里顾昱的哭声,她合上眼,狠狠地用手擦着自己的眼睛,没留意到对面屋里的陈伯正从窗口往看张望。 “姐姐,”可儿从屋里追出来,“你不要生顾昱的气也不要赶他走。他真的不是嫌弃咱们。只是,他学堂里的那些个同学都在笑他,笑他成了没父没母的孤儿连束脩都交不起。就连从前和他要好的同学也都故意捉弄他……” 扭过头看着可儿心焦如焚的模样,李玉娘低声叹息。抹了抹脸,返身走进屋里抱住顾昱。被她搂进怀中,原本还只是低声抽泣的顾昱“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小手紧紧地拽着她的衣袖,“玉姨,你别不要我,别赶我走……” 李玉娘微微合上眼,也是难忍泪意。她知道,人只要在最亲的人面前才会真正的痛哭失声,不用压抑所有的委屈和悲痛。轻轻拍着顾昱的背,她哑着声音道:“是玉姨不好,玉姨太坏了,怎么可以轻易就说那样的话呢!哪怕、哪怕你真的嫌弃玉姨,嫌弃这个家,玉姨也应该抱着你抓着你不让你走才对……”不仅仅是顾昱,还有可儿和她心尖上的可乐。不管是谁,她都不能放开手。只因,他们是她在这世上唯一所能拥有的亲情。 “不要哭了!”柔声劝着,她笑了笑,却还是忍不住抬手擦了下眼睛。“昱儿,玉姨穷了半辈子,就从来都没有过不缺钱的时候。可是穷又怎么了?咱们一没偷二没抢,凭着自己的手去赚钱。就是我们昱儿,都在努力为生活拼搏……” 抓着顾昱的手,她的泪滴在顾昱磨出水泡的手掌上。“去把这双手举给那些臭小子去看,问问他们除了读书还会做什么?圣人之言,读了千遍万遍,他们可曾真正把仁义孝忠信做到了实处?昱儿啊,玉姨知道你在学堂里受了委屈,可是现在你除了读书还能做什么呢?不懂书识书,不明白事理,在这世上很容易吃亏的。所以,听玉姨的话,你还是好好去念书学那些知识吧!等到你再大些,能自己做决定的时候要是不想读书了,那我一定尊重你的决定。”冲着顾昱笑了下,她道:“就是到时候你要考状元,玉姨也不会让你只做个让人白供着做学问的书呆子的。男子汉,第一要能做到的就是自己独立,养活自己和家人,其次才是做学问呢!” 顾昱抽搭了下鼻子,抬起头看着李玉娘,突然现出一丝迷茫之色。“玉姨,我爹他……” 呀!好象说漏嘴了。李玉娘眨巴下眼睛,掩饰地扭过头去。在一个孩子面前对他死去的父亲说三道四可不是该做的事儿。咳了两声,她立刻转移话题,喊着可儿,笑着催:“你今天做什么吃的?我可真是饿了。” 在外面听着两个人和好了,可儿也是高兴,忙往厨房里跑。“我现在就把饭菜端出来,要不然陆大娘回来急着用锅又要骂人了。” 李玉娘抽了下嘴角,对那个泼辣的陆母也颇为无奈。再怎么说,都是房东,还是她想倚仗的人的娘,就算是被挖苦几句,也只能忍着了。 “小蒲还没有回来吗?” 听到她问,可儿忙抬头道:“蒲大哥应该会晚回来一些,说是这两天就跟着许大哥出去,要准备的事情太多了。”顿了下,她又道:“姐姐不用担心,我已经给他留了饭。” “都不一定回来吃的人,给他留什么饭呢?”李玉娘咕囔着,却也没真的去拦着可儿。目光一转,看到西厢门前正走出来的陈伯。想到刚才她们这闹的一场可能被这个老实沉默的长辈看在眼里,李玉娘不禁有些尴尬。 可是脸上红了下后她立刻招呼,“陈伯,一起吃饭吧!小六哥他们可能要回来得晚的。” “不用,我就自己煮点面吃就是了……”陈昌摇头拒绝着,可被李玉娘劝了几句就点头应了。 走进东厢,陈昌四下打量着,干瘪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虽然这屋子和他们住的西厢是一样的结构,可自李玉娘她们住进来之后就愣是和从前不一样。看不见里面垂着帘子的屋子,可光看外面,这雪白的墙壁,整洁的摆设,还有那瓶含苞待放的杏花,虽然仍然简陋,可却让人看了就不自觉地露出笑容,觉得这真的是一个让人舒服的家。不象他们那个黑洞洞、乱糟糟的屋子。 因为穷,买不起那么多小几。所以李玉娘几个吃饭早就不采用分食制,而是象现代人一样围桌而坐。其实从根本上来说,这样不及分食制卫生,可一家人围在桌前,却显得格外的温馨。 饭菜也是普通,可陈昌却吃得津津有味。吃完饭后可儿和顾昱两个抢着去洗碗,李玉娘便客气地留客人多坐坐,“不好意思,陈伯,家中没茶,只有水了。”李玉娘有些歉然地解释。在宋朝,家里有客而无茶实在是一件很失礼的事情。 陈昌却只是笑笑,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才迟疑着道:“刚才你和昱哥儿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咦?”李玉娘垂下头,恨不得捶自己脑袋两下。话说,死读书不做活担不起家庭重负的人里可不是正包括了眼前这位。她还真是一杆子打翻了船人。好在看陈昌的表情也不象是生气,要不然她还真觉得不好意思了。 “玉娘,你要是不嫌弃,我来教昱哥儿读书识字怎么样?虽然老朽学问算不得高深,可是字却还是识得的。” 李玉娘有些惊讶地看了眼陈昌,虽然有些奇怪,却立刻毫不犹豫地应下了。虽然陈昌算是万年落弟生,可是春闱考试那是变化莫测的试场,并不全看学问如何的。而且陈昌再怎样也是中过秋试的人,教教小孩子做个启蒙老师应该是不成问题。 “陈伯,您肯教昱儿,我自然是求之不得。只是这束脩……”李玉娘刚一开口,陈昌已经举手拦下她的话,“不用什么束脩,你若是做了什么好吃的,记得招呼老朽过来尝个鲜也就是尽到心意了。”他垂下头,苦笑着:“有些事年轻时没有想明白,待想明白了后悔也来不及了。我这辈子,亏欠我家娘子和孩子太多,只可惜想补偿都没办法了。” 陈昌掩着嘴,一阵猛咳,低声道:“玉娘,我也不埋你,说实话当年年轻气盛,想着自己总不会一世不中吧!再说就算真不中,年纪大了还有开恩赐个同进士出身的先例呢!所以只一心扑在学问上,从不曾好好关心照顾过妻小……”抬手抹了抹眼角,他又道:“年轻时累及妻子,老了又拖累儿子。我是没用啊!这把老骨头……玉娘,你是个心善之人。看你行事更是个明事理的女子。若有一天我不在了,还请你帮我照顾着我家小六子啊!” 这,算什么?难道她还真成专门让人托孤的对象了?李玉娘又是好笑又是可气地抬起头,可看了看陈昌的眼神,她却有些发怔。这眼神,可不象是托孤,怎么觉得象是……啊!难不成这位陈伯竟相中她了? 一念及此,她更有好笑了。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唯唯喏喏地应着声,渐渐把话题转向他处。 嫁给某人,她从未想过呢?或许,以后总有一天会成为别人的妻子吧!可是,不是现在,不是她为了钱快要发疯的时候…… 爱情,大概还很遥远吧?! 第二十一章 另谋出路 第二十一章另谋出路 “小七,我怎么觉得这几天姓陈的老往东屋跑啊?”探头往院里看了看。陆母抬起手把手里的针往头发上蹭了下。皱起眉来问:“你说,那老东西是不是瞧上那李玉娘了?” 扑哧一声把嘴里的水吐了出来,陆七仰起头看着自家老娘,“娘,你这又是说什么呢?陈伯可不是你说的那样人,人李娘子更不是……” “死小子胡思乱想什么呢?”陆母斜了儿子一眼,“我是说陈昌那老东西八成看中李玉娘,想让她做他们老陈家的儿媳妇了。也不想想自己家是什么环境,一个穷小子,一个老痨病鬼,还要讨什么媳妇,就李玉娘那一大家子人,还不压死他们爷俩儿啊!” 有点不明白自家老娘这样愤慨为哪般,陆七挠了挠头,道:“不能吧!我看陈伯去东屋是为了教顾昱还有可儿识字,可不是象您说的那样,就是我还跟着听了会儿呢。” 白了儿子一眼,陆母哼了声:“臭小子知道什么……”突然轻咦了一声,她放下针线往门口迎去,“你哥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拉开门,陆母脸上的笑立刻僵住了。只见陆五半蹲着身正在和顾昱说话。不知是在说什么,一大一小俱是严肃。“小五,”她皱眉喊了一声,陆五扭头看来却只是点了点头没有立刻回来。心里更不舒服,陆母还要再喊,身后陆七已经笑着道:“快莫喊了,顾昱这是在求我五哥教他功夫呢!” “小兔崽子不好好做他的学问,学什么功夫啊?”陆母皱眉,已经在心里认定一定是那女人利用孩子来勾搭他们家老五。这么一想,她脸色更不好看,几步走过去,果然正听到陆五在问:“你不怕吃苦?” “嗯,不怕,我……不想象爹一样只做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连遇到危险都没有办法保护自己。” 陆五心中一动,正思索着到底要不要答应这认真的孩子,就听到有人推门而入,“顾昱,小蒲回来了吗?” “蒲大哥,”顾昱扬起眉,笑着往她李玉娘身后指。李玉娘一惊,回过身去,脚前脚后跟进门来的可不正是蒲安。 “你这一路上在想什么?连我跟着你都不知道。”蒲安笑了两声,看到李玉娘紧张地仍不肯放松手里的包袱时,不禁收住笑声。“搞什么?这么……” 没等他话说完,李玉娘已经一把扯过他往屋里走。在经过陆家母子时笑着打了声招呼,可一进屋却立刻把门咣铛一声关上。气得脸都快黑了。陆母哼道:“青天白日的,孤男寡女还要关上门,真是不象话……” “娘!”拔高了嗓门,陆五抬起头,脸上不满的表情让陆母撇了撇嘴却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转身往厨房去了,“今个想吃点什么?娘给你做好吃的。” 听到门外陆母的大嗓门,李玉娘皱了下眉,却拉住想往外面冲的蒲安,“先不去管她,这东西你先收好。” “什么……”包袱一入手,蒲安就怔住,虽然还没打开来看,可这么一摸,他就知道里面必是银子。 “你这是做什么?”打开包袱,果然是一两又一两的银子,少说也得有个七八十两。“这钱从哪儿来的?” “我把那只戒指当了。”李玉娘说得轻巧,没看到蒲安一刹那变了脸色。 “那戒指?”那只镶了宝石面的戒指,他曾见过李玉娘拿在手上摩挲深思。虽然她没说,可在他想来那戒指应是她前任夫主送的订情信物,可现在却…… 他这边正在感慨。李玉娘已经返身从书案上拿过了纸笔,“可别以为这钱就是白白送你的。既然你说这次跟着许山一定能小赚一笔,那我就把这钱当成是投资,现在我们就立契为证。” “投资?”蒲安勾起嘴角,竟没有象往常一样骂她是财迷女人,而是正色问道:“你信我?” “嗯,”李玉娘应了一声,“与其说是信任你的品格,倒不如说是我相信你有成为大商贾的潜力。”顿了一下,她脸上的笑大大地绽开,“只有受伤的野兽才会真的拼尽全力。蒲安,你的人生里只有两条道:要么在杭州成为威镇四方的大商贾;要么就如丧家之犬一般滚回泉州受人欺压!你的选择是什么?” 沉默了许久,蒲安突然把包袱一裹,伸手去拿李玉娘手里的笔,“说吧!都是什么条款。” 李玉娘心中一喜,也不客气,坐过去沉声道:“第一条,这笔投资收益后,除去分红外各留百分之五十做为本金,你以后的所有生意我都要占一半……” 终于把条款搞定,打开门时就看到在门口呆坐着的可儿还有正扎着马步摇摇欲坠的顾昱。“他这是在做什么?”悄声问了一声,李玉娘扭头看着正在场中举起举石发出一声清叱的陆五。 眨了下眼,她用一种欣赏的眼光看着赤裸着上半身的陆五。陆五的身材真的很不错,可比现代健美先生了。因运动而起的微汗让古铜色的皮肤泛着闪亮的油光晃花了她的眼睛。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该去绣一身花绣露出一身花胳膊来招摇过市。不象宋平一样每次一露出花胳膊只让人觉得发冷。 似乎是觉察到李玉娘的目光,陆五放下手中的举石,脸上有些不自在的神情。也不先擦身子就先抓起了搭在一边的衣服披上身。虽然北宋时期男女大防还没有后世那么严苛,每有身材健美的花胳膊招摇过市时还会引起女人们的惊叹爱羡,可这样被一个女人近距离盯着,陆五还是颇觉不好意思。 李玉娘忍着笑转过目光去。心里已经把这位陆大都头定义为标准的“闷骚男”。平时看来十足的大男人,可一旦对上女人总觉得是有那么点腼腆。 因听到顾昱说要学武,李玉娘也觉得这是件好事,强身健体自然是好,更好的是他如果能拜陆五为师,那真是找到了靠山。心里一盘算,她就立刻热切地看向陆五。一连串的奉承之言让陆五不自觉地皱起眉,她却似未曾看到一般地道:“顾昱真是个有福气的,竟能让陆都头收入门下做入室弟子。”抬起头,她用歉然的目光看着陆五,“今日太过仓促,也没有备下拜师礼,不如就先让顾昱行了礼,回头小女再把拜师礼补上吧!”说着,她就推了下顾昱,“昱儿,还不快给你师父磕头!” “那个,李娘子……”陆五还来不及说自己根本就不想要收什么徒弟,就看到顾昱已经应声跪下,口称“师父”,很听话地连磕了三个头。 皱起眉,陆五不好多说什么,也只好无奈地伸手去扶顾昱。咳了一声,他刚说了一个字:“昱……”陆母已经冲了过来,“这是在干什么呢?老娘见过强买强卖的,可还没见过强行拜师的?我说李娘子,你是当我们陆家是软柿子好欺负怎么着?” “陆大娘这是在说什么话啊?我怎么敢呢……”李玉娘垂了下头,又把目光看向陆五,一脸的委屈,几欲落泪的凄楚。 陆五一见,不禁皱眉。他最见不过女人哭了。自家老娘一生都是泼辣性子,可在几个兄长早夭,老父过世时仍是哭得浠漓哗啦。他却不知道要怎么劝慰。连带着让他打心底里怕女人在自己面前掉眼泪。 “娘,是我答应了收顾昱做徒弟的,不关李娘子的事。”一句话出口,陆五颇有些悔意,可看到李玉娘欣喜地去抹眼角,又觉得这一句说得也算值。再怎么着,不用看到女人的眼泪了。 “你说什么?”拔高了嗓门,陆母恨不得去捏自己儿子。让这个狐狸精迷晕了头吗?虽然心里气急,可是对陆五这个儿子她一惯都是留几分颜面的。再怎么说,也是外面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象小儿子,她打打骂骂都无所谓。 所以眉毛一掀,她便改了心意,反倒大声道:“李娘子,既然是正正式式的拜师,你那拜师礼可要丰厚些了?不知你什么时候……” 她还没说完,陆五和陆七两人已经同时喊了一声“娘”。脸上现出颇为尴尬的表情。只觉得自家老娘这么大大方方地提什么拜师礼,未免太过丢人。 李玉娘干笑两声,才说明后天就备好拜师礼,陆母就已经尖着声音嘲笑道:“都被魏媒婆赶了出来,没了正经的营生,还好意思说什么拜师礼?” 脸上一热,李玉娘看看周围惊讶的目光,一时只觉得喉咙发紧。她之所以没有立刻把这件事告诉可儿他们,就是不想让大家都担心。可没想到竟会被陆母突然这样喊出来。 “李……你……”涩声唤了一声,蒲安突然觉得刚才那一包银子的份量比之他刚才掂量的更重了起来。 没有去看他,李玉娘的目光只望着一脸嘲弄笑意的陆母,和声道:“大娘不用担心,虽然失了这份工,可玉娘还会再找的。既然说了要备拜师礼,那一定是要有的。”话虽这样说,可她的心情却是沉甸甸的。 今天她也有去徐婆子那里,可是那女人却一昧地推托搪塞她。实在缠得急了,才吞吞吐吐地道:“你得罪了什么人自己应该清楚的。”虽然话没说透,可李玉娘却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没想到云氏真的这么恨她,竟似要存心把她改尽杀绝似的…… “李娘子,”陆五望着李玉娘有些黯然的神色。迟疑了下还是道:“我有一家熟识的酒楼,正在招‘焌糟’,你可愿一试?” “不行——”李玉娘抬起头来,还未回应,已经有两道声音同时叫道。 目光一对,蒲安从陆七脸上移开目光,抢先道:“在酒楼做事,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都能碰上,太不安全。” 一旁的陆七也帮腔道:“可不是,若是倒霉撞上几个醉汉,你一个女人家很容易吃亏的,倒不如跟着我去做女货郎来得好。” 这‘焌糟’,就相当于现代的女服务员。在宋代,男服务员被称为博士,酒博士、茶博士、量饭博士;而女服务员则被称为焌糟,不同于博士招呼客人,点菜、上菜一类的活计,焌糟的主要工作就是提着小篮,内置小炉酒壶,为客人温酒换汤,另外再卖些蜜饯什么的小食。有很多酒楼还专门找上一些年轻貌美的焌糟配合着来酒楼献ji的歌ji来招揽客人。就因为这样,所以陆七和蒲安同时出言反对。虽然在宋朝女子迫于生计出外抛头露面也算常事,可在酒楼做那就真的是所有工作中最下等的了。 李玉娘也理解两人反对是为了她好,可是在她的思想里做女服务员也没有什么可耻的。当年她也曾做过几月,虽是小饭店,可大抵工作也都是差不多的。 没有去理正看她的蒲安和陆七,她只看向因兄弟也出言反对而陷入沉默的陆五,启唇笑道:“既然是陆都头熟识的酒楼,又怎么会让我真的吃了亏呢!” 眉毛一动,陆五抬眼看着李玉娘,很想说事情不是这么理解的。可却在李玉娘笑着施礼道谢时保持了沉默。算了,最多以后巡视时多去那酒楼看看便是。 * 虽然家里人没有一个赞同的,可在李玉娘一再坚持下,反对的声音只能无奈消声。蒲安继续去忙自己那摊事情,准备着迈出他大商贾之路的第一路。而可儿则一再坚持自己的意见。到最后,李玉娘去那家名唤“醉仙阁”的酒楼上工时,身边到底还是多了个小尾巴。 酒楼的胡掌柜眯缝着一双小眼睛,盯得可儿有些局促不安后才道:“我可先说好,不管你们来几个人,我这工钱可只有一份的。”看李玉娘态度良好地点头应是,他的脸色也就缓了下来,轻咳一声后才道:“若是客人打赏的话,五五分帐,没问题吧?” “五五?”李玉娘扬起眉,小声地咕囔:“打赏还要交帐的吗?”听到胡掌柜有些不耐烦地抬高了声音,她忙点头答应。心里虽然仍然觉得不舒服,可到底分一半总比没有的强。 也是巧,在认识过前堂诸位伙计,又被带到后厨时,她才发现何嫂竟也是在这家酒楼打工的。 站在门口,就听到一个男人大声地喝斥着:“你会不会切菜啊?这算什么?切得乱七八糟的也好意思往我跟前拿,快点重新切过……”说着,已经把手里的菜筐丢了过去。菜筐顿在案上,便有几分菜叶溅出,正好落在正低头择菜的妇人脸上。 李玉娘正在皱眉,暗叹女人出来打工就是受气时就见那妇人抬起头来,一张清瘦的面容上满是隐忍之色。才知这被人呼来喝去,鸡蛋里挑骨头的妇人竟是何嫂。 抬起头看到李玉娘,何嫂怔了下,便立刻笑了起来。明明她笑得灿烂,可李玉娘却只觉得心酸。当初在顾家时,何嫂可是一手掌管厨房大权的,哪里象现在这样,切个菜还要被人训。 “你不用担心,那大厨也就是那么个脾气,说话大声了些。”何嫂过后安慰李玉娘,“这家酒楼虽然算不上大酒楼,客人也不太多。可做一个月也能对付个温饱了。” 李玉娘点了点头,忍不住把刚才听到的话说出来,“我怎么听说那大厨是因为掌柜的夸了你两句他才……” 闻言一怔,何嫂也笑起来,“都说女人心眼小,可男人有时候比女人心眼还要小。也不过就是前两天店里我帮着做了伙计们的吃食,被掌柜顺口夸了两句好吃罢了,谁想到他竟然记恨到现在。真是,就是我被掌柜的夸了两句又怎么样?难道还真就能抢了他的饭碗?!” “他既然担心,那不就正说明何嫂有那个让他怕的实力嘛!”一句笑言,说的人和听的人都只当玩笑。可不曾想,没隔多久,竟真的来了机会。 那一天,李玉娘正如往常一样,手挎小篮,身后跟着一脸甜笑的可儿游走于酒楼食客中间。 “客官可要温酒?虽是天气渐暖,可这酒还是温一下才好……”她话还没说完,那食客已经不耐地挥了挥手,“坐了半天,连菜都还没上来,温了酒不是也要放凉了。” 听他这样一说,李玉娘这才留意到今天的上菜速度真的是特别的慢。倒有一半的食客桌上只有一道菜或是根本就没上菜。 把篮子交给可儿,她转到柜台处却没见到胡掌柜,还在奇怪,就看到平时挺多嘴的一个李姓伙计从后厨揭帘出来,可手里并没有端着托盘,且脸上还带着惶急之色。想了下,她忙走过去,问了才知大厨竟不知怎么了,从早上就一直在拉肚子,到现在竟连菜都没办法做了。 赶到后厨时,果然是象那伙计说的一样。胡掌柜一脸惊怒之色,正指着那大厨训斥,可话还没说两句,那大厨已经捂着肚子又往后面钻去。气得胡掌柜脸上发绿,满地打转,一直在说“怎么好怎么好”。心中一动,李玉娘走过去拉了束手站在一旁的何嫂,叫道:“掌柜的,莫不如叫何嫂来掌勺吧!她什么菜都会做的。” “玉娘,”何嫂还要推托,那胡掌柜已经象捞着救命稻草一样看了过来,“不错不错,我吃过你做的菜,你现在就掌勺,只要对付过去这一关了,我一定多给你些赏钱。” 何嫂无奈,也只得过去接下乱摊子。李玉娘也不理她嗔怪的目光,转出去做自己的活计,时不时还凑到正点菜的客人面前:“不如来一道蜜炙羊腿啊!我们大厨拿手的好菜,下酒最好了……” 第二十二章 陆五的相好? 第二十二章陆五的相好? 原本何嫂掌勺也不过是临时为之。在胡掌柜真地抓了一大把制钱做赏钱后,所有的人都以为这事情就算过去了。 可当有客人在吃过原大厨做的蜜炙羊腿后皱起眉嚷:“伙计,你这道菜的味道不对啊?我那天吃过的可不是这个味儿!莫不是你们又换了厨子……”后,事情便有了变化。 这样的事情,不是一两起,多是那天吃过李玉娘所推荐的拿手菜后又登门的回头客。这么一来,胡掌柜心里也有了一番计较,几番思量后,那位因闹肚子差点误事的大厨就此丢了饭碗,而工钱较为低廉,就是涨了工钱也绝对低于原大厨的何嫂正式成了“醉仙阁”的新大厨。 何嫂又是高兴,又是惶惑,甚至有些胆怯,“我这手艺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没看到这么多回头客上门吗?”李玉娘笑着安慰,“姨娘不是说了自己什么都会做的吗?” 李玉娘是真的觉得何嫂的手艺不错,足以担当“醉仙阁”的大厨,要不然胡掌柜也不会炒了那位脾气大的大厨改用何嫂了。在她的劝慰下何嫂也安下心来,甚至还盘算着明天要做什么菜式,要不要来点新花样儿,可第二天到了酒楼,刚一进后厨。就看到胡掌柜一脸铁青的表情。 问了,才知道今天应该送来的各色肉类竟然都没有送到。派人去问才知原来的大厨竟挨个告诉了那些屠夫说醉仙楼今天不用他们送肉过来。虽然这时候去买肉也能对付一下,可何嫂最拿手的蜜炙羊腿却是怎么也上不了桌了。 “真是可恶,才知道那混帐东西这么坏心,我昨个就不该算给他工钱。”胡掌柜愤愤吼着,瞄向何嫂的眼神现出几分迟疑。要知道他之所以换了大厨,也有一半原因是因为那道何嫂的拿手菜,现在这道菜却…… 眼角瞥见有伙计领着担了水桶送活鱼的渔贩进来,李玉娘忙喊了一声,“掌柜的,我听说何嫂最拿手的不是蜜炙羊腿,而是鲜鱼脍,不如今天就主推这道菜吧?” 被胡掌柜半信半疑地看着,李玉娘忙推了下有些发怔的何嫂,“不信的话你自己问何嫂啊!”压低了声音,她悄声道:“姨娘,先保住饭碗再说啊!” 结果,这一天所有想来品尝蜜炙羊腿的食客桌上都多了一道鱼脍。近似透明的鱼片,被摆成菊花形状,带着淡淡的腥甜,**着众人的味觉。 从这一天之后,“醉仙阁”的两大招牌菜就被定为蜜炙羊腿和鲜鱼脍,很多食客都是冲着这两道菜才专程来尝鲜的。 何嫂的大厨地位算是保住了,不仅如此,就为了留住这位让“醉仙阁”生意红火起来的大厨,胡掌柜还主动给她加了工钱。而随着食客的增加,李玉娘的收入也直线上升。 做。要两甜一轻,所谓的两甜就是说笑容要甜嘴要甜,只有笑脸迎人,善于说些奉承话,食客才会开心多打赏几个。而这一轻,则是说手脚动作要轻,不能因你的动作让食客觉得受到的干扰,尤其是如果客人有时候说了些私话时你更要让自己好似完全不存在一样。 在酒楼做事,难免会有些酒鬼借酒闹事。不是没有色mimi的客人,但凡看着不象正经人的客人,李玉娘从不让可儿上前。喝多了两杯,客人的眼神也就开始有些朦胧,脸上的笑也是更讨厌。因着从前也曾见过这样的人,李玉娘每次总是在客人的毛手要伸过来之前不着痕迹地先避开,脸上仍是一脸的笑容地施礼走开,倒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多半这样一来,有些还要脸面的客人也就收了手,不再纠缠。可有些时候,也有不要脸的家伙纠缠不休。每逢这种时候,李玉娘多半都是会使眼色叫伙计过来接手她的活计或是有意无意地说起陆都头是他们酒楼的常客。 虽然陆五这个都头在大户豪门眼中不过是个小人物,可对市井普通百姓来说。还是响当当的字号,倒真有些被吓到的。 “陆都头?陆都头又怎么了?难道他还连人喝酒下馆子的事儿都管吗?”大着舌头的男人翻着眼皮。 李玉娘笑笑,往后挪了一步,看向门口的目光里闪过一丝笑意,“陆都头过来了?又是巡查经过吗?”笑着招呼,她有丝得意地看到刚才还说大话的酒鬼立刻消了声。也不多说什么,她又自篮中取出一小碟蜜饯。“客官再来碟蜜饯吧!这个去酒气却是很好的。”说着,便施了一礼,向门前走了过去。 这些日子里,她几乎已经有些习惯了。虽然不太清楚陆五的巡视路线,可每天饭口时陆五都会出现在醉仙楼的门口。看到陆五只是点了点头,如同往日一样并不多说话,李玉娘便笑着抓了一把蜜饯递给他身后的陈宽,又笑着取了几粒枇杷干,“陆都头不喜欢吃别的蜜饯,就吃两粒枇杷干吧!生津止咳,最是有效。” 瞥了她一眼,陆五迟疑着接过,沉声道谢后便转身离开,倒是陈宽笑着眨了眨眼这才转身追了上去。 李玉娘一笑,返身回了店里。正好看到一个穿着黄衫的女子从上面雅座上下来,便笑着施了一礼。这女子提着一把琵琶,虽不如白薇让人眼前一亮,却也算得上漂亮。李玉娘这几日倒也熟识了,知道这名唤若兰的女子是杏花阁的私ji,常被食客唤来出堂子唱上几只曲子以做娱乐。每逢桌上有此女时,李玉娘过去温酒,她总是会哄那些酒客多给几文赏钱。一来二去,李玉娘倒对这女子很有几分好感。 此时。若兰下了楼梯,看了看李玉娘,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李娘子莫不是与陆都头熟识?” 咦?这个问题…… 李玉娘眨了下眼,暗在心里琢磨。难道眼前这个女子竟是陆五那厮的相好? “实不相埋,小女租住的就是陆母的屋子。”实言相告,李玉娘小心掩去眼底的好奇。就算这若兰真是陆五的相好,可和她也没半毛钱关系。 “是吗?”若兰低下头,脸上忽然飞起一片红晕,好一会儿才悄声问:“陆母可好相处?” “这个……”李玉娘有些郁闷了,她要是说好相处的话可真是撒弥天大谎了,可要是说不好相处万一吓跑了这明显对陆五有意的女子,那位陆都头还不得和她翻脸啊!打了个哈哈,她也只能含糊其词地答:“好不好相处还是要看两人合不合眼缘的,总要真正相处了才知道。”看着若兰若有所思的表情,李玉娘实在按捺不下心里的八卦冲动。回头看到陆七时就悄悄把这事儿说了。 说完后还很八卦地用手肘碰了下陆七,“看来,小七哥是要有嫂子了。” “你莫要胡说了,”陆七嗔了她一眼,“要是被我娘听到可是了不得。再说了,五哥也不是流连花街柳巷之人。这若兰姑娘不过是从前曾被五哥救过,这才对五哥有些好感罢了。”说完,他又叹:“别说五哥没那个意思,就是有那个意思。光是为其赎身的钱都凑不齐,还说什么别的呢!” 听了陆七的话,李玉娘也觉无奈。很在心里YY出一场英雄救美,花魁衷情武二郎,陆都头情痴探佳人之类的戏码,虽是现实形式就是这样无奈,但能多见一面总是好的。 于是乎,第二日再在饭口时看到陆五时,她就悄声道:“若兰娘子就在楼上,莫不如都头你去后院我帮你唤她……” 陆五闻言,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倒是跟着他的陈宽“啊”了一声:“若兰娘子又来出堂会吗?还真是好久没听过她的歌喉了。大哥。不如什么时候咱们兄弟再聚上一聚也找来若兰娘子助兴吧!” 咳了一声,李玉娘冷眼瞪着陈宽。这家伙,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朋友妻不可戏啊?人陆五每天不辞辛劳地跑过来只为见一眼若兰娘子,你这小子还好意思说什么堂不堂会的!真是白费了陆五对你那么好。 想到这儿,她便用同情的眼神看向陆五,悄声道:“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实在是种煎熬。我想若兰娘子要是知道陆都头每天来此只为听她一支曲儿,也定会感动万分的……” 陆五皱起眉,看着李玉娘的脸,好半天才突然压低了声音沉声道:“李娘子,你误会了。我只不过是巡视而已,不是为什么听曲儿……” “若兰姑娘她……什么?”收起话头,李玉娘看着陆五一言不发地转身,有些不知所措地眨巴着眼,“真、真地不见一面吗?” 陈宽忍着笑,挺了挺胸道:“李娘子,我大哥是有那么点儿不解风情,你要是有心帮忙的话,不如就把若兰姑娘介绍给我好了……” “呸,”李玉娘啐了一声,“当我没事闲着了?”真是,那个闷骚男,把好人心当驴肝肺。要不是想着他帮过自己几次,她才懒得理会这种事儿呢! 因着陆五的拒绝,李玉娘很是生了场闷气。就是再看到若兰时,也是有些讪讪的,觉得自己没帮到这个看起来也对陆五痴心一片的女子。 “若兰姑娘,今天……”看到若兰今天没有带琵琶,李玉娘不禁有些奇怪。 若兰一笑,也不在意李玉娘的打量。只说今天是特意请了几位姐妹来尝尝这里的鲜鱼脍。这边话还未说完,门口处便已响起一片莺歌燕语。 有人娇笑道:“若兰妹子到得好早,看来真是要尽地主之谊,好生招待我们这些姐妹了?” 又有人笑:“听她把这里的鲜鱼脍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若真是有那么好便罢了,要是让我不喜,非要撕了这妮子的嘴不可!看她再说大话……” 一群艳服浓妆的女子说笑着涌进堂中,原本坐下身的食客立刻个个都瞪大了眼。就是有假道学的人嘴上咕囔着,可一双眼也没忘了紧盯上几眼。 若兰笑着返身相迎,才说得几句话,门外便又有人进来。还未走近,已先笑道:“若兰妹子,我带了个不速之客来捧场,你可莫要怪我……” “白姐姐带来的客人必是嘉客,若兰怎么会怪呢!”若兰笑着应声,抬眼看去,目光一凝之后便笑了起来,“我就说嘛!姐姐的客人非富即贵,朱大官人肯赏脸,让若兰真觉受宠若惊了。” 把身子往后又缩了缩,李玉娘站在楼梯后冷眼看着走进来的一男一女,只觉得心里发沉。 “醉仙阁”按规模只能算得上是中等,虽然来吃饭的也有些殷实商人,可象朱子钰这样的杭州大商户却几乎不会踏足其间,所以李玉娘从没想过有一天竟会在这里撞上这人。 这会儿,看着胡掌柜一脸巴结地往前凑,李玉娘更觉浑身不自在。这家伙,不是号称日理万机的人嘛!好好的怎么就跟着一帮子女人来吃什么饭了呢?又不是在青楼喝花酒,这算什么事啊! 咕囔着,她有心避开,却不想她还没和胡掌柜请假,胡掌柜刚自楼上雅座寒喧下来后已经来喊她,“快快快,先拿一坛上好的女儿红上去温酒。” 李玉娘一愣,“掌柜的,我、我有些不舒服,叫李小哥儿去吧!” “不舒服?刚才不还好好的吗?你快点上去,若兰娘子可是指名喊的你,真是不长脸,就是为了赏钱你也得撑着啊!”被胡掌柜连训带骂了几句,李玉娘一咬牙捧了酒坛往上走。虽然心里仍然忐忑,可真地进了雅座,她的脸上却已经是一副平静的笑脸。“各位娘子,可要先来几碟蜜饯?” 平声问着,她故意没把目光往朱子钰那边看。虽不知他是个什么表情,可大概这样突然见到她也是很吃惊的吧? “朱大官人,我可以向你保证,在座的诸位姐妹论琵琶功底绝没有人能胜过若兰,你这次要宴请的那位黄大官人除了我们若兰还真没人能让他满意……”正在和朱子钰说话的白薇漫不经心地转过头来,目光一滞,突然“哧”的一声笑了起来,“这位娘子好生面熟啊!” 李玉娘抿唇一笑,不卑不亢地笑着施了一礼后抬头望着白薇,“见过白行首,不知白行首喜欢什么,枇杷干、蜜枣什么的,我这里都有的。” “是吗?那就都一样来些好了,也算我们姐妹们捧捧李娘子的场了。”白薇笑了一声,半眯起眼看着李玉娘,“怎么李娘子现在竟落魄到这一步呢?莫不是你家那位顾大官人嫌你侍候得不周还不是惹得主母嫉恨了竟把你赶出家门来了?” 李玉娘牵起嘴角,也不恼,只是平声道:“逝者已矣,倒不方便向白行首提及了。” 白薇一愣,原本颇高的气焰便消了几分。虽然她很讨厌李玉娘这个女人,可到底不算是什么深仇大恨,又不是身处同一个世界,她也没心思去多打听。所以这会儿突然听到李玉娘的话,才知之前曾在画舫上看到的顾氏夫妇竟似乎是已经死了。一时之间,反倒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些不妥。 轻咳一声,她有些不甘就这么落了下风,便顺手拿了钱袋过来掏出一把制钱来,“蜜饯看起来不错,这些钱就当是我们姐妹打赏的,李娘子莫要客气。” 说着,已经起身伸手过来,可就在李玉娘笑着应声伸出手时,她的手突然一松,原本抓在手心的制钱就哗啦啦地落了一地,有几枚还是擦着李玉娘的手掉下去的。 眼看着铜钱滚了满地,白薇“呀”地一声,“真是对不住啊,李娘子,我真是太不小心了。” 是不小心吗?李玉娘抬起眼,看着白薇微微挑起的下巴,忽然笑了起来。“没关系,就是掉在地上,那也是钱啊!”说着,已经蹲下身来,一枚一枚地拾起掉落的制钱。 原本因白薇的突然举动而静下来的众女这样看着李玉娘,便有人发出“吃吃”的低笑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里毫不掩饰轻蔑与鄙视。 可不知为什么,本就想看着李玉娘出丑的白薇却异样的沉默,只是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看着李玉娘。若兰看了看白薇,又看看正慢慢直起身来的李玉娘,有些不好意思地招呼着,“玉娘,这酒放在这儿我们自己温好了,你还是先下去吧!” “那怎么好意思呢!娘子是客,应该我来服侍娘子才对的。”李玉娘把那些制钱丢进小篮子里,走过来拍开小酒坛上的泥封,脸上仍是一脸客气平静的笑容,“这女儿红乃是十年的佳酿……” 目光偶然一挑,撞上一双略显冰冷的眼眸,李玉娘嘴角的笑意僵了一下,但立刻就回复正常。“几位娘子若是想尝鲜鱼脍,可真是来对了,今天……” 微笑着,介绍着,她一如招待每一个来酒楼的客人一样殷勤。虽然心里隐隐觉得不知什么地方有些刺痛,可是,既然做了,那她也得做个专业的不是吗?哪怕是被羞辱,被嘲笑,可只要她是在凭着自己的双手在赚钱,她就敢挺直了腰板。让她捡钱?让她低头?无所谓啊!他们这些手里有钱的可以拿钱来开玩笑,可她这个穷人只会对钱始终存有敬畏之心。纳入钱袋中的每一文,都沾满了汗水与辛酸的味道呢! 第二十三章 是否绝路? 第二十三章是否绝路? “玉娘,你这愣着做什么?那边客人喊温酒呢!”被人推了下。李玉娘这才恍过神来。冲着提醒她的博士、那位多嘴的同姓小哥儿笑了下,她挽起竹篮疾步走过去。 “客官,还要添几两?”虽然脸上仍挂着笑,可李玉娘心里却有些警惕之心。之前这两个汉子已经喝了不少,眼看着眼神都有些发直了,分明就是醉了。 可开饭店的不怕大肚汉,你既然是打开门做生意,总不能对客人说我怕你喝多了在我这儿闹事,这酒就不卖你了。 李玉娘笑盈盈地问了一句,在男人呵呵傻笑着伸手来抓她时闪身避开,哪怕男人立刻阴下脸拍着桌子大叫,她脸上的笑容仍不减分毫。这样的男人她见得多了,只要没有被人真地占了便宜,就算是再难听的话,她也只当是耳边风。 笑着筛酒、温热、斟满,她从容地施礼抽身而退。转身抬头时面色一僵。看着不知什么时候从楼上雅座走下来的朱子钰,她的心“突”地一跳。 从前恨上哪个时,她总会在心里说:总有一天我会过得比你们好,让你们这群混蛋看到我的笑容我的幸福嫉妒得发狂。可惜,自打到了大宋,她似乎就没交过什么好运。哪怕再想过上好日子。却总是让那些让人讨厌的家伙们看到她的窘迫与贫寒。尤其是现在看到朱子钰脸上淡淡的神情,说不清是轻蔑还是同情的眼神,她总觉得不爽,非常不爽。 把目光下垂,她回到柜上放下竹篮,便撩开通往后院的帘子钻到后院。 酒楼的后院除了后厨外尚有一个不大的院落,除去茅厕、柴房外尚有一口水井。李玉娘走到水井边上,摇上半桶水又用水瓢舀了半瓢水就着瓢咕咚咚了喝了。沁凉的井水滑进咽喉,让她禁不住打了个冷颤。抬起头,看到墙角一棵树上开着粉嘟嘟、白净净的花朵。分不清是桃花还是杏花,可这样看着这近似招摇般在春天绽放的花朵,她只觉得原本的郁闷心情也随之一畅。 听到身后一声微响,她立刻转过身去。看到正低头看着脚下绊到的扫帚的朱子钰,不禁皱了下眉。 “这位客官,可是要去茅厕?再走几步,往左拐就是。”温和地笑着,她的脸上俱是职业化的殷勤,全不显半分真实情绪。 朱子钰抬起头来,看着她,皱起了眉。“这里没有别人,不用装得那么辛苦。” 李玉娘哑然失笑,她何尝不知这位跟进后院来绝不会是为了什么找茅厕这样的事情。可是,“我只当朱大官人是不想让人知道你我竟是旧识的呢!”她淡淡浅笑,可眼神中到底带出一丝嘲弄之意,“其实,做陌路人,对大家都更好。” 一双薄唇抿得只余一条缝。朱子钰默默看了李玉娘半晌,才道:“不要再在这里做焌糟了,若让人知道我从前的女人做这种抛头露面的活计,我也面上无光……”他一句话还没说完,李玉娘的脸上已经涨红。 “我做什么,关你朱大官人什么事呢?你也说了,从前的女人,现在卖也卖了,我早就成了别人的女人,您还多什么事儿呢?”尖酸地哼着,李玉娘想起之前云氏所做过的事情,先就在心里给朱子钰定了罪过。大概,眼下这份工作又保不住了吧?因着这一闪而过的念头,她便有了些破罐子破摔的不怕死精神,也不去看朱子钰变得难看的脸色,她冷笑道: “你们两夫妻还真是象!人也卖了,钱也拿了,明面上恨不得把人推得远远的没半点干系,可背地里却又想把人抓在手心里操纵控制。朱子钰,你们真以为有钱就成了神,了不起了!可以把我这样的小人物踩在脚下不顾人的死活吗?是啊!我这样的小人物。命如草芥,不值钱。可你不要忘了泥人还有三分土气呢!你们要是真要赶尽杀绝,把我逼上了绝路,我这个光脚板的穷鬼还真就不怕你们这些骑马坐轿的大官人们啦!” 朱子钰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望着李玉娘。眼中现出一丝疑惑之色。从李玉娘的话里,他也听出来了,看来云氏是对她做了些什么。这不奇怪,云氏的脾气他也是知道的。让他疑惑的是眼前这个腰系青巾,一身布衣的女人。虽然一样的眉眼一样的声音,可站在他面前叫嚣的这个女人真的不是他记忆中所记着的那个李玉娘。 记忆中的那个李玉娘是个象猫一样的女人,有些娇,有些妖,很会讨好人,有时候也象猫一样伸出爪子发发脾气,可是却是带着撒娇的姿态只让人觉得是在增加情趣。那是个曾经带给他过快乐,让他曾有过短暂放松的女人,所以哪怕现在她已经不是他的女人,可他的情绪从始自终都还带着淡淡的怜惜之意。可是,突然之间,他就发现眼前这个女人不是他记忆里的那只猫,而是一个张牙舞爪随时都要拼命的雌豹。让他觉得如此的陌生。 皱了下眉,他缓缓开口道:“你变了很多。”不只是态度,就连举止也是。象刚才那样捧着瓢喝水的事情,若是以前,贫家女出身的李玉娘也不会做出来这样的举动。 李玉娘闻言,先是有些心虚,但立刻就理直气壮地哼了一声,“是啊!我变了很多,这还要拜朱大官人所赐了。”突然举起手来。她故意把那只新近多了许多划痕还有烫伤的手在朱子钰眼前晃了晃。眼看着朱子钰微眯起眼不说话,她的心里更觉得畅快。就算有熟悉从前的李玉娘的人站在眼前又怎么样?她可是有正大光明转变的理由。就算她再怎么变,也可以归为是遭逢人生大变受了刺激所至嘛! 朱子钰保持着沉默,事实上他除了沉默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原本他还带着一丝怜惜之意,带着好意来见一见李玉娘的。甚至还想过李玉娘委屈地扑进他怀里哀求,或者象去年七夕夜一样软硬兼施地哭诉,总之,种种设想他自己都是高高在上强势的那一方。可却没想到他还没说完话,李玉娘已经以这样强硬的态度对他大吼大叫,真的,象是骂街的泼妇。让他惊讶,让他震动,让他觉得——新鲜…… 目光微瞬,朱子钰一言不发地转身出了后院,为自己心中一闪而过的念头而感到好笑。怎么可能不是一个人呢?原本就是没规矩的贫家女,现在不过是在市井之中沾染了更多恶习罢了。 拾阶而上,在要拐进雅室时,可巧旁边的雅室有点菜的博士揭帘而出,走得匆忙,险些撞在他身上。那博士忙着道歉,帘子便放得慢了些,里间的人就正好看到他。坐在正中主位上的男人便立刻起了身,笑着迎了出来。“朱大官人,真是巧了,没想到竟会在这里见到你。” 冲着一直道歉的博士挥了挥手,朱子钰抬起头看着这个一脸笑容的两撇胡,一时想不起是哪个。就在这时,雅室里已经又走了一个蓄了微须的年轻人,在男人身后站着,道:“王押司……” 目光一闪,朱子钰终于想起来了这个留着八字胡的男人是谁。州府衙门的押司,一个小吏,可这年头有的小吏比官员还难对付。尤其是这个风评一向不好的王押司。虽然以他的身份这王押司他大可不放在眼里。可到底犯不着得罪小人。 这样一想,朱子钰便笑着拱手,说了两句客气话。王押司脸上放光,一脸笑地寒喧,很是说了些奉承的话,又在身边那年轻男人急切的目光里介绍。 “姓顾的?”听到一个顾字,朱子钰不禁多看了那满脸讨好笑容的年轻男人两眼。隐约觉得这人的名字似乎是在哪儿听过。 “小的顾润,朱大官人叫我顾二便是……”能巴结上杭州数一数二的首富实在是件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儿。顾润只想着讨好,竟直接谦卑到底。献媚之态就连一旁的王押司也为之皱眉。 而朱子钰却是在心里“啊”的一声。原来,竟是他…… 脸上虽是笑着的,可再看顾润的眼神却是透出几分冷意。听到王押司说是宴请几位同僚,朱子钰便随意往那间雅室看了一眼。因顾昱就站在门前,门帘被撩得很高,因此一眼看去就能看清室内的情形。目光一扫,他的视线在其中一个穿着皂衣差服的男人身上略停了两秒。一来,他素知衙门里文武官吏一向不和;二来却是因那男人生得正气,剑眉朗目,无一不透着凛然之气,和一屋子人总有些格格不入之感。 一眼看过,他对这些小吏间的聚会也没什么兴趣,便笑着想要告辞。正说话间,他那间雅室的门帘已经撩开,白薇走出来笑盈盈地道:“朱大官人,莫不是嫌咱们姐妹尽说些体己话,闷着你了?怎么只在门口说话都不进来呢?” 白薇这么一亮相,在门口的三个男人便都把目光转了过去。朱子钰淡淡点了点头。王押司眼睛一亮,笑道:“原来白行首也在的。”而顾润不光是眼睛发亮,就连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听到白薇笑着同王押司打了声招呼,更是一肚子酸气往出冒。要知白薇虽是个ji女,但因其官ji的身份,又是杭州花魁,来往恩客或是普通相交的客人都非等闲之辈,可不是顾润这样新得势的小吏能说见就见得到的。就是王押司,也很以曾经出席过有这位白行首献艺的宴会为傲。 虽然有很多时候,ji女这一行业是被世人所鄙视的。可对很多男人来说,你和一个花魁的关系与你本人在这个社会上的地位与权势是绝对成正比的。 眼角连瞥都不瞥顾润一眼,白薇只笑着过来。很亲密地挽着朱子钰,撒娇一般要把他带回雅室内去。朱子钰也便顺势告辞,只是脚刚抬起来,他便又顿住。一双眼,直望向楼梯口处。 站在楼梯口,李玉娘看着面前的四人,只觉得嘴里发苦。这算什么事呢?黄历上难道写了今天是什么大凶日吗?好好的,仇人竟一拨拨地涌上来。 深吸了一口气,她盈盈上前,笑着施礼道:“客官可是叫了酒?”说着,她用眼神看向唯一一个不认识的男人。那意思,要是叫了酒便让我进去好了。 王押司“嗯”了一声,正要让开,却不想顾润却突然笑起来,“瞧瞧这是谁啊?之前把话说得那么横,我还当你找到好户头靠了呢!怎么现在竟这么苦哈哈的做这些粗活呢?真是让官人我瞧着都觉得心疼了……” 王押司皱了下眉,看到朱子钰脸色也不怎么好看,更觉得有些恼。私底下如何都无所谓,可在大庭广众下,这样的话怎么听都让人觉得是有点调戏良家妇女的款儿了。咳了一声,他扫了顾润一眼,在顾润意识到他的不满收敛了举止后还哼了一声。 胸口憋着火,李玉娘却仍只是笑道:“二郎若是觉得小的辛苦,那赏钱不如就多与几文好了。再怎样,二郎也是成了富户,是不差那几钱的主儿了。” 她这么一接话,几个人的目光便都落在她身上。王押司还在奇怪这焌糟妇人是谁,白薇却已经把目光转向顾润,竟是掩口轻笑:“原来这位就是被李娘子打破头的那个顾二啊!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首啊!” 被美人这么一笑,顾润面上无光,脸上也就更难看了。王押司却是皱眉看了李玉娘一眼,也不知在想什么,脸色却是有些发阴。李玉娘也不答话,挽着竹篮就往室内走,一抬头却是怔住。有些迟疑地施了一礼,“陆都头,”唤了一声,她只觉得奇怪,一时想不明白陆五怎么竟会和顾二那厮搅在一起。 王押司在门口看了陆五一眼,心中暗道:“这妇人果然是和陆五熟识的,怪不得那时候陆五竟会插手顾家的事。只不知陆五和这妇人到底有多亲近……” 满腹狐疑,他一时只顾着想心事,在朱子钰告辞回了另一间雅室时便也没有再留。回了雅室,他坐在座中,目光在李玉娘与陆五脸上打转。虽然一个脸上是礼貌周到的笑容,另一个则是一如往常的平板,看不出什么异样之处,可他总觉得是有那么些不放心的地方。 这种怪异的感觉一直缠着他,哪怕是菜过五味,酒过三巡开始说到正题时,他心里还是有些猜疑。 他和陆五在州衙里一文一武,可算是大人最为倚重之人。可谁都知道,他们两个没什么交情。他自己也清楚陆五是看不惯他的所作所为,跟自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可在顾家之前,两人却也没什么化不开的矛盾。就是陆五插手顾家之事时,他也没多想过陆五是不是以后都要和他作对。可是刚才突然见到李玉娘时,他突然就有了那么点不确定。如果陆五和那妇人有私,难保不会因此而和他彻底决裂。虽然他不怕陆五,可到底会有些麻烦。 轻咳一声,他举起酒壶又为陆五斟满酒,“陆兄弟多喝一些,今天我们可是说好了不醉无归的。”说着,已经示意顾润再去叫酒。也不理顾润撩帘出去大声叫博士送酒,他端了酒杯敬酒道:“陆兄弟,咱们哥俩在衙门的日子也都不短了。说起来,大概整个州府衙门就数咱们俩儿的资历老。今个儿,老哥我托个大,有些话要劝一劝兄弟你。” 话音一顿,他瞄了一眼陆五。见他神情不变,这才继续道:“你也在衙门里打混了这么多年,也该知道清水无鱼的道理。虽然有原则是件好事,可有些事光有原则是不管用的。这世上有些人你踩在脚底下也没关系,有些人你就是死也不能得罪……兄弟,这世上事就是这样,咱们哥俩儿加起来也抵不上人家一根手指头,你又何苦那么固执呢?” 目光微闪,陆五把手中的酒杯缓缓放下。抬起头看着王押司道:“原来,王押司并不是请我喝酒,而是要谈公事来的。” 王押司脸色一变,干笑道:“算不上公事,不过是和兄弟你亲近亲近罢了。” 陆五没有因他的软话而微笑,只是淡淡道:“不知刚才这些话是那位郑大官人请王押司说的?还是,王押司您自己说的呢?” 眼中闪过羞怒之色,王押司暗在心里叫了声“死木头”,可脸上却还是保持了三分笑意,“谁说的又有什么区别呢?老哥我也是好意想要提醒你一下罢了。别因为些不值得的人或事开罪了你得罪不起的人。” 眼皮下垂,陆五看着自己面前的酒杯,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道:“多谢王押司的美意。不过有些话我也想请王押司捎给郑大官人。”在王押司不自觉地倾近身子聆听时,他用平淡而清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道:“人在做,天在看,举头三尺有神明!他郑大官人不要以为全杭州的人眼都瞎了……” PS:嗯,好吧!最近看了《神职》,觉得这句话很酷,忍不住拿来…… 第二十四章 谁在背后使坏 第二十四章谁在背后使坏 李玉娘站在门前。虽然有些奇怪雅室里竟是一片死样的沉寂,却还是轻咳了一声后才撩帘而入。刚一进去,就听得一片咳声,也不知是被她那提醒的一声轻咳引得嗓子痒痒了,还是想借着咳嗽掩饰些什么。 目光一扫,她已经觉得屋里的气氛看起来很不好。虽然没有到剑拔弩张的地步,可看看众人的脸色,显然刚才的交谈委实算不上开心。 眼角一挑,她看了看一张白板脸,没半分表情的陆五,不用猜也知道必是这位都头又与这些同僚闹得不愉快了。不过这些事,与她这个焌糟无关,她只要做好本份就行。 笑着温酒,她好似全未察觉这样沉默的酒桌有什么不妥之处一般,就是顾润翻着眼皮瞪了她一眼,她都只做不见。 “他娘的小贱人,真是越来越不把人放在眼里了。”顾润翻了翻眼皮,有心发作,可眼角瞥了一眼斜对面的陆五,还是忍住。陆五这厮,平时总说得那么大义凛然。殊不知背着人时还不是一肚子的yin水,说不定早些时候就和这贱妇勾搭上了呢! 他心里愤愤地想着,忍不住就又瞪了李玉娘一眼。有些气闷地端起酒杯,还未送到嘴边,就突听身边的王押司轻笑道:“平成,听你刚才说话,竟是认识这娘子啊!” “咦?”顾润一愣,看看王押司,有些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之间说这个。刚才他不过是说了两句可就被狠狠瞪了两眼。还在迟疑,腿上已经被踢了两脚,吃痛之下,他拧起眉,强忍着没有呼痛。再看王押司对他掀了掀眉,眼角有意无意地瞥向陆五。他就立刻明白了过来。 粗着嗓子“嗯”了一声,他谗着脸道:“可不是认识,不过不光我一个人认识这娘子,就是陆都头也认识啊!而且我看陆都头似乎还和我兄长生前典来的小妾比我还有熟三分呢!” 他这么一说,原本因王押司说话而有些缓和的气氛立时就又紧张起来。另两个文吏看看陆五,脸上便现出古怪的神色。 虽然说北宋时期并不象后来那样理法森严,可这私通之事仍然是滔天大罪,哪怕是没有证据说的几句闲话,也是要坏人名声的。 李玉娘脸色铁青,恨不得把手里的酒壶丢出去再把顾二砸个头破血流。只是她刚捏紧了手里的酒壶,顾润就已经一脸贱笑地凑过来,“我大哥的这个妾可是不简单,听说原也是城中大户人家的妾,因擅狐媚之道惹怒了大妇。这才被贱卖了出来。”眼角一转,他又看着陆五笑道:“陆都头可是要小心了,这女人命不好,专克男人。我那倒霉的兄长一家可不就是被她克死了……” “顾二,你个王八蛋……”李玉娘气急,一只手刚刚扬起,却突然被人抓住。与此同时,一碗刚刚上桌还温温的汤直接泼在顾润脸上。看到顾润狼狈地喘着气,李玉娘扭头看着手中汤碗还没放下的陆五,一时忘了说话。 陆五却是很快就放开了她的手,平声道:“再上一碗汤来。”怔了下,李玉娘才反应过来疾步走了出去,出了门还能听到陆五朗声喝道:“顾二,别再让我听到你那张嘴不干不净地往外喷糞。再让我听到一句不中听的,别怪老子拆了你的骨头!” 李玉娘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虽然隔着帘子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可想来在座的几个文吏都被陆五突发的蛮横吓到了。半天,才能听到王押司强压怒意的声音:“陆兄弟,你这是做什么呢?大家份属同僚,成平也不过是信口玩笑一句,你当什么真呢?” “玩笑?王押司当知我陆五是个粗人,有时候是听不懂你们这些文人开的玩笑的。以后还是莫要同我开玩笑的好。以免我误会了错手伤了人就不好了……” 转过拐角,就听不见雅室里又说了些什么。可李玉娘却是轻声吁了口气。其实刚才陆五的维护也把她吓了一跳,虽说现在再怎么着也是同住一院,可为着她这样对待同一个衙门里做事的同僚,到底也不是什么好事。 “**!该杀的顾二!”李玉娘恨声骂了一声,跑回后厨支会了一声也没再回前堂,反倒是一直等着汤好了端出厨房后就站在后院里。左右看了看,她低下头,“呸”地一声吐了口口水进汤里,又顺手在地上抓了一捏细土末丢进去。眼看着原来就有些发混的肉汤更显混浊,她又加了一点凉水,用小树枝搅了搅后这才端着汤往前堂去了。 “混帐顾二,吃不死你还恶心不死你。”在肚里默念着,她上了楼,目不斜视地进了雅室,虽然没看仍是一身**呆坐在座上的顾润,可汤却是稳稳地放在了顾润面前。甚至还温言笑道:“汤还热着,几位客官尝尝,消消酒气吧!”说着,竟是先盛了一碗递给王押司,这边顺时针方向依次给顾润等人盛汤。也不知是不是汤太少了,待盛了四碗轮到陆五时竟是只剩了一点残汤。李玉娘便垂下头一脸歉然。 若是刚才,王押司一定会主动把自己面前这碗汤递过去了,可这会儿,他却实在没心思去装假。还好陆五也不在意,只笑着摆了摆手。李玉娘一笑,便施礼退出房外。站在外面,她静静地听着里面传来喝汤的声音,虽不知顾润到底有没有喝。可她心头那一股恶气却是消了去。 扭过头,正好看到说说笑笑自另一间雅室走出来的女子们,李玉娘忙避到一旁,低着头让这些女人一一从她身边穿过。虽然感觉到有人在身前停下脚步,她却仍是垂首看着脚尖不发出半点声响。只听得一声拖长声的“嗯”声,然后是一个清朗的声音,“姓顾那厮委实可恶,果然是该打的。” 李玉娘一怔,抬起头来有些疑惑地看着仍冷着一张俏脸的白薇。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白薇仰着头并没有看她,反倒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就算那混帐该打,可你别以为自己就是什么好人了……”说完,又冷哼一声,便从她身边穿过。 这又算是唱的哪一出?李玉娘皱着眉,看了看明明就在身边却好象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的朱子钰,也不言语,只是有礼地随在众人身后下了楼。 站在门里,远远地看见门外一阵喧闹,马嘶驴叫,原先候在门外的几个小厮过来侍候着不说,就连胡掌柜也带了几个伙计献殷勤地一直送出门去。眼看着朱子钰冷着一张脸,似乎是同胡掌柜说了几句什么。又扭头往她这边看来,李玉娘顿时脑子里乱成一团。这混蛋,到底还是要搅黄了她的差事吗? 她抓着门边,恨恨地瞪着朱子钰的车子远去,直到胡掌柜转回门来看着她喝了一声:“还不去帮忙,你在这儿发什么愣啊”时才抹身回了里面。 心里先存了怀疑,虽然胡掌柜这会儿没有喊她过去,可李玉娘却已经无时无刻不觉得那刻薄鬼正在拿眼不怀好意地盯着她。不会是在想着法子找她的错处吧?忍不住又一次抬起头,总觉得正低着头记帐的胡掌柜绝对是刚刚才低下头去的,看那姿势,怎么瞧都觉得不对头啊! 正在眯眼看着。突听头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不只李玉娘当场怔住,就连胡掌柜也傻了。见到有个喝高的食客跳起身来四下乱转含糊不清地喊着什么“房子倒了?”,胡掌柜这才回过神来,手一挥,带着几个博士当先往楼上冲去。 要说这开酒楼的,有人打架那是平常事。可这会儿楼上雅室里还未散去的一桌坐着的可是衙门里的都头外加押司们。总不至于是这几位打起来了吧? 没有跟着上去,李玉娘站在楼梯下一个劲地往上张望。隐约见得一角布帘飞起,似乎是有什么甩了帘子出来…… “王押司,你就当我陆五一个粗人不懂规矩就是了。您的美意我可是受不起!”说着话,人已经“噔噔”地下了楼来。还未迈下最后一级台阶,陆五看到慌忙扭过头去的李玉娘,脸上现出一抹尴尬之色。匆匆点了下头就往门外走去。 隐约听到楼上王押司的怒喝:“成何体统!成何体统……”李玉娘缩了下脖子,猜不出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却还是拔脚追出门外。 长街闹市,行人如织,可陆五一身差服却还是分外惹眼。眼看着他越走越远,李玉娘不禁大声喊了一嗓子,也顾不得旁边的人扭头相看,她几步追上前去。喘着气道:“陆都头,刚才多谢你了。” 陆五目光一闪,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的神情。迟疑了下才道:“李娘子不用道谢,其实是陆某连累了娘子才是。” “咦?”当场怔住,李玉娘眨巴着眼不大明白陆五为何说出这样的话来。那顾二和她可是早有冤仇啊! 皱着眉,陆五咳了一声,也不说清楚,施了一礼便大步流星地离开。“这……”扭头往后面看了一眼,李玉娘低声咕囔:“又没人追上来……” 晃着脑袋,她实在有些搞不明白陆五这是抽的哪股子邪风。转身走回酒楼,还没进门,就看到王押司他们几人怒气冲冲地冲出门来。饶是她避得及时,还是险些被撞到。 听到顾润哼哼着骂了一声“贱人”,她捏了捏指尖却没有抬头。一直等到车声辘辘地远去了,她才啐了一声低骂道:“王八蛋,早晚让你知道老娘的厉害!”一句骂完,她自己先失笑出声。怎么觉得自己最近有几分陆母的范儿呢!莫不是相处得久了,也熏染了那股子泼辣劲儿。 走进门里,正好看到胡掌柜若有所思地望过来,她忙做出一副勤快样。手脚利落地去帮着其他博士收拾桌子。虽然心里怀疑胡掌柜要炒了她,可就是真的要炒也不能让他找出自己的错处来苛扣自己工钱不是。 酒楼打烊时,已经是华灯寂廖。虽然从远处仍传来瓦市的鼓乐之声,可这一片的店铺却已经大多都关了门。 捶了捶后背,李玉娘手脚利落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打一声招呼就想趁着胡掌柜到处检查时先逃出门去。不想她刚到门边,就听到后面胡掌柜的喊声。 无奈地转过头去,她陪着笑脸点了个头,“胡掌柜,您老人家还有什么吩咐?” 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胡掌柜慢条斯理地道:“平时怎么没见你这么谦恭啊?这会儿倒是有了眼色。” “您这是说什么呢?我平时可也是很尊重您的。”李玉娘笑着,赶忙着拿过壶给胡掌柜添水。 白她一眼,胡掌柜垂下眼帘,沉默了一会才道:“李娘子也是个聪明人,我也不和你转弯抹角的说话。明个儿,你就不用再来帮手了。” 脸上的笑一僵,李玉娘把手里的茶壶往柜上一放。平声道:“掌柜的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是哪里做错了吗?”如果不是心底多少有了数,她倒更想拉着这老头哭哭涕涕地求他不要炒了自己。 “做错了什么,你难道心里没个数吗?我们这店小,得罪不起那些大人物。” 果然,李玉娘咬了咬牙,恨声道:“掌柜的,可是朱子钰和你说什么?就算朱子钰财大势大,您也不至于这么怕他吧?还是,他许了您什么好处?” 胡掌柜眼睛一眨,有些糊涂地眨巴着眼却没有说话。李玉娘眉毛一挑,也生出几分疑惑。就算是朱子钰背后使坏了,这胡掌柜也不至于不敢说才是啊。 “胡掌柜的,我也不为难你。既是那位朱大官人容不得我,非要断了我的生计,绝了我后路,那我现在就去他们家门前吊死,看他们还能把我怎么着……”说着,她已经做势要往外走。 胡掌柜被她这一做势,真有些吓着了,忙一把抓着她,“你可莫要胡来啊!谁说是朱大官人说什么来着。” “不是朱子钰,那就是顾润了?”她怎么就这么倒霉,仇人竟是一个接一个的。 胡掌柜眨巴了下眼,吞吞吐吐地说出一个名字,却是让李玉娘呆立当场。 “你说是王押司?我和他没仇啊……”低喃出声,她实在是搞不明白了。就算那一脸阴气的家伙和顾润是一伙的,可也总不至于来对付她这个小人物啊!总不会是知道喝了一碗她加料的汤了吧? 她还在胡思乱想,胡掌柜已经苦着脸凑过来,怨道:“娘子,你别以为那王押司看着斯斯文文的,人可黑着呢!又阴又毒,我们可是惹不起他。”顿了下,他又道:“你若真是跟他有仇可要当心了……嗯,不如就趁早和陆都头把事定了,那王押司也就不敢随便把你怎么着了。” “你、你说什么?”李玉娘哭笑不得地看着胡掌柜,“您这又是唱得哪一出啊?虽然我是陆都头介绍过来的,可我们之间却是清清白白的可没半分苟且之事。” 胡掌柜皱眉,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李玉娘,突然道:“我可是听到王押司说了他刚才好心要帮你和陆都头作媒,也算也断了曾经的恩怨……” 脑子“嗡”的一声,李玉娘一时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撮合她和陆五?这又算是哪回事啊!“你说王押司刚才和陆五说了那样的话?”想想,她得好好理理。虽然没看到楼上虽然发生了什么事,但难道陆五是因为王押司说了这样的话才闹翻了?想想刚才陆五一脸怪异地匆匆离去,她倒有几分确信自己的猜测了。 一定是顾二那混蛋又说了什么,那王押司才会突然冒出这一句来。原本,陆五帮她良好,可李玉娘心里清楚,虽然有一半是她讨好卖乖换来的,可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陆五这个够义气,苦于义愤才会帮她。这下倒好,好好的善行竟成了与她有私甚至是贪图她美色的无耻行径,换了是谁都要气坏了。 不对,单只是为了她和顾二那么点子事,王押司就要这样得罪陆五让他难堪?猛地一拍脑袋,李玉娘猛地想起陆五刚才的话。的确不是她拖累了陆五,而是陆五拖累了她。如果不是陆五不肯和王押司同流合污,那厮也不会用她来敲打陆五了。所以从头到尾,她都只能算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牺牲品。可好嘛!你们爱咋斗就咋斗去,关我什么事啊! 心里憋了一肚子火,却不能对面前这正用探询目光看她的男人发。李玉娘忍了又忍,这才伸出手笑着讨要工钱。待胡掌柜一五一十把帐算清了结帐给她后,她才清了清嗓子,道:“胡掌柜的,我尊重您年高德勋,可有些话您可别胡乱往外说。要知道人那两张嘴皮子可半点不比刀子弱,象我这样的弱女子被人污了清白,最多也就是往您老这酒楼门前一吊一死了之。可碰着拿着刀的,可就保不准出事的会是谁了……” 说着,她一扭身就走了出去。身后胡掌柜咧着嘴,连声唉叹“唉呀,你这女人……真是……” PS:呼唤长评,呼唤订阅…… 第二十五章 荐人馆 第二十五章荐人馆 夜色深沉,自光明的街市转进幽暗的小巷。纵是手中有灯,天上有月,也让人觉得心里有些毛毛的。所幸,杭州城的治安一向还算不错,除了偶尔冒出专劫大户的江洋大盗外,他们这些小市民的安全还是有得保证。 虽然已经是春天,可是夜深时还是有些凉爽。李玉娘拉了拉衣领,因吹过的凉风而微微瑟缩了下。突起的一阵冷风,手中的灯笼便“扑”地一声灭掉。 “啊……早就说这种灯笼不经用了。”李玉娘咕囔一声,顺便抱怨了几句胡掌柜的小气。全忘了自己可是每次都是顺手就拿了人家的灯笼来使,可是从来都没有付过半文钱的。摇晃着手中的灯笼,她摸手在袖袋中摸了摸却没有摸到火折子。抬起头看看头顶的一弯月牙,还是直接往巷子深处走去。 有什么可怕的呢!她们这一条巷里可是住着陆五,凡是头脑清楚的也断不敢到这里来闹事了。虽是为了让自己安心才这样想,可陆五的名字在脑中一闪而过时,李玉娘还是忍不住哼了两声。到底还是觉得挺冤枉挺不值的。明明该是她借借他陆大都头的光占点不大不小的便宜才对啊!怎么就这么被他连累……也不对,这份工作说起来也是陆五帮忙介绍的,她要是这么记恨陆五好象是有点没良心似的…… 闷闷地叹了一声,她抬起头看着前方,猛地停下脚步来,微眯了眼。她偏着脑袋看了会儿,才认定前头那晃悠悠的光的确是一盏在风里晃来晃去的灯笼,而不是什么鬼火之类的恐怖存在。 看这距离,怎么好象就是她们门口似的呢?不会是陆母终于善心大发,觉得今天只有她一个走夜路,才在门口挂上了灯笼吧?只是就算是一时好心,也实在该考虑下人的心理接受能力,大晚上的挂这么一盏白花花的小灯笼出来,实在是有些怵人。 门,微掩着。李玉娘抬起头看看头顶那盏烛光微弱,似乎随时都会灭掉的灯笼,掂起脚摘了下来这才推门而入。 大概,院里的人都已经睡下了。没有什么光亮,也没什么动静。李玉娘也没留意去看,只是背转着身关上门。正要上门栓时,却突听“哗啦”一声水声。 被突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李玉娘紧抓着手里的门栓,转过身去把手里的灯笼往前送了送。微弱的光线下隐约看到有个人影正站在院子里的小井边上。 “谁?”她没有大声叫,反倒压低了一些声音。虽然不知是谁,可直觉告诉她应该不是什么外人。果然,听到她的问话,那人的动作一顿,侧过身淡淡说道:“回来了。” 只是几个字,她已经听出是陆五。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李玉娘转身上了门栓,才往他跟前走过去。有心发泄一下自己的不满,可走得近了。她才看出这位都头竟又是赤着上身,健硕的手臂和胸口还滚着水珠,甚至连手上的木盆都还没有放下。大概在李玉娘进院之前,他是在冲澡。 目光在他赤着的上身一扫而过,李玉娘也没那个闲心去装什么害羞。因为之前心里窝着的火气,她的语气也就不太友善。“这么晚了,陆都头怎么还不去睡?难道大半夜的在院里摸黑呆着很好玩吗?” 陆五低了下头,没有说话。扯了搭在身上的毛巾胡乱在身上擦了擦就披上衣服,弯下腰去收拾脚边的举石。 看了一眼,李玉娘多少也能猜到他这是在表示自己刚才是在锻练而不是存心吓人的意思。可以你大半夜的练什么练呢?该不会是心里有愧连睡都睡不着了吧? 这么一想,李玉娘自己倒先觉得自己太能幻想了。就算是觉得连累她被人说了,陆五也不至于那么愧疚吧?还不知道自己被他连累得连生计都丢了呢!算了,也不全怪陆五,她也是倒霉。要迁怒也总要有分寸。 叹了一声,她把手里的灯笼往水井上的轱辘上一插。平声道:“谢谢你了,陆都头。哼,我就当你是在等我,原谅你害我丢了份活计的事吧!” 陆五一愣,“胡掌柜……我明天去找他。” “不用了!”李玉娘摇了摇头,笑道:“我知道陆都头还是有面子的。可是胡掌柜也是要讨生活的人,要让他因为夹在得罪不起的人中间左右为难。也是太痛苦了。”没有去看陆五隐在黑暗里的脸,李玉娘只是仰着头看着天上那半弯已经快要被云朵遮住的月亮,“快要遮住了呢?” 她低声喃着,却在陆五疑惑地抬起头看去时突然绽出一抹笑容,“不就是一份活计吗?丢了就丢了,东家不做做西家,我就不信我李玉娘不在‘醉仙阁’还就能饿死了。” 沉默了片刻,陆五迟疑着道:“明天我再托人看看帮你找份活计吧!” “那敢情好,我可全指着陆都头你了。不过可要记得一定是要比‘醉仙阁’工钱高才行啊!” 陆五没有说话,却是重重地点了下头。李玉娘笑笑,也没再说什么,又闲说了几句便往屋里去了。 屋里有些凉,李玉娘没有点亮油灯,就这么在门边站了一会儿,在眼睛适应了屋里的黑暗后才摸索着走过去坐在那张双人床上。前几天,蒲安就离了杭州城,和许山一路北上。只不知这一趟是成是败,那少年身上可是压了她大半的希望呢! 抬手摸了下顾昱,她拉了拉被子仔细地替他掖好。听到顾昱在半梦半醒间低声唤着“娘”,她的心里一酸,却伸手在他的额上轻点,“小东西,不能乱叫哦!你有你的娘,我有我的儿,叫错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姜娘子,你听到了吗?这孩子在梦里还在想着你呢!哪怕已经学会不再每天把爹和娘挂在嘴边,可是,对你们的依恋却是一世都忘不了的。其实,对你们来说。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啊!能有这样乖的孩子…… 听得里屋的悉索之声,她忙起了身揭帘而入。在可儿披上衣服坐起来之前又把她按回床上。“起来做什么?身上可好些了?都告诉过你别以为春天了就那么疏忽大意了。不知道咱们家穷,生不起病吗?”低声抱怨着,可手却是轻柔地摸上可儿的额头,然后又换到自己头上,“嗯,看起来还好,也没发烧什么的。明个儿自己记得煎药吃。” “姐姐,我已经好了,不用再在家吃药。你让我……”说着话,可儿又掩住嘴一阵猛咳。被李玉娘瞪了几眼后仍咕囔着:“又不是什么大家娘子,一个伤风也要来个卧床静养……姐,我不去店里帮你。你自己一个多累啊!再说了,我得的赏钱可也不比你少。” 脸上的笑一僵,李玉娘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地瞥了她一眼,没什么好气地道:“知道你能了!”说起来,可儿虽然已经满了十二,可看起来却仍象个女童而非是少女。所以李玉娘打心底里认为打赏给可儿的那些食客骨子里都是恋童癖的怪人。每每在可儿笑得灿烂道谢时她就恨不得把这丫头往自己身后藏。 见可儿缠着自己仍不放弃要跟去“醉仙阁”的请求,李玉娘只得“实言相告”:“那些食客真是太可恶了,把我当成什么了,这种人我还不赶快骂醒他,就是胡掌柜,他那么留我。我都懒得回头理他!嗯,你放心,你姐姐能着呢!明个儿就能找到新活计……” 可儿默默地听着,在李玉娘低下头看她时适时地送上一个大大的笑脸还有一个有力的“嗯”字。虽然表面上完全认可了李玉娘的话,可她心里却仍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可就算姐姐说的不全是真的,她也知道一定是姐姐不想让她担心才这样的,不管怎样,她只要做出相信的样子就好了。或许,这也是她唯一能为姐姐做也是唯一能做得很好的事吧! 看着可儿点了头,李玉娘松了口气。没打算把在外面的遭遇带回家来。虽然也是委屈到想要抱着谁痛哭一场,可是对可儿和顾昱。她下意识地随时都会做出一副可以永远保护好他们的无敌姿态。哪怕,连她自己都有些怀疑自己的能力,可只要一站在她们面前,她就会立刻进入那种强者的角色里。 “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好的。”她低声呢喃着,说给可儿听,也是说给自己听:“就算是现在觉得不好,可是等到明天一早睁开眼睛时都会好起来的。那个斯佳丽不是说了,明天是另外一天吗?”瞥见可儿疑惑的表情,她便淡淡笑了:“嗯,是个很厉害的女人。她总是说明天又是另外一天,所以今天的不快乐总是会过去的。可儿啊,虽然咱们不一定有那么厉害,可是,以后也不要让不快拖过一天。哪怕是伤心,哪怕是哭泣,都只是在这一个晚上,不要让升起的太阳照见自己的眼泪……” 在黑暗里,有泪水无声地滑过脸颊。李玉娘缓缓倒在床上,没有去脱衣服,就这样闭上眼。感觉到身后可儿扯着被子,被瘦弱的身体把自己裹进怀里,一种淡淡的暖渐渐往四肢扩散…… * 阳光,很耀眼。是个晴朗的好天气呢!李玉娘抬起眼,眯着眼看着天上艳阳还有那一望无际的蓝天。很暖和啊!而且,看起来似乎是很适合找工作的天气…… 笑容里多了一丝苦涩,她转过头来看着前面排得长长的队伍,又回过头去看看身后也不太短的尾巴,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声。 莫不是大宋朝现在也在弄经济危机,流行失业了?怎么一个荐人馆也要排起这样的长龙呢? 她还在心里犯嘀咕,就听到有人问出她心里的疑惑,可是才一张嘴,就被人拉住,另一个自愿充当NPC的小伙子压低了声音警告道:“大叔,你就是不想在杭州城混了也不用特意跑到米老虎门前来嚷嚷啊?你挨一顿打也就罢了,还要连累咱们大家伙。” 边上有人又道:“前几天他的人可是砸了好几家荐人馆,大家除了上这儿等着还有什么地方可去啊!” 听得发愣。李玉娘没想到自己随便找间荐人馆居然也跑到恶霸的老巢。有心转身走开,可想想那人说的话却还是老老实实在原地排队。 这荐人馆说来好听,可其实就是人行。比起徐婆子专做宅门内院的生意,荐人馆面对的人群更广也更杂。在这里排队的,倒数李玉娘最年轻,其他就是偶有妇人,也多是上了年岁的。在李玉娘身前身后站的男人也有用奇怪眼神看她的,还有好心劝她的:“我说娘子,这荐人馆的工作不适合你这样的女人家,还是趁早回去吧!” “有什么不适合的?都是人……”李玉娘咕囔着却一步都不肯退。好不容易排上队了,她实在是不想退。其实看这些人的衣着,她也猜到大概荐人馆推荐的工作大概都是些粗重的苦力工作,可就是这样,有得工作也比没有强吧!反正,总得看看到底有什么工作才行。 下定了决定,她也不去理身前身后的碎语流言,只是抱着胳膊板着脸站得笔直。 不知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听得一些吵杂喧闹之声,便有几个花胳膊从荐人馆里面出来呼喝着维持秩序。李玉娘眼尖,已经看出其中一个花胳膊正是宋平。心里一动,她悄然走出队列。还没等她走出两步,后面的人已经涌上前把她刚才的位置挤上。呶了下嘴,虽然觉得自己这会要做的对这些苦哈哈等着机会的穷哥们来说有点不地道,可这时候也顾不上去讲什么公德心了。挤出人群,她喊了宋平一声,见他似乎没听到的样子,仍是一脸得意地到处转着圈眩耀那一身皮。索性捡了块石头丢过去正打中宋平的脑袋。吃痛之下宋平才扭过头来看到李玉娘。虽然李玉娘一再招手,他还是犹豫了半天才不太情愿地走了过来。 虽然李玉娘说一句,他就摇一次头,可被李玉娘捍紧拳头在眼前一晃,郑重威胁要他马上还欠顾昱的银钱时,宋平还是屈服下来。领着李玉娘往荐人馆里走去。 虽然一路上被人嘘,被人瞪,可李玉娘仍是陪着笑脸跟在用一双牛眼珠瞪人的宋平后面从侧面的小门挤进了荐人馆内。 虽然门前挤了那么多人,可荐人馆里人并不是很多。没有什么摆设,大堂里是一道大幕隔开前后。看不清后面是什么情形,但大概可以想象中应该是那些来招人的管事或是老板之类的人。而大堂上并列摆了十几张桌子。每张桌子后面都坐了一个穿着青衫襦衣的男人,手持毛笔,记录着面前求职者的情况或是问上几句就拿起旁边盘子里的一个竹牌,告之“到什么什么地方见什么什么人,拿这写了米字荐人馆的竹牌见工。荐人的费用就从第一次的工钱里扣。散工有散工的价钱,长工又有长工的价钱”云云。 虽然还不象后世的劳务市场一样,可隐约也是透着那个意思。李玉娘推了宋平一眼,示意他赶紧着带她上前。宋平呶呶嘴,还没等把她带过去,那个刚送走一个求职者的男人已经抬起头。看看李玉娘就挥挥手象赶蚊子一样,“去去去,我这边没有要求女人的活计,一边去……” 看看宋平讪讪地陪笑扯着她往旁边避,李玉娘又气又恨,忍不住骂了一句:“看看你这出息的,还花胳膊呢!还不是让人象赶狗一样赶到一边去!” 也不管宋平直冲她翻眼皮,她的眼珠子瞪得溜圆,四处乱走,一心想找着写上招人信息的大牌子,只可惜看来看去也没看到。就在这时,她突听那大幕后响来一声女子的清叱:“我们小姐要的这梳头丫环,不只是手艺好,而是一定手艺最好的才行!你听清楚了吗?是最好的!” 一句话入耳,李玉娘大喜过望。这梳头丫环可不就是给她准备的嘛!也不多想,她一撩身边的幕后就钻进了后堂,直接嚷道:“我的手艺就是最好的。”一句大话说完,原本还能听到低声细语的后堂就静了一下。 李玉娘干笑着冲转头看她的几个人点着头,有那么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有些地方似乎不大对头。 刚才那女的说的是什么“小姐”是吧?这个小姐在古代时一般都是指富户千金,可偏偏在宋朝时这个名词却很巧合地同现代某区域一样用以专指某些从事意外服务行业的女性。刚才她只急着抢工作来着,竟没有反应过来。这,是哪个楼里的小姐要请梳头丫环呢?她难道还真要去那种地方做事吗? 一时有些犹豫,她就没有再出声说话。原来扭头看她的人也都转过头去该干嘛干嘛。唯独一张桌上案前案后的两个人仍死死地盯着她。其中一个也是一身青衫的男子,看来也是荐人馆的管事。而另一个却是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少女。 歪着脑袋瞪着李玉娘,她有些怀疑地哼道:“你可别吹牛,我们小姐可是要亲自试过你的手艺才会决定用不用你的……” PS:重感冒中,痛苦啊!为什么南方没暖气呢!大家也注意保暖吧…… 第二十六章 终是求到我 第二十六章终是求到我 跟在自称小桃的婢女身后。李玉娘心中忐忑难安。虽然小桃一直在唠叨她们家小姐眼界是如何如何高、如何挑剔:“前几天的酒宴上,区小姐新梳的那个发式,所有人都说好看!让我们小姐大失面子,要不然也不会要找个专门的梳头使女了。” 就算再挑剔,她也不怕。别的事或许不那么自信,可对梳头这种事她还是很有自信的。如果她的发式还不算新颖,那这世上大概就找不出更新颖的了。有些发式她要是做出来,恐怕这些宋人的审美眼光还真没办法接受。 令她不安的,是不知自己的选择到底是不是正确。现在,她正一步一步迈进完全陌生的世界。灯红酒绿里,她将遭遇怎样的事?到底是那种地方呢…… 有些怕,有些悔,却又在不停地宽慰自己。有什么可怕的呢?她不过是来工作罢了,用自己的双手挣钱,又没做什么不堪的事,她何必怕人说呢?深吸口气,她刻意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就当是来参观旅游好了,她还真没来过瓦市呢!毕竟,虽然后世常用勾栏代指青楼,可现在的瓦市勾栏中却并不仅仅只有青楼,而是从餐饮到游戏、表演都融合成一体的夜市。 在位于杭州城中间位置的这座最大的瓦市。你可以找到最大的酒楼,吃到最美味的食品,看到最精彩的表演,买到最物美价廉的商品,也可以看到最美的女人,最有才华的男子……总之,这世上所有让人梦寐以求的,你都可以在这里找得到。 “醉仙阁”算不上高档,所以离瓦市很远,可就是这样,在夜里打烊时,李玉娘远远地望着远处的辉煌灯火,听着那虽然隔得很远却仍然清晰的鼓乐之声,总是会忍不住停下脚步翘首以望。这样奇妙的大宋夜生活,其实她也是很向往的呢!可以悠闲地信步瓦市中,何尝不是一种享受。只可惜,象她这样的穷人,没有那样的福份。 白天的瓦市,有些冷清。虽然周围的店铺也都开着门,可是就连柜台里坐着的店伙都有些懒散,甚至趴在柜台上打着磕睡。走进瓦市范围,更是觉得四围比别处的街市显得清静。似乎是一个陷入沉睡中的绮梦。在这样的宁静里,李玉娘有些恍惚,总觉得在她面前或许随意都会有一个罗衣半解,脸上残妆未褪的美女眼波朦胧地冲她抛上一个媚眼。又或者是这些古色古香的舞台后突然跳出一个脸上还勾着脸谱的花脸“啊啊”的大叫一通…… 象是影视剧基地的古装街呢!这些一间接着一接的商铺,还有看棚、舞台,隔着勾栏(栏杆)。隐约能看到里面还未收拾干净的狼籍,可以想象出昨夜这里的繁华如梦。 除了铺子、舞台,还有一块又一块被绳子圈起的空地。虽然现在没有人,但到了晚上,这里就是表演者,也就是“路歧人”的地盘了。一路走③Z,虽然看不到夜晚的繁华景象,可光是想象就已经让李玉娘心里充满了一种难言的感慨。比起现代人泡吧、唱K、打电玩、上网的夜生活,这样充满着古色古香感觉的瓦市更让李玉娘觉得有趣。 穿过瓦市外围,在最里面就是瓦市中最吸引男人的地方。十几间青楼比肩而地。阳光映照着楼上的彩瓦,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让人离得很远还能看到这如鱼鳞一般的波光。 楼上楼下俱结着彩带,挂着华灯,尤其是门前的欢门,更是家家都修得华美无比。就是这时候看到每逢夜晚于楼上窗前倚立莺歌燕语招揽客人的美女们,可光是看这表面就已经让人似乎嗅到活色生香的胭脂香…… 看李玉娘还在仰头看着面前的欢门,小桃撇着嘴,一副看“土包子”的表情。“我说李娘子,你倒是快着点,在我们家小姐醒过来之前可得回去才行。” 李玉娘应了一声,抬头看着门上“丽人坊”三个字。目光微微一瞬。便跟着走了进去。 楼里同样很安静,大概过惯了夜生活的人们都还未起身。李玉娘有些惊讶地看着大厅,只觉得这竟象是现代的夜总会或是舞厅一样,设计得竟是十分合理。在中间处是一处圆形的类似舞池的地方,舞池中间又是一处高台。而舞池周围有一些桌椅摆设,二楼则象是包厢一样的房间。青楼,自然不会象金大官人一样有钱把琉璃用得那么随意,所以那些包厢仍是纸窗,有好几间是直接就那么敝开着的,从楼下看去,就知若是那样直接倚坐在窗前,正好能看到大堂中心的舞池。可见,这ji坊的主人在这上头还真是用了些心思。 没有在大堂多作停留,小桃直接领着李玉娘穿过大厅往后院去了。穿过回廊,李玉娘才知这从前面看起来并不太大的ji坊还有很大的后花园。花园中错落有致地座落着几栋小楼,园中隐约可以看到穿梭而过的婢女。有的小楼里也已经传出人声,时不时地有人影在敝开的窗前晃过。 一路走过,不时有人向小桃讨好地笑着招呼,又有人笑道:“小桃姐姐回来得可正是时候,我听着你们小姐可是起来了。” 原本还一脸享受众人问候的小桃脸色变了下,忙回头冲李玉娘招呼了一声,疾步往园子深处走去。在园子深处,是一栋看起来比别的绣楼小上许多,却格外精致的绣楼。虽然不太清楚这ji坊是个什么样的规矩,可李玉娘还是猜出大概在这里住的那位小桃的主人,大概就是丽人坊中数一数二的花魁了。 轻手轻脚地跟在小桃后面进了楼里,就看到一个年轻更小的少女正捧了一盆用过的水往外走。也不知水里掺了什么,竟隐约有一股子兰草的香气。 “小姐起了?”小桃问了声,见那小婢女点头。便回头吩咐李玉娘在厅里候着,便自己往楼上去了。 李玉娘目光四转,只见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厅里样样东西都甚是精致。一道多宝格隔着的里间里隐约看得到书案、琴架等等,就是多宝格上摆着的玉石古玩,虽然不知价值,可看起来也不象是赝品。心里便越发觉得这位小姐大概真是哪位花魁了。 虽然这些小姐多要感叹命薄是服侍人的命,可事实上若是当红的ji者在日常生活上比起一般殷实人家的娘子也不差不毫。甚至有好多名ji,珍藏的宝贝一般富商都比不上。要不然,也不会有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故事了。 听得脚步声,李玉娘忙收回四下打量的目光。在那倒水回来的少女好奇地打量她时微微一笑。那少女生得一双黑亮的大眼睛,虽然年岁还小,却也能看得出是个美人坯子。尤其是眼睛,更是会说话一样的灵动。 “姐姐,你叫我玉儿好了。”玉儿娇声笑着,脸上的娇憨之态煞是惹人怜爱。 李玉娘刚一点头,还未说话,楼上已经传来小桃的喊声。玉儿吐了下舌头,很可爱地眨了眨眼,便领着李玉娘上了楼。 外间,是一个小花厅,透过月亮门垂下的重重珠帘,可以隐约看到里头卧房里略有些艳的红。一股兰香于空气中涌动。 小桃撩起帘子冲着她招了招手,李玉娘忙几步走了进去。做出一副老实的样子,见工时第一重要的是让未来老板觉得你是个她正需要的人。而当你的老板是个女人时,一定就要让她对你放心才行。一个笨女人有时候绝对会比聪明女人更让女上司放心。 一个老实可靠,手艺不错,说话又不太讨厌无趣的女人应该会让这位小姐中意才是吧? 李玉娘心里想着,慢慢抬起头来。对上一双明显带了些惊讶之意的眼眸,不禁愣住。 这,是人为还是命运捉弄?怎么居然就这么巧?眼前这位小姐居然是那个艳名远播,号称杭州城第一花魁的白行首。这还真是……很让人无语啊! 李玉娘一愕之后便先笑了起来。虽然心里也觉得有些怪怪的,却还是笑着施礼招呼。 “还真是巧啊!小桃找的人居然是李娘子!”白薇挑起眉。上上下下打量着一身朴素的李玉娘。“昨天不是还在做焌糟吗?怎么突然就又改行了呢?” 目光一瞬,李玉娘也不多作解释,只是淡淡道:“做得不开心就不做了。”这是现代被人炒鱿鱼后的常用句子,不只李玉娘自己说过,还听到好多人也在用这做借口。没有谁,会愿意告诉别人:我被人炒了,我失业了,我等着你来雇我让我家里开饭。哪怕是穷到极点,在找工作时也会堂而皇之地说些这份工作对我将来的规划如何如何有好处的官话。只是,这样的话这会儿李玉娘还真不好说。就算是再想讨好未来老板,也不可能说在青楼里做个梳头使女是多有发展前途的工作吧? 她低了头没看白薇,白薇却是把她冷冷地看了一次又一次,“这么说,如果我用了你,你要是做得不开心也就不做了?” 大概?或许?应该不会……只要不过份,为了钱她还是能忍吧?只是…… 李玉娘抬头一笑,看着白薇反问道:“白行首已经决定用我了吗?” 白薇眯了下眼,抿起唇来,半晌才哼了一声:“这要看你的手艺如何了。” “白行首试试便知了。”李玉娘笑笑,也不多作说明,反倒走近身,在白薇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已经站在她的身旁,抬手摸上她的头发。 在一旁已经看出来原来自家小姐竟和自己找来的女人有些冤仇的小桃立刻叫了起来,“你想做什么?”还一脸警惕地瞪着李玉娘。 这倒不怪小桃不认识李玉娘。她和白薇的几次冲突都是在外面,在外面白薇多是与一起的姐妹同进同出。不论是赴宴还是表演,都是去侍候人的,自然是不会带上身边的婢女,所以这个小桃就这么误打误撞把李玉娘带进了丽人坊。 摆了下手,白薇示意小桃退开。她也没大惊小怪地再回头盯着李玉娘,而是从镜中对上李玉娘的眼睛,“怎么?李娘子这样自信自己的手艺吗?既然这样,就让我试试你的手艺吧!不过,你要是打着想来骗吃骗喝的主意胡弄我,可别怪我做得绝。” 李玉娘一笑,也不接话。先是手指灵活地去了白薇头上的钗环花冠,几下就打散了她本来已经梳花的发髻。这才自己动手,在梳妆台上找到了木梳。用左手托着头发。慢慢地梳理起来。 小桃拿眼睛紧盯着李玉娘的动作,倒象李玉娘不是在为白薇梳头而是随时准备暗害白薇似的。李玉娘皱了下眉,看了看手里的木梳,又反手把梳齿这给她看。“这梳齿不太锋利……” “啊?”小桃傻傻地应了一声,站得稍远些的玉儿已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小桃还没反应过来时,白薇已经哼了一声,叫她过去准备今晚上要穿的衣服。 李玉娘看着小桃不情不愿地走开,也不再说话。白薇也沉默下来,虽然不说话,却一直从镜子里默默地看着她。虽然知道她一直在看着自己,可李玉娘却只装作不知道,动作娴熟地挽起手中一头乌黑的长发,左旋右盘,没一会功夫已经梳好了一个新发式,也不同白薇说什么,便径直在没关上的首饰盒里挑起配戴的发饰。一直到插上最后一支钗,她才满意地退后又上下打量了下,才宣布大功告成。 白薇对镜自揽,转过头审视了李玉娘片刻,忽然笑道:“李娘子的手艺确实不错,我倒是没想到李娘子竟会有这般手艺,想来之前被你服侍的主母对你也都很满意吧!我对你的手艺也真的是同样满意。” 看到李玉娘略有些矜持地笑了笑,脸上全是对自己手艺的自信,她便也笑了起来。眉眼皆化作春水一般的柔媚动人,可是张开嘴说出来的却是:“我不用你。” “哦,”李玉娘淡淡应了一声,脸上也没露出多失望的表情。其实心里多少已经有了些感觉,这位白行首那么讨厌她,又怎么会用她呢?刚才叫她梳头大概也是故意想要耍她吧? 看她“哦”了一声,便没有下文,白薇脸上的笑反倒淡了几分。“你不问我为什么?” “问什么?”李玉娘一笑,“用什么人都在白行首自己,我又凭什么干涉白行首的决定呢!”说着,她施了一礼,就想告辞。却不想她刚一转身,白薇就沉声道:“你很需要这份活计?” 目光一闪,李玉娘也不掩饰,坦然地点头。 白薇立刻就开怀地笑起来,“其实,想要我廖你也不是不可以,而且我还可以给你最高的工钱,绝对比你在醉仙阁作焌糟的工钱多上几倍。可是,你得求我,好好地求我……” 李玉娘有些奇怪地看她,一时不明白这位花魁是在想什么?这算是要折辱于她? “我说过,你再清高也未必会一辈子都能高高在上,今天我就一定要你求我这个你曾经瞧不起过的青楼女子。”一字一字说着,白薇的脸上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怒意,染上淡淡的红晕,虽然是要嘲笑是在说着刻薄的话,可李玉娘还是觉得这女人真不愧是花魁,看这一双眼睛,亮得象星星一样。 嘴角勾起,她看着白薇却是笑了起来,“只要我求了你,你就雇我是吗?”在白薇点头应是后,她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好,我求你。”深深施了一个大礼,她正色道:“白行首,还请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计较我从前种种错处,就当是我不懂事不值得你气恨,今日就饶了我,赏我一口饭吃吧!求你了。”她的话,说得缓慢而从容,甚至连脸上的笑容都未减分毫。 可白薇却听得脸色难看。明明是她提出的要求,可怎么这时候听着竟觉得心里这么发闷,堵得厉害呢?竟是连一点痛快的感觉都没有。是因为李玉娘说得太轻易了?是啊,这女人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说出这些话来呢?不是个挺有傲气的人吗?要不是自视清高,又怎么会打破那顾二的头呢? “你是真心求我?不觉得丢人吗?”她质问,声音便有些尖利。 “丢人?不觉得。”李玉娘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手,“我每天都很小心地用面霜擦手,可是最近这双手还是又粗又丑。可是,白行首。我一点都不觉得难过呢!比起那些生活悠闲会为了断掉一只指甲而哭闹的富家娘子,我更开心自己是用这双手养活了自己还有我的家人。是啊!或许你觉得我求你是一件很丢人的事,可是对我来说,能得到一份活计来维持生活比什么自尊、面子什么的更重要呢!” 曾经,她也这样为生活奔波,为生活四处低声下气啊!可曾几何时,她竟是忘了这种滋味,还有些自以为是地想在这个古老的年代仰高了头颅去和人争斗就可以得到想要的幸福。可是,其实幸福并不会因为谁的头仰得高,谁说话的声音比较大就溜到谁的身边呢! 当她因为背负起一些甜蜜的负担而不得不重新正视现实,在该妥协的时候低下头后才知道希望幸福有时候会在你弯下腰的瞬间偷偷地溜到你的的左右。就只看你,是不是能抓到它了…… 第二十七章 繁华夜生活 第二十七章繁华夜生活 “小姐,你真的要留下那个李玉娘?”小桃低声问着。神情间仍有些愤愤的意思。“之前我不知那女人就是小姐曾经说过的那个女人,要是早知道说什么也不会带她来的。” 一旁的玉儿抿了抿唇,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她虽然年纪小,可眼睛尖着呢!小桃姐姐这分明是因为那个叫李玉娘的姐姐没有讨好她,这才越看人越不顺眼的。不过这些事可不关她的事。眯着笑眼,她细细擦拭着手底下的琴,指尖一动,已经拔动了琴弦。吃了一惊,她惶然抬头往一旁看去。果然正在一面宽大的铜镜前试衣服的小姐已经皱着眉回过头来看她。 “玉儿,我不是告诉过你很多次了吗?不许你动琴的。”小桃大声喝斥着,又一脸讨好地看着白薇。白薇皱着眉,脸上的表情却不是生气,而是淡淡的忧心,“玉儿,琴棋书画这些东西不会也罢了。你莫以为做花魁是好事,老老实实地做个小丫头,以后也过着平凡的日子,才真是大快活。” 玉儿垂下头,应了一声,可低垂着落在白薇半拖在地上的那角华丽无比的裙角上的目光却是亮得吓人。 “小姐,您这件新衣服真是好看。”小桃用手抚着那用金丝银丝绣着繁复花纹的衣裙。满是羡慕之情。见白薇神情蔫蔫地没有回答,便又道:“小姐,不如我去撵了那李玉娘走吧!” 勾起一抹笑意,白薇淡淡道:“难道你家小姐是说话不算数的人吗?” “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小桃急着解释,“只是小姐不喜欢她,总是看到心里多不舒服啊?” “真是没脑子的丫头,正因为不喜欢她才更要留她在身边让她知道我的厉害才是啊!” “啊,可不是嘛!”小桃喜得拍手,倒象是她自己已经动手收拾了那个总是带着让人讨厌笑容的女人。 白薇瞥了她一眼,转过头去眼波朦胧。其实,她有些说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理。虽然之前是很气李玉娘曾经说过她们轻视这些青楼女子的话,可昨天看到那个顾二,她的气似乎是已经减了几分。一个自卖为妾的女人又比她们这些ji女高尚多少呢?还好意思说什么自己不是勾栏院中的ji女之类的话,怎能叫她不气? 虽然她如今不过是一名微贱的官ji,可也曾是官宦人家的小娘子。若不是因故家败,她如今可能也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当家主母,儿女围绕膝下,尽享人间快活。 所以,午夜梦回,她总是提醒着自己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不要忘了她不是生来低贱。也就因为这样,她身上始终带着一种高傲之气,久而久之,倒成了让逐香客们所追捧着的花魁风范。可她自己知道,她所有高傲的外表其实不过是对自己凄凉命运的一种无力反抗。骨子里的她,仍脆弱得不堪一击。 也正因为这,所以她现在更气李玉娘。凭什么那女人可以那样坦然地笑。那样平静地说着什么自尊面子都不重要。如果她连自尊面子都丢弃,还剩下什么? 抬起脸,镜中美丽的脸上却挂着阴郁的表情。“去把李玉娘叫来,就说现在这个发式不配我的衣服。” 小桃应了一声,却没有自己动,而是扭头对着玉儿扬了扬下巴。玉儿暗暗撇了下嘴,却还是立刻就扭身跑到楼下去喊李玉娘。 “我今天晚上有很重要的表演,所以这发式一定要最新式的,除了我之外,再没有人梳过才行。” 李玉娘没有说话,只是专心看着白薇身上穿着的衣服。这身衣服,和平日常穿的窄袖衣袖不太一样,而是宽袖大摆,有一些象是汉、唐时期的样式。面料讲究,而且上面的花纹俱是用金、银两线所绣,华美异常。白薇穿在身上,显出一种华贵之气。 “小姐今晚是要献唱还是做舞?”看了半晌,李玉娘突然出声问了一句。白薇斜睨着她,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虽然仍然不喜李玉娘,可是看起来她真是很擅长这活计,小桃这一回倒也算找对了人。 偏着头想了一下。李玉娘突然笑着扭头对玉儿说:“玉儿妹妹,请你帮我找一张纸,一块木头板再找一块炭条……” 玉儿怔了一下,在白薇点头后才蹦蹦跳跳地跑去找李玉娘要的东西。不一会儿回来时还满脸好奇地盯着李玉娘,只看她是要搞什么花样。李玉娘冲她一笑,也不多说,把那张白纸附在木板上,又用刀把炭条削尖,这才捧着木板,用炭条在纸上画来画去。 在一旁坐着,白薇冷眼看着李玉娘的动作,突然挑起眉来冲着小桃使了个眼色。也正眼呵呵看着李玉娘的小桃立刻会意地咳了一声,“我说李娘子,我们小姐可没那么多时间和你磨时间,你要是不行就趁早说,请你来又不是画像的……哼,我们小姐要画像,大把的名画师挤着上前,就你那水平,还是别来丢人现眼的好。” 李玉娘一笑,不说话也不恼。就是下笔的速度也没有因此变快。小桃皱起眉,看看在李玉娘旁边看着的玉儿一双眼越瞪越大,不禁也有些好奇起来。咳了一声,她板着脸走到李玉娘身边,探头一看,只见李玉娘以炭条为笔,竟真的是在这纸上画像。只是这画的却只有一个头像。而且五官只是简单一笔带出,反倒是用更多的笔墨绘了头发。虽然不懂,可这么看着。小桃却也猜出这大概是在设计发式。便也不再说什么,只是转身时到底还是扁扁嘴,“就说画得难看,还不服气。” 李玉娘抬头看她一眼,抿唇笑了下。落下最后一笔后才笑着起身,“白行首,还请坐。可能这个发式梳来要花些时间,所以还望白行首不要乱动才是。”说着话,手上已经动了起来。 白薇皱眉,却到底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反到有几分好奇地看向李玉娘放在案上的木板。目光微微一闪,她暗自在心中称奇。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人梳头还在纸上先画出来,而且画的还是她从没见过的……等一下,难道这竟是李玉娘刚刚设计出来的发式?寻常梳头的也不过是学了几样便会几样梳法,倒还真是少有竟能自己临时设计出新发式的。这么一想,她看向李玉娘的眼神便多了几分欣赏。虽是个惹人讨厌的,可到底不是一无是处。 这念头刚在心中闪过,她立刻就拧起眉来。切,明明是要好好收拾这女人的,怎么这罕反倒长了她的威风呢!在心底低哼一声,白薇脑袋一晃,扭过头去要喊小桃。后面李玉娘没有提防,仍是紧紧地拽着头发。三千青丝绷个笔直。白薇不禁一声低哼出声。抬手护住头皮,大怒喝道:“李玉娘,你是存心的!” 李玉娘翻了下眼皮,手急眼快地把还带着扯下来的头发的木梳往身后背了过去。苦笑道:“白行首这可是错怪我了,之前就说了请白行首坐好的,您这么突然一动又不打招呼,我又怎么会知道您突然动起来呢?”说着,她又讨好地抬手摸着白薇的头,笑道:“不痛不痛,摸摸就不会痛了……” 哭笑不得地看着李玉娘的动作,白薇重重哼了一声。却没有再纠缠着这件事。虽然她是要教训李玉娘,可是也不会蛮不讲理。 李玉娘尴尬地笑笑,悄悄地木梳上的头发摘下来团成一团,趁着白薇扭头去和小桃说话时把头发掖进了自己的钱袋里。曾经听过好象有哪个公公给啥皇后还是妃子梳头时梳掉了几根头发就被砍了头嘛!她可不希望白薇因为几根头发就来找她算帐,还是小心点的好。 虽然手脚算是利落,可这个发式却还是梳了半个时辰。白薇都已经有些被磨得没了耐性,李玉娘终于宣布完全梳好了。另举了一面镜子,前后两面照着,让白薇自己看过后,李玉娘就站在一旁看着白薇的表情。见她掀了掀眉毛,动了动唇却又合上嘴什么都没有说,她便知道白薇已经认可了这个发式。 从镜中看到李玉娘的笑容,白薇皱着眉,只觉得发闷。“李娘子,你就先留在这儿吧!若我一会需要换发式,也方便叫你。” 李玉娘眯起眼,虽然觉得她的要求有些奇怪,却没有反对。看她点头,白薇抿唇一笑,又立刻就敛去。起身,在背对着李玉娘时脸上现出一丝不好意思的表情。或许,是有些幼稚了,可就算是幼稚,也不能平白便宜了这女人。 * 华灯初上,李玉娘在花厅里坐了不知有多久。隐约听得外面传来喧哗之声,和着近处的曲乐,又有稍远的锣鼓之声,心知大宋的繁华夜生活已经算是拉开了帷幕。只是,她还要在这坐多久? 捂着肚子,李玉娘皱起眉来。中午时还好,虽然吃食简单,可总算是管了饭吃。可是自从之前白薇离开之后,就没人来理会她了。就这么把她冷在这儿,别说饭,就连杯水都没人送。翻了几个茶壶又都是空的,竟似存心要饿着渴着她。这样子来报复她? 李玉娘撇了撇嘴,拍拍手站起身来往外走去。园子里这会很是安静。反倒是前面的楼里灯火辉煌,乐声飘扬,到处都是欢笑之声。 沿着青石板路往前走。在通往前面的回廊上,看到一个眼熟的背影正趴在门口往前面张望。还不时舞动着身子,时不时地抬起手来作兰花指,似乎是在学舞的样子。 有些好笑地眨了下眼,她轻声喊了一声:“玉儿!” 被她突然一喊,吓得扭过头来,玉儿的脸上现出一丝惶惑之色。有些发急地过来拉着她道:“玉娘姐姐,你莫要告诉小姐我到前面来偷看了。” 不明所以地扬起眉,李玉娘还是笑着点了下头。“看热闹也是平常,你怕什么呢?”随口说着,她笑道:“白行首叫我等她的,不过现在我有些饿了。既然你们是不供饭的,我就自己出去吃一点东西再回来好了。” 玉儿脸上一红,低着头喃喃道:“我们小姐说……” “没事,”李玉娘笑着摆了摆手,“我一会就回来。”信步走过回廊。刚一进大堂,李玉娘就不禁猛眨眼睛。上午经过时还略显冷清的人大代表堂上,灯火通明,不只是那些挂着的宫灯都点上了,四面墙周围还燃着无数儿臂粗细的蜡烛。周围的桌子上已经坐满了人,二楼的包厢里也是影影绰绰的显然也是客满。在厅中穿梭着数不清的少女,妆容艳丽,如花蝴蝶般穿梭在一张又一张的桌子间,送上美酒美食。又有姿色更为上乘的艳装女子坐在桌上轻语笑言,频频劝酒,好似这世上最好客的女主人一般。 在舞池正中的台上,正有一个美女飞旋而舞。宽大的舞裾如云一般飘舞,如花绽放,裙下一双白生生的脚让人移不开目光。 有人拍手叫好:“好一曲胡旋。”也有人直接把制钱花果往台上丢,又有一个着青衣小帽的小厮手托银盘游走于大堂,时不时地报出“某某大官人赏银十两,某某大官人赏珠花一只”云云。 李玉娘无声地发出一声赞叹,正要挤过那些花蝴蝶一样的少女,却突听周糟一静。一个并不十分年轻的女人在高台上笑着道:“今晚各各位大官人可是有福气了,我们白行首要唱一支新曲呢!” 白薇的表演?李玉娘心中一动,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没有看到人,就先听得一阵悠扬的乐声。一段琴声过后,才听得一个清丽的女声低唱:“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说不出是种什么感觉。这还是李玉娘第一次听到人唱宋词,一时无法形容这是一种怎样的唱法,和她所听过的流行音乐、戏剧、美声什么的唱腔都不一样,如此的清丽幽远,婉转缠绵……她没办法去形容,只能用有些贫乏的“好听”这个词来形容。真是遗憾,娱乐事业那样发达的现代却再也听不到真正的的“宋词”。 低声叹了一声,看着自纱幕后现出身形,在台上婉转歌唱的白薇。李玉娘突然觉得连她都要为这个女人着迷了。难怪会是花魁,果然除了美丽的外貌外,还有过人的技艺。不如此,怎么当得起杭州第一美的名誉呢? 轻轻吁了一声,她转身穿出大堂,慢慢走出了丽人坊。仿佛突然之间就走进了一个绮丽而香艳的梦境。 她仰起头,看着楼上明珠一般串连的宫灯,还有在窗前俏然而立,正挥舞着罗帕巧笑倩兮的无数美女。她眨巴着眼,也和穿行而过的寻芳客一样暧昧地笑了起来。 呃,是有点象乡巴佬了。不过既然已经做了刘姥姥,那就逛个遍好了。 沿着这一条花街向外,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灯,都处都是欢笑…… 看棚里的说书人正拍着木方,一句“且听下回分解”惹得台下众人一阵嘘声,一个小厮讨好地笑着端着托盘过来收了赏钱送过去,那说书人才放下茶碗,咳了一声继续说起来。 舞台上唱着戏的生旦,在空地上耍猴作戏的艺人,以口技演出人生百态的象生子……无数的表演让人眼花缭乱。 李玉娘扭地头,有些惊讶地看着身边以手托着一个女童作戏的汉子。这个是赶趁吧?从前在电视上看过。看那女童是扮着yu女,一面歌一面舞,煞是喜人。李玉娘正在拍手,那汉子却已经把手中托盘递了过来。虽然不大情愿,可李玉娘还是取了两文钱丢进他手中的托盘里。 那汉子目光微闪,笑了笑便往前面去了。李玉娘摸摸头,也知道自己这么少的打赏是有些穷酸了。不过谁让她穷呢! 笑着在一家挑着担子卖馄饨的担前买了一碗馄饨。狼吞虎咽了吃过,她便往回走去。 只觉得夜越深,灯就越亮,人也是越来越多。上午所看到的空地,第一块前都围满了人。尤其是量个看似擂台的场前,围的人最多,不时发出呼喝之声。 李玉娘好好奇地张望,才知竟真的是在摆擂台。不过与她潜意识八卦的比武招亲不同,这擂台比的是钱。只要交百文钱就可以上台与擂主对比,若是打得过擂主,那擂主就会赔上一两纹银。李玉娘觉得些新鲜,可看周围人热烈的反应,这样的事情显然是平常之之事。也是,大宋现在赌博成风,这样以武博钱的事也是正常。 抿了抿唇,李玉娘对这个没太大的兴趣,正要挤出去,就听到一阵兴奋的吆喝。扭头一看,却是那擂台上不知何时竟走上了一个年轻的女人。虽然生得不是十分漂亮,可也是有几分颜色。李玉娘还在奇怪这女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擂台上。就听见身边一个男人嘶声大叫着:“上啊上啊,今晚上一定要把这小娘皮的衣服都撕烂了……” 咦?这、这是什么状况?难道这擂主竟是这个年轻女人吗?怪不得这些男人竟都这么兴奋了。 PS:这章成本可可是大了,网吧里码的,花了我15元大钞。郁闷。 第二十八章 冲突 第二十八章冲突 一头黑线,李玉娘只觉得周围的人怎么看都有那么点疯狂。还在疑惑中。已经又有了一个女子上场。隐约听到有人用暧昧的语调对这有几分资色的女人评头论足道:“这女人就是那“穿山兽”的婆娘。呵,平时走路那么横,现在还不是还不是任人看光了自家婆娘的身子……” 眨巴着眼睛听了一会儿,李玉娘才算是明白这唱的是哪一出。却原来,这擂台名为“相扑台”,也就是从前所说的“角抵”,自南北朝后就改名为“相扑”,等到了现代就成了日本的国粹,中国本土反倒少见,只有类似的摔跤运动而已。 这以相扑作戏的擂台,除了与擂主打擂外,最受欢迎的就是女相扑手的打斗了。两个年轻女相扑手在台上比试,台下观众则出钱押在自己相中的相扑手身上,若是所押者最后获胜,则可以得到双倍或数倍的的赌金。这种赌法算是宋朝赌博中常见的玩法,而且因为比试双方都是女人,在比斗中常会发生衣服被撕破又或是走*的现象,所以比之其他更受欢迎。 眼看着两个女相扑手斗在一起,没多大一会儿,身上衣服已经有被撕破之处,虽没有露出关键处。可胳膊上、腰背上也小露*光。李玉娘咋舌,可看周围看着的人不只是男的兴奋,就连有些女人也是尖声叫着把大把的铜钱往台上丢,不免又觉得是自己大惊小怪了。 好笑地摇摇头,她转身往外挤,可刚到人群边缘就被人推了回来。不知是什么人正用力地往里挤,一面挤,还一面发出呼喝:“厮那妇人,凭地作假!要打就来真的,别这么忽悠老子的钱……” 李玉娘大汗,听着有人竟跟着发出嘻笑嘘声,不免暗叹这也太不和谐了。低下对,她半掩了脸想挤出去,却突听得周围的笑声突然一静。有人压低了声音:“这些人是……” 奇怪地扭头,正好看清楚从斜对面挤过来的一群男人。看衣着,分明并不是宋人,已经是春天了,头上却还是带着带毛毡的帽子。人也都生得高头大马,脸上的皮肤黑里透红,一看就知应该是来自塞外。 “什么人啊?这么嚣张……”被推得站立不稳,几个看起来也不是善茬的男人想挤过去理论,却有几个一脸紧张的男人过来拦住。有眼尖的,便认出来:“怎么看着那几个好象是衙门里的呢?” “可不是!我听说有辽人的使者从京里来咱们杭州城,莫不是这几个就是……” “辽人?那些倭国来的家伙还不是老老实实的,这些辽人怎么竟敢这么……”一句话还没说完,那人已经被身边的人捂住了嘴。 他说得倒也不算有错。这些年倭国、高丽临近的国家来往杭州行商或是出使的人不算少。而且现在的倭国、高丽国人也真的都是一派斯文,心幕大宋风华。对大宋的官员百姓都是以礼尊重。甚至听说在他们本国都以华族来称呼贵族。地处南方,于北方塞外诸事了解得不够清楚,这些觉得辽人嚣张的宋人只是隐约听说过边界上宋辽冲突不断,却没想到辽人竟在大宋的地盘上也这样嚣张行事。虽然心生不满,可是因为有衙门里的差役在旁,却不好嚷开。虽然没有再起哄,可看着这些辽人的眼神却都有几分不善。 那领头的辽人却根本不看旁边人都是什么脸色,仰着头看着台上,竟用娴熟的汉语喝道:“他娘的,当老子看不出来你们都是在假打吗?撕了半天都没撕到正地方……” 虽然人群里有些男人大概也是这种心态,可是突然间一个外族男人跳出来这么大放撅词,大家伙多少起了同仇敌忾之心。尤其是在他话还没说完,人已经一下子窜上相扑台,吓得两个早就收了手的女子惊呼出声时,台下更是响起一片斥责之声。 原本退到一旁的擂主,被观众们说成是“穿山兽”的男人立刻迎过来。脸色虽然有些难看,却没有发火,反倒是拱手道:“这位客官,小的们也是混口饭吃,有什么话还请台下说,莫要搅了大家的兴致吧!” “呸!老子就是看不过眼去。照你们中土人的话说,老子这是在拔刀相助,象你们这样糊弄人的就该教训!”那辽人呸地一声一口浓痰吐在“穿山兽”脸上,又伸手去扯往“穿山兽”身后躲的女人。就要动手动脚。 穿山兽狼狈地擦着脸,伸手去拦,虽然心里也是气急,却不敢下手下重。他在瓦市靠这相扑台生活也有个几年,其实台下看客多少也知道他们这相扑为戏有假,别说这个撕扯衣服有假,就是打到最后谁胜出来那还不是他们这些擂主说了算的事儿。只不过大家也就是图个乐呵,谁也不会那么较真。没想到这会儿突然冒出这么个家伙不依不饶地找茬,要是寻常无赖,他早就出手收拾了,可是现在看看隐在台下人群里的差人,心里发怵,哪里还敢动手呢! 虽是一直用身体挡,用手格,可到底还是让那辽人得了手,拉着那女子上下其手甚至开始撕扯衣服。女子挣扎着,却不知是吓坏了还是胆怯,刚才与同伴打斗时的力气竟使不出一半来。 台上台下,众人哗然,那辽人的大笑声在喧哗声里格外清楚。只听得“嘶啦”一声,女子的后背被扯开一道口子。那女子“嘤咛”一声,哭出声来,却仍没有大力反击。被台下众人骂得满脸通红,穿山兽握紧了拳头上前推攘那辽人,却不想被那辽人一甩手就推倒在地。耳中只听得台下人大声嘘他,大骂他是个没用的窝囊废。咬着牙。他爬起身冲过去却到底还是在近前时软了下来,低声软语地央求。 台下便有人想要往上冲,还未近前就被那辽人的随从拦住。有人破口大骂,瞪着夹在人群里默不作声的几个便衣差役。那几个差役被骂得低下头,面如土色,却始终没有出面阻拦。 李玉娘在台下看得眼睛都红了起来,又是恨这些百姓软弱又是恨那些衙役没有血性。这还只是几个辽人,就已经怕成这样子,怪不得日后大宋竟就这样亡了国。 在现代,看着史书上的记载时只会觉得这是一段历史,并没有太大的感慨。可现在她生活在大宋,亲眼看过了这里的繁华,眼看着眼前辽人的嚣张,再想到在边塞居住的汉人皆被辽人欺负得苦不堪言的苦痛,甚至想到在很多很多年后连杭州这片土地也会被蒙古人的铁骑践踏乃至失去了宋朝前许多宝贵的传统文化,她就更觉得心如火烧。可…… 双手空空,手无缚鸡之力,她能做什么?捏紧了拳,她又往后面挤了挤,才用手捏着鼻子突然尖声叫道:“厮那辽狗!当我大宋无人了,竟在杭州这么欺负人。你们这群汉子,平日里自恃英雄,就这么看着自家姐妹被人欺辱吗?!” 她的声音夹在喧闹之声里。并不是很惹人注意。先只是几个附近的人听得清楚,但渐渐的,有人跟着她一起叫起来。先是夹杂在人群里的妇女,然后是一些男人。 站在人群里的几个花胳膊被叫得脸上发红,用手捶着胸口跳上相扑台。那辽人眼看着有人上台来阻止他的轻薄行为,却是大笑一声,抬手把那女子一推。反手一拳击出,正打在跑在最前面的一个花胳膊肚子上。那花胳膊平时也不过是在市井之中耍耍威风混日子的无赖,哪里学过什么功夫。被这么一打,当下就倒在台上。 那辽人一声欢喝,竟举起手来喊了一声什么。他的随从也跟着震臂欢呼。众汉人虽听不懂,却也知道这些辽人大概是在庆祝自己的胜利。 “**辽狗,小爷收拾你……”一个花胳膊甩着膀子,用手在自己胸口捶了下。这么一侧脸,李玉娘才知这气哼哼跳上台的竟是宋平。心里不禁暗道一声不妙。宋平什么样的人啊!就那水平还不是一个挨打的主儿。果然,不过两下,宋平就被那辽人大笑着打倒在地。那辽人拿手拍打着宋平的脸,又转身举起双臂傲慢地环视台下。那意思你们宋人太没用了。 “娘的,老子还没完呢……”宋平猛咳着,支起身一抹嘴角的血,又往前扑去,可还没挨着人的身子就被一脚踹翻。倒在台上喘了半天气这才又爬起来…… 眼看着宋平一次又一次被打倒,最后甚至连站都站不稳了,李玉娘心里又急又气,眼一瞄,猛地大骂道:“那几个,你们还是不是男人啊!你们当的这是大宋的差吗?看着老百姓这样被人打你们死了不成?” 情急之下,她也忘了掩饰声音。那几个衙役扭头看来,眼中闪过一丝羞愧,可迟疑着却还是不太敢动。台下的一个辽人远远地指了指李玉娘,仰起头不知和那个首领说了什么。台上的那个辽人便把目光转了过来。李玉娘唬了一跳,忙以手掩面,想着往出挤。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大喝:“什么人在闹事?” 这是——陆五?!心头一喜,李玉娘把手一放。有些惊喜地扭脸看去。果然,排开围堵的人群,正大步走进来的不是陆五又是哪个。只见他穿着一身差服,身后还跟着陈宽等人,冷硬的脸上俱是煞气。 他一出现,便立刻有人大声叫好,有人七嘴八舌地说着那辽人的恶行。可他们的话还没说完,那几个原本跟在那辽人后面的人便凑到陆五跟前,在他耳边低语起来。陆五皱起眉,往台上看去,却没有动弹。 人群中立时象是炸了锅一样,有人愤愤地指责陆五和那些人也是一伙的。“官官相护,这天下的乌鸦还不都是一般黑……” “不、不会吧!”李玉娘犹豫了一下。立刻出言立挺陆五:“陆都头不是那种胆小怕事之人。别说是辽人,就是什么皇亲贵戚犯在他手上,他也绝不会轻饶的。” 说是这样说,可是当她看到陆五面色平静地走上台时,心里还是没有多少底。就算是正义如陆五,碰上这种事也很难办吧? “您是大辽使团的人?”不知是不是正如李玉娘所想的一样,陆五看着那辽人,脸上似乎还带了一丝笑意。 那辽人哼了一声,高傲地仰着头,“你,杭州的捕快?” “是,我是捕快!”嘴角一扬,陆五点了点头,“既然你也知道我是捕快,那我也不用多话了。不管您是使团的什么人,既然敢当街行凶,那就跟本都头走一趟衙门吧!” 那辽人一愣,继而大笑,对着台下的随从飞快地说了一番辽语后才瞪着陆五骂道:“娘的汉狗,你是被马踢了脑袋不成?知不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呢?” 陆五眉毛一掀,冷眼瞪着那辽人沉声道:“不管你是什么身份,现在在我眼前只是一个调戏妇女,违法犯纪的恶徒!” “恶徒?娘的,老子就恶给你看!”那辽人一咧嘴:“想带老子去你们的那个什么衙门,就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说着,手一探,已把悬在腰上的钢刀亮了出来,一句话也不说地往陆五劈去。 在台下看得分明,李玉娘吓得眼一眨。耳中只听得“钉”的一声轻响,睁眼看时,只见陆五已和那辽人斗在一起。台下的辽人呼喝着,先是嘻嘻哈哈地直笑,可眼看着自己的首领竟渐渐落了下风,便开始往台上窜。陈宽一声吆喝,便领着一起来的兄弟上前将那几个辽人围住。似乎是没想到竟然还真有人来制止他们,其中一个辽人怔了下后立刻扭头大声喊起来。原本跟着他们的汉人中便有人为难地出声:“陆都头,你可千万不要乱来啊!” 陆五也不答话,手中朴刀飞闪,反手一撩,已经划过那辽人持着钢刀的手腕,又抬脚一路踢,把辽人脱手而出的钢刀踢到半空,揉身上前直接一肘子把那辽人打倒在地。那辽人倒地,还要挣扎,恰巧半空中落下的钢刀竟从他面前落下,“咄”地一声扎在他额前三分处的地上。骇得出了一头冷汗,那辽人原本嚣张的气焰便弱了三分,虽然仍不服气地喝骂不休,却一时不敢再战。陆五冷眼瞥了他一眼,目光又转到另一边正摇摇晃晃挣扎着要起身的宋平身上。眼底竟现出几分温和之意,竟忽然轻声道:“你不错……” 众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就是宋平,也眼神有些发直地傻看着他,半晌后才反应过来似地反手指了下自己的鼻子:“你说我?陆都头你是说我吧?” 陆五也不去理他,伸手提了那辽人,拧着他的手直接绑了就推给陈宽。任凭那辽人怎么骂也没反应,“先带回衙门再说。”陈宽应了一声,便呼喝着让那些随从让开。看他们还想纠缠,索性一手押着那辽人,一手拔了刀架在他脖子上,“娘了个皮的,可别惹毛了老子手发抖……” 其中一个汉人看着情况不妙,暗自挥了挥手,又凑到那几个辽人面前低语。陆五冷眼瞪了过去,也不说话,直接就挥手示意自己的人往前走。陈宽哼了一声,在同伴的簇拥下往前走去,那几个辽人也没再拦着,只是默默地尾随在后。 陆五皱着眉,没有立刻跟上,而是扭头斜睨着过来不停嘴道谢的“穿山兽”。 李玉娘眼看着他冷着脸不知同那“穿山兽”说了什么,“穿山兽”脸上便现出为难之色,吞吞吐吐地低着头不肯说话。陆五便扬眉冷喝:“姓杨的,你在杭州街上也算是个有字号的人物!怎地今日竟这么没种?男子汉大丈夫,为了生计叫妻女做这样营生已经是够无能了,现在竟连护她们周全都不能,你还算什么男人?!” 穿山兽脸如死灰,却始终低着头不肯说话。他的妻子,方才被人调戏的女子咬着牙,突然抬手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也不去看被打得愣住的丈夫,扭过脸去对着陆五施了一礼道:“大人,我同您去衙门便是。” 陆五点了点头,也不去看那穿山兽,径直往台下走去。那女子一把推开过来拉她的丈夫,跟在陆五身后穿出人群。 李玉娘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出了人群,心里也觉松了口气。这才想起来宋平还傻站在台上,忙几步跑到台上去叫他。 怔怔地抬头看了李玉娘一眼,宋平还傻傻地抬手指着自己:“刚才陆都头说我还不错耶……” 抿嘴一笑,李玉娘一巴掌拍在他背上,“人都走了,你还傻愣着做什么?被人夸一句,身上就不疼了吗?” 被她一拍,宋平这才知道疼了。唉呦呦了叫起来,又现出无赖的痞样。虽然看他不顺眼,可碍着何嫂的面子,李玉娘也不好就这么丢下他不理。也就跟着他往医馆去了。人还未走出瓦市,就突听得瓦市口一阵喧哗之声。乱糟糟的声音里还夹杂着一个嚣张的男声:“娘的狗屁都头!你还能把老子怎么着……” 第二十九章 联合作战 第二十九章联合作战 带着无尽怨毒的嚣张声音。这会儿已经听得很熟悉了。李玉娘停下了脚步,没有再往走。国人爱看热闹的心理,古今皆同。虽然刚才有吃过苦头的了,可现在还是照样围在一边看热闹。也有些和李玉娘一样怕事的,只远远的站着看事态的发展。 因为站在圈外,看不清陆五的脸,可光听着他的声音,李玉娘就已经知道他一定又皱起眉冷下脸来。“小六子!”并没有回答那辽人的问话,甚至目光只在已经重获自由,放肆地挑衅的辽人身上一扫而过。 陈宽被陆五一瞪,脚都快软了。又是无奈又是委屈地上前低声道:“大哥,衙门里带来了大人的手令,咱们兄弟也不好硬拘着那人不放啊!” “大人的手令?”陆五有些惊讶,“是大人亲手所书?”难得啊,那位平日只谈风月的知府大人竟然办事这么利落! 陈宽眨了下眼,把手里的手书递过去,“上面盖了大印的。” 果然是盖了大印,可是,这字分明就不是知府亲手所书。眉心紧锁,陆五沉默了片刻,抬起头来。目光如鹰,带着一丝执拗的倔强。 之前曾经和他说过话的那男子这时走上前来陪着笑劝道:“陆大人,还是算了吧。现在知府大人的手令在此,您就是……呵呵,也没人敢说什么的。” “没人说?可是我自己心里很清楚是怎么一回事。”陆五冷眼瞥了他一眼,“我不管你们是通过谁拿到的这份手令,可既然人我已经抓了,没到大堂上问过话,就是知府大人也不能就这么放了。” “你这是何苦呢!”那人挑起眉,恨得牙痒痒的,“哪有人象你这么油盐不浸的。” “郑兄,不是兄弟不卖你这个面子,实在是眼前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后面还有苦主站着呢!” “苦主?不过是一桩小事,谁似你这么斤斤计较揪着不放呢!”那郑姓男子哼了一声,拿话扣住:“你也甭说别的了,是不是只要苦主不追究,这件事就这么揭过去了……” 陆五掀了掀眉,没有说话,下意识地往自己身后看去。正好看到一个辽人不知和那女子说了什么,又把一只袋子塞进她手里。陆五大怒,“好大的胆子,竟当着我的面贿赂证人。” 郑姓男子一笑,侧过身拦着他,待那辽人退开时才笑道:“陆都头是看花了眼吧?哪里有人贿赂证人呢?若不信你自己去问过是……” 陆五哼了一声,走过去两步,还没开口。那女子已经惶然抬头。迎着陆五的目光,迟疑了一下后突然深施一礼,“大人,是小女对不起您。”说着,竟一个转身往瓦市里跑了进去。 陆五一怔,张口欲喊却到底还是没有发出声音来。那郑姓男子勾起嘴角,回头使了个眼色。那些辽人便拉着自家首领走。陈宽等人怒目相视,却没有再上前动手抓人。陆五沉默着,双目垂下,默默地看着脚下,象是突然化成了一块化石一般。似乎并没有看到正从身边擦肩而过的辽人一般。眼看着双方距离要拉开了,却没想到那辽人竟突然又大摇大摆地晃回来,看着陆五呵呵笑道:“怎么样?我都说了你这小小捕快什么都不算吧?还敢……” 猛地往后跳开身,他有些警惕地看着突然抬起头来冷眼看着自己的陆五,嘴上却仍是不服软地放着挑衅的话。 陆五挑起眉,忽然平声问:“你觉得自己是武士是英雄是吗?不服气刚才被我打了是吗?要不要现在就向我下战书,比摔跤比射箭比拳脚功夫,我不在意立下生死状,与你这位塞外英雄一决生死的。” 这一番话,陆五并没有特意提高声音,可在周围围看的人们却都听得一清二楚。不禁发出大声的呼喝嘘声。那辽人看着陆五平板淡然的表情,张开嘴还没说话却突然被身后的随从抱住。虽然那随从说了什么没有人听得懂,可看表情也知道是在劝他不要胡来。陆五也不说话,只是眯着眼冷眼看着那辽人。那辽人恨恨地瞪了一眼陆五,虽然更为是凶恶,可是却到底没敢真的应下陆五的话来。 那郑姓男子催促着辽人快走,又回头报怨陆五:“什么一决生死啊!陆都头你就算是英雄了得也不能这么添乱啊……” 陆五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站在原地看着那群辽人又走进瓦市深处,他垂下眼帘只默默看着自己的脚尖。直到身边陈宽低低唤了一声后才沉默地转身穿过人群往另一头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李玉娘禁不住低声一叹。就算是武力值强悍可以对很多人起到威摄作用的陆五也有无奈的时候。 心口有些发闷,她陪着宋平去了离瓦市最近的安和堂。听着宋平在大夫诊治下大呼小叫叫苦连天的喊个不停,她只是坐在门口看着外面来往的人群。 满大街走过的,又有谁是没受过气的呢?就是那些坐车坐轿骑着高头大马的也不一定都能随心所欲了。何况他们? 偏了脑袋,她有些茫然地看着在柜台前和那抓药的伙计絮絮叨叨抱怨的胖子。“也不知是吃了什么,这都几天都没上过一次大解了,再不喝些巴豆水,还不得憋死啊!” 眉毛一掀,李玉娘的眼睛突然一亮。在那胖子抓了药离开后便笑眯眯地晃到柜台前。 “你说要多少巴豆?”那小伙计还以为自己是耳背,听错了。看看李玉娘比了下手指后还眨巴着眼睛道:“我说娘子,这巴豆可不是补药,就是补药,你一买买两斤,也要补死人了啊!” 李玉娘咳了一声,把头凑近了些,“实话和你说,我这巴豆不是要给人吃而是要给马吃的。这是我们村那个刘大夫告诉的,你放心好了。就算吃出来事我也找那刘大夫不会找你的。”说着,她已经从袖里摸出五文钱塞给那小伙计,“劳烦小哥了。” 那小伙计犹豫了下。还是把那五文钱塞进了袖袋,转身去开药匣子。 李玉娘松了一口气,看看那小伙计,扭身往里走撩起帘子冲着里头苦着脸的宋平招呼一声。回头付了帐拿了那两大包巴豆,便出了门。 出了门,她就把药包上附着的那张写了安和堂字样的黄纸抽掉。大大方方地提着那药包又晃回了瓦市。 一路晃过瓦市,她还在盘算着不知那些辽人这会儿又跑到哪儿去了呢!可巧就在丽人坊外看到一个辽人衣着的男人一闪而入。 莫不是真就那么巧,那些辽人竟进了丽人坊玩乐。不过想想也不奇怪,虽然瓦市中ji坊青楼颇多,可丽人坊却是最有名的一家。那辽人自然会慕名而来了。 进了大堂,就听到熟悉的嚣张大笑。在最显眼的位置上,正没水准地大声说话的可不就是那个辽人。郑姓的在旁边似乎是在劝他到楼上雅室去坐,却被那辽人眼一瞪骂了两句。 “老子就要坐在这儿!不是都说你们中土江南的女人个个长得水灵吗?老子倒要好好看看……”说着,他已经色眯眯地把目光往周围婢女身上瞄。又顺手拉过一个往怀里抱,“果然是江南女人,这身皮肉就是细腻。” 虽说是ji坊,可丽人坊中多是官ji,来往的客人装也装出斯文样了,何曾见过这样粗鲁的。尤其被他拽进怀的婢女都还是未经人事的雏,就是平日见惯了风月,也吓得花容失色。还好有老鸹带着小姐过来,笑着解围道:“这位客官莫要这样色急吗?既是来了咱们江南,总也要学着怜香惜玉不是?” 说着。已经推了身边笑容有些勉强的小姐过去坐,自己也在旁边作陪,嘴上抹了蜜似的说了一通好话,倒是一会儿功夫就把气氛炒热了。那辽人怀里抱着美人动手动脚,一双眼还到处滴溜溜地乱转。嘴上还问:“我听说你们这江南第一美人是个白薇的,怎么不见她来侍候呢?” 那老鸹脸上的笑一僵,忽然一甩帕子笑道:“客官来得不巧了,我们白小姐今晚出去赴宴了,不在坊中。”说着,眼角却是瞟向一旁的郑姓男子。被她一看,原本仰起头看着斜对面楼上似乎是要说什么的男人便立刻收了声低下头去。 老鸹微微一笑。又笑着道:“客官又何必找白薇呢,您怀里这位若兰小姐可也是我们坊里数一数二的美人,不比白薇差呢!”那若兰撇了下嘴角,眼角往楼上瞄了眼,却也没有说话。 李玉娘远远地看着,却是看得分明,二楼一扇开着的窗户之后笑靥如花的可不正是白薇。这满大堂凡是长了眼睛的却都知道这位白行首就在丽人坊中待客,可也没谁想多那个事去告诉这辽人。那郑姓男子虽有心讨好,可想想自家大人也是白行首的座上常客,倒息了那份心。 李玉娘低着头,穿过回廊,刚到后院就被玉儿碰个正着,“我的好姐姐,你可算是回来了。刚才我们小姐回来时还问你来着呢!” “是吗?”李玉娘淡淡应了一声,笑着举了举手里的药包道:“这几天有些上火,顺便抓了两包凉茶。” 玉儿看了一眼,也没在意,被李玉娘一问就顺便指出了厨房的位置。李玉娘暗暗记下大致方位,正想着要如何哄开玉儿。就听到身后一声轻咳,转过身才知竟是小桃。 冷着一张脸,小桃一副标准晚娘脸,活似谁欠了她几百两银子似的。“李娘子这是跑到哪去了?我们家娘子刚才还想让你再梳个头呢!” 李玉娘陪着笑脸婉言道:“白行首可是又换装了?若是没有突然换了发式反倒不美了。” 小桃从鼻子里一哼,“我们家小姐想怎么样你照做就是,多什么嘴啊!我可告诉你,今天我们小姐的座上客那可都是大人物!你这样的人,别说是见,就是听都没听过了。” 李玉娘一笑,也不说话。玉儿却已经大感兴趣地凑过去,“可是朱大官人来了?他宴的是哪家大官人啊?” 因着玉儿的热切,小桃脸色也好了一些,“告诉你吧,今天朱大官人请的是才从京里回来的金大官人!你想都想不到,咱们那位见书就头痛的金大官人现在可是进士及第了的官儿报。” 是金同仁?李玉娘心中一动,不免想起了顾洪。如果不是那么倒霉,顾洪大概也会在这个时候回来了吧?只不知那位金大官人这回是得了什么官?莫不是竟又放任杭州? 她还在胡思乱想,就被小桃推了一下。“你可会煎茶?”被她问得一怔,李玉娘刚一点头。小桃已经把手中的罐子塞进她手里。“这是我家小姐珍藏的上等好茶,你现在就去煎来。” 李玉娘很想说自己可不是什么都做的婢女,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实在是一个好机会,便笑着应下。 七拐八绕,进了厨房。笑着和厨房里忙乎的厨娘打了声招呼,李玉娘便拿了煎茶的炉子蹲到门口去。眼看着周围没什么人,她便把那茶叶罐子放在一边,打开了纸包顺手把一大包巴豆都下进了锅里。 虽然都是一股子草木味道,可这巴豆水的味儿和茶叶的味可是大不相同。李玉娘皱着鼻子嗅了半天,又跑进厨房要了桂圆香附丢进锅里,茶开两道,直煎得闻着味道有些象香茶了,她才把巴豆和调料一起捞了出来。 “这回,还不喝死你们这群混球!”她低声偷笑。进厨房取了茶壶转出来却发现炉子前竟蹲了一个青衣小帽的小厮。心里吓了一跳,她忙出声喊道:“厮那小子,这上好的香茶可不是给你喝的。” 那小厮把脸一转,眯眼看着她一笑。李玉娘一看清那张笑脸,不禁怔住。“萧青戎?”原本还想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这么一副打扮的,可一想刚才小桃说的话,李玉娘便收住了没说出的话。 果然,萧青戎看着她一笑,有些漫不经心地揭开盖子看着锅里的茶汤。平声道:“之前伤我的那家伙今天也在这儿,我自然是要报那一箭之仇的。”抬起头,他笑问:“倒是你,怎么会在这呢?莫不是今天这丽人坊也要有人出嫁吗?不对啊,这里每晚都有人做新娘的……” 眼角抽*动,李玉娘没好气地却抢他手上的锅盖,“既然萧大侠是来报仇的,那就快去好了,别为我这耽误了你的事。” “不觉得你会耽误我的事啊!”萧青戎笑着,突然指了指那茶汤,“我倒觉得你真的能帮到我呢!” 眼角的笑有些发僵,李玉娘毫不怀疑这家伙大概已经发现自己煎的这个茶汤很有问题。 虽然有心解释有心拒绝,可被萧青戎眯着眼看住,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装着什么都不知道似地捧了茶壶出去,在回廊上交给谈兴正浓的小桃,李玉娘张了张嘴还是垂下了头去。小桃只当她不太情愿替她做了活,看着她还重重哼了一声。 李玉娘心中叫苦却是有苦说不出。这茶汤她本来只想给那些辽人喝的,却没想到竟被萧青戎惦记上了。在心里一叹,她转回不远处的假山后拿了藏起来的那一壶。还没等迈开脚,就听得一声低问:“你这一壶是要给谁喝的啊?” 抬起头对上萧青戎好奇的目光,李玉娘犹豫了下还是把事情说了。萧青戎听了哈哈一笑,竟拍着手有些兴灾乐祸似地道:“陆五那厮,整日里把正义挂在嘴边,现在却连一个调戏妇女的登徒子都动不了,真是笑死人了。” 看他心情似乎很好的样子,李玉娘撇了下嘴,咕囔了一声。还要往前走,萧青戎却已经长臂一伸,笑道:“我看李娘子刚才也辛苦了,这壶茶还是我代劳吧!” 咦?李玉娘眨了下眼,来不及说话,萧青戎已经几步窜了出去。 心里有些发紧,李玉娘追到回廊边上。正好看到玉儿有些奇怪地歪着脑袋往前面看,“好奇怪,刚才的那个小哥我没见过啊!怎么竟跑到后院来了。” 李玉娘干咳了两声,只作好奇模样凑到她跟前往前堂看去。因为离得远,看得不是很清楚。可却能看到萧青戎已经把茶壶送到桌上,也不知他说了些什么,那辽人竟还很高兴地笑了两声,似乎是顺手丢给他几枚钱。 眼看着萧青戎转过身来,似乎还冲着这边挥了挥手似的,李玉娘只觉得一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上。生怕他会走到这边和她打招呼让玉儿生疑。还好,萧青戎往旁边一拐,绕到了另一边。 松了口气,李玉娘抬起头往二楼看了看,隐约看到窗后人影绰绰。却不知小桃是不是已经把那壶茶送了过去。真是,这回她可真不是存心打击报复,要是姓朱的被毒个好歹可真不关她事儿。 李玉娘在心里默念着,想想朱子钰喝了巴豆茶的倒霉样,不免又觉好笑。 眼角一瞄,看到那辽人在椅子上有些坐立不安地转来转去。她不禁笑出双颊,看起来药效还真挺快的,有的热闹看了。 PS:难受,不检查了,明天再说 第三十章 正义在我手 第三十章正义在我手 “大人,您这是……”有些奇怪地看了眼坐立不安的辽人。郑通拗口地叫着那个怎么叫都觉得别扭的名字,“阿刹克大人……”算哪门子大人呢?别说陆五看着他气恨,就是他自己也觉得浑身不自在。可谁叫他就是干这角儿的呢?再怎么说,他这也是为两国友好邦交做建设不是嘛! 这么一想,他心里舒坦些了。看向阿刹克的目光又露出讨好的意味。 阿刹克扭头看了他一眼,脸上忽红忽白的,额上也渐渐汗湿。张了张嘴,他捂着肚子忍了半天这才满脸通红地嘶声道:“肚、肚子……” 郑通挠着头,看了看阿刹克,好一会才从他的肢体动作猜出他的意图。“莫不是吃坏了什么东西?”轻声咕囔着,他招过在一旁侍候的小厮叮嘱着带客人去后院。原本还想着要不要跟过去,可脚开迈开,就听得一声轻响,飞快地抬手掩住鼻子,却仍遮不住那股子臭味。 脸上的笑容有些发僵,虽然仍一心想要讨好,可这脚却怎么也迈不出去了。咳了一声,他看着几乎是弯着腰走路的阿刹克,又扭头看一旁的几个辽人。 “你们要不要跟着去看看。”看看那几个辽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一时没有人动,郑通干咳着,有意无意地道:“你们大人的安全……” “我们大人是塞外的勇士。就凭这江南小戳子……”那说汉语说得挺熟的辽人还要吹,可瞥见郑通不以为然的表情,也软了。揉了揉鼻子,他一脚踹在旁边的辽人屁股上,喝道:“还不快跟着大人。” 被踢出去的辽人有些不情愿地哼哼着,可脚下还是快步追了出去。 “耶,居然还追过去闻臭味啊!”李玉娘扒着门,低着咕囔着。被身后玉儿猛地一拍,忙咧开嘴露出讨好的笑容来。“玉儿,咱们先回去屋里等着吧!” 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玉儿咕囔:“玉娘姐姐,我怎么听见你刚才说什么臭味来着?不会吧,咱们丽人坊可是一直都燃着上好的香料的……” “现在不臭一会就臭了。”李玉娘敷衍了一句,眼角瞥见那辽人已经拐了方向便伸去推玉儿。反正知道那混球中招了也就算了,总不能真跑到后院茅厕里去闻臭味吧?再说,那家伙身边还跟着保镖呢! 玉儿眨巴着眼,突然伸手往她身后指了指。李玉娘一怔,扭过头就看到半俯下身的萧青戎正冲着她勾手指。 瞄了一眼玉儿,李玉娘压低了声音:“有事?” “你不是这么着就当完了吧?”萧青戎眯起眼,“既然做了怎么可以不看到最终结果呢?就这么完了,和砍了甘蔗扒了皮却没吃到嘴有什么区别?” 李玉娘眨巴着眼,忍不住捂住嘴翻了翻眼皮。这都什么形容啊!虽然觉得萧青戎这家伙的形容很让人反胃,可是被他忽悠了几句,李玉娘也有些心动。“那个,他身边可是有保镖的。” “狗屁保镖?”萧青戎挑眉轻笑:“你不会还信不着我吧?” 呶了下嘴,李玉娘看着萧青戎自信满满的样子,再一想这位也算是一猛人。至少也该和陆五分不出高下。想来去看个热闹还是会很安全的。 这么一想,她也顾不上玉儿奇怪的眼神。笑了随便扯了个理由,她跟在萧青戎身后溜进一边的甬道。其实这个小院和后面的花园是相连着的,只不过因为后面花园住的都是坊中的女子,所以才把这座专供客人使用的小院封死了。倒不是怕客人入了后园有什么不妥,而是因为男人的心理,越不轻易放人进去的地儿就越是吸引人。 虽然小院里种着花草树木,可李玉娘还是忍不住捂住鼻子。走了几步,就看到那跟着来做保镖的辽人。萧青戎一笑,也不闪避,反倒笑着迎了上去。李玉娘有些怕地站在原地,看着萧青戎似乎是和那人说了什么,那辽人挠着头还没想明白的时候,萧青戎已经一掌击在他的后颈。脚一伸,他用脚尖挑了下那辽人栽下来的大头,卸了大半的力道让那辽人倒在地上也没发出半分声息。 回头看着李玉娘一笑,他顺手在怀里一摸,竟不知怎的竟然拿出了一只口袋。有些发怔地看着萧青戎转进茅厕,李玉娘还没反应过来他那只口袋究竟是从哪淘来的。难道刚才在后园厨房里他竟先准备了口袋? 隐约听得一声“咦”声,一声闷哼后就没了声音。李玉娘忍不住捂着鼻子凑过去。还没等转过去,就先看到茅厕门口处一双倒在地上黑乎乎生着粗毛的大腿。唬了一跳。她忙转过身去揉眼睛,不是故作羞怯,实在是这场景实在是太伤眼睛。 “喂,你动作就不能利索点吗?最起码也得把他裤子拉上吧!” 听得里面萧青戎一笑,便有一阵悉索之声。“可以转过头来了。” 李玉娘吁了一口气,转过身去。果然那辽人已经穿戴整齐,无知无觉地倒在地上,头上还套着那只口袋。 “怎么样?你是打算用拳头还是我帮你找个木棒?要不然干脆把我的杀借你好了。”萧青戎嘻嘻笔着建议。李玉娘歪着脑袋,还没等决定好要用什么来行凶,就听到院外传来难以压抑的低吟,还夹杂着老鸹歉然的声音:“这可怎么是好呢?朱大官人,你还撑得住吧?” 险些扑哧一声笑场,李玉娘没高兴两秒就意识到不妙。萧青戎目光一转,冲她眨了下眼,“过来抱着我。” “啊?”呆呆地看了萧青戎一眼,在他再次示意她过去时立刻凑近揪住他的衣服。 弯腰提起那晕过去的辽人,萧青戎扭头有些不悦地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伸手掰开她的手移到自己的腰上。李玉娘还在发傻地看着自己显得暧昧地环在他腰上的手时,人就突然腾空而起。 风灌进她张大的口中,把她的一声惊呼拍进肚里。传说中的轻功啊!说不清是怕还是激动,她有些发抖。人飞上墙头时目光一瞥,正看到半弯着腰走进来的两个男人…… 这衣服料,真是好…… 虽然看不到脸,可她在心里已经知道冲进后院里的究竟是什么人了。就算标榜善良,却还是忍不住有些兴灾乐祸的心理。 风呼呼地拂过耳畔,李玉娘半眯着眼,双手紧紧地扣在一起,象是拥抱最爱的情人一样。直到再一次脚踏实地后。她才松开手,神情仍有些木木的。 萧青戎把手里的人直接丢在地上,扭过头看着李玉娘,勾起嘴角笑了一下。“怎么样?李娘子,我们继续刚才没做完的事吧!” 听着他暧昧的低语,李玉娘恍过神来。拍了拍胸口,好象被吓到似的,可抬头看着萧青戎的眼睛却是亮晶晶的。看到她的眼神,萧青戎的目光一闪,随即便笑了出来,“看起来没吓坏啊!” 李玉娘呵呵一笑,因为刚才的经历还是有些兴奋。目光一转,她看着这条有些陌生的小巷,奇怪地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离瓦市不远。”萧青戎抬起手,很随意地撩开李玉娘的头发把那几缕荡到额前的发丝顺好。做这个动作时,他的姿态极是温柔,目光也似柔情脉脉地落在李玉娘的脸上。 额上微微一凉,在李玉娘意识到时他已经把她额前的碎发顺好。没有多想,李玉娘只是淡淡谢了一句,并没有多想。萧青戎却是默默地看着指尖,忽地挑起眉一笑,“真是无趣,竟连害羞都没有。” 李玉娘没听清他在后面嘀咕什么。她这会儿正紧张地瞪着地上的那个辽人。眼看着那人似乎动了动,猛地抬手要抓套在头上的口袋,她忙扭头去叫:“萧……”猛地收声,她伸手拉了下萧青戎,手上比划着,嘴形无声地道:“这家伙醒了。” 萧青戎一笑,走过去一脚踢在那辽人身上。吃痛之下,阿刹克大叫起来。只是情急之下吼出的是契丹话,李玉娘一句都没听懂。半天,他才醒起,用汉语骂道:“哪个混蛋敢暗算我。胆肥了你们……” 萧青戎笑笑,也不恼。在阿刹克抬手拽口袋时抬手猛敲了几下,“还好意思说什么塞外第一勇士,厮那辽狗,小瞧我大宋无人。爷爷今天不好好收拾你怎么对得起这天下百姓呢!”听着萧青戎一通胡侃,几乎把这辽人说成万恶不赧,不打入十八层地狱都不解气的恶贼,又顺便把自己说成为国为民的大侠客。李玉娘有些哭笑不得地咧了咧嘴,还没说话,就被萧青戎拉住,“怎么都不说话呢?莫非你还怕这混蛋认出你来报复,既是这样,那我让他今天没办法活着走出这条巷子就是。” 萧青戎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那辽人身子一震,骂人的声音也小了许多。李玉娘却是眯起眼来,竟真认真地考虑了起来。在她犹豫半天后出声道:“还是算了,真杀死这家伙大概会有些麻烦”时,萧青戎指着她大笑出声,李玉娘才知他不过是在开个玩笑。 其实这辽人虽然可恶,可目前确实是没儿啥死罪。萧青戎也不过是要给他个教训,并没有想真的动手杀人。如果真想杀人,他说什么也不会带着李玉娘了。看李玉娘冷下脸不看他,他便笑了起来。目光一扫,脚尖挑起一根不知是被谁丢在垃圾堆里的破烂扫帚。带着几分讨好似的递到李玉娘手上。 “你先来,什么时候打累了再交给我好了。” 李玉娘怔了怔,迟疑着接过扫帚。抬手却到底没落下去,而是转过身深吸气、再吸气。 萧青戎也不说话,只是冷眼看着李玉娘。看着她在那犹豫挣扎,嘴角微微翘起。这些女人就是这么个样子,哪怕被人欺负到头上,可总还是免不了要…… 嘲弄的笑意还未完全勾起,他的目光就滞出。看着李玉娘一声低呼,手中的扫帚高高举起,狠狠落下。只一下,那辽人就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阿刹克挣扎着想要爬起身来,可身子还没使上力,萧青戎已经一脚猛踢在他的身上。看那辽人弓着腰苦不堪言的模样。李玉娘也不迟疑,手中的扫帚一下又一下地落下。不知不觉中,嘴里已经骂道:“让你欺负人,让你耍威风,让你目中无人,让你装大尾巴狼,让你再发横,你们这群王八蛋……” 骂到最后,她已经有些混乱,不知道自己是单骂眼前这辽人,还是根本就是在借此机会发泄一直以来压抑着的愤怒。 原本还破口大骂的辽人声音渐弱,几乎是带着委屈的声音吼出:“臭婆娘,老子和你有什么仇啊?你说的那些事关老子什么事儿啊!” 在他的嘶吼中恍惚回神,李玉娘从失神中醒来,看看面前蜷成一团,隐约有血从渗出的辽人,再看看手中破扫帚上粘上的血渍,李玉娘手一松,手中的扫帚直接掉在地上。 不是没有和人打过架,可却从没有这样单方面地打过谁。有些慌了神,她抬起头,看着面色如常的萧青戎,嘴唇动了了却没有说出话来。 萧青戎看了她一眼,忽然伸出手握住她微微发抖的手。“如果会后悔会怕,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有所行动的好。”说完,便越过李玉娘,一脚狠狠踹在正挣扎着想要起身的阿刹克身上。 “怎么?这么点苦头就吃不了了吗?这还是刚刚开始呢!” “你们……”头在地上拱着,阿刹克嘶声道:“我是大辽的使者,你们这样就等于是在向我大辽挑衅,只要……” 一脚踹翻他,萧青戎吃吃笑道:“我管你什么使不使者的?早就听说你们大辽人很牛,在边界上打猪草杀汉人玩得很欢是吧?今天你落在老子手里,还有什么以后啊……” 被萧青戎这么一骂,阿刹克也有些怕了,沉默了很久后哑着嗓子开始求饶。萧青戎也不理他,只是一下又一下地用脚踢踹,虽然力气似乎不太大,却始终都没停过。 看着他平静的脸色,李玉娘不知怎么的,就打了个冷战。大概她永远都做不到这样吧?明明她不过是在进行正义的报复,可是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好象有什么地方做错了似的呢?或者,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所谓的正义已经走样了吧? 低下头苦笑了一会儿,她抬起头刚唤了一声,就听到萧青戎低笑了一声:“想走了?嗯,你顺着巷子走出去就是。这家伙就交给我了。” 李玉娘犹豫了下,虽然觉得自己似乎有点不够义气却还是转身往巷子外走去。 这种打打杀杀的工作不太适合她,总觉得手上发黏似乎沾上了血似的。忍不住抬手在身上蹭了下,李玉娘抬起头,瞥见前面人群里一闪而过的身影,心口突地一跳。 侧过身去,在听到身后陈宽抱怨的声音时,她的心更是揪在了一起。怎么会这么快就传开了呢?照陈宽的意思,陆五和衙门里的人都来找那个辽人了?莫不是这辽人真是使团中很重要的人物?不会是什么什么王子之类的,这就闹成两国开战的局面了吧?还有萧青戎,要是被陆五抓到…… 听到一声低咳,她抬起头来对着怒目看她的摊主笑了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手里的荷包,扭身心急火燎地往出来的巷子跑去。 “你以为老子不敢杀你吗?”声音一顿,萧青戎半侧过脸聆听着巷口的声音。目光微瞬,他的神情放松下来,刚笑着说了一句“怎么又回来了”,他的脸色就突然变了。 “萧大侠,你快走吧!衙门里的人都在找这个辽狗了。”李玉娘喘着气,扶着墙。抬起头看到萧青戎有些发冷的脸色,不禁怔住。 “被人咬住尾巴了,你。” 李玉娘一愕,猛然回身。看到慢慢自巷子外面走进来的陆五也是脸色大变。 “李娘子,没想到你居然和他有联系……”陆五沉着脸,望向李玉娘的目光隐约透出一丝古怪的责备。 李玉娘脸上一红,讷讷着无法成言,她很想傲娇地质问“你为什么跟踪我”这样的话,可真要那么问她自己都先觉得心虚了。只能讪讪地低下头道:“对不起。” 萧青戎皱起眉,“这句对不起难道不是应该对我说的吗?毕竟因为你的粗心而陷入危险中的人可是我啊!” 李玉娘一头黑线,左扭头,看看萧青戎;右回头,看看陆五。这隔着她对峙的两人,明明目光都看似落在她身上,可却又都似乎是在看着对方。目光炙炙,让她觉得自己的存在根本就是个多余。张开双臂,她扶着墙脚步后挪,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贴在墙上。 “那个,两位,有什么事可不可以等一会儿再说啊!”她扭头瞪着萧青戎身后打不死的小强,涩声提醒。 萧青戎抿唇一笑,也不回头,一脚倒踢,直中阿刹克的胸口。李玉娘看着那男人狼狈地撞在墙上,连哼都未哼就晕了过去,不禁眨了下眼。下意识地把自己贴得更紧,生怕眼前这两位把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第三十一章 繁华过后 第三十一章繁华过后 目光相对。在这个光线并不是很亮的小巷里。如果不是离得特别近又或者目力惊人,其实并不能完全真切地看清对方的表情。可不知为什么,李玉娘就是觉得在眼前对峙的两个男人的目光相对的那一刹那,她看到了迸射的火花与漏*点。 当然,这一切她怀疑只不过是自己太过丰富的想象。事实是,这两个明显应该是有着亲密过去的男人此刻脸上的表情她都看不太清楚。可是在这样的暗巷中,她可以想象得出萧青戎那张似乎永远挂着笑的脸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也仿佛能看到陆五皱起的眉头和严肃的面容。 “你不该又出现的。”陆五平板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不知是带着遗憾、失望还是如释重负的感觉。总之,让李玉娘觉得他的声音和平时有些不同。 “这说的是什么话?陆五,你不是脑子被雷劈了吧?”萧青戎的声音仍带着笑,难掩的嘲弄之意,“我好端端的活在这个世上,那自然就会动会跑会说会笑会出现在你面前!想让一个大活人象死人一样不会再出现,你不觉得可笑吗?” 陆五怒了,直接冷哼道:“或许让你变成一个死人也不太难。” “是吗?那你不妨试试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了。”萧青戎冷笑出声。 两个人互不相让的针锋相对,让李玉娘眨了下眼。其实她很想提醒这两位这样的对话其实是很无趣很浪费时间的。且不说陆五的手下会不会很快就找到这里来,就是眼下还晕在巷子里的这个辽人也是个问题。谁知道那家伙会不会下一秒就醒过来呢! 等了半天,想象中随时都会暴发的恶斗居然没有一丝迹象。沉默中,萧、陆两人似乎都在玩“用眼神杀死你”的游戏。再也耐不下性子,李玉娘咳了一声。低声道:“两位,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同时间侧过脸去,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李玉娘脸上。虽然李玉娘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却下意识地缩了下身体。“不是我不识相,而是你们男人的事儿我真的不方便插在中间……” 眯缝了下眼,萧青戎低笑一声,也不避忌地调侃道:“有什么不方便的呢?我听说你现在都和陆五这厮住在一起了。” 脸上一烫,李玉娘下意识地反驳:“你莫要胡说!我不过是租住在陆家而已,又不是什么同居,哪象你说的那么暧昧。”吼完,她听到隐约的低笑声,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大了。要是别人,可能是真的指责或是轻视她,可在萧青戎这儿,这样的话也不过是句戏言罢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萧青戎怎么居然知道她是住在陆家的?难道,他竟一直盯着陆五?嘴角抽跳了下,她下意识地已经把萧青戎归为跟踪狂一类的变态。 她这头反应大,可那头陆五却似乎是根本就没有听到萧青戎的问话一样。只是平视着萧青戎片刻后沉声道:“和我回衙门自首吧!”这一句话,他说得极其诚恳。可萧青戎还是笑了,笑得不可自抑就差没捧腹做不屑状,“陆五,你能不能换一个说法?每次见到我都是同一套词,你说得不累,我听都听得累了。” 挑起嘴角,他嘲弄地看着陆五。“你说你当了这么多年的都头,怎么还这么天真呢?你那套狗屁的正义论被人推翻多少回了,怎么居然还是没让你变老实学聪明呢!”顿了下,萧青戎歪着脑袋笑眯了眼,“不说别的,就说我背后这个辽狗。你的正义怎么没能让你把他关进大牢里呢?象这种你碰不得惹不起的家伙,他可不是第一个也绝不是最后一个。你瞧,当你的正义什么都做不了时,老子却可以痛痛快快地痛殴他一顿,听着他叫爹喊娘的哭着讨饶!这样,岂不比你窝在那小小衙门里坚持着你的正义快活上百倍?!” 抿紧了唇,陆五沉默着。捏紧的拳头因为太过用力,连指关节都有些发痛。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来看着前方,似乎是在看着萧青戎又似乎是在透过面前熟悉的男子在看向某些遥远的东西。 “是,我不否认,我和我的正义在有些时候显得愚蠢而天真。可是愚蠢天真也并不全是坏事。水至清则无鱼,我没来都没奢望身边的人与事和我一样清白,可是在这个世界上我至少可以挺直了脊梁说一声:‘我问心无愧’!萧青戎,我不后悔自己做的选择。虽然穿上这身衣服,就象是穿着白衣服跳进大染缸里一样。染得黑不黑白不白的一身脏。可是哪怕我占着这个位置一天,每天只抓了一个贼,做了一件对得起自己良心的事,那我所做的就都是值得的。” 忍不住把目光转了过去。李玉娘只觉得面前这个男人真的是神光万丈。这样正义凛然的话她真的是很久都没有听过了。真的,很英雄,英雄到让她不知该佩服还是该说这家伙傻了。 “是吗?值得?”萧青戎低声笑着,突然厉声喝问:“那你今天做了什么对得起自己良心的事了?不要说来救这辽狗你是对得起自己良心,要是这样,我倒不妨帮你一把……”话音未落,他身形突动,倒退数步,在陆五身形刚动之际已经一把抓起倒在地上的阿刹克丢了出去。 眼看着一具身体笔直飞来,陆五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手一格,直接把阿刹克推开。虽然动作间没有太过使力,可阿刹克还是象一个装满东西的麻袋一样掉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响。连李玉娘都不自禁的咧了下嘴,心想今晚上这辽狗可是没少受折腾了。立在墙头,萧青戎朗声笑道:“你就是这么解救被劫人质的吗?陆都头还真是正义……”笑声未息,人已经飞掠过几重飞檐,去得远了。 陆五扬起眉,却并未追上去。反倒是回过头来深深地望了一眼李玉娘。有些心虚地扭过头去,李玉娘干笑了两声。故意夸张地道:“陆都头,还是来看看这位——受害者吧!花豹子那恶贼那么狠,还不知是怎么折磨这位受害者的呢!就这么放了人,说不定还藏着什么恶毒心理呢!” 她说得绘声绘色,陆五却仍是淡淡的,甚至连半分关心的意思都没有,根本就没过来看看晕死过去的阿刹克。反倒在沉默了一会儿后道:“放了便是放了。他不是那种喜欢留阴招的人。”在李玉娘抬头看他时,他突然低声道:“我们曾经是朋友。” 这是陆五第一次在自己面前承认和萧青戎有关系,这样毫不须刨地说出“朋友”两个字。李玉娘怔了半晌,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世上反目成仇的朋友绝不会只他们这一对,可象他们这样成了敌人后却仍表现得惺惺相惜的大概就很少了吧? 没有多问,事实上也是不敢多问什么。没有被陆五押回衙门去审问她是不是也和萧青戎一伙合谋绑架什么使者,她就该偷笑了。且不去提陆五如何联系下属带走了那辽人,也不去想这件事会否真象那辽狗所说使两国邦交破裂。对于他们这些小民来说,逞了一时威风教训了恶贼远比那些遥远的邦交还有政治来得真实。 在身后陆五有些惊疑的喊声里,李玉娘停下脚步。看着陆五以眼神注视着的另一条道,“啊”了一声:“我找到了另一份工作,现在还要回去那里。” “还是在酒楼?”陆五看着她身后那片灯火,随意地问道:“是在瓦市那边吗?那边的酒楼规模要比醉仙阁大,只是你要小心些才好,客人太多醉酒闹事的人也就多……” 李玉娘迟疑了下,还是笑道:“我没在酒楼做了。我现在在丽人坊为白行首梳头。” 她说得坦然,以至于陆五淡淡应了一声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丽人坊是什么地方,白行首又是什么人。抬起头,他沉默地看着李玉娘,久久没有说话。直到李玉娘默默地转过身要走时他才快步追上两步,“我送你一程。” 没有点头也没有拒绝,李玉娘甚至都没有侧过脸去看陆五脸上的表情。 两个人就这样并肩走在灯火阑珊的街头。此刻,夜色已深。不同于之前灯火辉煌的热闹。这时候的街头是一种喧闹过后的平静宁和。 远处的灯火,近处的灯,都散发着一种柔和的光芒。有结伴而行的路人和他们擦肩而过,脸上还带着满足的笑容。远处,传来独轮车的“依呀”声,还有担着食担的小贩蹒跚而行,偶尔听到招呼声,似乎是在问询彼此的收益…… 抬起头,明净的天空上,繁星点点,看起来明天又会是一个好天气。这样繁华过后的宁静。让人无法想象之前她也曾那样暴力那样浮躁,甚至,她看着自己的双手时都有些记不清刚才是种什么样的感受了。 合了下眼,李玉娘听着身边陆五沉稳的脚步声还有平和的呼吸。突然之间,觉得有一种安心的感觉。忍不住偏过头去,她低声问:“陆都头,你总是把正义挂在嘴边,可是正义究竟又是什么呢?是大宋律法还是人的良心抑或者是看谁的拳头硬?” 没有想到李玉娘会突然问这样的话,陆五愣了两秒却发觉自己没有办法回答她的问题。他很久以前认为自己可以凭借双拳教训所有的坏人,后来又认为律法代表一切,可是直到现在他偶尔又会觉得拳头或许才是世上最管用的东西。 侧过脸,看着陆五不平静的侧脸,李玉娘幽幽地笑了,“我想,我的骨子里也是存在着劣根性的,有时候也会觉得欺负人是一件很有快感的事……”就象刚才她痛殴已经没有还击能力的辽人一样。若是对方也手持武器好好地站在她面前,她大概怎样都不敢上前吧?“觉得那样的自己很讨厌。可是,如果非要在欺负人和被人欺负之间选择的话,我大概还是会选择欺负人吧!看,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呢!”她低笑着垂下头去,“不想被人欺负,不想看到亲人受委屈,只能变得很厉害很强大,强大到只有我欺负人人不敢欺负我吧?!虽然觉得这样想象是做梦,可是还是希望能能真呢……” 她低声呢喃着,虽然陆五就一直跟在她的身边,却并没有完全听清她究竟在说什么。只是从她的脸上感觉到一种近似哀伤而又似乎下定了决心的坚定的情绪。他挑起眉,在开口之前看到李玉娘突然眉毛飞扬,竟是大声叫道:“管别人怎么看怎么想做什么?是死是活是好是坏,都不过是没有半点干系的外人罢了……” 眼中现出一丝疑惑,陆五不太明白李玉娘在说什么,可看到她似乎突然放松下来的表情,又觉得为她高兴。 突然停下脚步,李玉娘笑着回眸看他,“不用再送了,陆都头。我想,你应该也有很多事要处理的。我想。那位受害者家里应该不是那么容易善罢干休的……” 皱起眉,陆五想到可能早就等在衙门里的那些人也是觉得头痛。看了李玉娘一眼,他没有再坚持相送,可转过身后走了几步后他突然又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李玉娘,他沉声道:“即便是欺负人,只要觉得自己是对得起良心了,也不用太纠结的。” 李玉娘怔住,愣愣地看着陆五的背影,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虽然一个兵一个贼,可是从骨子里陆五和萧青戎还是有很多相似之处吧! “很好看吗?”身后突然传来的幽怨声音,让李玉娘打了个冷战。有些埋怨地回头看着幽魂一般现身的萧青戎,她恶意地翻了翻眼皮,“萧大侠胆子还真是大,不怕陆都头去而复返抓你抓个正着吗?” 萧青戎轻轻哼了一声,“你觉得他抓得到我吗?如果他有那本事,我现在还会站在这儿和你说话吗?” 李玉娘抿了抿唇,也不同他争辩,转身就往瓦市里走。虽然外面街上人渐渐散了,可瓦市中的人却仍然很多,尤其是接近ji坊的地方更是不减反增。大概来瓦市的男人都存了在这里过夜之心吧! “喂!”萧青戎有些无奈地叫着,闪身拦着李玉娘,“李娘子,我刚才可是帮过你了,你现在是不是得回报才是啊!” “帮我?你刚才帮我什么了?”李玉娘看着萧青戎难得一本正经的脸哑然失笑,“你该不会想说刚才打那个辽……”小心翼翼地扭头四下看了看,她压低了声音:“你打那人不是因为我吧?明明就是你自己喜欢凑热闹……” 被萧青戎一瞪,她不好再把话说下去,可眼神却明明白白地表示出自己绝不接受他的说法。 哼了一声,萧青戎抱着肩冷眼看她,“如果不是为了帮你出口恶气,我现在可早就把那个什么弓的收拾得爬不起来了,又怎么会还站在你面前和你耍嘴皮子呢?” “根本就不怨我……”收住后面的话,李玉娘在心底一叹,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有些欺软怕硬的,“好吧,就算你刚才是为了帮我才做那件事的,现在你打算怎么样?不会是想找我要报酬吧?” 看着萧青戎眉开眼笑地点头,她几乎呻吟出声:“我很穷的……” “我不要你的钱。”萧青戎笑起来,凑到她耳边道:“你只要去帮我把那个家伙叫出来就好,你知道在丽人坊里女人活动起来比较方便。” 瞥了一眼萧青戎,李玉娘哀怨地咕囔了一句,却还是认命地拖着麻木的脚步走进了丽人坊。 此刻的丽人坊大堂里人也少了很多,不知是被刚才的突发事件扰了场还是那些客人已经厌了看表演另去了别的地方寻开心。总之,就是有几桌客人也都已经醉眼朦胧,搂着怀里的女人大动手脚。 别过脸去,李玉娘懒得再看那些男人的丑态。抬头看看二楼上的包厢,却没有看到白薇等人的影子。 “莫不是回去了,嗯,回去了最好,我就这么去回萧青戎就是。”她还在高兴,可一转身却被突然俯近的脸吓了一跳。有些心虚地看着面前眼睛红肿的小桃,李玉娘故作镇定地挥了下手,“小桃姑娘,白行首还用不用我了?如果不用我就先走了。” “你要上哪儿去啊?是不是做贼心虚不敢看我?”小桃恨声道,一下子戳在了李玉娘的痛脚。转过身,她挑起眉生气地看着小桃,先发质人:“小桃姑娘这是说什么话?我李玉娘虽然穷,可也是清清白白的人,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偷东西了?你们小姐是丢了钗环还是梳冠要没就是丢了什么宝石戒指?你要是怀疑我偷拿了东西,大可以现在就去报官,我李玉娘就在这儿等着……” 她这么一横,小桃反倒软了下来。讪讪地看着李玉娘,低下头咕囔着:“明明就是你恼我支使你在茶汤里下了药,要不然两位大官人怎么会……”抬起眼,看到李玉娘一脸惊讶的表情,她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哼道:“你现在就回去吧!今晚上小姐留了朱大官人过夜,用不着你什么了。” 脸上的笑僵了下,李玉娘皱起眉,“小姐留了朱大官人过夜?只他一人?” 她一句话还没问完,小桃已经恼了,“你什么意思啊,把小姐当成什么人了?” “不、不是……我、我是说朱大官人身边的那些人……”有点解释不清楚了,李玉娘看着气得不轻的小桃,只能苦笑。该死的,难道她还真得按萧青戎说的去做饵吗? 第三十三章 跟你发疯 第三十三章跟你发疯 李玉娘回过头去。再次确认左右没人注意到她,这才轻轻叩动门扉。听到里面传来女子含糊的应声,她苦起脸拍了拍脑袋却仍是硬着头皮扬声道:“小姐已经歇下了吗?朱大官人那边叫小的来唤安大侠的。” 门里传出女子的抱怨,悉索之声里还夹杂着一些暧昧的声响。李玉娘守在门前,听得一脸郁闷却也只能忍了。说起来是她自己晦气,跟着萧青戎那厮发什么疯呢!居然来搅和人家的好事。不过说起来这位神弓铁汉也算是有福的了,跟着朱子钰做保镖混吃混喝还能混睡,这样的美差可实在是难找。 听到门“吱呀”一声开了,她忙低下头作出一副恭顺模样。在头顶传来男人还带着一丝暧昧的沙哑的声音时,轻声应“是”。 “真是白行首的人?怎么之前我都没见过。” 做贼心虚,虽然听出来这位号称神弓铁汉的安瑞也不过是顺口一问,并没有多少怀疑的意思。可李玉娘还是有些胆怯。抬起头,她灿然一笑,“我是最近几天才到我们小姐身边的,大侠自然是不认识了。” 生得深眉大眼的男人点了点头,也没太在意。反倒问道:“大官人怎么又要找我呢?莫不是今晚上又想回去府里了?早知道这样,刚才还不如同金大官人家的车队一起走,还安全些。” 李玉娘抿了抿唇,只装作没听到他后面的报怨,仍然带着笑道:“朱大官人找您究竟是什么事,我真的不知。只是刚才在门口见到一个姐姐说朱大官人那边正在找跟着的他的人,所以才来跑这一趟腿……” 她这么一说,安瑞不禁皱起眉来。大概是真把她当成想跟主子讨好卖乖的小丫头了,所以只是咕囔了一句并没有太过追究。 李玉娘吁了口气,按照一早计划好的在把他带到园子一处假山时突然唉哟一声捂住肚子,“安大侠,对不住啊!你先自己去吧,我现在要……”话也不说完,她已经做出急得不行的模样转身跑开。 隐约听到安瑞在后面叫着,她却头也不回地一溜烟跑远,直到拐了个弯才小心翼翼地躲在一棵树后,探出头去看。其实细想想她总觉得萧青戎是不是在耍她。就算不想惊动其他人,萧青戎也应该有本事把这家伙引出来吧,干嘛让她多此一举地哄这个安瑞出来呢? 远远地看着安瑞在原地还伸着脑袋往这边张望,李玉娘忙把头一缩想藏得更深。就在这时,安瑞突然大叫一声,往旁边跳开,他抬头四处乱看着,“哪路英雄好汉,竟来戏弄安某?!” 心知应该是萧青戎出现了,李玉娘抬起头环视着周围。因为心里先知道了是谁,所以她很快就发现了萧青戎。仰着头,她有些惊讶地张大了嘴,暗自感叹轻功这种东西果然厉害,居然还能站在那么细的树枝上。 不知是不是知道她看见了自己。站在树枝上随着风拂枝动而微微摆动身体的萧青戎突然扬眉一笑,手中掂着的石子飞速射出。虽然仍然被安瑞闪过,他脸上的笑却是更深了几分。“看起来你这神弓铁汉也不算浪得虚名啊!” 听到他的笑声,安瑞猛地抬头,一脸戒备之色。“来者何人?安某与阁下有何恩怨……” 他还没问完,萧青戎已经冷笑一声:“是你姓安的得罪过的人太多了?还是老子那么没名气?娘的,从背后****老子一箭,这会儿你还好意思问我是谁,和你有什么恩怨?!” 安瑞神情一凛,还没说话,萧青戎已经朗声道:“不说这些没用的,姓安的,这回老子要和你正面较量。我就不信,面对面老子还能让你那破箭射中了……”眼角有意无意地往李玉娘这边一瞄,他大笑道:“要是有胆子就跟着来,老子可不想一会一群女人跑出来搅局。”说着,他已经拔身而起,飞过围墙。 安瑞跺了下脚,胡乱喊了一声竟“通通通”地一路跑着往院门追去。 “这家伙,轻功不行啊!”站起身,李玉娘好笑地看着安瑞的背影。眼角瞥见不远处突然亮起的光亮,不禁有些慌了神。 “刚才明明听到有男人大笑声,好象还有吵架的声音。你们仔细找找,莫出了什么事……” 有人轻笑:“咱们这园子里哪天少了男人?就是有人喝多了打起来又有什么,姐姐你这么小心翼翼的做什么呢?”] 听得声音渐近,李玉娘越发乱了阵脚。心里一急,索性跳出去,一脸惊慌之色地钻进迎面过来的女人堆里。“吓死我了,刚才有两个男人在这里大吵大叫的……” 当前的一个女人便拍手喜道:“你们听听,可不是我听错了……” 被众女围住七嘴八舌地问来问去,李玉娘只做出受惊过度的样子,伸手指着外面,“有吓人,那男人竟然会飞,忽地一下就没了踪影。” “不会是来了江洋大盗吧?”“什么江洋大盗,我看是来了采花贼,专门采你这朵狗尾巴花的……”女人一多,话题就容易跑歪。李玉娘听着几个女人笑嘻嘻的说个不停,竟似兴奋多过害怕。便低着头往外面钻去,可没走几步就一头撞在人身上。“对不住啊,请让一下……”她低声念着,一抬头却愣住。 看着抱着肩阴沉着脸看她的小桃,她笑着挥了挥手,“小桃姑娘,还没歇着呢?” “多谢李娘子关心……”小桃咧了咧嘴,突然跳过来一把揪住她,“你刚才不是走了吗?怎么这会儿又在园子里出现,你老实说是不是想藏在园子里偷东西?!” 小桃叫得大声,原本还在叽叽喳喳有说有笑的几个女人立刻全把头转了过来。李玉娘双眼一转,猛地掩面泣道:“小桃姑娘你这是在说什么?刚才就已经冤枉我了,这会儿又说我想做贼。你难道真想冤死我才罢休吗?” 可惜,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对付男人好用,对付女人功效就差了些。一干女人淡淡地瞅着她,脸上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竟是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小桃揪住衣领往里扯。 “你不用在这儿装可怜,我这回非把你带到小姐面前去说道说道……” 又急又气,李玉娘有心挣开不去又怕这样更显得自己做贼心虚。一路上百般辩解小桃却只认准了死理揪着她不放。眼看着就快到了白薇住的小楼,她心里一急,狠狠地挣开,喝道:“你不要太过分了!就算捉贼还得拿赃呢?你是哪只眼睛看到我偷了啊?!” 话音刚落,就听得“吱呀”一声,一个尤带稚气的女声嗔道:“你们这是在吵什么啊?连小姐都被你们吵得不得安宁了。” 扭头看着当门而立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们的玉儿,李玉娘慌忙笑道:“没什么,一场误会,扰了小姐的清静真是不好意思。”拿眼瞪着小桃,她低声威胁:“你想明白了,搅了小姐的好事儿你能有好果子吃?” 小桃怒瞪着她,呶了呶嘴还没说话,已经有人啐了一声道:“大晚上的,你们这是闹的哪一出啊?”乍一听到这清朗带笑的女声,李玉娘一震,看着对面小桃现出喜色,挑衅似地对她扬起下巴。却只能无奈地在心底一声低叹。 慢慢转过身去,看着小桃一蹦一跳地跑到门前,拉着白薇的手臂笑道:“小姐,我们抓到一个贼呢!” “贼?咱们丽人坊什么时候还出了贼呢?”明明眼睛看着的是李玉娘,可白薇却仍是故作奇怪地张望:“贼在哪里?我怎么都没看到。” 小桃一乐,拿下巴往李玉娘处点了点,白薇便掩着口惊呼出声:“不是吧!你说李娘子是贼?” 看着小桃的笑脸,李玉娘深吸一口气,扬声笑道:“白行首也觉得不可能是吧?我都和小桃姑娘说了几十遍了,可小桃姑娘偏就是油盐不浸硬拉着我喊什么贼。我就奇了怪,难道我今天把小桃姑娘得罪得太狠了。罚我没饭吃都没消气,竟这样污我的清白才解恨吗?” 此言一出,原本跟在后面抱着看热闹心理的女人们立时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还不时传出一两声低笑。白薇目光一转,脸上也现出一丝尴尬之色。 “怎么李娘子竟到现在都没吃饭吗?倒是我的疏忽了。”瞪了一眼小桃,她训道:“小桃,你怎么越来越没规矩?就算是真有什么事你不会悄悄去找了差人过来吗?这大晚上的嚷嚷,惊扰了客人可怎么办呢?人李娘子是新来乍道不懂规矩,你难道也傻了不成!?”说着,她又转过身对李玉娘笑笑,“真是对不住了,李娘子。都是小桃不会处事。原本也不过一桩小事,偏要这么大声嚷嚷开,倒是让众位姐妹误会了……” 眉毛一皱,李玉娘越听越觉得不是味。上前一步,她仰头朗声道:“白行首,我李玉娘行得正坐得直,也不怕人说。您若是屋里真丢了东西,不妨现在就过来搜我的身,若是真从我身上搜到您的东西,我甘愿认罪坐牢就是。” 脸上一白,白薇抿了抿唇,“我屋里那么多东西,要是真丢了一两样,还真是看不出来……”话锋一转,她又笑道:“李娘子都说是误会了,我怎么会不信你呢?” 李玉娘低哼一声,也不打算和她过多纠缠。“既然白行首也知是一场误会,那玉娘现在可以走了吧?” 白薇笑笑,手一伸正要做送客状,身后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握了下她的手,轻声道:“你们园子里还出了贼吗?这可叫人怎么放得下心呢!” 李玉娘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却还是可以感觉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眼皮一撩,她看到白薇身侧那角宝石蓝的衣角。不自觉的,嘴角动了一下。 “这是什么人啊?怎么会在你们园子里的?”朱子钰平淡地问着,在白薇笑着回首解释后,突然提高声音:“安瑞呢?怎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竟没见他人影……” 白薇听了他的叫声。便掩口轻笑:“你那保镖啊!我看是白拿了你的银子,这会儿还不知在哪个姐妹的温柔乡里沉醉呢!” 朱子钰脸色便更不好看,声音也越发冷,“我看你们崔妈妈做事是越来越不行了,这一晚上竟接连闹出事端,这丽人坊还能开得下去吗?” 白薇面色一变,先是低头看了看被握得有些痛的手,这才扭过头去看着朱子钰。有些分不清他阴晴不定的面容下究竟藏着什么意思。正自猜测,远处已经有光影游移而来。 发髻有些散乱的崔妈妈皱着眉,眼看着园子里其他地方也相续亮起了灯响起了声响,又不时有客人往这边来凑热闹,不禁更急了。一面唤人劝着客人回去,一面又对着朱子钰讨好地笑道:“朱大官人莫恼,这都是误会。”又瞪着白薇嗔道:“我说女儿,你这是从哪儿找来的梳头女啊,尽在这儿添乱,还不快撵了去……” 李玉娘心头一松,已经在这老鸹话音还未落时就扭身往外去。可惜没等她走出两步,就有一条汉子踉跄着奔了过来。却正是朱子钰刚才正找着的安瑞。此刻一身狼狈,身上又是土又是泥的,脸上也沾着着血污,连脚都是瘸的,可见刚才是没少吃苦头。 李玉娘暗叫不妙,把头垂得低低的想要侧身避过。却不想那安瑞喘着粗气,被朱子钰一训,大声叫苦之余忙着把眼睛四下扫视,突然一声大叫:“啊,就是这丫头说大官人找我的……” 脚步一顿,李玉娘一咬牙,猛地回过头把脸仰起。迎着众人奇怪的眼神,坦然道:“是,刚才我是找了这位安大侠说了朱大官人找他,谁知半路上肚子痛……待我回到原地,这位安大侠就不见了踪影,接着小桃姑娘就拉着我……” 抬起手,她用袖子口轻轻擦了擦眼睛。目光透过衣袖看到朱子钰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色,忽地以袖掩脸,肩头耸动着似乎是悲难自禁的模样。 白薇皱起眉,冷冷看着李玉娘,突然出声道:“李娘子,你和安大侠从前认识?你为什么要假朱大官人的名声找他呢?” 来了,戏肉来了。 李玉娘移开袖子,抬眼瞄了过去,却只是半眼便立刻移开目光,半垂了头涩声道:“我不认识安大侠。之所以叫他,只不过是因为、因为知道朱大官人住在园中,觉得不大安全才……” 没有把话说完,她的头越垂越低,明知道现在所有的人大概都把目光转到朱子钰身上去了,她却是象尊泥菩萨垂目敛目再不开口。 “这么说,你是担心我了?”朱子钰突然轻声问了一句。看着垂目不语的李玉娘,他抿紧了唇不再言语。眼角一瞥,看到白薇略带惊讶的表情,朱子钰便轻轻皱了下眉。也不用他说话,白薇便已经识趣地转开脸去。 掩面打了个哈欠,白薇伸出手笑着道:“真是,这一晚上闹的是什么事儿。玉儿,我有些倦了,歇着吧!”说着,便让玉儿和小桃扶着她往房里转去。 那老鸹也是机灵,眼睛一转,已经笑道:“误会误会,都是一场误会,大家都回去歇着吧!还不快回去歇着……”最后一声吼,立刻把那几个还用好奇的目光在李玉娘和朱子钰身上打转的女人吓得嘤咛一声掉头就跑。 原本还委屈着想要抱怨的安瑞看了看自家主子,再看看自己指认的罪魁祸首,傻愣了两秒也跟着一群女人往远处跑去。 突然之间,四周就好象静了下来。李玉娘低垂着头,分明感觉到朱子钰的目光直直地落在自己的身上,却仍然没有抬起头来。直到听到“吱呀”一声,她才动了动身子,抬起头看着面前已经紧紧闭合的门,轻轻吁了一声。 往左右看了看,她拍了拍胸口,扭身就往园门口跑去。虽然明知道身后没有人追她,却还是不肯稍作停留。 一直冲出了丽人坊,她才喘了一口气。此刻瓦市也已经散了,灯火阑珊里,显出别样的冷清。也顾不上去看周围,李玉娘认准了路就往处跑。出了瓦市更是加快了脚步。夜色深沉,街上的行人已经没有几个。不知怎么的,总觉得和着自己的脚步声,似乎还有另外的声音…… 手指捏成了拳,她喘着气,猛地回过头去。“是你……”看着近在咫尺也停下脚步冲着她笑的萧青戎,她紧绷着的心突然松了弦。可刚放松下来,她就突然暴跳而起,指着萧青戎的鼻子大骂:“你个王八蛋!自己发疯就好啦,干吗拉上我和你一起受罪啊?还说什么不惊动人,我看你是没少惊动人吧……”声音突然一顿,她指着萧青戎的手指颤了下,有些迟疑地问道:“你,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目光一瞬,萧青戎脸上仍是挂着笑,“你在说什么,我都不明白。” “不明白?”李玉娘眨巴着眼睛,满腹狐疑地看着他的笑脸,到最后仍然没有看出个究竟。是啊!萧青戎根本没有理由这么耍她的,他又不完全了解她和朱子钰的恩怨,何况又怎么可能会想到她竟会见到他呢?不过,是一场意外罢了!只可惜,大概又要丢了工作…… 幽幽一叹,她抬眼瞪着萧青戎,摇了摇头:“活该呀!谁让你跟着这疯子发疯呢?” 第三十四章 桃花夭夭 第三十四章桃花夭夭 原本以为就这样丢了这份工作。却没想到第二天白薇竟派了车过来接她。虽然心里有些奇怪,可仔细想想,李玉娘又觉得没什么好怕的。她和白薇说到底都没什么完全化不开的仇恨,而且就算白薇讨厌她也最多不过是耍耍她就是,总不至于要了她的命吧?有工做总比挨饿来得好吧? 临出门时,正好看到陈宽垂头丧气地回来。昨晚上李玉娘回来时并没有看到陆五和陈宽,现在一见陈宽这副模样,也知道大概昨天晚上的事情不怎么顺利了。 果然,她才问一句,陈宽已经哭丧着脸抱怨个不停。上至知府大人下至那嚣张霸道的辽狗外加神秘的绑架犯,骂了个够本。李玉娘追问之下,才知道知府问责,指陆五行事不力,暂停了他的职务。如果不是一众手足求情,说不定还要挨板子呢! “那陆都头现在……”虽然明知陈宽是一个人回来的,可李玉娘还是忍不住往门口望去。 “头儿叫我先回来的,也不知他自己一个人去了什么地方……真是,大家都是兄弟,有什么可避着的呢!大不了我们大家凑钱请他去杏花阁喝酒……”猛地收声,陈宽有些尴尬地捂着嘴冲着李玉娘干笑了两声。 半眯着眼,李玉娘看看他身后。看似毫不介怀地微笑道:“如果你们真要请陆都头去喝花酒,那可得多喝两杯了,要不然怎么划算呢!对了,陈小哥儿可别忘了请若兰姑娘唱曲,要不然回头岂不是要失望了……” 看到李玉娘掩嘴一笑,低下头擦着他的身子过去。陈宽还在干笑,却突觉耳朵一疼,惨叫一声,他扭过头看着气得脸上发黑的老爹哀叫连连。 出了门还能听到陈宽告饶的声音。李玉娘抿唇一笑,旋即收敛了笑意。 这世上,做好人比做坏人更难吧?真不知道那个总把正义挂在嘴边的陆五现在又躲在什么地方伤心难过呢?不知道会不会哭…… 摇了摇头,她暗笑自己也是发傻了。就算陆五再伤心难过也不关她的事不是,她现在最要紧的是要弄清楚白薇的想法才是。 一路上,她想了很多,可真见了白薇她还是有些拿不准白薇到底想怎么样。 是真的忘了昨天的事,才可以做到这样若无其事,还是在心里另有盘算? 低眉敛目,似乎是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白薇的头发上,可眼角却在悄悄地注视着白薇。她知道白薇一直在从镜子里打量着她,正如她一样在无声地审视着、猜测着对方。 “李娘子,”过了很久,白薇才低声唤了一声,从镜中似笑非笑地誊凝视着她,问道:“我听说李娘子在进顾家之前,也是大户人家里出来的啊!” 目光一瞬,李玉娘抬眼看着白薇,苦无其事地笑了下。“白行首的消息倒是灵通。”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她不觉得朱子钰会对白薇说她的事,可是她的那些事有心人要查,一查便知。也无需特意隐瞒。 目光在镜中一对,白薇展眉一笑,竟没有再追问下去,反倒转移了话题,带着商量的口气道:“李娘子既是从大户人家出来了,想来对一些规矩知道得很清楚才是。你也看到了,我身边两个婢女,玉儿年纪小,小桃是个没脑子的,出出入入的实在很需要一个大方得体的人跟着。若是李娘子不嫌弃,我雇你做我的使女可好?”侧过脸去,她看着犹豫的李玉娘,又加了一句:“工钱好说。” 听到她提到工钱,李玉娘便笑了。抛开诸多疑虑,她温言浅笑道:“白行首一向大方,我自然不担心您亏待了我。只是若要我做小姐的使女,有些话总还是要讲清楚。跟在小姐身边,凡是使女当做的我自然尽心尽力,可若是有些不是使女该做的事……”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可白薇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脸上白了下,白薇的声音透出几分清冷,“李娘子放心,我白薇说是雇使女便是雇使女,不会有其他事要你做的。”眼角一挑,她的目光在李玉娘脸上一转,掩口笑道为:“要说,李娘子也算是有几分姿色,可看惯了牡丹的人又怎么会瞧得上路边的无名野花呢?” 李玉娘闻言一笑,也不恼。虽然被比作野花,可至少她知道白薇乱动一些坏心思。 当下,两人也不再打机锋,白薇唤过小桃写了契约,李玉娘细细看过后才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一签了雇佣合同,她立刻就变了态度,热情体贴,甚至还带出几分献媚之态,十足的最佳使女。看得白薇不觉轻轻皱起眉来,似乎也没有想到李玉娘竟会做出这么一副奴才样来。 旁人怎么看,李玉娘却根本就不在意。既然签了合约做了保姆,她自然就要做到最好,哪怕是现在要她喂饭给白薇吃那都不成问题。也不去看小桃气哼哼的表情,在白薇唤她跟着出门时,李玉娘笑脸相随,又特意喊了玉儿多拿一件披风。 “小姐说要去西湖的,虽然是春天,可湖上风大,多带一件披风总是好的。” 走在前面的白薇目光微闪,却没有回过头看她。李玉娘也忙挽了披风快步追出。在白薇上车时殷勤地侍候着。倒象是做惯了这些事一样。 看白薇有些沉默,她又笑着闲扯:“听玉儿说小姐是去参加赏花诗会的。可是,现在桃花开得正好,以小姐的才学一定能得首好词。” “你也懂词?”白薇哼了一声,又瞥她,“你又怎知我会不会做词呢?倒象是你从前看到过我做词是的……” 被她噎了一句,李玉娘不禁有些语塞。不过是客气客气,大家哈哈一笑也就过了,何苦揭穿她呢?干笑了两声,她撩起窗帘往外看去。 马车正在经过繁华街市,行得并不是太快,李玉娘看着道路两旁穿流不息的行人,正自微笑,却突然目光一滞,“啊”了一声。 此时,马车正经过一家脂粉摊,摊前围着几个女人正在看货。其中一个上了些年纪的妇人手里还拉着一个正在摆弄一只皮鞠的孩子。不知怎么的,孩子手中的皮鞠竟突然脱手滚落,那小孩情急之下挣脱大人拉着他的手,合身扑到街上。就在他闯到街上之时,她们坐的马车正好经过。眼看着马头正对着那小孩撞过去,李玉娘惊呼出声,坐在车辕上的车夫也是大惊失色。紧急拉住缰绳。却不想拉得太急,马儿受惊之下竟突然长嘶一声,人立而起。 原本坐在座位上的白薇惊呼一声,滚了下来。李玉娘虽然扒着车窗,却也被突来的震荡而甩到一边。两个女人在窄小的车厢头碰头地撞在一起,同时呼痛出声。所幸马车只震了一下便缓了下来。李玉娘抬起头,心神稍定不禁脱口叫出:“那孩子……” 白薇一听脸色也变得煞白,“撞到人了吗?”也顾不得整理仪容,两个人连滚带爬下了车。还没看到情形如何,先看到围在车前的人群。目光一对,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惊骇之色。不会真的撞到刚才那个孩子吧? 咽了下咽喉。李玉娘胆怯地往前走了两步,就听见那车夫一叠声地道着谢:“还好您出手相救,要不然小的可活不成了……” 先喘了口气,李玉娘拍了拍朐口,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回头看了白薇一眼,点了点头,见白薇也放松下来,她才扬声问道:“师傅,可碰到那孩子了?” 走到车前,就看到一个男人抱着那孩子。因车夫挡着那男人的脸,李玉娘一时没有看清,可看那孩子乐呵呵地把玩手中的皮鞠,小手还亲热地扒着那男人的肩,想也知道定是这个男人救了这孩子的。 终于完全放下心来,她笑着走近,还没开口,人群里已经扑出一个妇人,大叫着抢上前来抱那孩子。“大嫂,你可得好好谢谢这位官人,要不是他,这孩子……”随着车夫的叙述,旁边的人也七嘴八舌地争着夸那男人。 “不用谢,快快起来,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那男人弯腰去扶想要跪下的妇人,又摇手谦让着。李玉娘却是皱起了眉。这男人的声音好熟啊!看着男人慢慢转过身来,她的眼睛立刻瞪大。 “陆五?”眨了下眼,她揉了揉眼睛,然后失笑出声。平时看惯了陆五一身差服的装扮,突然看到一个穿着布衣短衫的男人,竟不敢认了。 听到她的声音,陆五转过头来。虽然没有笑着招呼,却是冲着她点了点头。 “这位壮士?”听到身后白薇的低问,李玉娘忙侧身让开。眼角余光看到陆五望向这边的目光现出一丝惊讶之色,李玉娘不禁撇了下嘴。果然是男人都愿意看到美女。 垂下眼,她只装作没看到白薇柔媚到骨子里的笑,可侥是这样,听着白薇甜丝丝的声音。她还是觉得身上发麻。 “多夸壮士及时出手相助,要不然这孩子就危险了。”白薇柔声说着,一副后怕感慨之色,又取出钱袋取了几块散碎银子递与那妇人,“这位大嫂,这些银子就请你买些珍珠粉给这娃儿压压惊吧!” 那妇人犹豫了下,没有立刻接那银子,“我们穷人家没那么娇贵,再说了,又没撞着,这银子我不能要。” 眼看着白薇唇边的笑有些发僵,李玉娘忙上前道:“这位大嫂,你不用这么客气的,就算这孩子没撞到可总是受惊了,你就是拿了银子给他买些好吃的也是好的嘛!”说着,便自白薇手中拿过银子塞到那妇人手上。 那妇人迟疑了下还是接过银子,又拉着孩子一叠声地道谢。白薇却只是温然浅笑,并不见半分得意之色,反仍是一副忐忑难安的表情。 李玉娘和声劝走了那妇人,一扭头看到陆五脸上现出一丝欣赏之色,再看白薇垂下眼脸上似乎是有些羞涩的表情,不禁暗自撇了撇嘴。 站在一旁,听着两人寒喧几句,陆五便执意告辞,似乎全不知美人心意一般连再作停留都不肯,李玉娘又觉可气又觉可笑。这鲁男子真是没有眼色,连送上门的艳福都不知道享,白白浪费了咱们白行首的心意。 眼看着陆五告辞转身,她忍不住喊了一声,追上前低声道:“陆都头,你……”原本还想说的劝慰之言竟不知怎么的说不出口,她怔怔地看着陆五询问的目光,只能挠了挠头,傻笑道:“你早点回家,陈小哥儿还有陆大娘都在家里等着呢!” 目光一闪,陆五笑着点了点头,沉默了下后才平声道:“我再走走就回去……很久,没有穿着这一身便服走过这条街了……” 李玉娘心中一动,看了陆五一眼也没有再劝什么。只是笑着挥了挥手便跑回马车旁。一抬头,看到白薇有些异样的目光,她便陪着笑脸笑了下。待服侍着她上车后立刻主动报料道:“小姐,刚才那位就是咱们府衙里的都头陆五,您别看他一副木头样,可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是府衙的都头?”白薇扬起眉,脸上隐约露出一丝失望之色。 “是都头啊!”看了看白薇不以为然的神情,李玉娘偏头一想就笑了起来,“陆都头和别的衙役不一样的,你刚才也看到了。”看白薇并不搭腔,李玉娘便也不再说话。她又不是媒婆,实在没必要那么卖力地往外推荐陆五。再说了,虽然刚才白薇有那么点美女爱英雄的意思,可到底见识的人物多了,眼界之高又怎么会真的看中陆五呢? 因着她的沉默,马车里便又陷入安静。让人觉得有几分尴尬,可李玉娘却没了多话的兴趣。索性掀开了窗帘看着外面的风景,偶尔用眼角瞄一眼若所有思的白薇,一路上倒也悠哉。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当马车渐近,看到前面如绛云一般的红,李玉娘不禁支起身子,几乎半边身边都要探出车外。就连一直沉默着的白薇也抬眼看了她一眼,现出一丝好笑之意。 杭州的桃花种得最多的就是西湖边上的白堤还有孤山北麓,成片成片的桃花,每到春季便绽放出别样的妖娆与妩媚。红的白的粉红的,繁密的花朵簇拥着,如同美目横波的美人,自骨子里透出那样的媚,勾人心魂。 这样的明媚*光里,连风都是暖的。漫步在白堤之上,一步桃花一步绿柳,翠彩相间里,柔的更柔,媚的更媚,偶有生得出奇的桃树,横出枝干,满树的花朵皆映在水面上,更显别样的风情。难怪有人说“山中看杏,水边赏桃”了。 漫步花间,眼中皆是风景,李玉娘看得心醉神迷,白薇却只是偶尔抬头扫上一眼,神情间淡淡的,尽显大家风范。 之前只听说是赏桃诗会,李玉娘只道必是一些穷酸文士故弄风雅,可真的见了,才知来者非富即贵,介绍时不是某大官人就是某名士。因着历史知识不够丰富,李玉娘也不知眼前这些哪个名传后世的名人,不过这不妨碍她用好奇的眼神看这些神采飞扬,高谈阔论的文人。 因着相邀白薇的正是本府的学官也就是之前嫁女的那位解大人,李玉娘得以坐在首位的后面。虽然只能半跪半坐在案后,随时服侍同解大人坐在一起的白薇,可毕竟位置不错,倒可以看遍全场。坐在下首的文人里,她最熟悉的不是别人,正是在春试中得了进士头衔却没有接受授官的金同仁。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她的注视,金同仁抬起头望过来,目光一对,他明显怔了一下,然后便笑着转过头去继续同人大谈京中见闻,又说什么“陛下厚恩想要授某某官却被他所拒”云云。 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这皇帝授官还能拒绝?李玉娘奇怪地偏了脑袋,却也识趣地把目光转开。大概,这位新出炉的进士也不希望被人知晓竟认识她这个小小的使女吧?自嘲地笑了下,她看着坐在靠后席位上的一个美女突然起身盈盈走来,不禁有些奇怪。不会是想要堂而皇之地来抢客人吧? 她还在奇怪,白薇已经抬起头对着那女子微微一笑。那女子便疾走几步,先是向面白蓄须的解大人行了一礼,这才附在白薇耳边低语了数句。李玉娘只隐约听到他们提了一个男人的名字,却没听清具体说的是什么。只见白薇笑着点了下头,便转过身去柔声对解大人道:“大人,钱塘学子许之清求拜。” 解大人闻言,便放下酒杯,转过来对着白薇笑着点了点头。那女子见了便露出欢喜之色,又向解大人行了一礼,同白薇点头示意后便返回座位。不过片刻,那位许氏文士便缓步上前,先向解大人行过大礼后,又献上诗文,恭敬地接受解大人的评论,又恭声求教…… 李玉娘听得有趣,又见之后陆续有美ji上前通过白薇相询,解大人或是点头应诺或是摇头拒绝,便有众多士子应邀上前拜见。她这才知道原来这些陪同出游的美ji最大的作用不是用身体取悦这些客人,而是施展交际手腕为自己的客人去开展外交活动。难怪之前顾洪去喝花酒时,姜氏虽然不悦却从不阻止。果然,通过这些美ji,的确是可以认识更多的人,若是运气好了,真可以得到名士或大人的青睐。 李玉娘默默地坐在身后,看着白薇或笑或嗔,对上前相询的姐妹应对自如,甚至有好多在她这里便被笑着婉拒,而一旁的解大人却全无半分不悦之色,似乎是对白薇的行事很是满意。不禁生出感慨,看来这花魁也不是容易做的,除了色相之外,交际手腕也是一等一的重要呢! 第三十五章 都想有个归宿 第三十五章都想有个归宿 因着那份感慨,李玉娘看白薇的眼神里便多了几分佩服。虽然什么都没说。可白薇却隐约感觉得出,不禁奇怪地看了李玉娘两眼。 赶在男人们吟诗作词相互唱和之时,白薇笑着告罪起身往桃林中走去。李玉娘跟在后面漫不经心的,只当她是要方便,却不想白薇快步绕过桃林,拐过一处楼阁竟在一处掩在林中的庵堂前停下了脚步。 看白薇左右张望,又叫她仔细看着后面可有人跟上时,李玉娘还以为这位白行首是来偷会情郎的。李玉娘多少有些八卦的意思,还在心里念叨着刚才还对陆五似乎有那么点意思呢,没想到没过多久就跑来会情郎。 听到身后门开的声音,她立刻就回过头去,一心想看看能迷住白行首的是怎样的帅哥。谁知当门而立的竟不是男子而是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女。虽然身着布衣,未施脂粉,却掩不住眉眼间那股子妩媚风情。 “小薇?”女子惊喜地拉着白薇的手,上下打量着她,笑容似这满林的桃花,璀璨夺目。 “杜娟姐,”白薇欢喜地叫着,眼中却隐隐闪动着泪光。挽着杜娟的手,看不够似地打量着,未了。眼中有泪,“姐姐清减了……” 看她又似要哭,那杜娟便笑着拭去她眼角的泪,笑着拉她进院,“清减些才好,若是再胖,姐姐我怕是要走不动路了。”眼角一扫,看到李玉娘,杜娟现出一丝惊讶之色,“这是……” “我新雇的使女。”白薇轻描淡写地说着,拉着杜娟往里面走,李玉娘跟在后面分明听到她在低声说:“总不方便叫小桃她们跟来的。” 轻轻关上门,李玉娘转过脸看着两人的背影,虽然奇怪却还是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 抬眼四望,这座斋堂很小,看起来应该是哪个富户在这桃林中修建小住的。院里横着几枝桃花,生得极艳,可一眼看见敝开着门的的厅堂,却觉得这桃花越发映出那厅堂中的暗淡。 堂上,正对着门的是一条香案,供着的是观世音菩萨。左右垂着白幔,触目所及,无不是青、白二色,竟比庙里还素淡三分。 把二人让入侧厅,杜娟迟疑了下便笑道:“我这里只有水没有茶,倒要委屈妹妹了。” “姐姐这是说哪里话,自家姐妹说什么委屈。”白薇笑着。可在杜娟起身去厨下端水时却悄悄拭了拭眼角。 李玉娘暗自称奇,却也不多话,只快步跟在杜娟身后。“杜娘子,我来帮您吧!” 回眸看着她一笑,杜娟也不谦让。看着李玉娘忙乎,她只笑道:“小薇性子太倔,说话又直,可是她的心是好的,若是得罪过你,你千万莫记恨她才好。” 李玉娘回头笑道:“杜娘子这是说什么话。白行首雇了我,她就是主我是奴,哪里会记恨她呢!” 杜娟听了只是笑,并不多言。却在李玉娘提了水壶起身时自袖中摸出一块碎银塞到她手上,李玉娘待要推辞,她却握着李玉娘的手硬要她收下,“你莫要客气了,既然小薇带你来了我这儿,可见你是信得过的人。若不是在这儿见到你,我断不会多嘴说那些话的。” 李玉娘干笑了一声,也不再推辞。却在心里暗笑:谁说我是白薇信得过的人呢?分明是讨厌的人才是…… 杜娟放下手中的小碟,却是一碟炸过的蚕豆。不知是放得久了还是原本就没做好。有些浸油。杜娟的神情也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你今天来,便没备了点心。” 白薇只是笑,“我又不是小孩子,要什么点心呢?”说着话却取了一颗蚕豆放进口中,“很香……” 李玉娘在旁看着却觉得白薇分明是要哭了似的。可到底事不关己,她只是扭过脸去装着没看见。 只听得白薇哽咽着,到底是没忍住哭了出来,“姐姐,你受苦了……”杜娟却是浅笑,合身拥她入怀,轻轻轻地拍着她安慰道:“这算是什么苦呢?天天有得吃,有得睡,姐姐这是在享清福呢!” “把你关在这么间破屋子里,又不许你见人,算什么享福?姓胡的那老混帐,当初赎姐姐出去时说得多好。只说把姐姐当菩萨一样敬着爱着,可现在呢!也不过两年,就借口姐姐病了需要静养把姐姐送到这破屋子里自生自灭。他还真是有情有义了……” 听着白薇嘶声悲泣,杜娟却只是温言相慰:“算了,在这里生活总算是过得清静,没有大宅里那么多事儿。其实,他没有顺着他娘子的意思把我卖得远远的,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呸……”啐了一声,白薇仍是愤愤不平地恨声相骂,杜娟却只是软语相劝,又笑着问她姐妹们的近况,白薇才渐渐消了气。 过了一会儿又有些喜色,“苹姐姐近来可能是要有喜事的。” “苹儿?莫不是有人要为她赎身了?”杜娟也是惊喜莫名。拉着白薇细问,才知苹儿接了个客人,却是杂货铺的小老板,存了几个月的银子才得已一亲芳泽,却偏巧苹儿感怀身世竟喝得烂醉如泥。那小老板非但没有借机占她的便宜反倒侍候了她一整晚没有睡。就这么着,打动了苹儿一颗芳心。只说就算是被豪门富户赎身去做了如夫人也不如就这么跟着一个老实汉做正头夫妻。因此便有意叫那小老板赎她出去。 “崔妈妈如何肯呢?一个开杂货铺的小老板如何有银子赎得起苹儿呢?” 见杜娟现出忧色,白薇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才压低了声音道:“苹姐姐这些年也攒了不少体己钱,说让那小老板为他赎身不过是试探他罢了。若那老实汉真地有心,这赎身的钱苹姐姐却是自己就能拿得出的。” 听到这儿,杜娟这才现出一丝喜色。想了想,便进了内室,过了片刻拿了一方手帕出来,打开看里面却是一枝看起来样式稍有些过时的珠钗。见白薇推拒,她便恼道:“我和苹儿也是一场姐妹,她如今有了好归宿,我这做姐姐的为她添妆也是应当的。就是嫌弃我的礼轻也是要苹儿亲自开口才是,哪有你代为推拒的。” 听她这样说,白薇便笑着收了珠钗,又与杜娟闲话了一会儿便告辞。“我是趁着那些人不注意偷溜出来的,只怕这会儿正找我呢!” 杜娟点点头,也不多留,一直把她们送到门前。白薇几次相劝仍不肯先回去,执意目送白薇她们远去。 默默走在林间,白薇没有回头去看。却忽然幽幽吟道:“红颜未老恩先断……” 李玉娘扭目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回过头去。隔着一片花海,看到倚在门前那抹惨淡的白,不禁也心生忧思。 “男人靠得住,母猪也上树。” 白薇扭过头,愕然望她,良久才嗔道:“凭地粗俗……”虽然是在嗔怪,可声音却并不见严厉,李玉娘便只是淡淡笑了下并未反驳。 回到丽人坊。白薇便去见了那位苹小姐。可巧这位苹小姐正坐在窗前看一封信,满面喜色,竟连白薇进来都没察觉。被白薇唬了一跳她也不恼,只拉着白薇娇羞地笑。白薇索性抢了那封信自己看,这才知道原来那个小老板写信来说自己就是卖了铺子也要赎苹儿出去。 “这男人竟肯卖了铺子也要赎你出去,倒也算是有情有义了。”弯眉一笑,白薇语带调戏地道:“总算苹姐姐是盼到了有情人,这回可是如愿以偿了。”说着又取出杜娟送的珠钗与她。 苹儿抚着珠钗,也是一阵感慨,“难为杜娟姐姐还记挂着我。这女人啊,求来求去,也不过是求一个真心真义对自己的男人罢了,便是苦些也无所谓……” 白薇也是叹息:“当年杜娟姐姐从良时何等风光,大家都以为她终遇良人,有了依靠,可看现在又是什么光景……”听到苹儿叹息,她才似警醒一般笑着拉着苹儿道:“不说这些,姐姐要从良是件大喜事,我们姐妹还是要聚聚才好。嗯,让我想想送什么与姐姐添妆才好,总不能让杜娟姐姐比下去。” 果然,白薇为了送一份好礼物,特意跑到金楼仔细挑选,后来才选了一只镶着宝石的簪子。在聚会上众姐妹送的添妆礼中果然拔了头筹。 “金楼的掌柜说,这块宝石乃是从西域运来的上等宝石,若不是我去,少了两百两他断不会出手的。” “知道你和朱大官人相熟,那掌柜的又怎么敢卖你贵呢?”和白薇一直不太合的如茵冷眼瞧着,话里压不住的酸。白薇瞥了一眼,却也不恼,只是拉着苹儿絮絮说话。 被白薇无视,那如茵耐不住性子冷笑道:“苹姐姐莫要开心得太早了,若是崔妈妈改了主意,姐姐能不能从良还不知道呢!” “呸,打你个乌鸦嘴!”白薇啐了一声,又劝苹儿:“苹姐姐莫要理她,她惯是见不得人好的。” “不是。我已经叫人带钱给了吴郎,怎么他竟还没有来呢?”苹儿攥着那只簪,忐忑难安。左思右想,一双美目便带了泪珠。 几人细声劝慰,只叫她安心。又有如茵在旁故意冷嘲热讽,屋里一下子乱成一团。就在这时,外面一个小丫头过来传话,只说崔妈妈唤苹儿小姐到前堂去。 此时,刚刚过午,丽人坊正是冷清之时。平时根本就不会有客人上门。一听到崔妈妈唤,苹儿立刻紧张起来。拉着白薇的手,不自觉地发抖。 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白薇忽然挑眉笑道:“不如我们姐妹们陪你一道去。” 那小丫头劝阻不了,只得带着一帮人往前堂去。还好白薇有分寸,到了前堂幔后便停下脚步,一众姐妹只躲在幔后偷看。 李玉娘被挤在角落,远远地看着苹儿缓步走过去。先见过了崔妈妈又把脸侧过去看那坐在一旁坐立不安的男子。眼中隐约闪过一丝喜色,却立刻就垂下头去不言语。 因离得有些远,从她这个位置看不到那男人的脸,只看到那人半截新衣和脚上簇新的鞋子。似乎很是局促,脚也不时地动来动去。 便有人悄声抱怨苹儿没有眼光,竟看上了这么个没见过世面的男人。白薇低哼了一声,斥道:“你懂什么?没听过每多仗义屠狗辈,负心薄情读书人吗?” 难道这便是她那天对陆五温言以对,隐含情义的原因? 李玉娘在心里暗想,回头看看白薇艳如桃李的容颜,再在心里一想这位花魁有一天也嫁个目不识丁的市井之徒。忍不住在心里打了个突。实在没法想象白薇在破屋子里围着灶台过油盐酱醋茶的生活是个什么样子。 似乎大堂那头崔妈妈问了苹儿什么,苹儿含羞带怯地点了头,崔妈妈便也笑了。 “既然我这女儿也是愿意的,那我也就不为难你们。只要你能照我方才说的,能出得起五百两银子,我便把这女儿许了你。” 那男人大喜,提起脚下的篓筐便往桌上一放。崔妈妈愣住,俯身去看才知篓筐里竟装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没想到那篓筐里竟会装着银子,崔妈妈一窒,却也不好再反悔。也只得把苹儿的卖身契翻了出来,又强笑道:“罢了,看起来你们也是郎有情妹有意的,我要是再拦着可就成了坏人姻缘的坏人。苹儿,好歹你我也是母女一场,今儿我便为你设宴,让众姐妹为你添嫁,风风光光地送你出嫁。” 苹儿哽咽着,泪眼凝望那吴郎片刻。却突然转身对着崔妈妈深深一礼,泣道:“苹儿谢妈妈多年看顾之情,只是苹儿今日得还自由之身,心愿已足,只愿悄然离去,不敢劳动妈妈再为苹儿破费……” 崔妈妈沉下脸,哼道:“随你便是。不过,苹儿,你今日离了这丽人坊,过好过坏可就都要看你自己了。莫要他日哭着回来求我,到那时候别怪妈妈心狠,从过良的ji女再想进我丽人坊的门,可是难了。” 苹儿抹去脸上的泪,答得淡然:“苹儿知道。”转身看向吴郎,她只温言道:“郎君且在门前稍候,我换过衣裳便与郎君相会。” 再向崔妈妈施了一礼,她猛地转身直往幔后奔来。白薇急忙迎上前,两人执手相看,苹儿又忍不住泪流满面,哽咽道:“得回自由之身,这里我一刻也呆不下去。” 白薇笑着点头,携着苹儿的手一起返回后园。又特意喊了李玉娘过来与苹儿梳头。 “不用梳什么新发式,只要普普通通似一民妇就是。”苹儿柔声道,又亲手洗去脸上胭脂,粉黛未施的一张脸更显得眉清目秀。换了一身半新不旧的衣裳,苹儿又把所有首饰皆装进匣中,郑重交托给白薇保管。“此刻我着实不便带这些东西出去,日后还要劳烦妹妹带给我了。” 白薇点头应下,先把东西送回房中,这才带着李玉娘赶到前面相送。此刻丽人坊中的女子都已得了消息,便是不曾往门前相送,也都在二楼扶栏相望。在门前停下脚步,看着孑然一身的苹儿缓步走出大门去。 外面,阳光灿烂,仿佛所有的光都披洒在她的身上。虽是一直背对着她们,始终没有回过头来,可她们却仿佛能看到苹儿璀璨的笑容。 依稀听得那男人关切地问:“没有行李吗?可要我帮手?”苹儿只是摇头,在那男子问“可还要同众姐妹说什么”时低下头去却始终都没有回过头去。 白薇抬手拭过眼角,低喃着:“不要回头……” “是啊,不要回头……”有人便低声应和着,虽然都只是低声说着,可这样听来却显得声音格外的响亮。 恍惚看到苹儿似乎是举起手来挥了挥,便头也不回地一直向前走去。众女站在门前,一直到看不到两人的背影,这才散了。 回到房中,白薇便倒在床上,默默流泪。李玉娘也不好劝什么,倒是小桃似乎是很感慨似地道:“不知我们小姐以后碰到什么样的人……” “小姐一定要从良吗?”玉儿在旁边低声问。 “说的什么话,你问问坊里这些个小姐,哪个不都等着这样的归宿?不趁着年轻赶快找个人家,难道还要等到人老珠黄没人看中了不成?” 玉儿撇了撇嘴,却不敢反驳。那边白薇长叹一声,也厌厌地不肯再说话。 又过了几日,白薇派人去打听苹儿的住处。 “苹儿姐姐若是过得好,我心里也觉得很是欣慰。至少,会让我觉得自己以后也是可以有希望的……” 听着白薇的低喃,李玉娘转目看着她哀伤的面容,心里倒有几分可怜她。虽是花魁,看似风光,可其实比她的日子更难过吧? 听着白薇絮絮地说着些往事,回忆着与苹儿的过去,李玉娘也不禁微笑。四月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照进窗来,洒下一片温情。 门却突然“砰”地一声被推得撞在墙上,惊醒沉溺在回忆中的白薇。两人愕然看着跑得喘不过气来的小桃,脸色都有些变了。 “小、……”小桃喘着粗气,在白薇霍然起身时嘶声叫道:“苹儿小姐死了……” PS:搬家断网,所幸头天还赶出一章来。到时候上网吧发去。嗯,搬完家后事情少了,先头答应补的番外会尽量赶出来的。 第三十六章 人情,不过一杯冷却的茶 第三十六章人情,不过一杯冷却的茶 “你说什么?”乍闻恶耗。白薇骇得连站都站不稳,还要李玉娘从旁扶住,才勉强站稳。“你再说一遍,前几天苹姐姐不还是好好的吗?怎么会突然就……” 小桃急急地道:“刚才出去的小厮回来,只说苹小姐去了,小的听得慌了神,一时也未打听清楚。” 白薇瞥了她一眼,深吸几口气,缓下心神,虽有玉儿胆怯说着“是不是那小哥儿打听错了”的话,可她的脸上却不曾再有半分笑意。只绷着脸吩咐小桃去唤那小厮过来问话。 李玉娘垂下眼,倒了一杯茶递过去。白薇回眸看她一眼,接过茶杯后抿了一口热茶,脸上神情倒回复几分血色。听到脚步声,她立刻往前疾走了几步,可快到门前却又顿住脚步转了回来。 坐在椅上,她表面上冷静异常,可放在膝上的手指却绞在一起,连指节都有些泛白。李玉娘默默看着,想起那个只见过几面却觉温婉堪怜的苹儿,心里也是难过。 那小厮进得门来。看到白薇,还要油嘴滑舌地讨好卖乖,却被小桃推了下,狠狠地瞪着他喝道:“你还不快把事情和我们小姐讲清楚了,要是有半句不详不实,小心你的皮。” 那小厮看着小桃叫苦连天:“哟,我的小桃姐姐,我可是尽心尽力地为咱们白小姐做事,就是没功劳还有苦劳呢,你这样唬我,可着实让人心寒。” 看小桃气得脸色煞白,白薇也皱起眉来。李玉娘便轻咳了一声,搭腔道:“小哥儿,你也知我家小姐和苹小姐姐妹情深,如今关心情切,还请你快些把事情说清楚了,过后我家小姐自有重赏。” 那小厮听得有赏,立时双眼放光,假哭一声叹道:“苹小姐可是个好人,如今这么去了可真是老天没长眼……”虽然嘴巴油滑,可这小厮叙述起事情来却是口才便利,再加上丰富的表情和肢体语言,让几个人都随着他的叙述心情忽上忽下,愤慨莫名。 却原来,这小厮找到了那吴记杂货铺时,苹儿已经死了,却还没有发殡。那吴记门口还堵了一帮子人大声呼喝。又有人揪着那吴蒙讨要银子。他没有机会上前问明事情详情,却在外面围着看热闹的街坊口中得知那姓吴的把苹儿转手卖给了外地一个富商。苹儿不堪受辱,伤心绝望之下竟悬梁自尽…… “外地富商?”白薇沉声问了一声,指甲不经意划破了手背,她却似无知无觉。“莫不是从山东道来的那个姓周的盐商?前几天他来时还问过苹姐姐的下落来着。” 猛地起身,白薇急声唤着小桃去拿衣服来,嘴唇颤抖着,虽然强压着没有落泪,可眼眶里却是湿润的,“苹儿姐姐,等我……” 那小厮骇了一跳,忙大声拦着:“我的姑奶奶,您可不能去那种地方,先不说刚死过人晦气,就是那种破地方也不是小姐您这样身份的人去的啊!” 白薇冷眼瞥了他一眼,转脸冲着玉儿抬了抬下巴,玉儿便跑到梳台前自一个小匣子里取了块碎银塞到那小厮手上,“这里没你什么事了,快些去做你的事吧!” 那小厮拿了银子,看看面带霜色的白薇,一转身便跑了出去。 白薇冷哼了一声。在李玉娘的服侍下洗净了脸,又换了一身素衣。也不理在旁现出忐忑之色的小桃和玉儿,抬脚就往外走。 “小姐,崔妈妈那里……”小桃追上前,刚出了门口就见到前面被人簇拥着过来的中年妇人。忙收声往后面站了站。 白薇掀了掀眉,却没有停下脚步,径直擦过众人往前走去。崔妈妈挑起眉,沉声低喝:“站住!”在白薇脚步稍顿时绕了过去立在白薇面前,冷冷地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白薇抿了抿唇,眼中现出泪意,可抿起的嘴角却露出一抹嘲弄之意,“妈妈不是应该已经知道了吗?如今苹姐姐惨死,我说什么也要去送她一程的。” “送她?你作甚去送她?自从迈出丽人坊那道门,苹儿就不再是我丽人坊的人,和你也没什么关系了。如今她是死是活,都和你是两个世界的人,你只管当从没认识过她这么人就是了。” “我没有妈妈那么硬的心肠。”白薇抬头看着崔妈妈冷沉的面色,唇轻轻颤抖着,她却把头仰了仰,不肯让泪水流出来。“我和苹姐姐自进丽人坊之时便一起学艺一起生活,我们曾经一起笑过一起哭过,情同姐妹,我怎么可能当自己没有认识过她这个人呢?” 把目光扫过陆陆续续赶过来的姐妹,她沉声喝问:“你们呢?真地可以当自己没有认识过苹姐姐吗?” 被她目光扫到,那些女子脸上现出犹疑之色,可看看脸色难看的崔妈妈,却都垂下头去不肯言语。如茵更是尖着嗓子道:“她是良家妇女,我们又是什么人?我倒觉得妈妈说得对,苹儿迈出丽人坊那道门。就和咱们没半分干系了。” “如茵,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气极,白薇的身子有些发抖,“我记得你刚到丽人坊时,每晚都做恶梦,那时候是谁整晚陪着你,哄着你的?你如今竟然这么说话,你的良心难道是被狗吃了不成?” 如茵呶了呶嘴,却到底没敢反驳,只是又往崔妈妈身后闪了闪。 崔妈妈冷眼看着白薇,语气却缓和了三分,“小薇,你莫要那么固执了。好好为你自己想想,若是别人们知道你去了那样晦气的地方,哪个还敢近你的身?别以为你自己是花魁就可以一辈子都是花魁了,只要一次疏忽大意,弱了自己的声势,等着抢你花魁位置的人多得是……” “妈妈说的,我省得了。”白薇笑了下,可就在崔妈妈也露出笑容时,她的目光突然转为犀利,“不过一月半月没有客人,小薇还撑得住。” 脸色一沉。崔妈妈冷眼瞪着白薇,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就随你好了……”说着,便拂袖而去。 眼看着崔妈妈转身离去,众女迟疑着,却还是在白薇殷切的目光中转身。一个女子走到白薇面前,怯生生道:“姐姐莫要怨我,我们这些人实在比不得姐姐的……”话还没说完,远处如茵一声轻唤,女子便忙应了一声,施了一礼后便匆匆离开。 白薇默默站了半晌。仰起头吸了吸鼻子,却强撑着不让自己落泪。 “人一走茶就凉,世情如此,小姐也不必太挂怀。我想苹小姐有你一人相送,也会走得欣慰的……” 李玉娘低声的劝慰让白薇几乎忍不住涌出泪来。默然半晌,她突然自袖袋中取出一把钥匙递于李玉娘。“你去开了我床后的柜子取那只用蓝布包住的小箱出来。” 李玉娘一怔,还是顺从地转身往楼中走去。目光所及,小桃一脸嫉恨的表情,就连玉儿看着她的表情也带了几分奇怪的神色。 上了楼上转到白薇床后,李玉娘利落地开了柜门,目光一扫,看着那几只看起来就象装了贵重物品的木箱子,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不好细看,她匆匆取了那用蓝布包着的小箱,关柜上锁,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拉了拉锁,确认自己的确是锁好了才快步下楼。 出了门正听到小桃在低声求道:“小姐,让我陪你去吧!” “不用,有玉娘就够了。”白薇淡淡地看了一眼李玉娘,转身就走。李玉娘忙举步跟上,隐约听到身后小桃低啐了一声却不曾回头去看。 * 马车停在巷子外面,就再也走不进去了。 这条巷子,比李玉娘现在住的地方还要偏僻还要脏乱。巷口窄得只能让两人并肩而行,因前日下了场雨,地上泥泞不堪,还有或大或小的水坑里积着脏水。也不知路两边被人丢了什么垃圾,到处都弥漫着一股臭味。低矮的茅草屋里不时冒出一两个孩子,衣衫褴褛,甚至有的连身体都不能完全遮住,噙着手指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们。偶尔有衣服脏得看不出原色的妇人出现,也是挠着乱鸡窝一样的头发用或羡慕或敌视的目光看着她们。 小心地提着裙脚迈过面前的小水坑,白薇忍不住抬手拭了拭眼角。“苹姐姐最后竟然死在这种地方……”哽咽着,她顿了一下又道:“若当年我不是被收入官家教坊,今日不知是不是也沦落至此……” 扭头看了她一眼,李玉娘淡淡道:“人活在世上总有各种各样的活法,只要身体健康,勤奋肯干。总会让日子好过起来的……” 闻言默然片刻,白薇目光扫过李玉娘挽起系至小腿处露出里面薄裤的裙子。没有说话,可脸上却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来。 七拐八绕,又问了几个人,总算找到了吴家。这所谓的杂货铺又小又窄,从敞开的门看进去,柜台外能有一个人转身的地方都不错了。此刻看热闹的人已经少了许多,可门口却仍有流连不去的闲人。抱着膀子,嘻嘻哈哈的脸上只有兴灾乐祸的表情。生活的重压早让这些生活在最低层的人失去了本应有的同情心,一场死亡,只是让他们对这个突然天降横福能娶到一个仙女般的美人的小子消了原本的嫉恨之心,甚至还带着些“没那个命充什么蒜啊”的心理。 扭头看见白薇和李玉娘,他们的表情立时变得丰富起来。李玉娘低咳了一声,只当没看到男人们发亮的眼中yin邪的目光还有女人眼中嫉恨嫉妒的眼神。还好白薇出门时去了满头的珠翠,要不然这些女人的眼神怕是比这个还要可怕。 在一片窃窃私语和隐约传来的咽口水声里,两人举步迈进杂货铺里。半眯了眼,好一会才适应屋里昏暗的光线,目光扫了一遍,却没有看到人。听到通往后面的布帘后传来争吵声,便又撩开帘子往后面走去。 撩开帘,后面却是一个小院,窄窄的院子里只有一间很矮的破房。院子里,一个男人半坐半趴地倒在地上干嚎着,身边又有两个男人在对他拳脚相加。 认得出男人身上那件簇新的布袍还有那双鞋,李玉娘冷冷地看着那倒在地上放赖,一任那两个汉子大骂:“你个王八蛋,还不快点把那一百两订钱交出来,当我们大官人的银子是那么好骗的吗?” 眼角瞥见白薇微微发颤的双手,她也懒得再听,突然扬声喝问道:“厮那汉子,苹小姐现在在哪儿?” 正闹得欢的三人同时扭头看过来。那两个汉子倒是有些眼色,竟是认得白薇的。手中动作一停,对着白薇束手唤了一声。白薇冷眼瞥了他们一眼,沉声问:“你们可是周大官人的手下?”见他们点头应是,便咬着牙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又用要杀人似的目光瞪着那吴蒙,“苹姐姐在哪儿?” 愣愣地伸手往屋里指了下,吴蒙还没回过神,白薇已经扑进了屋里。 急步跟进,刚进门,就见白薇身子一晃几乎跌倒在地。李玉娘忙把挟在腑下的包袱,上前扶了她。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就见到平躺在地上的苹儿。 因屋顶瓦片破了几片,便有天光透过破瓦投进屋来,在昏暗的房间里,一缕阳光恰恰打在苹儿身上,好似上苍多情,有意要让这具已经失去温度的身体多几分温暖一般。 扶着白薇缓步上前,李玉娘的目光在苹儿圆睁着的无神双眼上一扫而过,忙移开了目光,不敢去看她有些异样的嘴。听说吊死的人都是吐着长长的舌头,就是事后放回去也怎么看都觉得别扭。 她心里多少是有些惧,可白薇却是扑在苹儿身上痛哭失声。直哭得花容失色,泣不成声才哽咽着渐渐息了哭声。 李玉娘在心里轻叹,伸出手去抚上苹儿的眼睛,却不想她的手刚一拿开,苹儿原本已经合上的双眼竟立刻又睁了开来。吓了一跳,她的手就有些发抖。白薇已经冷森森地开口道:“苹姐姐这是死不瞑目啊!” 扭头看着白薇抬手擦干了泪,异常冷静地唤她把刚才买的白衣取出来。李玉娘便也不言语,把包袱递到白薇身上,自已在屋里转了一圈,找到一个木盆就往外头走去。 出了门,就看到三个人六只眼睛紧紧地盯着她。李玉娘也不说话,甚至连瞥都不瞥他们一眼,自去一旁的水缸里舀了水。刚要进屋,那吴蒙却拦住她,陪着笑脸道:“这位娘子,白小姐可是……”他还没说完,一旁的汉子已经急着推开他问道:“白行首会替这小子还债吗?” 李玉娘挑起眉,哧地一声冷笑:“两位壮士莫不是开玩笑吗?我们小姐和这男人和什么关系呢?凭什么替他还债?且不说还不还债,就单凭他卖妻逼死人这一条,也够他吃官司的了,你们啊,要想要钱还是痛快些吧,免得过一会儿官差来了,你们那钱可就要打了水漂了。” 那两个汉子闻言脸色更难看,揪着吴蒙就打。李玉娘哼了一声,只作没听见似地端着水盆进了屋。蹲下身,看看白薇脸上还未干的泪痕,便推了她一下,轻声道:“小姐,先为苹小姐擦擦身,让她干干净净地上路吧!” 似乎被突然惊醒一般,白薇扭过头看了她一眼,便自袖中取出自己的手帕,亲自绞了帕子道:“我自己来。”水很凉,却不及指下那被阳光沐浴上温度的触觉更让人觉得心寒。“苹姐姐,还记得你从前帮我洗脸的事吗?今天让小薇侍候你……” 听着白薇的低语,李玉娘也不说话,只是转身找了木梳过来为苹儿梳头,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手下擦去脸上污迹的脸上似乎隐隐露出一丝笑意。梳过头,她转了半天也没找到胭脂,也只好就这样为苹儿换衣服。 两人刚给苹儿换完衣服,就听得院里又有了其他人的声音。目光一对,两人转身出了屋。果然,院中已经多了几个身穿差服的男人。目光一扫,李玉娘先就有了几分喜色。虽然没看到陆五,可是光是看到陈宽就让她突然觉得好象有了些倚仗是的。 看到在陈宽的问话下,那吴蒙吞吞吐吐含含糊糊,半天也说不出一句整话,李玉娘便上前招呼一声道:“大人,可这人证物证俱在,这厮便是再狡辩,也掩饰不住他的恶行。” 陈宽扭过头看到李玉娘,有些奇怪地偏了下头却识趣地没有招呼。反咳了一声道:“现在尸体何在?先让仵作查看一下。” 李玉娘反手指了指屋里,刚要说话,白薇却突然出声道:“且慢!”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她上前对着陈宽施了一礼道:“这位大人,若要仵作查验尸体,可否容小女在旁?我家苹姐姐已经死得那么惨,小女实不忍再让人惊扰了她的亡灵。” 陈宽挠了挠头,示意仵作进屋。李玉娘看着白薇面色冷凝地跟了进去,说什么也不敢跟进去。便和陈宽等人一起站在外面等着。 “这位白行首和这死去的吴刘氏的关系很好啊?”陈宽显然也是已经打听到一些情况,说话的时候还冲着李玉娘眨了眨眼。李玉娘也不理他,目光一转,看到有人自前面撩帘而入,却是陆五亲来。不禁心里更觉得安心。还未开口说话,那仵作已经从屋里走了出来…… 第三十七章 后事 第三十七章后事 看到仵作出来,原本还要说话的李玉娘立刻禁声。陆五也转头看向那仵作。只见那仵作苦着脸过来对着陆五施了一礼。道:“禀大人,小的已经初步查验过,该名死者确是自缢身亡。”顿了一下,他又低声抱怨道:“那白行首象防贼一样紧盯着人看,小的实在是没法子进一步查验……”又咕囔:“一个死人,谁还会有邪念行不轨之事似的……” 李玉娘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眼角瞥到陆五大步身屋里走去,犹豫了一下便跟了过去。后面那吴蒙也跟过来,却被陈宽呼喝着在门前止住脚步。 李玉娘跟进屋里。只见白薇正跪坐在苹儿的尸身前,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了一眼,眼中却尽是淡漠之色。陆五向白薇点了点头也不说话,便转过去走到梁下仰起头看梁上还未及取下的绳子,又轻身飞到梁上细细查验了一番,这才跃下来走到尸身前。原本脸上没什么表情的白薇立刻现出警惕之色。陆五却并不看她,只是向尸体深深一礼,道一声“得罪了”,便伸手去掀覆在苹儿脸上的帕子。 看过面容,陆五挑起苹儿的下巴,仔细看尸体颈部那道淤痕。白薇在旁瞪大了眼看他,似乎只要他的手再往下探三分,她就会立刻扑上去。还好陆五只是看了看那道淤痕便收了手。起身走到门边。看着紧张地扒着门的吴蒙淡淡道:“你是死者的丈夫,究竟吴刘氏到底是为什么上吊的?是不是如街坊所言,是你逼死的?” 吴蒙脸上现出惊慌之色,却还是凄厉地喊冤:“大人莫要听那些混蛋胡说八道,他们分明就是嫉妒我娶了个好娘子才胡乱攀扯的。您也知道我们穷人好不容易娶了个漂亮娘子,又怎么会逼死她呢?小的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想不开啊……” 原本背对着他们跪坐的白薇“腾”地一下跳起身,扑到门前指着吴蒙破口大骂:“好个无耻小人,分明就是你贪图姓周的钱,起了邪念想要卖妻才逼死了苹姐姐,如今竟敢昧着良心说假话,你、你、你不得好死啊……” 抚着起伏不平的胸口,她又转向陆五,“这位大人,就算这混帐不讲真话,可那姓周的派来的人还在外面,事实如何您一问便知。” 陆五看她一眼,抬脚迈出门去。看向那两个面带忐忑之色的男人。被他看得有些发毛,那两个汉子便有一人强笑道:“这位大人,这案子可不关咱们兄弟的事……” 李玉娘在旁冷笑一声:“你们现在人还站在吴家院中,怎么会不关你们的事呢?” 两个汉子面面相觑,还没开口,那吴蒙已经扑了过来,仿佛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嘶声叫道:“是他们,是他们逼死我家娘子的。要不是他们这两个王八蛋以我的性命相逼,我家娘子又怎会舍得离开我呢……”说着,已经掩面号啕大哭。饶是知道这人无耻,可现在亲眼看到这生得外表老实的男人蹲在地上哭得象个孩子一样伤心。李玉娘和白薇还是看得傻住。 那两个汉子闻言大怒,瞪着吴蒙骂道:“你个混帐东西,当好汉爷和你这种想吃软饭的小人一样不要脸吗?!”说着,已经对陆五抱拳道:“大人,您莫听这混蛋胡说。这刘苹儿分明就是这厮自己逼死的,可不关咱们兄弟还有我们周大官人的事儿。” 他这头开口,那头吴蒙已经哭嚎着道:“怎么不关你们的事,那周大官人仗着财大势大,硬塞给我一百两银子要强买我家娘子。也不想想我光赎回我家娘子就花了五百两,几乎倾家荡产。如今夫妻恩爱,怎么可能……” 他话还未说完,白薇已气得忍不住喝骂道:“你这厮凭地无耻之极,苹姐姐赎身的钱分明就是她自己出的,与你何干?还好意思说什么倾家荡产……” 另一头那汉子也愤声骂道:“呸,哪个要强买了?分明就是昨天你这厮在酒楼吹嘘自己娶了个天仙似的女人回家。我家大官人听到你提及苹小姐的名讳,因之前相熟搭了两句嘴,你便起意将苹小姐出卖。还说什么一百两?明明就是和我家大官人索要了千两纹银,现在还赖着那百两订钱不还……” 陆五偏了偏头,看着面如土灰的吴蒙,平声问道:“那百两纹银如今何在?”见吴蒙涩缩了下不曾答话,他又道:“不管是他强塞给你还是你自行索要的订钱。那百两纹银总是在你手上的。如今可是在你身上?” 吴蒙缩了下脖子,“输、输、输光了……”好不容易冒出的一句话似乎耗尽了他的气力。他瘫软在地上,突然放声哭道:“我也不想的,都怪赌坊的人太黑了。宋平那厮明明说他们赌坊的****最近手背,连输了几日了,可谁知轮到我竟转了运……” 突然听到宋平的名字,李玉娘先是一愕,立刻就恼了起来,“呸”了一声骂道“俗话说得好,十赌九骗,你连赌坊闲汉的话都信,活该你输到倾家荡产!不要脸的东西,输没了钱怎么不卖你自己?苹小姐又不是你买来的,你算哪根葱也好意思去卖她?!” 吴蒙抬起头眨着朦胧的泪眼,脸上竟仍带着几分无辜的表情,“左右她也是卖惯了的……” 白薇气得浑身发抖,死盯着吴蒙看了半晌,突然嘶声笑了起来,笑声未歇又哭道:“苹姐姐,你死得好冤枉!为什么竟为这种男人想不开呢?若你泉下有知,便化作厉鬼来日日夜夜折磨这无耻的贱男人……”又转向吴蒙哼道:“你这眼皮浅,没见识的男人,为了区区一千两银子就要卖苹姐姐。我要你知道自己做了多么愚蠢的事……”说着,她已经把手中小箱猛地掀开。 阳光披洒而下,映照着箱中闪闪发亮的首饰,珠光宝气,金灿夺目,几乎在一刹那就勾住众人的目光,几欲夺去人的心魂。吴蒙瞪大了眼。死死地盯着那箱珠宝,眼中现出贪婪无比的光芒。 白薇捧着宝箱,随手取出一只珠钗,“你可知这珠钗值多少钱?且不说这颗珠子,就是这通体镶钳的宝石就价值不菲,少说也要卖到三四百两银子;还有这条南海珍珠项链,当年那富商送与苹姐姐时曾说过这条项链值得百亩良田;还有这……”她一件一件拿起箱中首饰,随口道来,件件都值个几百两银子,粗粗一算,那箱中宝物少说也有个五、六千两银子。就是李玉娘听的都觉得这苹小姐果然是颇有家资。就连姜淑云,若不算那奁田都未必有苹儿富有。更何况吴蒙? 只听得他的呼吸越来越粗重,最后竟爬在地上往白薇这边跪行而来,“白小姐,多谢你送来苹儿的遗物。我定会好好珍藏,不枉我夫妻一场……” 白薇气急,转手把箱子递与一旁的李玉娘。抬脚踹在吴蒙直起的朐口上,“你也配提什么和苹姐姐一场夫妻?想拿到苹姐姐的财产?你别做梦了!告诉你,我就是让这些宝物长伴姐姐于地下,也不会让你这厮多看半眼。” 吴蒙也不反抗,顺势倒在地上哭叫:“白小姐,你就算不可怜我,也要可怜可怜苹儿现在还暴尸于人前。没有钱入土为安啊!可怜苹儿这般命苦,竟连姐妹都要贪着她的钱……” 指着吴蒙的手指微微颤抖,白薇恨不得扑上前与这无耻之徒拼命。恰在这时,李玉娘上前一步,拉住她,在白薇惊讶的目光里,朗声道:“吴蒙,你莫要胡搅蛮缠,别说你逼死了苹小姐,就算不是,苹小姐死后嫁妆也是要返回娘家的。与你何干?”说完又转向陆五,施了一礼道:“陆都头,可怜苹小姐遇人不淑,枉送性命。如今案情大白,还请大人开恩许我等收殡苹儿姐,让她早日入土为安,也不枉我家小姐与她姐妹一场。” 陆五看了她一眼,终于点了点头。吴蒙见状还要大闹,早有陈宽上前抓住他,铁链一甩,喝道:“厮那囚犯,已经自身不保还要贪人钱财?莫不是被铜钱糊了眼连良心都没了……” 李玉娘安下心来,转目看着白薇问道:“小姐,且莫去多想别的,先安葬了苹小姐再说吧!” 怔怔地看着不顾衙役拉扯,仍往回挣着身子的吴蒙终于在陈宽等人的拉扯下被带出了门。白薇忽然一声轻叹,抬手拭了拭泪水,点头应下。 曾经办过一场葬礼,李玉娘也算是略微知道一些风俗,便腿脚勤快地跑去买棺材、香烛之类的用品,又亲自去城外请了道士。待回到吴家时,已经天近黄昏。不知是不是疑心太重,总觉得周围人看她的眼神有异。索性又请人去请了陆五和陈宽过来坐镇。 对白薇的责怪她只婉转地提醒一句“财不可露白”。虽然仍然相信大多数人都是善良的,却不能不警惕利益诱人犯罪。 没了主人,这间简陋的小屋更显萧条冷清。虽然已经点了全部白烛,可风摇烛影,仍觉出异样的凄冷。 陈宽低声咕囔,对这趟夜差颇有抱怨。跪坐在棺前,往火盆里添纸钱的白薇便扭过头来瞪他。愤愤地解下钱袋丢过去,“这些该让你能闭上嘴了吧?!” 陈宽一愣,旋即冷笑起来。一旁的陆五抬眼看了白薇一眼,走过去拾起钱袋在白薇的冷眼注视下走到她面前,“白行首,咱们这次过来守夜,一是不想再有惨剧发生;二则是因为李娘子相求不便推辞。与你的赏钱并没干系,所以您还是把钱袋收起吧!” 白薇默默看着他,脸色渐渐缓和下来。起身柔柔施了一礼。歉然相谢。“若是这世上男子都是如陆都头这样的真英雄,那我们姐妹也就觉得这人世还有盼头了……” 陆五默然无语,也不回应,只回头唤了陈宽出去巡夜。可巧李玉娘端着吃食进来,忙招呼他们:“我做了些汤饼,先吃了再出去吧!” 陈宽咽了下口水,可看看没应声的陆五也只好紧跟着出去了。李玉娘看着他们的背影,轻嗔道:“又搞什么鬼?平时也没见这般客气。” 虽然那吴蒙不是个东西,可做生意却也算不错。杂货铺各种货物很是齐全,李玉娘也没有客气,直接取了东西做了吃食。这会见陆五两人不曾停下脚步,只好走进屋唤白薇:“小姐,还是吃些东西吧,不吃东西怎么能撑得住呢?” 白薇摇了摇头,目光看的却是没有关严的门,“是我得罪了陆都头他们,想来他们是不肯吃了。不如你一会儿再去买些吃食,只是莫说是我出的钱就是了。” 奇怪地看了一眼白薇,李玉娘虽然不知刚才这屋里发生了什么事。却笑道:“不用理他们,饿了陈宽那小子自然就会来找吃的了。倒是小姐你,就算再伤心也还是吃些的好。”见白薇仍是摇头,她也不再多说,盛了满满一碗汤饼放在白薇面前。又转过身去盛了一碗趁热吃得啧啧有声。 “过哀作身,若是小姐这样,怕是明天连为苹小姐哭丧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吃饱了才能好好送走的人一程……再说,这些粮食也是需要钱的。” 白薇扭过头看了她一眼,眼中颇有些怨意。对于她来说,实在无法理解李玉娘为什么好端端地也能拐到钱上去。而李玉娘却似完全没有看到她的眼色,只是感叹道:“苹小姐太傻了。虽是遇人不淑,可是既然已经脱了贱籍又有银子傍身,和那厮和离便是,何苦这样作贱自己……” 白薇低下头,沉默片刻才低语道:“不是为了那男人,苹姐姐只是为了自己……”虽然是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可李玉娘却是听懂了。半晌只是黯然摇头,不论古今,都有不能面对失败的人。只以为自己鼓足了勇气走上那条不归路,却不知活下去才是最难的事情。 “姐姐,这些首饰都是你生前所喜,每一件首饰都留下过你的眼泪。今天,便让这些首饰陪你一起长眠地下……”白薇低语着,走到棺前,轻轻移开并未钉死的棺盖,正要把箱子放进去,李玉娘却突然出声道: “小姐,你真的要用这些首饰为苹小姐陪葬?”见白薇点头,她沉默了下便道:“虽然小姐一番心意,可你若真把这些珠宝为苹小姐陪葬,只会让苹小姐于地下也不得安宁。”缓了一下,她也不在意白薇的怒视,只平声道:“小姐请想想,古往今来,有多少王侯将相百年之后被人掘墓损尸?所为何来?无非就是为了那些陪葬的财物罢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小姐今天已经把这些珠宝露了白,就是有人挺而走险夜半掘坟也不稀奇啊!” 白薇脸上一白,哑然失声,许久之后才对着李玉娘施了一礼,颤声道:“多谢李娘子教我,才不至使苹姐姐于九泉之下仍不得安宁。”想想,她又低泣道:“我一心想为苹姐姐做些事情,使她能够风光大葬,可如今看来竟不能做到,实在有愧于心。” 人死为大,不要说古代,就是现代也有很多地方为一场葬礼可倾其所有。李玉娘看着掩面低泣的白薇,突然出声道:“若小姐真想为苹小姐做些什么事,不如就把苹小姐的首饰变卖,用那笔钱开设善堂收容孤儿,或者设粥棚施粥舍衣,做些善事也算是为苹小姐积些阴德。甚至可以用这些钱设立一个慈善基金……”猛地收声,她暗道自己一时忘形,把现代那一套搬到古代来说了。 却不想白薇听罢却双眼放光,拍手叫好。第二天安葬了刘苹儿后,竟真的开始着手去变卖那些首饰,让李玉娘也有些惊讶。且不说白薇把全部心神都扑到这件事上。单说那被抓到衙门的吴蒙,经过审讯,最终只判了流放沧州两年。这还是因为那知府老爷也曾是苹儿的座上客,怜惜苹儿身世凄惨才做出的判决。李玉娘这才知道大宋律法虽不似明、清两朝那样对女子苛待,可在骨子里,男女还是不平等的。同样的案子,若是被逼死的是丈夫而非妻子,那施害者少不了要判个斩立决。甚至还曾有先例,判殴打丈夫至重伤之妇死刑。 听到判决的消息,李玉娘不禁唏嘘。感慨过后又暗生警惕之心。古代女人比之现代更怕嫁错郎,她这辈子可不能象从前的李玉娘一样再让自己毁在男人手里。 不过十几天,白薇真的把首饰变卖一空,用那些钱设了粥棚善堂,用着刘苹儿的名义施粥赠衣。一时间杭州城里都对那个名唤苹儿的薄命女子议论纷纷,生前不过薄有微名的刘苹儿立时成了烟花界中的传奇,声名可比从前的一代艳ji苏小小。甚至把同葬于西湖之滨的苹儿与苏小小合称双艳奇女。在苹儿如日中天的声势里,却没有多少人留意到掩在幕后推动一切事态发展的白薇。似乎,从前那个艳冠杭州的第一花魁正渐渐在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也就是在这时,白薇病倒了…… 第三十八章 风光不再时 第三十八章风光不再时 知道白薇病倒时。李玉娘并没有太在意。历经生死别离,大喜大悲过后身体吃不消也是很正常的事。那年姥姥病逝时,她也是一病不起很久。虽然因刘苹儿之死她也有很多感触,但到底感情不深,既不如亲人死亡一样悲痛欲绝也不如姜淑云之死令她惶恐伤感,甚至偶尔还会为白薇病休而不用每天跟前跑后地忙乎而略有些窃喜之意。 每天,除了正常往丽人坊在白薇面前露个面,说些闲话外,似乎她一下子清闲起来。因着白薇窝在房中,神情始终厌厌的发蔫,甚至连句话都懒得说,没两天在得了伤风开始咳嗽后便给了李玉娘假,只说待她病好后再去听命就是。李玉娘也乐得休这样的带薪假期,很是在家逍遥了几天,给可儿和顾昱做了些好吃的。又带着两小逛街作耍。虽然兜里没有多少钱,可是在繁华热闹的街市闲逛,看看这瞧瞧那,偶尔还有些想不到的热闹看,倒也觉得很有趣。 漫步在街上,身边三三两两的行人,或行色匆匆或悠然自得。李玉娘只领着两小慢步而行。虽然顾昱也和所有的男孩一样讨厌逛街。可因着爱热闹的天性,倒对那些市井中发生的争吵很感兴趣。 “玉姨,什么是野汉子?还有那个贼婆娘是偷了东西吗?”被顾昱好奇的目光盯住,李玉娘这才恍然有了些做家长的自觉。讪讪地笑着,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对这一直在父母庇护之下对市井粗话几乎没听过几次的孩子讲解他所听到的究竟都是些什么脏话。李玉娘也只好笑着拿别的话打岔过去。正挖空心思想着话题,顾昱已经脸一转,突然指着前面叫道:“啊,那不是宋大哥吗?”说着,已经从人缝里钻了过去。 手伸得慢得些,竟连衣角都没抓到半片,李玉娘忙伸手推着前面的人群,往前挤。却被前面的人扭头狠狠瞪了一眼,“挤什么?没看见前面全是人吗?” 可不是,仔细看,前面还真没什么空位。顾昱还能仗着人小钻空子,她要是也这么莽撞地往前挤,别说挤不挤得进去,先就要吃亏了。无奈之下,她只得唤了可儿挤进去,自己在外围掂着脚尖往里看。 因为人多,看不太清里面是个什么情形。只能听得乱糟糟的声音,隐约听得宋平的叫声:“你个泼妇,你家汉子好赌成性,关老子什么事?要拼命自去找你家男人去,跑到我们赌坊里闹什么……” 他话音未落,已经有一个尖利的女声破口大骂。夹杂着滔天怒意,骂得花样百出。直似要用唾沫就能把宋平淹死一样。 李玉娘虽有些俚语还是听不懂,却也知道这女人在骂是赌坊勾引自己的丈夫赌钱,以至于家里连买米的钱都没有了。 听着听着,她又想起死去的刘苹儿,心里越想越气。忍不住在心里暗骂宋平也是个混球。虽在心里骂得凶,却也知这赌博是禁也禁不住的。别说大宋,就是现代还不是一样。而且她听说打大宋立国以来一直都是禁赌的,可是后来却妥禁不止,就连朝中大臣,那些士大夫也都沉迷于赌博的乐趣之中。就连宫里,也多有赌博之人。 李玉娘此刻还不知中国文坛中最著名的女性,那位女词人李清照也是个出了名的赌棍,甚至还曾经写过一本关于赌博的书流传后世,要不然还不知要如何感慨呢! 心中郁郁,连那骂人的妇人是如何被人劝走的她都没有留意。待得围着看热闹的人渐渐散了,她才往前走去。眼看着宋平正在挠着头,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面前仰头追问他的顾昱。一边可儿脸色赧红又有些不大好意思拦着顾昱追问。 也不看宋平,李玉娘上前一拉顾昱,“你若是个好学上进的,就多向陈伯问问学问,和这赌鬼有什么好说的?” 被李玉娘一拉。顾昱眨巴着眼睛,抿着唇不吭声了。宋平却不愿意了,“李娘子这是说的什么话?谁是赌鬼啊?” “谁是赌鬼?谁接话谁就是赌鬼!”李玉娘抬眼冷瞥着宋平,“象你这处为虎作怅哄着人赌的小人,比那些自己赌得倾家荡产卖婆娘的赌鬼还要可恨!我就奇怪了,何嫂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没有人性的儿子,要是被她知道了你就在外面做这些营生,她还不老大巴掌扇死你……” 宋平脸涨得通红,抻着脖子道:“你别冤枉我,哪个用刀子逼着他们进来赌了?还不是他们自己想赌,看到门上挂着的幌子就迈不动步了。输了反倒来报怨说是咱们哄骗他……”他这么一说,在他身后杵在赌坊门前的几个闲汉便也大声应和。 李玉娘哼了一声,冷眼瞥他,突然伸出手来,“把你身上的钱都交出来。” 怔了一下,宋平还没有反应,那些闲汉已经笑起来:“宋平莫不是找了婆娘,现在竟被人管住了。”宋平听了脸上便有些讪讪的,“你冲我要钱做什么?” “做什么?你莫不是糊涂了,竟忘了还欠着我们昱哥儿的银子吗?”李玉娘把手举高,“痛快的,你快点把身上的钱都拿出来。” 宋平拉长了脸,在身上摸了半天也只得二十几文钱。李玉娘斜了他一眼,把钱收进钱袋中,淡淡道:“这个就算是今天的利钱。你听着,以后每天我都会来找你要利钱……”手一抬,止住宋平说话,她哼道:“是,以前是说过让你慢慢还的。可是慢慢还不代表不要利息啊!像你这么坑蒙拐骗来的钱,我帮着你花掉也算帮你积点阴德了……”说罢,拉着两小也不理宋平在后面大声叫喊,扭身就走。 “姐,咱们现在是要回家吗?”可儿轻声问着,还忍不住回头去看宋平,似乎有些同情似的。李玉娘瞥她一眼,只淡淡道:“不回家,咱们上馆子,姐请你们吃好吃的。” 领着两小到了醉仙阁,李玉娘趁着两小吃饭的时候跑到后院找到何嫂把宋平的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通,眼看着何嫂气得脸色发白,她又道:“姨,你若再不管管宋平,他以后可不知还会坏成个什么样子呢!虽然生活艰难,可有些钱真的是赚不得的。就算不为今生,也得修修来世不是。” 何嫂也不多说,待过了饭时店中客人散了后,也不解围裙,反把菜刀别在腰上就出了醉仙阁。李玉娘见了也是骇怕,虽然气宋平,可也怕弄出什么事儿来。忙喊可儿先带顾昱回家,自己紧跑慢跑追了去。 等赶到赌坊。就见着何嫂手持菜刀追在宋平身后,实在追不上,她一把扯下脚上的鞋子狠狠丢出,正打中宋平后脑勺,又一下子坐在地上拍着地大哭道:“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丧尽天良的混蛋呢?罢罢罢,生而不教都是我这老婆子的错,今天老婆子就拿这条命替你这不孝子赎罪……” 李玉娘吓得魂都快飞了,忙疾步上前阻止。宋平却比她还快一步,扭头奔到老娘跟前刚抓到她举起来要往脖子上抹的菜刀,何嫂已经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反手把手中的菜刀劈下…… 李玉娘骇得跌倒在地。看着宋平呲牙咧嘴叫痛直在心里叫“完了完了,这次真的惹大祸了”,可眼睛一眨却又觉得有些不对头的地方。细看之下才发现何嫂劈下去的并不是刀刃而是刀背。宋平虽然叫痛连连,可却只擦破了油皮,连半滴血都没流。 心神一松,她爬起身。过去抓着何嫂,虽然知道何嫂不会真伤了自己的儿子,却还是涩声劝道:“姨,咱有话好好说,莫要太急了……” 何嫂咧开嘴,大声大哭,一面哭一面狠狠地抽着儿子耳光。宋平咧嘴叫痛却不敢躲开,硬是那么捱着,整张脸不一会儿就已经红了一大片。抽完了,何嫂也不说话,径直揪着宋平的耳朵往前走,“你个混小子,我就不算管不了你的。你给我听好了,你再敢迈进这赌坊半步或是再跟那个什么米老大混,你母亲我就立刻撞死在这赌坊门前的这对石狮子上……” 看着何嫂的背影,李玉娘抬起手摸了一头的冷汗。这才唏嘘着转身。赌坊门前的几个闲汉还在唏嘘,就听见赌坊门垂着的珠帘一声轻响,有人淡淡出声:“又发生什么事了?” 那几个闲汉忙回头躬身行礼,挤着上前回话。李玉娘扭头看去,见那走出门的大汉一身锦服,面带傲慢之色。虽不认识,可看跟在他身的正是赌坊的管事,便知这人身份不低。正要转身离开就听到有人唤了一声“米大官人”,不禁回头又看了一眼。心道原来那个杭州城里有名的“南霸天”就长这模样啊! 匆匆一瞥,她也未曾太往心里去。过了两日,几次轻过赌坊都未再见到宋平的影子,她心里倒有几分宽慰,很觉得自己还真是做了件好事。便渐渐把这件事忘了,自然也不会真的每天追着宋平要什么利息。 因着白薇一连几日都没有消息,李玉娘便自己又往丽人坊去。心里盘算着就算白薇暂时用不上她,可也要去露个脸。再怎样也是领着人的工钱呢! 可谁知一路进了后面来到白薇住的绣楼,竟觉得意外的冷清。四下看过都没有看到小桃和玉儿的影子。隐约听得楼上传来咳嗽声。她便闻声上楼。 珠帘低垂,隐约看到那挂着纱帐的床上垂下一条白生生的臂膀。不知怎么的,李玉娘隐隐有些不安的感觉。迟疑了下,才撩开珠帘进了里室,轻轻唤了一声,却没人应她。看着那几乎垂落在地似乎没有动过半分的手臂,她咽了下口水,近前几步,伸出手去。指尖还没碰到,就见那泛着苍白的手臂微微一颤,帐里传出一阵猛咳。虽是唬了一跳,可李玉娘却也安下心来。看来是病得厉害了,可人没事就好。 拍了拍胸口,李玉娘轻声唤道:“白小姐,”听到帐内一声呻吟之声,便上前撩开帘子。用银钩挂好淡粉的纱帐,她这才转过头来看躺在床上的白薇。目光转处,她先是惊到。 白薇躺在床上,裹着一张厚厚的被子,却又有半条腿露在外面,虽是*光外泄却再无半分平时勾人魂魄的媚态。只见她双目紧闭,脸上潮红一片,额上布满了微汗,就连头发也湿湿地黏在脸颊上。 看样子,这分明就病得不清。李玉娘皱起眉,伸手过去一摸,果然她从额头到身上都是滚烫得吓人。全身都是汗湿的,甚至连被子都是潮乎乎的。不知是不是感觉到身边有人了,白薇迷迷糊糊地低喃出声:“水……” 李玉娘目光一瞬,低下头见白薇仍是双目紧闭并不曾清醒。便转过身去一旁的桌上倒水。水壶中的水早已冰冷,也不知是放了多久。虽然奇怪,可这会儿也不及多想,李玉娘倒了杯水转回去扶起白薇,半搂半抱地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喂她喝了水。见她近乎饥渴地抢着喝干了水尤自舔着唇意尤未尽般,李玉娘更觉这事有些蹊跷。 按理说,小桃和玉儿,都是白薇的贴身婢女。小姐生病的当儿,怎么竟然不在身边好生侍候呢?这样不见踪影委实不合情理。 皱着眉,她又倒了一杯水喂着白薇喝了。又绞了条帕子敷在白薇额上,便下了楼想往厨房里去要些酒。刚出门,就撞见一个**岁模样的女孩端着药碗过来。 “这可是白小姐的药?”李玉娘忙唤住那女童,心里奇怪怎么居然不是小桃或是玉儿熬药,也便问了出来。 那女童原是丽人坊厨下的小婢女,与李玉娘也算是认识。见问,便停下脚步回道:“这正是白小姐的药,吕大夫说白小姐乃是伤寒,这药还不知能不能治好呢!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伤寒?白小姐那不是重感冒吗?”李玉娘眨巴着眼,实在是弄不明白这所谓的伤寒究竟是个什么病。照她看来,白薇分明就是重感冒。发高烧,而且还有脱水现象。不过想来大概古人就把重感冒叫伤寒吧? 那女童疑惑地看着李玉娘,也是不明白她说的重感冒是什么,可是却仍回答了她刚才问的后半句话:“玉儿姐姐好命,崔妈妈赞她颇有天份请了先生教她弹琴跳舞呢!至于小桃姐姐,这几天过去照顾如茵小姐了。”声音一顿,她又悄声咕囔:“就我命不好,被使唤来照顾白小姐,听说这伤感症是要传染的……” 不自觉地挑起眉,李玉娘在心里嘀咕这崔妈妈做事实在奇怪,白薇也算是丽人坊的摇钱树了,怎么竟在这时候刻薄她呢?若她是白薇,病好之后还不闹翻了天。 心里想着,她便问道:“难道白小姐那些恩客竟没人来看吗?若是朱大官人来,崔妈妈也只让你一个女童服侍着?岂不让人见笑……” 那女童扑哧一声笑出:“姐姐这是在说什么笑话,白小姐现在这副样子,哪里还有恩客近前?且不说现在她病得快死,就是之前还没病得厉害时,那些大官人也要嫌她沾了晦气要避上三分了……” 不至于这么……可不就是嘛!从来薄情的男人就多得是,姓朱的更是个中头筹。李玉娘在心里一想,倒也想明白了。不是崔妈妈不会做人,而是已经在心里认定了白薇必死无疑,所以这才把白薇身边的两个婢女调开。也不过是重感冒,怎么在这古代竟成了重症呢? 心里奇怪,李玉娘也不再和那女童多说。自去厨房里讨了一瓶烈酒,半壶果酒又有一小碟盐,想了想又请厨房烧上一大锅开水。那厨娘还要推搪,只说拿这些东西给她已经是看在白小姐往日待人不错的份上,这会儿眼看着快到晚上了,哪里还有时间去烧什么水呢!无奈之下李玉娘也只得自掏腰包送了那厨娘三十文钱她才肯烧水。只说叫李玉娘等着过会就送去。 李玉娘苦笑着转回白薇的住处,却已经看不到那女童。细看白薇,穿着的中衣襟上染了些药汁,又闻得一股子药味。寻着味道一看,那女童竟是把药倒在了床后的马桶里。想是白薇喝不下药去,那女童又嫌麻烦竟直接把药倒了。 又是好气又是感慨,李玉娘先用烈酒点了火,去了酒中水气,直接用烧过的烈酒擦了白薇的身子。又扶她起来用小勺喂她喝了半盏果酒,听得白薇细细呻吟,眼皮微微掀动,睁开半条缝看了她一眼后又迷迷糊糊地垂下眼皮。便轻轻唤了她两声,又用开水冲了盐水来喂她。这次,白薇却是有些意识了,睁开眼皱着眉低语:“好咸,拿开,我要喝水,不要这个……” “这就是水,还是救命的水。”李玉娘一笑,撤了小勺,把杯子放在她的唇边,平声道:“想病好起来,就乖乖把这水喝了。要不然病死了让那些等着看热闹的人笑话你,可是太丢人了……” 白薇扭头看了她一眼,便不再言语,张开嘴大口大口地把盐水喝了下去…… 第三十九章 心作翅膀 第三十九章心作翅膀 给白薇做的物理治疗。其实不过是民间百姓自用的办法。李玉娘小时候姥姥也是这样缓解她的病情的,李玉娘总觉得这比以后每次得病就打吊瓶输液、大把大把吃药好上很多。现在看来,这样的土办法更适合于古代。看到白薇已经能睁开双眼,似乎有了些精神,李玉娘颇有成就感。 “我请厨房的人烧了水,一会泡个热水澡会更好一些。”话刚说完,就听见楼下门响的声音。李玉娘忙扶着白薇躺好,笑道:“嫂子来得倒快……”话还未说完,她就觉出不对。听着楼下有些杂的脚步声,她在楼梯口停下脚步,没有立刻就往下走。 只听得楼下有人冷淡地问:“果真是已经人事不省了?”听声音,正是丽人坊的老鸹崔妈妈。 李玉娘皱起眉,不自觉地回头看了一眼白薇,隔着一道珠帘,仍能看见她挣扎着撑起身来,胸口起伏,脸色发红,也知她情绪很激动。只是终究她是个外人,不好多说什么。 听到刚才那女童清脆地应了声“是”又带了些兴奋似的声音道:“我瞧着白小姐是真的不好了。”接着便有一个娇怯的女声道:“妈妈,不是我这个做妹妹的没有人情味,只是白姐姐若是死在这楼里。那这栋绣楼以后还有哪个敢进呢?我这可都是为了妈妈着想才多嘴的……” 听得出这是如茵,李玉娘也不觉意外。反正如茵一向都与白薇不和,这会落井下石倒正合她的风格。 听到众人上楼的声音,她不进反退,让开了楼梯口的位置。她刚退开,崔妈妈便自楼梯口处冒出了头。上得楼来,第一眼看到李玉娘,她怔了怔,却不曾理会李玉娘,直接撩了珠帘往里面走去。 “我苦命的小薇,妈妈来看你了……”目光一扫,撩起珠帘的手便有些僵住。崔妈妈扭头瞪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女童,脚步却并未停顿,仍是用那种刻意拔高的声线唤道:“天可怜见,你总算醒过来了,不枉妈妈我x日为你烧香拜菩萨了……” 白薇冷眼瞧着涌进屋里的一群人,嘴角挂着的冷笑始终未曾敛去。目光最后落在站在如茵身后,带着胆怯表情看她似乎想过来又始终没有动弹的小桃身上,她突然笑了起来:“妹妹真是好眼光,知道小桃是个忠心的,不管是侍候哪一个都会一心一意对着主子,一早就相中了要过去使唤。” 小桃的脸霍地惨白,哆嗦着行了个礼,动了动唇却到底没有说话。反倒是如茵笑道:“姐姐莫要生气,反正这些婢女也都是卖身到咱们坊中的,谁使唤还不是使唤呢?反正姐姐现在在床上病着,也用不着那么多人跟前跟后的侍候。我这才调了小桃过去帮手。要是姐姐病好了,我自然是要把小桃还回来的。” “那倒不用了,你也说了,谁使唤不是使唤呢?坊里大把的婢女,我用哪个不行呢?”声音虽透着几分虚弱,可音量却是在场的几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我看着你屋里的那个小环就不错,不如到时候调到我屋里使唤罢了。” “你……”如茵气极,可刚喝了一声,却突然又顿住。有意无意地往后退了一步,掩鼻道:“姐姐这屋里的药味可真是够大的,别说客人来了,就是我们闻着也觉得厌烦了。真是,好好的一间屋子弄成这样……” 这屋子里的药味,一进屋就能闻得到。只是刚才惊讶于白薇看似好起来的身体,崔妈妈并没有太放在心上。这会儿她皱起眉,因着如茵的话又动了刚才的心思。 看看躺在床上,虽然已经能说话却仍显得有气无力似的白薇。她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便笑着柔声道:“女儿这几日可歇得好?这园子里太过吵闹,我只恐影响你静养,这心里实在是放心不下。不如这样吧,今个儿起。你就搬出园子,往他处静养,待病好了再搬回来就是。” 白薇“嗤”地一声冷笑,抬起头冷冷注视着崔妈妈,半晌才道:“我看妈妈是怕我死在这楼里,坏了这园子的风水,沾了死人晦气吧?!” 崔妈妈脸色微变,讪讪地道:“你这是说什么话,妈妈我是一片好心,处处为你着想,你怎么竟不识好人心硬要往歪处想呢?你是我的女儿,难道我还不盼着你的好吗?” “盼着我的好?”白薇猛咳了两声,捂着胸口抬头冷笑道:“可不是为了我好吗?要不是为了我好,妈妈怎么会怕我的婢女吵到我呢?要不是为了我好,妈妈今个儿又怎么会带着这许多人来探望我这个病人呢?” 为之语塞,崔妈妈静了片刻才又道:“小薇,你自打进了丽人坊,妈妈对你如何,天地可鉴。你莫要生气病了就胡思乱想,误会了我一番好意。你放心,你搬出去静养,这屋子我也会为你保持原样,只要你一好,自然还你一个整洁漂亮的绣楼。” “是吗?我只怕他日回来时,这绣楼的主人早就变了。”目光扫过在崔妈妈身后现出一丝喜色的如茵,白薇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嘲弄的笑意。突然出声唤道:“玉娘,你过来!” 原本并没有跟进内室,只在珠帘后站着的李玉娘闻声一怔。却还是立刻走了进去,看到白薇伸出手她便很自然地到了床边扶起她。半倚半靠着李玉娘,白薇坐直了身,看着崔妈妈笑道:“妈妈,白薇蒲柳之姿,承蒙各方恩客眷顾,薄有微名,这些年来也算是为丽人坊赚了不少银子。难道妈妈竟真的那么狠心,因我重病就要赶我出去吗?这样做,不只是寒了我的心,怕是连园中众姐妹的心也要寒透了……” 她话还未说完,如茵已经迫不及待地道:“姐姐莫要太过自私了,总要为其他姐妹着想,谁不知你这伤寒之症是要传染的呢?”说着,已经冲着崔妈妈抱怨:“妈妈,要是茵儿不幸染病,可就没法子接客了……” “呸,”白薇啐了一声,冷眼看着如茵道:“不过是一个下三流的角色,这里哪轮得到你说话。”也不理如茵铁青的脸色,她看着脸色越发难看的崔妈妈笑了笑,“妈妈,若是那些客人知道你竟这样待我。又会作如何想?咱们这丽人坊竟是这般无情无义之地,怕是没几个敢再登门的了。” 崔妈妈恼了起来,“还说什么客人?你个死妮子,早前我是怎么劝你的,偏偏生得那样倔怎么都不听劝非要去理那档子事。现在可好,苹儿那死鬼是出了名,可谁记得你啊?知道的还要嫌你又是死人又是官司的太过晦气不肯亲近呢!”越说越气,她的脸色也更难看起来,“趁早出去静养你也好好想想清楚,别再被什么义气情义的充晕了头尽做些没好处的事情。” 白薇看着句句难听的崔妈妈,不怒反笑。眼中闪过一丝诡秘的笑意。“妈妈今个儿竟是非要逼我搬出这屋子不成?” 见崔妈妈不说话,她身边跟着的几个婆子便自作聪明地去翻白薇的东西,腆着脸道:“小的们帮着小姐收拾东西……” 峨眉倒竖,白薇一声断喝,竟离了李玉娘的身子自己坐直了身。指着那些婆子破口大骂道:“不要脸的东西,见我病了就真当我好欺负吗?竟敢这样当着面欺我,还不快给我滚出去!” 也不理那婆子讪讪地抱怨“小的们可是要帮忙的”,她只扭头瞪着崔妈妈,沉声道:“妈妈是知道我的脾气的。若你今天一意孤行,非要逼我,那我就一头撞死在你面前,我倒要看看,是留我在这屋里养病来得晦气还是我血溅丽人坊来得晦气?!” 崔妈妈闻言脸都绿了,又气又恨地瞪着白薇,虽然没有说话,却慢慢摆了摆手,“你们聋了吗?还不退下,真要搅了小姐休息不成?” 被她一喝,那几个婆子也慌了手脚,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崔妈妈也不去看她们,只是冲着白薇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女儿,何苦为这些小事动怒伤身呢?你好好歇着,妈妈这后半辈子还要指着你呢……”话音刚落,她也不等白薇答话,便扭身走了出去。 如茵呆呆地看了白薇一眼,也忙转身急急地往外追去,“妈妈,妈妈,这话怎么说的呢……” 落在后面的小桃惶恐地看了看白薇,才涩声说了一句“小姐,小的也是……”还不等她说完,白薇已经冷冷地挥了挥手,“你和玉儿是崔妈妈买的人,卖身契都不在我手上,要做什么要听什么人的话关我何事,速速去了。莫惹了新主子不快。”小桃呜咽一声,猛地捂了脸哭着跑下楼去。 李玉娘看着她冲下楼去,还在感叹,就听得楼下哐铛一声,有人大骂道:“好个小娼妇,眼睛瞎了不成?还好这热水没溅在老娘身上,要不然老娘不扒了你的皮。” 小桃“嘶”地一声呼痛,却仍低声下气地陪笑道:“是我没看清,妈妈莫恼。”听着她的声音,白薇突然冷哼出声:“没用的小贱人,离了这屋子就没了底气吗?”也知道小桃从前在这园子里的下人中可算是嚣张,可这会儿居然连个厨房的厨娘都要畏惧三分。李玉娘一时也觉怅然。便站起身往楼下喊了一声:“妈妈莫要再追究了,快把水送上来,我们小姐急着要用的。” 听到楼下的应声,她转过身自去床后拖那只木澡盆。 木桶泡澡,在现代正流行。不过很多人都以为是从日本那边传过来的。有些还拽个词,按日本的叫法称之为“风吕”。却不知用木桶泡澡在中国很古老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就象茶道、插花、赏樱花等等古俗,都是一样没有在中国本土得到发扬光大反而在海外彼国发展成他国国粹。 放好了澡盆,正好那厨娘也提了水上来,李玉娘便招呼一声让她把水倒进大澡盆中,又拿了钱给她让她再多送两桶热水过来。待送走了那厨娘,转过身去才发现白薇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你不用留在这的,”白薇扬起嘴角,淡淡笑了一声,“连玉儿和小桃都弃我而去,你也可以的。” 李玉娘闻言只觉好笑,“我又没卖身给你们那崔妈妈,自然用不着听她的。再说了,我既然拿了你的工钱,总要做完这个月才是。若是下个月你不愿意雇我的,我再走也不迟。” 白薇低下头,沉吟片刻也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才望着李玉娘道:“原来我从前竟是想错了,你原是个好的……” 李玉娘一笑,也不说话。她是个怎样的人,本不用人来评判的。是好是坏,不会因为谁说了什么就改变的。 扶着白薇在木桶中泡了两刻钟,又用酒为她擦了身,摸着她身上已经降了温,李玉娘也安下心来,又拿了原来的药方去取了药回来煎了喂着白薇喝了。 原本忙完这些事后她就打算回去的,可看着白薇眼巴巴地看着她,虽然没有说出来,可眼中却有不舍之意。李玉娘便又留了下来。虽然觉得白薇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了,可这种时候谁都想要有个人陪的。 见李玉娘留下来陪着她,白薇便露出笑容。虽然仍时不时地咳了两声,可话却多了起来。 又说她原以为自己这次是在劫难逃,所以前几日写了几首诗,叫小桃带出去送与之前的恩客,原本以为念着从前的情义,总会过来看她的,却不曾想连最要好的朱大官人都不曾来看她。 说到朱子钰,她怔怔地看了李玉娘半晌,终于耐不住好奇之心问道:“你和朱大官人究竟是……算了,是我逾越了。实在不该问你这些事的。”静了半晌,她又叹道:“世人苦,世上的女子更苦,为男人受苦的女人尤其是苦……” 听着她的感慨,李玉娘很不厚道地想起那句“做名女人更难”的话来。目光低垂,她静了一会儿才淡淡道:“就算没男人也没什么的,只要自己能赚钱养活自己,一个人生活也无所谓。要是有孩子在身边,更是连寂寞都少有了……” 她不过是按着现代都市越来越多的单身贵族论调说话,却不想白薇竟瞪大了眼怔怔地看着她,好似她说的是天方夜谭般让她讶异莫名。 “你说,女人也可以自己过活?” 听到白薇压低了似乎是被惊动什么人似的声音,李玉娘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道:“为什么不可以呢?”说完了这话她抬起头,看到白薇发亮的眼眸,才意识到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你说得不错,我为什么非要指望着男人呢?这世上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管是有钱的还是没钱的,也不管是老的丑的还是年轻的英俊的,都没一个是真心对人的。我又不用男人养,为什么要那么挂着那些臭男人呢?” 李玉娘瞪大了眼,看着白薇迸射出异样光彩的双眼,说不清自己是该为终于唤醒了一个古代女人的自我意识而高兴还是为自己无心之言引发了混乱而自责。 愣了半晌后,她才醒过神来伸手过去按着兴奋地坐起身的白薇躺下。 “若是你能这么想,也算是一件好事。至少以后或许就不会为那些男人伤心了。不过,这世上总还是有好男人吧!只看运气好不好能不能碰上就是了……”偏着头,她又冲着白薇一笑道:“只要心足够强大,受了伤了鸟儿也能再一次飞上天空。” 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白薇忽然抿嘴笑了起来。“用心作翅膀,我也会飞出这座吃人的院子吧?” 沉默了片刻,李玉娘还是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白薇究竟想怎么做,可是点下头就能给人一个希望,她乐意为之。 偏过头去,白薇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床板,突然转过头来对着李玉娘说道:“你来赎我出去吧!” 李玉娘一愣,失笑出声:“我怎么能赎你出去呢?就没听说过哪个女人会到丽人坊来赎人的……”顿了下,她又道:“如果我去找崔妈妈,所有人都知道那赎身的银子是你拿的了,崔妈妈又怎么肯放人呢?” 神情一黯,白薇垂下眼帘,失望地叹息出声:“你说得也是。可是除了你我还能找什么人帮忙呢?” 心中一动,李玉娘怔怔地看了白薇一会儿,终于低声问道:“你是真心想要自赎出去?”见白薇点头,她沉吟片刻后才沉声道:“或许,我能帮到你。不过,成事与否,还要看你是不是肯信得过我了。” 目光定定地落在李玉娘的脸上,白薇抿着唇轻轻一笑,“若此刻我还信不过你,那大概真的是没什么人可信了。”缓了一下,她又盯着李玉娘追问了一声:“我可以信你的是吧?” 李玉娘沉默片刻,这才缓缓地点了一下头,“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帮到你,可是我想你可以信任我。” PS:那啥,没有亲要参加评论大赛吗?有的话来几个长评吧!俺给加精…… 第四十章 偷运 第四十章偷运 *光明媚,园中百花盛放。闭上眼也能嗅到那股沁人心肺的甜香。午后阳光正好,虽然是刚起床没多长时间,可是就这样半躺半卧在花园小亭中的软榻上,沐浴着阳光却仍是让人有昏昏欲睡的舒服感。 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如茵睁开眼看着躺在对面软榻上的若兰轻笑出声:“怎么样?舒服吧!” 半粘着眼,若兰轻轻地点头,脸上带着慵懒的笑,“如果不是因为姐姐,我哪里可以这么享受呢!” “不用谢我,要谢还得谢谢咱们那位白姐姐,居然把自己闹得那个样子,要不然哪里轮得到咱们姐妹出头呢?”眼角一瞥,她看了看站在一旁低着头的小桃,掀了掀眉毛,“小桃,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说话太过份了呢?” 吃了一惊,小桃慌忙抬头,陪着笑道:“小姐说的都是事实,又怎么会过份呢?” 哼了一声,如茵也不再看小桃,转过头去和若兰笑着道:“你这两天有没有看到白薇?我昨个儿还看到她呢。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是因为这么场病,她整个人都似乎变了个样,那脸色,腊黄腊黄的,哪里还看得出以前的半分模样……” 若兰点头应是,不无幸灾乐祸之意,“可不是嘛,不只是脸色不好,还长了那么多斑点,我看……”她的声音一顿,坐起身看着从不远处花丛后往园子深处走的两个人,声音突然提高了两分:“就是买再多的粉也掩不住那些让人觉得脏兮兮的斑了。”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如茵也嘲笑道:“可不是,这女人的脸就是门面,象她那样子的还好意思说自己是行首呢?”说着,她又压低了声音问道:“跟着那个李玉娘身后的又是哪个?我看着不象是大夫,反倒象是个货郎呢!” 若兰掩口轻笑:“可不就是货郎,我认得的,我屋里的几个丫头都是在他那里买胭脂水粉的,听出是姓陆的……”她弯眉浅笑,眼中闪过一丝别有用意的笑意,“长得倒真是俊俏,我还真就没见过这么俊的哥儿。” “是吗?”突然坐起身来,如茵眼珠一转,笑道:“过去看看了,瞧瞧咱们的白行首是不是见了这俊俏的货郎比见大夫还管用。” 说着,便起身笑着当先往园子深处的绣楼走去。若兰勾起嘴角。扭头瞥了一眼有些慌了手脚似的小桃,低低哼了一声:“如今如茵姐姐总是把你带在身边也算是心腹了,心里该向着谁你也应该是有数的,可莫要想自己想左了把事情搞砸了。” 小桃抿紧了唇,虽然没有言语,可脸上却现出不心为然的神情。眼角一扫,若兰便笑了,脚步放缓,虽然目光一直落在前面如茵的背影上,却是压低了声音对小桃悄声道:“我也知道如茵姐姐不是那么好相处的人,别说是你,就是她屋里原来的那几个何尝不是受着气呢!你也不用把所有的委屈都放在心里,也是相处这么多年了,你也知道我的性子是最好相处的,如果有什么苦处尽管来找我好了。”目光瞥过小桃脸上感激的神情,若兰嘴角的笑容更深了几分,脚步轻快地追上几步,她娇声唤道:“姐姐,等等我嘛!” 脚步放缓了些,如茵笑着回头,掩不住眉眼间那股子兴奋。“妹妹快走快些。我都等不及要看那人的热闹了。”若兰闻声一笑,也不多说,脚步却加快了几分。 两人前后脚赶到绣楼前,抬头看着楼上敞开的窗子,目光一对都没有再往里走,往是退了一步,往一旁的花丛前一站,虽然看似在赏花,可眼睛却时不时地往楼上看去。 “这绣楼,现在让那人住真是白白浪费了。” 目光微闪,若兰抬眼看着如茵脸上难掩嫉妒之色的表情,柔柔的应和道:“姐姐不用急啊!这间楼早晚还不是要姐姐来住的。” 嘴角一弯,如茵脸上现出得意之色。眼睛一心看着楼上却没有留意到在她身后若兰略垂下的眼眸中掩不住的阴沉。 掩在花木之后的小楼静静的,并没有半分声息,甚至象是里面根本就没有人一样。 “那人的脾气可是越来越怪的,居然怕什么声响!现在在她身边连个敢高声说话的人都没有,满园子的人都怕了她……” 如茵还在说着,就突听那扇窗后爆出一声尖叫。拧着眉捂住耳朵,如茵看似不满的低哼,可脸上却全是兴奋的神情。“不知这回又是闹出什么事了……” 两个人抬起头,紧紧地盯着那扇窗。只听得一个沙哑的声音在尖声大骂:“你个贱人!居然敢这么胡弄我!是不是、是不是这些日子就这么一直胡弄我的?”话音未落,突然有一物自那扇窗里飞出落入花丛中。 如茵眼尖,已经推了推小桃叫她去捡过来。 “我花钱雇你是要你好好侍候我的,不是让你这么骗我的?还有这么些个东西,说什么好货色,不过是下三流的货,还敢跑到我面前来要银子?你说,这些日子来你到底骗了我多少银子?你这个眼里只有钱的贱妇……” 耳中听着楼上传来的骂声,在小桃捡回东西时如茵随意看了一眼。正要收回目光再看向楼上,身后的若兰却突然一声轻“咦”道:“这木梳上挂着的这是……” 转过头,如茵看着那只在梳柄上镶了两颗小宝石的木梳,眼里闪过一丝贪念。虽然在花丛中刮了些杂草树叶,可不影响这木梳的价值。看着若兰一直盯着木梳看,她眼里闪过一丝不悦,忍不住轻咳了一声。扭头看了她一眼,若兰柔笑道:“姐姐可看出这木梳有些不妥?你看这……”伸手摘去一根杂草,若兰在木梳齿间绕了两下,又在如茵面前举起手来。 如茵怔了怔,才看清她手上竟缠了几根头发。“没什么啊……”她一句话刚说完便突然“啊”的一声,伸手过去把着若兰的手,她细看了看,有些兴奋地道:“白头发!那人居然有了白头发吗?”扬起眉,她轻笑出声:“可是大笑话了!无端端的,还未满双十的人居然早生白发?难不成她还想等着以后顶着一头白发再去客人面前献唱?!” 若兰抿唇一笑,“你听她那个嗓子,还要怎么在人前献唱呢?白姐姐真是命苦,这么一场病毁了她……” 正说着,楼上骂声稍歇时,已经有另一个女声朗声还嘴道:“白薇,这些日子我尽心尽力地服侍你,要不是我你早就去见阎王了。哪还有力气在这儿破口大骂。象你这么蛮不讲理的人,真是懒得理你啊……”话音未落,已经响起乒乒乓乓的声音,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还是根本就是有人在拿东西乱丢。 听得楼里传来呼痛之声又有快步跑下楼的脚步声,如茵和若兰两人忙转了身疾步往旁边走了两步。不过片刻,就见得模样有些狼狈的李玉娘连跑带颠地自门里跑出。身后还跟着那模样俊俏担着货箱的小货郎。 “简直就是个疯子?就你这样的,还当什么行首啊?出去还不吓死那些男人……”李玉娘回头刚骂了一句,楼上窗子里已经忽地飞出一物,正掉在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砰”地一声摔得粉碎,却是一只茶壶。李玉娘惊跳而起。指着楼上骂道:“你个恶婆娘,想杀人不成?”骂完,又转身喊那货郎,“小七哥,莫要理那恶婆娘,她丢掉的那两盒胭脂我过后还你便是……” 如茵远远地看着那货郎抿了抿唇,只是略有些尴尬地一笑。俊俏的脸上甚至还带了几分羞怯之色,端得是她见过最英俊的男子,不禁便有几分意动。 俗话也说鸹儿爱钱,姐儿爱俏。平日里多是被男子调笑,今日见了俊俏的少年便起了戏耍之心。她扬声轻唤,冲着正要往外面走去的两人招了招手。 “那货郎,卖的是什么?过来让我瞧瞧……” 对视一眼,李玉娘目光闪了下,却还是笑着迎了过来。搓着手笑道:“如茵小姐要买胭脂还是水粉?陆家小哥儿的货可都是上好的。才不象白薇那女人说的那样都是下溅丫头用的呢!自己脸上长了斑还非要说是我前几天拿给她的胭脂有问题,真是赖不着主儿了……” 原本还要让陆七拿货出来看的如茵脸色便沉了下来。指着那货箱的手抖了抖,有些难堪地收了回来。轻咳了一声后才问:“都是胭脂水粉吗?没有什么绣线或是头花之类的吗?” “有、有……小的这里什么都是全的。”陆七笑着应了一声,放下货担自最上面的一个小匣里取出一只大红的绒花递与如茵。又讨好地笑道:“这花要是让小姐戴了,这满城的大姑娘小媳妇见了还不都得抢着跑我这儿来买啊!” 抬眼看到若兰一个劲地往他这面瞄,陆七索性把那匣子开得更大些。若兰眼睛一扫,已经看到里面满匣子的小玩意儿。意识到陆七和李玉娘都在看她,她便轻咳了一声转过脸去,笑着夸了两句。本来还嫌那花俗气又不够高贵的如茵便笑着问起价钱。 李玉娘在一旁默默看着陆七舌绽莲花般把平时卖货的本事搬出来,把如茵哄得笑颜如花,竟一下子买了七八朵绒花。虽然没有说话,可嘴角却勾起一抹笑意。 “李娘子,”听到声音,她扭过头去看着若兰略带狐疑的目光,陪着笑脸道:“若兰小姐有什么事?” 若兰笑了下,目光紧紧地盯着李玉娘道:“白姐姐最近好象脾气不大好啊!照理说你之前在她病中那么照顾她,她的性子可不会那么忘恩负义的。” 李玉娘掀了掀眉,气乎乎地道:“谁知道她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反复无常的,反正她从前也是讨厌我没少给我小鞋穿,这会这么对我我都不觉得奇怪了。” “是吗?我还以为白姐姐不知该多感激你呢!”若兰低声说着,又盯了李玉娘两眼,见她始终是一副气愤不平的样子。便转了头去看如茵和陆七。 心情高兴,除了买花的钱,如茵又多赏了陆七几十文,在陆七千恩万谢中,她又大方地摆手,随口道:“你以后常来我们园子里,我叫众姐妹都买你的东西。” “那可是太谢谢如茵小姐了。”陆七不停嘴地道谢,嘴上似抹了蜜似的,直到告辞时仍是让如茵笑盈盈的。 走出丽人坊,李玉娘往身后看了看,脚步便又快了几分。还扭头催促陆七再快一些。 陆七抬头叫苦道:“我的姑奶奶,你真当我是大力士吗?挑这么多东西,哪里还走得快呢?” 李玉娘回身帮忙扶着担子,急急道:“莫抱怨了,快走几步,等出了瓦市再找地方让你歇着。” 陆七嗔怪地瞥了她一眼,也不再抱怨,反倒又加快了脚步。就是出了瓦市也没要求休息,反倒是李玉娘有些不忍。 “算了,我也知道东西重要,回了家再歇。”陆七笑着看她,“谁让我应承了你呢!” 李玉娘笑笑,也便收了声不再说话。两个人脚步匆匆,尽量避了行人,一路赶回陆家。才进了门,就听见陆母在屋里扬声问:“谁啊?小七?是你回来了?怎么今个儿竟回来得这么早?” 说着,已经往门口走来。陆七苦了脸随口应道:“娘,我就回来拿点东西就走,你不要管我,歇着就是。” 说话间,李玉娘已经推开自已屋子的门,冲着陆七摆手。陆七快步进屋,一进屋李玉娘就立刻把门关上。 只听得外面陆母奇怪地“咦”了一声,“奇怪,刚才还说话呢!啊……莫不是……”说着话,已经过来用力拍门:“我说小七,你是不是又跑到李娘子家去了?好好的老打扰人家做什么?还不快给老娘出来!”又有陈伯的声音低劝道:“陆大娘,都是邻居,便是串个门……”一句话还没说完,已经被陆母啐了一声,便消了音。 李玉娘眼珠子一转,示意陆七把担子搬到里屋,“你先回去,我把东西收拾好你再来取担子就是。” 陆七照着她的意思撩帘而入,几乎撞上正往外走的可儿。“嘘……”撅了下嘴,他放下担子转身出去,冲着李玉娘点了下头便开了门走出去。 听得外面陆大娘骂了一声,李玉娘趴在门缝上看到她揪着陆七的耳朵往自家屋里去了,这才轻吁一声。回过头,对上可儿奇怪的表情,她抚了抚胸口。转身上了门栓,也不理可儿惊讶地出声相问,径直撩了帘子进去。 冲着跟进来的可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李玉娘蹲下身拉开货箱下面的抽屉。可儿“啊”的一声,虽然立刻就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可一双眼却仍是瞪得大大的。 “这、这些是……”她看着那抽屉里闪闪发亮的珠宝,只觉得自己的一双眼都花了。嘴巴有些干,她动着嘴却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李玉娘回头看了她一眼,也知道这些个东西太过让人震撼,也不多说什么。她过去把平时装衣服的小柜子打开,里面的衣服物品全都扯出来丢在床上。这才把两抽屉的东西慢慢挪到柜子里放好。转过身来,她看着可儿郑重地吩咐道:“可儿,这是白小姐放在咱们这儿寄存的东西。这些珠宝是她的全部身家,人命关天。从今天起你哪里都不要去,只管守着这屋子,切莫让外人进来。” 可儿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仍然没有回过神来。好一会儿,才追在抬货箱出去的李玉娘身后,一面伸手帮忙一面低声问:“姐姐,白小姐怎么要把这些东西放咱们家啊?” “这个你不用管,反正只要过了这些日子事情一完,东西就会拿走了。” 可儿点了点头,虽然脸上仍带着做梦似的表情,却也不再说什么。 李玉娘摸了摸她的头,笑笑,自拿了箱子出去。听得陆大娘还在屋里似乎是在骂陆七,她也不多停留。把半空的货箱放在门前便又出了大门。 把白薇的财产偷运出来,这事也就算成了一半。而另一半却是全系在另一个人身上。 一路紧走慢走,待到了目的地,也快到黄昏了。掂着脚,却实在没法子看到围墙后面的情形。虽然这解府不过是个小小学官的家,可到底也是不小的宅院。她又不敢真的绕到门前去大大方方地找人,也只能跑到围墙外来碰运气。 “会不会是唬我的?什么画上标志就知道我要找他了,还真当是要演武侠片啊!”低声嘀咕着,李玉娘蹲下身看着自己前几天画在墙上的标记。越看越觉得不怎么靠谱。不过是一个竹节的标志,萧青戎就真的能看懂她在找他?要是没看到的话,那她写的时间不也等于白写了? 皱起眉,她站起身四下看了看,试探地唤了两声:“萧青戎?萧青戎?萧……啊……” 一个转身,她捂着心口,瞪大眼看着不知什么时候竟悄然无声地站在自己身后的男子。既惊且喜:“萧青戎,你真的来了?” PS:不知怎么的,最近留不了言,总说速度太快。 第四十一章 贵客 第四十一章贵客 “砰”的一声脆响。屋里所有的人都是一愕。捂着脸,穿着青布衫裙的婆子捂着被打的半边脸,哭丧着脸扭身对着崔妈妈报怨道:“妈妈,您看看,小的在这园子里这么多年,可就没这么丢过人……” 崔妈妈冷眼看着仰头妈视着那婆子的白薇,气道:“白行首,白大小姐,你最近的脾气可真是越来越见长了。今个儿连张婆都打了,我看明个儿还要骑在我这个妈妈头上了吧!” 白薇冷着脸,只是淡淡地道了一句:“不敢……”声音之冷,让崔妈妈几乎气得破口大骂。 忍了又忍,她冷眼看着脸色腊黄,颊上及鼻梁处都布满雀斑的白薇。实在是压不下一腔愤恨,她指着白薇训道:“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病了一场皮肤也变差了,嗓子也哑了,这也罢了,时间长了总能调养过来。可怎么就连脾气都变得这么臭呢?今天是打了咱们丽人坊的老人儿,你怎么就不说那套有情有义的话来哄我了?就算张婆不过是个下人,可你那些姐妹呢?这半个月来敢在你跟前呆过一盏茶的人都没有。就你这副样子,我哪里还敢叫你去见客呢?万一你大小姐一发脾气。把客人也打个头破血流,我连后悔药都没地儿买去!” 白薇低低哼了一声,翻着眼皮,沙哑的声音里充满了怨毒之意:“妈妈不是怕我吓着客人,是怕我抢了如茵的客人才是吧?妈妈也不用掩饰,我知道这些日子来,你捧着如茵想捧她坐了花魁的位置嘛!别说我不提醒您,就如茵那样的货色,想做花魁,做梦!” 崔妈妈气得脸色铁青,白薇却似根本就没留意到,只是冷笑着道:“妈妈现在的眼光也是不行了,怎么就能看得上她呢?我瞧着若兰都比她强上十倍。” 说着,她的目光扫过那些胆怯往后退的婆子,嘶声道:“你们这一帮子小人,别当姑娘我落魄了就想着骑到我头上。姑娘心眼小,记着你们呢!” “这、这是说的什么话。小的们也是好心想帮着白小姐收拾东西不是……” 崔妈妈目光一扫,张婆子便收了声低下头之前却仍是用怨恨的眼神瞥了一眼白薇。 深吸了一口气,崔妈妈沉声道:“不是妈妈狠心绝情,实在是你自己不争气。你也不用再拿之前那些话来吓我,不管怎么样,你今个儿就得搬出这座楼去。要是真想寻死觅活的,我叫人拿根绳子给你……”说完,也不去看白薇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径直转身。 身后,传来白薇嘶声怒骂,她却根本不曾回头。张婆子紧跟着她。悄声提醒道:“妈妈,这白小姐会不会又耍什么花样啊?这丫头,人看着瘦弱,打起人来可是……” 她话还没说完,崔妈妈已经冷眼瞥了她一眼,道:“你们难道都是吃干饭的吗?养着你们干什么的?”看着张婆子讪讪地低下头去,她又哼道:“要是她还不老实,就去外头喊王四他们!我倒要看看,这贱人落到那些男人手里,还能耍什么威风。” 闻言一喜,张婆子抿着唇偷笑。又对着崔妈妈施了一礼,便落后半步,直等着崔妈妈走远了才直起身来,意气风发地一挥手,“走,跟我收拾那个小贱人去……” * 华灯初上,丽人坊里已经开始喧闹起来。崔妈妈款步走进大厅,原本冷情的脸上便立刻挂上职业的笑容。 如花蝴蝶般穿梭在人群里,一会陪笑唤一声“大官人你可终于来了”,一会儿又笑着招呼过来哪个姑娘坐陪,“大官人今个儿可是有福气。今天正好有清倌人初次登台,一会还要大官人赏脸多多捧场”…… 长袖善舞,凡是见到的必是笑脸相迎,让每一个客人都有宾至如归的感觉。这十几年来,夜夜都是这样的生活,就是再气再恼,只要一迈进这间大厅,她便立刻能笑出来。 身后,一个婢女附耳过来悄声低语了数声。崔妈妈便笑着和面前的客人告辞,抽身出了门,脸上的笑便立刻敛了去。“什么样的豪客,竟让你们这么紧张,巴巴地过来唤我。你们小姐也真是没见过大场面的。” 那婢女垂着头,暗暗叫苦,又不敢辩驳,只能低着头跟在崔妈妈身后。快到那间雅室门前时,在门口站着的小桃立刻迎了上来,伶牙利齿地把事情说了一遍,又感叹:“小的还真没看过出手这么阔绰的官人,随随便便地就丢出一颗红宝石来,我看少说也值个几百两银子……” “你现在跟着如茵是吧?”抬眼瞄了她一眼,崔妈妈眼中现出一抹说不清的情绪。眼角瞥见跟在身后唯唯喏喏的婢女,她脸上更露出厌烦之色。快步走到门前,她推门而入,人还未完全走进,已先扬声笑道:“我就说今天早上门前喜鹊叫得欢嘛!果然是来了贵客。” 跟在身后的小桃抿了抿唇,忍住没笑出来。这样的话崔妈妈大概每天都要说上几遍了,时间长了也就只有初来乍到的土包子才信。 迈进了门,小桃的目光就往席上飘了过去。定定地看着席上那爱笑的男人。她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在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刚才侍候着献唱完来向各个房间敬酒的如茵进了这屋,她就对这个生了一双桃花眼,不管说不说话都是笑盈盈的风流男子砰然心动。在丽人坊这么多年,虽然只是一个小小婢女,可是见过的男人也是多了,就没一个男人似眼前这男子这般风流倜傥,英俊多金。别说她忍不住一直盯着看,就连自己自认已经要升作花魁的如茵还不是一样黏了过去? “老身姓崔,官人若是不介意,唤我一声崔妈妈便是。”口中客气着,崔妈妈眼角瞥过几乎半边身子都黏在男子身上的如茵,暗暗皱眉。果然是不堪重用的,这世上男子都是贱骨头,想要做众男拜倒石榴裙下的花魁,光是靠一个“黏”字又怎么能行呢? 那生了桃花眼,笑得让人觉得春风拂面,桃花盛开的英俊男子笑睨着崔妈妈,却没有起身,反倒把拥着如茵的手臂紧了紧。轻佻地挑了下如茵的下巴,他笑道:“敝姓萧,崔妈妈想怎么叫随意便是。” 崔妈妈笑了下,目光扫过男子身上湖青色的襦衫,一眼便认出那是京城“沐记”的绸缎。上面同色的暗纹绣饰更是“锦绣阁”的手艺。心里便先高看了这位出手阔绰的男子,因此言语间格外的殷勤。 那男子一面与怀中的如茵调笑嘻闹,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崔妈妈拉着闲话,始终都未曾正眼看过崔妈妈。可这份傲慢却反倒让崔妈妈更猜不出这男子的底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男子不是杭州人,而是来自京城。 “崔妈妈,我听说你们丽人坊里有号称杭州第一美的花魁啊!怎么这么久还没见这位花魁上场表演呢?”萧姓男子有意无意地出声相询,窝在他怀里的如茵立刻不满地娇嗔。那男子却只是笑笑,目光却是转向崔妈妈。 “大官人来得不巧了,我那苦命的女儿前些日子生了场病,到现在还未曾调养好。实在不宜见客……”话音未落,那萧姓男子已经扬起眉冷哼了一声,“莫不是妈妈嫌萧某不够格与花魁一会吗?”不听崔妈妈急声解释,他只是寒声道:“我这人性子倔,别人越说不行的事儿我就越喜欢做。别说是外面,就是在家里,娘老子也管不住我……”说着,目光便落在崔妈妈脸上。冷森森的目光透出一股杀伐之气,竟让见多了世面的崔妈妈也打心里觉得发寒。 她敢拿自己的命打赌,不管这男人是什么来历,他手上都是粘过血有过人命的。打了个冷战,她强笑出声,“萧大官人吓坏老身了。实在不是老身和女儿要拿乔,而是怕女儿形容憔悴吓坏了大官人……” 男子朗声大笑,“吓坏了?你当萧某是那些没用的纨绔子弟吗?被区区一妇人吓到!”冷眼睨着崔妈妈,他哼了一声道:“快去找来,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花魁竟能吓到我。” 没奈何,崔妈妈只好陪着笑应了,也不看拉下脸娇嗔撒娇的如茵,她冲着小桃招了招手吩咐了几句后又回头对着男子笑道:“大官人稍坐,老身去去就来。” 出了门,催促着小桃快跑,崔妈妈这才缓了一口气。抚着胸口往合上的门上看去,忍不住低声一叹。 * 小桃紧跑慢跑,到了绣楼前,连气都喘不均了。一抬头却见大门竟是敞着的,想到刚才听到的小道消息,她脸上便现出两分怅然。还没进门,就听到门里传来争吵喝骂之声。心里一慌,她急步跑了进去,还没看清屋里情形,已经先大喊:“张妈妈,妈妈叫小姐去前面呢!” 定睛看去,对上张婆子满是煞气的眼,她缩了下脖子,目光下移,才看到被几个婆子揪着扯着的白薇。只见她头发散乱。衣衫凌乱,甚至嘴角还粘着一丝血渍,也不知是被打伤还是怎么的,竟是从未有过的狼狈。毕竟多年主仆,心里忍不住有些发酸。忙大声道:“前面有客人指名要见小姐,妈妈唤我来请小姐梳洗打扮好了去前堂见客。” “有客人指名?”张婆子瞪大了眼,还有些不相信。被揪着几乎按在地上的白薇已经仰起头,猛地挣开抓着她的婆子,冷笑道:“难道张妈妈耳朵聋了不成?没听见小桃说妈妈叫我梳洗打扮吗?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打水……你,把我的衣服都收拾好了,我要一件件地慢慢选……” 听到白薇的喝声,小桃这才注意到从楼梯到厅里,竟散乱着许多衣服还有些白薇平日常用的首饰、胭脂盒什么的东西。眼看着那些婆子扁着嘴,不情不愿地动手去收拾,她忙上前想去帮手,却不想张婆子竟一把拉住了她,扭头吩咐:“你们几个,先侍候着白小姐梳洗打扮,我要好好问问是哪位贵客竟突然想起咱们白小姐了。” 说着,已经拉了小桃出门,走远几步后压低了声音喝问道:“你跟着白薇那么久了,她那些私房钱都是放在哪儿了你应该最清楚。现在就一五一十地说出来,要不然可有你好看的……” 张婆子在园中的下人中算是资历最老,权力最大的,可算是管事级别。平时,下人们都很是怕她。这时被她一问,小桃也是吓到,嘴唇颤抖了半天才道:“妈妈,你也知道我们小姐是多小心谨慎的人了,这些事我们又哪里知道呢!” 话音刚落,就被张婆子抬手扭了一把,“好你个贱蹄子,当老娘是那么好胡弄的。还以为白薇是那个万人迷受崔妈妈宠着的花魁吗?你要是认相,就痛痛快快地交待清楚了,要不然……”威胁的话还没说完,远处就突然传来一声呼唤。 扭头看去,只见白薇站在门前,朦胧的光线下看不清她的面容,却只觉得透着股诡秘。 “张妈妈,你话问得如何了?若是问完了就放了小桃过来帮个手。耽误了时辰,崔妈妈恼了可是妈妈去领罚?!” 张婆子冷眼瞪过去,口齿微动,却到底忍住。揪着小桃,她狠狠地用警告似的目光瞪了一眼才放开手。“小姐可是要好好打扮打扮,别弱了咱们丽人坊的名头。” 白薇瞥了她一眼,也不说话,转身就往里面走去。小桃忙撒开脚追了过去。追上了又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冷森森盯着她的张婆子。 机灵灵地打了个寒颤,她压低了声音在白薇耳边道:“小姐,我什么都没有说。” 控制工程扭头看了她一眼,却没有说话。上了楼坐在梳妆台前也只是默默地看着小桃为她梳头。在妆扮好之后,她回过头拉过小桃的手,把手覆了上去。小桃只觉手中落入一物,还未低下头细看,白薇已经把她的手轻轻合上。压低了声音道:“只当是留个念想好了。” 小桃一怔,还未醒过神来,白薇已经大步走了出去。珠帘微晃,她呆呆地看着白薇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半晌,她才低下头。摊开手,才知道手中是一只金钏子。 “小姐,”低喃出声,她咬着唇,虽强压着不发出声音,可眼里却流下泪来。 * “你莫又要乱发脾气,里面那个可不是好相与的。”崔妈妈压低了声音小声提醒。看看白薇的脸,脸上又现出不耐烦的神色。“怎地也不把粉敷厚点,这副样子成何体统?” 扭过头去淡淡地扫过崔妈**脸,白薇勾起嘴角,唇边的笑意让崔妈妈怎么看都觉得怪异。只是这时候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便向白薇使了个眼色,上前几步去推门,又扬声道:“萧大官人,累您久等了。” 门一开,门里门外的四人便目光相对,将彼此看个清楚。 如茵沉着脸,冷眼看着走缓步走进的白薇。看着她脸上那夹杂着兴奋又似有些惶惑的神情,不禁在心里嘲弄地想:往事里仗着自己是行首扮清高,现在被冷落了这么久还不照样是这副贱样。 崔妈妈抬眼看着男子噙在嘴角的那一抹浅笑,又有些不安地扭头看了看白薇,脸上挂着献媚的笑,拖了白薇过去又冲着如茵使了个眼色。待如茵不情不愿地起了身,她便推着白薇坐过去,“萧大官人,我这女儿性子倔,要是有得罪之处还要大官人多见谅。” 那萧姓男子上上下下打量着白薇,突然笑了起来,“这便是杭州的花魁?真是让人失望,连京城里的三流角色都比不上……” 白薇脸上一白,旋即涨得通红。恨恨地瞪着男子,她哑着嗓子喝道:“大官人想是没见过花魁,只见过那些三流角色吧?要不然又怎么开口闭口都提什么三流角色呢?” 崔妈妈眼前一花,只觉得整个头都疼起来。暗叫莫不是今年撞了哪路晦神,竟出了这么些麻烦事。不只是刘苹儿香销玉殒,就连原本处事圆滑,手腕一流的白薇也大病一场后竟致性情大变。要是搁从前,她就是再清高也不会对客人说这样的话啊! 讪讪地陪着笑,她还要再找话来解围,那萧大官人却已俯了身子过去。晒笑道:“你是花魁?你有什么本事做花魁呢?就你这跟鸭子叫一样的声音,是能唱歌啊还是能叫床啊?!” 脸红得象要滴出血来,白薇似气得发昏,神差鬼使般竟顺手操起手边的酒壶砸了出去。没有料到白薇竟暴力至此,那萧大官人一个躲闪不及,已经被一酒壶砸在头上。 崔妈妈惶然起身,掩着嘴说不出话来。还是如茵,突然一声尖叫,骇得她回过神来,惶然扑上前去,唤道:“大官人,你怎么样?”抬起眼,目光触到萧大官人额上正缓缓流下的那一缕血,崔妈妈脚一软,已经瘫倒在地…… 第四十二章 人离去故事仍在继续 第四十二章人离去故事仍在继续 脑袋有些发昏,崔妈妈支起身来。一叠声地叫着如茵去请大夫,又狠狠地拍打着一动不动的白薇,“你个小娼妇,怎么就没病死你呢?早知道你这么毒,我还浪费白米饭养着你做什么?真是老天不开眼啊……”边骂边打,又拍着大腿干嚎起来。 那萧大官人掀了掀眉毛,突然暴喝一声:“你有完没完啊?!”被他突然一吼,崔妈妈立刻消了声,抬头畏惧地看着萧大官人,尤其是看到他没有进行包扎甚至连抬手去捂住都没有,还不停地往下流着血的额头时,更是吓得面如土色,就差放声痛哭了。 萧大官人冷眼瞥了她一眼,因为流下来糊住眉毛眼睛的血染了半边脸颊,更显出一种让人害怕的狰狞。就连动手打伤他的白薇都禁不住瑟瑟发抖。崔妈妈咽着口水,生怕这看起来彪悍无比的男人火起来动粗。明明不是象王四他们那些武夫那样四肢发达,全身都充满着暴戾的气息。可是一旦收敛了笑容,这男人全身上下都透出危险的气息。 眼看着萧大官人慢慢伸出手来,崔妈妈张了张嘴,却始终没敢上前阻止。白薇倔强着仰起头,却在男人的手伸过来之时往后缩了下。可惜男人的出手又快又狠。当下巴被那只大手捏住不带半分怜惜之意地抬起时,白薇的眼中已经泪花滚动。虽然仍然狠狠地回瞪着男人,可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不安与惶恐却还是泄露了她关不如表面上这样镇静。 口齿微动,崔妈妈看了看双眸微眯的男人,又看了看转目看向自己的白薇,犹豫了下还是把头转了开去。只听得那萧大官人一声低笑,“果然是花魁!够味……娘的……”她抬起头,正好看到萧大官人抬手抹了下额头上的鲜血后,竟把粘着血的手指凑到唇边用舌头轻轻舔了下,“咸的……怎么?要不要尝尝?” 崔妈妈嘴唇哆嗦着,和白薇一样下意识地把脸扭开。这人,是疯的!真的不能得罪啊!心里刚转过这样的念头,她就听见萧大官人哼道:“要是被那些个混蛋知道老子竟然在杭州被一个婊子打破了头,还不知会怎么笑话呢!臭娘们,老子本来还想装装斯文人的,非得逼着老子发疯……”用手轻轻拍着白薇的脸颊,虽然没有用力,可这样一下又一下的拍打,却让仍在屋里的两个女人都白了一张脸。 “怎么收拾你这婆娘呢?打断你的腿?还是划花你的脸……”似乎是没看到两个女人都已经被他吓得发抖,萧大官人真地拧着眉很认真地考虑着。声音稍顿,他突然扬起眉笑道:“有了!你这恶婆娘不是倔吗?老子就跟你耗上了,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能有多倔?”也不去看崔妈妈,他只眯着眼看着面白如纸的白薇,“老鸹,老子现在要赎这恶婆娘出去,你开个价吧!” 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崔妈妈既羞且恼。虽然她就是做这个的。可已经好多年没有人当着她的面这么不客气地这样称呼她了。有些气,可目光触到男人的额头,她又放低了姿态,“大官人突然这么说,老身着实……” “你为难吗?”突然扭过头来看她,男人偏着头,眯起的眼眸里透出一股子让人发冷的煞气,“我这人,就喜欢让人为难!看到别人在我面前哭,我就开心。”目光一转,他一把揪住翻身想爬开的白薇,低叱道:“臭婊子,你刚才不是还摆出那么副清高的模样吗?怕了?等跟了老子还有得让你怕呢!千万别说你受不了,最起码也得捱个十天半月啊……”说着,他已经呵呵笑了起来。边笑还耸着肩膀,十足的神经质。 崔妈妈身子止不住的抖。原本还在她眼里是多金的贵客,这会儿却像是魔鬼一样让人害怕。不敢再推搪,她颤声道:“千、千……” “千什么?我没听错吧?”萧大官人一歪脑袋,粘着血的半边脸颊映入崔妈**眼中,本来就有些结巴的她更是连话都说不利落。嘴巴张张合合了半天,她才嘶声道:“五、不。两百两银子……”好似费了好大力气,她才把话说了出来。刚一说完,就觉得肉疼。 原本还在挣扎的白薇目光一滞,也不挣扎了,反倒扭头瞪向崔妈妈,似乎想要扑过来掐她似的。“妈妈,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你真的要把我卖给这混帐吗?两百两?两百两你就卖了我?到底把我当成什么啊?!”叫骂着,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崔妈妈抬眼瞥了她一眼,也觉嘴里发苦。白薇的名头毕竟是在这,前年还有人出了千两黄金赎人,她愣是没舍得。现在真是后悔啊!要是那会儿卖了,不只她还能赚一笔,就是白薇,被人花大价钱买回去的,再怎样受到的待遇也会好些。就是不怜惜人了也总还是怜惜银子的,所以不管是官ji还是私ji,赎身银子是多少是个很重要的标志。没想到,一代花魁,曾被称为杭州第一美的白薇竟被这么贱卖了。 白薇仆在地上放声痛哭,崔妈妈虽然对她又气又恨,却也有些不舍心。尤其是想到这萧大官人刚才说的那话,分明就是要把白薇买回去折磨的。想了想,她也有些唏嘘:“女儿啊,你莫要怪妈妈心狠,这都是你自己惹来的祸事!且不说你,就是咱们丽人坊,若让客人们知道竟出了这样的事,还有哪个客人敢上门呢?” 男人对女人,尤其是外面这些花钱玩的女人还不就是那回事。好的时候。千好万好,宠得如珠似宝。可骨子里其实都是瞧不起的,象她们这样卑贱的女子竟敢对来玩乐的客人动手,不管是花魁还是老鸹,传出去都只会落得人嫌狗厌。 不耐烦地哼了一声,那萧大官人反手在腰上取下一只鼓鼓的钱袋,顺手丢了过来。崔妈妈伸手接住,只觉手中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钱袋里竟放的都是成锭的金子。还在想这人果然是个有钱的主儿,随便出行竟带的都是金子时,那萧大官人已经喝道:“二百两银子,这袋金子想来也是够了!你快些把这贱人的卖身契拿来,我这便把人领了去。” 崔妈妈被他一喝一瞪,吓得不敢再细看那袋金子。忙应了声转身出去。 “走远了……”眼看着崔妈妈出了门,那萧大官人侧过脸去,侧耳倾听,半晌,唇边突然露出一抹笑意,原本恶行恶状让人只觉得骇怕的脸上便立刻便得和善起来,甚至还透着那么股风流劲。 原本伏在地上痛哭的白薇哽咽着,哭声却是渐渐小了。抬起头来,她用警惕的目光看着面前笑如春风的男人。小心翼翼地往后挪了一下。 扭头瞥她一眼,萧大官人笑了起来。“做什么?都被你打破头了,我还没说什么话呢!你倒是用看坏人的眼神来看人了……” 白薇目光微闪,抬手拭去眼角的泪珠,有些不满地低语:“玉娘是从哪里找来的你?倒是满会做戏的。”垂下眼帘,她暗在心里嘀咕:“不会真是个变态吧?刚才那眼神真的是很吓人……” 似乎是听到她的腹诽,萧青戎扬起眉勾起一个带些邪气的笑容,“我怎么比得上白行首呢?说打就打,可真的做戏的好手。” 被他这么一说,白薇倒有几分不安起来,抬眼看了看他的额头,眼角不自觉地抽跳了两下。低声问道:“还在流血吗?” “现在还流血的话。还不流干了?”萧青戎哼哼着,抱着肩合上眼不理白薇。 白薇觉得无趣,便讪讪地住了嘴,坐直了些身,目光慢慢地游移开。坐直了身,正好能看到窗外。这间雅室,位置是极好的。透过窗子,正好能看到楼下大堂正中间的舞台。此刻,那个做司仪的中年妇人正在介绍着要上台表演的清倌人。 听着楼上楼下客人的欢呼叫好声,白薇不自觉地勾起嘴角,那一抹笑说不清是怀念是得意还是惆怅。当年,她也是这样过来的呢! 听得一缕幽幽的琴音,她抬起头看了过去。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清丽的女声,犹带着一丝稚气,可是唱功却是极佳,声音里带着的感情也是打动人心。唱的虽是柳七郎的旧词,可因这词盛行已久,流传极广,唱词一出,客人们便已先有了三分欣赏。对一个新人来说,选这样的词来唱,虽没有太多新意,却是稳中求胜。 白薇还在感慨时,却见那略低了眉眼,似乎仍带着七分羞怯之意的娇小少女慢慢抬起头来。在灯光烛火的映衬下,一双清如水亮如星的黑眸流波四溢。这清丽的少女,虽然不是多美艳,却自有一种打动人心的清新,对这些花丛老手来说实在是难得的清纯。 一时间,叫好之声不绝。甚至有许多人已经开始往台上丢些银锭或是鲜花,又有人在游走于桌前的小厮手中捧着盘子里丢东西。 耳中听得喧闹之声,白薇却只觉得手脚发冷。虽然换了衣裳,又精心妆扮过,可台上正唱词的少女她却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竟是——玉儿!她的手指轻颤,嘴角咧开。却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一直以来,她都没有特意去问过玉儿的下落。只以为她也和小桃一样被调到哪个小姐身边服侍去了。却原来她竟成了清倌人。她曾那样阻止、告诫,甚至连琴都不让她碰的那个小女孩,到底还是成了丽人坊里的一名清倌人…… “也算是如愿以偿了……”她低声吟着,可心里却是酸酸涩涩的,连鼻子都有些酸楚之意。就在这时,萧青戎突然一声低咳:“回来了!” 白薇忙收敛心神,俯在地上作痛哭失声之状,耳边听到那男人在冷哼喝斥:“贱妇!以后这样的皮肉之苦有得你生受……”然后是崔妈妈陪着小心的声音。听到契约到手,白薇心头狂喜,就连身子也忍不住微微颤抖。崔妈妈听着她切切哀声,只当她是被这恶男吓的,反倒生出几分不忍之色。 萧青戎细细看过后收起了契约,转身拧起白薇的胳膊便要往外走。白薇虽然心中欢喜,可脸上却是悲难自抑,脸上泪痕未干,只是挣着身想要往崔妈妈处挣:“妈妈、妈妈,我求求你,求求你……”又悲声道:“就算要卖我,也要先让我收拾收拾东西。” 看着那恶男拉扯着白薇,恶声恶气地道:“老子买了你你便是我的人,有什么好收拾的,难道老子家财万贯还会少了你的吃穿?”声音一顿,他突然yin笑道:“你若不想穿倒也没什么,我看你这张脸虽然不怎么样,可光着身子总应该还有些看头……” 白薇身体一僵,外往挣的力道便小了。那崔妈妈突然醒起白薇的客人素来阔绰,再怎么样手里也应有些私房的。原本还有的两分怜惜之意便立刻抛到了九宵云外,只一叠声地向着萧青戎说话,恨不得白薇立时被拖出门去。 哭丧着脸,掩面低泣着被拖了出去,在迈出大堂时,白薇忍不住回过头去远远地望去。与台上婉转低唱的玉儿目光一对,在玉儿惊愕的目光里幽幽一笑…… 目光游移,这熟悉的大堂,这熟悉的舞台,她再也不会回来了。只是,她虽是走了,可这间屋子里的故事还有下一个花魁的故事却还是在继续…… 直到,这间屋塌了;这些楼倒了;这座园子荒了……直到,所有被困在这里的女子灵魂都得到释放…… 一步一步,迈出丽人坊去。身后传来女人、男人的笑声。身旁,是喧闹的叫卖、吆喝声还有远的近的鼓乐丝竹之声和那婉转的歌声…… 白薇却慢慢地闭上了眼,“不要回头去看啊!”没有人相送,甚至可能没几个知道她就这样被卖了出去,可是,就算没有人为她哭,为她祝福,她总是可以自己为自己欣喜狂欢的…… 一辆马车无声地停在她的身边。站在旁边的萧青戎突然推了她一下。白薇醒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在车门打开伸出一只手时,抬手抓住那只手,也没象平时一样用脚踏,就那样一跃而起跳上了车子。 略有些暗的车厢里,借着外面的光亮,她看清李玉娘微笑的脸庞。在那一声“恭喜”声里,她忍不住哽咽出声:“多谢……” 还未及说完感谢的话,身后便又有一人跃上车来。白薇一惊,转头看着跳上车来的萧青戎,忍不住道:“你,你怎么也进来了?” 白了她一眼,萧青戎没好气地道:“我不进来还要到哪里去?”说着,便转过头去看着李玉娘,竟似吸了吸鼻子,带出一丝哭腔地抱怨道:“看你做的好事,找了个什么差事给我,连头都被人打破了。” 李玉娘目光一转,看到萧青戎额上、脸上的血迹,也不禁吃了一惊。忙凑近身,探头看去,“怎么竟伤到头了?”话一说完,看到白薇尴尬的表情,她不禁干笑了两声,也不说话。转身自座位下取出一只水瓶,又顺手把一只食盒推到白薇面前,“一晚上都没吃东西吧?先吃两块点心再说吧!” 忙了一晚上,又惊又吓的,她还真是没吃东西。感激地笑了一下,白薇打开食盒,还没伸手,就先看到对面男人微微扁起似乎很委屈的表情。怔了怔,她实在没法子把面前这个作怪的男人和刚才那个凶神恶煞一样的男人联系到一起。 有些茫然地眨着眼,留意到在李玉娘打湿了帕子凑过去为男人清洗伤口时男人微微翘起的嘴角。白薇突然便笑了起来,对上男人冷冷瞥来的目光,她忍着笑转开脸去,却仍能听到男人低低的似乎是抱怨又似乎是撒娇的声音。 “你饶了我吧!”李玉娘抬眼嗔怪地瞪了一眼萧青戎。“虽然是我求着你,可也不是没给你报酬啊!就算是为了那几个钱,你也别再说得好象是我骗了你似的好不好?”话是这样说,可李玉娘还是觉得很不好意思。毕竟就算是花了五十两银子雇了萧青戎,可她心里也清楚这位据说是江洋大盗的家伙大概根本不把那些钱放在眼里的。如果不是因为陆五那个人太讲原则,而且一张脸又认识的太多,其实她也不大想欠萧青戎这么大人情的。总觉得,欠萧青戎的越多,以后就更撇不清关系了。万一这家伙哪天东窗事发,还不得连累自己。 心里暗自盘算着,眼角瞥见萧青戎的眼神,她不禁叹了一声:“还是先去医馆看看吧,伤口虽然不长,可看着也不太浅,不要留疤了。” “是啊!留疤的话很难看的。再怎么说,象我这样玉树临风的男人若是留了疤岂不是损了形象,让一众美人心中大感遗憾……” 抬眼看着几乎被发线盖住的伤口,李玉娘的嘴角直抽。忍了又忍,她只是笑着转过身去问白薇:“白行首,你看你今天是要住在哪?要不找间客栈让你住吧?” 白薇嗯了一声,未置可否却突然双眼圆睁,跳了起来,冲着萧青戎伸出手喝道:“我的卖身契呢?先把卖身契给我再说!” 萧青戎撇了撇嘴,“谁还会赖着你的不成?”刚从怀里取出还没递出那张纸,白薇已经手一伸抢了过去。 看着白薇捧着那张契约,脸上似笑似哭的古怪表情,李玉娘目光柔和地望着她,却没有开口劝慰。目光转开,触到萧青戎询问似的目光,她便低低一笑:“我刚拿到自己的卖身契时也和她一样,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声音一顿,她看着萧青戎那双黑如子夜的眼眸,不自觉地眨了眨眼睛。 ……是,是光线太暗看错了吧?她好笑地摇了摇头,似乎要把心头刚刚闪过的那一丝奇怪念头摇掉一样。转开的目光便错过了萧青戎深深的注视…… PS:自荐旧书《重生之星光璀璨》 另外求长评 第四十三章 清明时节 第四十三章清明时节 清明时节,细雨蒙蒙。牛毛针一样披洒而下,虽然湿了发际,慢慢打湿了衣裳,可或站或蹲在坟前的几个人却没有一个在意。 在被铁皮遮挡住的火盆里投下手里最后的一串纸钱,李玉娘回过头,远远地看着站在树下,目光悠远不知正看向哪里的白衣女子。 目光一瞬,她转过头低声吩咐了可儿看着顾昱,又伸手抚过顾昱的头,这才站起身往树下走去。 仰起头,顾昱摸了下自己的脑袋,然后把目光转过去,看着正慢慢走远的背影。看着玉姨走过去,对着那白衣女子说了些什么,那女子便收回目光幽幽一笑。顾昱不自觉地皱起眉,低声咕囔:“我不喜欢那女人。” 可儿闻声瞥了他一眼,抿了抿唇,却没有说话。前两天夜里姐姐突然带回来这个女人时,她也是觉得惊讶。顾昱问时她讷讷地不知该如何回答。总觉得不知该如何把白薇的身份对顾昱说清楚。 虽然其实相差不过四岁多,可少男少女从生理到心理都不在一个档次上。不满十三的可儿已经初晓人事,对男女之事也略知一二。可就因为这样。她才更觉得害羞,不知道怎么对顾昱说。虽然她没说,可顾昱却不知怎么的,对白薇特别敏感,总是用一种近乎敌意的眼神看着白薇。哪怕是白薇兴致颇好的逗着这孩子,又从那一堆晃花她的眼的珠宝中拣了一只精工细做的金锁片送他,他也只是打鼻子里哼一声便扭过头去。远不象自己一样对那只金钗又惊又喜的。 “娘,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女人啊?我们之前在船上见过的……”顾昱看着面前的坟,用手摸着墓碑,哪怕手上湿漉漉的凉冰冰的也不在意。虽然手指碰触到的总是冰冷的石碑,没有半分温度。可是他总觉得自己是在抚摸着母亲温暖的脸颊一般。 “真不知道玉姨为什么要把那个女人带回来,真希望她快点走……” “还要一会儿才能回去?”温言浅笑的李玉娘在白薇出声相询时默然转过头去,看着蹲在墓前的顾昱,嘴角牵起,淡淡地点了点头。又道:“回去的时候可要顺便去苹小姐的墓前拜祭?” 低下头,白薇偏着头,淡淡一笑,“算了,今天是正日子,说不定有多少人去拜祭呢!我还是不要露面的好。” 她这样一说,李玉娘便点头赞同。虽然拿到了卖身契,可暂时还是避避风头的好。自从刘苹儿身后风光之后,过往拜祭的人便多起来。尤其是那些青楼女子,在清明时一定会去拜祭的。 听说京城里每逢清明,城中ji女便会相约祭扫柳七墓,时人称之为“清明时节吊柳七”。据说城中ji者若不曾祭过柳七,出入游春都要被人笑的。而到了杭州。清明时节,众ji者拜祭的则是南齐名ji苏小小。到了现在,则又增了身后得享荣耀的刘苹儿。 “往常祭苏姐时,我曾年年祈求能让我得遇一有情男子,得以脱离苦海,却不想如今助我脱苦海的不是男人而是你。”深深望了李玉娘一眼,白薇半是嗔怪半是试探地道:“我说过要好好报答你的,不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尽量满足。你也不用总是那样推辞,这是我心甘情愿的。” 李玉娘笑起来,弯起眉眼睨着她道:“我倒是想让你把那一箱子珠宝都送了我,只怕你是不肯的。”看到白薇脸上现出尴尬之色,她笑得更大声,洒脱地挥了挥手,她不在意地道:“你不用觉得自己欠了我,本来帮你就不是为了从你身上拿好处……其实,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帮你。”大概,只因为她是自己在这世上碰到的第一个拼了命也想摆脱现在命运的人吧! “你送可儿还有小顾的东西,我只当是正常人情交往,所以也不拦你。可若是你总是心心念念的觉得要还我人情什么的,那相处起来反倒不舒服了。”笑着,她也不看白薇的表情。扭过头去冲着远处的两小扬声叫道:“该回去了!你们两个快一些……” “小顾那家伙,每次来总有说不完的话。”微笑着摇头,她随口问道:“怎么样?最近几天我也陪着你看了几处房子,不知你喜欢哪一间?” 见她问,白薇立刻现出一丝忧色,“我也知总住在你那里不好。只是……”热闹惯了,一个人住总觉得有些惶惑。虽然李玉娘的家又小又窄,还要同好些臭男人同院,可不知为什么她却觉得很是温暖。那种温暖,是很久没有感觉到的了。 见白薇沉吟不语,李玉娘便无所谓地笑了笑,“没关系,既然是想要买房,总要选一间合自己心意的。只要你不介意,在我那里先住着也没什么。只是,”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些事情,你还要多担待,别往心里去。” 白薇也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便只是笑了一下,并没有露出生气的表情。 因离得远,所以便雇了一辆驴车。回去的路上,时不时能看到相伴扫墓的人群。虽然一直下着雨,可清明扫墓这样的习俗却不是一场细雨便能阻碍的。 驴车轻缓,微风拂起车窗上的纱帘,便看得到外面的姹紫嫣红。浓郁的香,熏人欲醉。虽然刚刚扫墓归来,心情并不是很好,可闻着这香。看着那纱帘翻卷处一角艳色,也觉心情渐渐开朗起来。 目光转向车外,李玉娘的目光一滞,突然扬声叫了一声。在驴车停下后,她顾不得白薇的惊问,揭开帘子跳下车去。白薇又惊又疑,喊了一声却又不敢跟下去,只是躲在帘后往后偷看。 只听得李玉娘大声“喂”了一声,见没人回头应她,又大声喊了一嗓子:“宋平!”白薇歪了脑袋,看着两小也挤过来,有些奇怪地问道:“这宋平又是谁啊?” 顾昱头一仰,哼了一声也不答她,倒是可儿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宋平是何嫂的儿子,之前我们也曾住过何嫂家。”白薇“啊”了一声,却仍是不明白为什么李玉娘会跳下车去追人。 跳着脚,李玉娘扬起手,终于看到杂在人群里有些茫然回头的宋平往她这边看过来。虽是目光一对,宋平脸上却没什么惊喜的表情,只是冷沉着脸瞧她。李玉娘抿着唇,却是半分脾气都没有,反倒有些小心翼翼地往前跑了几步。待近了,她才停下脚步。有些惊讶地看着宋平青一块、紫一块满是淤伤的脸。刚才在驴车上她就看得一清二楚,不只是脸上有伤,就连走路也是一跛一跛的。心中奇怪,这才叫停了车追过来的。 “你的脸?”离上次在街上撞到她和何嫂告状时,也有半个月了。按理说何嫂那么疼儿子,总不至于把儿子伤成这样,可看他这伤却也不象是这一两天才被打的。该不会真的和上次那事儿有关吧? 冷眼瞥了她一眼,宋平带着三分怒气道:“你是要收利息吗?李娘子。真是不巧,这会儿我身上的钱都买了香烛冥纸,怕是还不了你的钱了。” 目光扫过他手中提着的竹篮。李玉娘讪笑道:“这是去给宋伯扫墓去吗?何嫂已经先去了吗?”看宋平只是冷着脸不说话,她到底还是觉得有些抹不开情面。“你……这伤不是因为我才被何嫂打的吧?” “谁说是我娘打的了?”李玉娘闻言还没安下心来,宋平已经恨恨地道:“我这一身的伤不是为你又是为哪个?”怨气冲天,他用苦大仇深的目光瞪着李玉娘,“要不是你多事,我娘又怎么会去赌坊门口闹?要不是我娘去了赌坊,又怎么会得罪了米大官人?我又怎么会被人打成这样?” 李玉娘一愕,脸上也变了颜色,“何嫂呢?她没事吧!莫不是……”她担忧的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宋平堵住话头,“不用你那么假好心!我自己的娘自己疼着护着,我宋平就是再坏再混,也总还知道这世上谁对我最好!”说着,又狠狠瞪了一眼李玉娘,便转身一瘸一拐地走掉。 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李玉娘又是气又是悔。或许,那事儿她真是蛮撞了。不过是想何嫂管教下儿子,怎么就累得他们得罪了那个什么米老大呢?也真是没了王法,偌大一个杭州城,竟就这么任人打完便了事吗? 肚里窝着一口闷气,她又不好追上前去讨骂,只好悻悻地回了车上。因白薇问,她便负气道:“这杭州城真是该严打了,区区一个地痞无赖也这样横行霸道!” 白薇轻嗔了她一声,劝道:“你是平日不留意这些事,这米老大又何止是地痞无赖?简直就是杭州城里的半个主人!且不说官府明面上的那些官员,只这杭州地下,除了郭大官人能与之抗衡外,又哪里还有第二个人和他大声说话呢?” “这么厉害吗?”李玉娘眨巴着眼,心里倒是信了。毕竟也听过许多次这位米老大的名声,只是到底了解得不多,没有完全放在心上。现在听白薇这么一说,倒真是有那么点象黑社会一样了。呶了呶嘴,虽然心里仍是气恼,可到底又有些怯意。就算她是正义使者,也对这些土霸王没辄啊! * 回了陆家,人有些厌厌的。本来想着先回屋里歇歇,却撞上出来倒水的陆大娘。明明是看到她们的。可陆大娘却似根本没看到,径直一盆水泼了过来。饶是躲得快,可走在前面的李玉娘和白薇都已经被溅脏了裙摆。 和陆大娘处的时间也不算短,李玉娘也知道这泼辣妇人的性子。低下头看看裙角的污渍,摇了摇头,想着一会儿洗洗也就是了。可白薇何尝受过这样的气,就是这些日子受人冷落却也没吃过什么亏。这几天陆大娘冷嘲热讽的说了一车的怪话,她也都是忍了。可现在低头看看白裙连同露出的绣鞋上都是点点泥污,不禁怒火中烧。 猛地抬头瞪着陆大娘的背影,她厉声喝道:“陆大娘且站一下!”李玉娘暗叫一声不妙,还未出声阻止。陆大娘已经扭着丰满的身体转了过来,“喊我做什么?可是这位……啊,白行首是吧?是要给我房租了不成?”说着,她又冷眼睨着李玉娘哼道:“李娘子,当初这房子租给你的时候可没说你还有权力把我这房往外租啊!” 李玉娘干笑两声,陪着笑道:“陆大娘莫要误会,我真的只是招待朋友住上几天,并没有收她的租。”真是要命!那天晚上,陆大娘初见白薇时,还是好好的,可谁知正说着话,陆五和陈宽便撞了进来。陈宽那大喇叭指着白薇一通惊叹,陆大娘也就变了脸色。其实她也知道陆大娘何尝是为了什么租金,就和看不上她一样,看不上白薇也不过是因为白薇的身份,防着她们这一对妖精拐了她的儿子罢了。 住着人的屋子,虽是交租,可气势上就弱了三分。再加上这位房东又是陆五的亲娘,她自然更不敢得罪。所以面对非难,她都是得过且过,说些软话哄了过去也就是了。这会儿她陪着笑,又是解释,又是保证,总算让陆大娘少了几分怒气,正在庆幸中,却不想白薇冷脸淡淡来了一句:“陆大娘,你溅脏了我的裙子,总要说声抱歉吧?” 李玉娘一听,恨不得抬手拍拍额头晕过去。不用去看,也知道陆大娘一定又是怒目圆睁,一副备战的模样了。且不说别的,光是吵架,陆大娘在这条巷子里可是从没遇到过敌手的。 有心去拉白薇,可刚迈出一步,陆大娘已经又往前挺进了一步,昂仰首挺胸,顺手一拔拉,李玉娘已经近不了前。 “要我给你道歉?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啊?真以为客气几句,你就真成了客人不是?告诉你,老娘在自家院子倒水,别说是溅着你的裙子,就是把你泼成落汤鸡,你也得忍着?” 气得脸色发白,白薇怒道:“陆大娘这话就说得不对了,这院房虽是你的,可住的却并不是你一家,我们也是交了租的,你怎么能不顾别人任意妄为呢!?”虽然声音里透着怒意,可是白薇说话却仍是斯斯文文的。在旁观战的几人目光一对,就连顾昱也一个劲地摇头。这样斯文,对上陆大娘还不就等于秀才遇到兵还能说出个理字来,那可就奇怪了。 果然,陆大娘眼一瞪,不屑地撇了撇嘴,“老娘就这样,在自己个家里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你要是住不惯,趁早出去另找了房子搬得远远的,也省得老娘我看到你这张狐狸脸恶心。” “你、你……你好不讲理,我敬你是长辈,一直忍着,没想到你竟是个识敬的!” “我呸,你算什么玩意儿啊!哪个是你的长辈?你当我们陆家是什么地方?我们这儿可是清清白白的人家,不是你呆惯的男盗女娼的yin窝!那些个男人拱着你当你是天仙一样,老娘眼里,你连坨屎都不如……” 一张脸涨红,好似要滴出血一般。白薇指着陆大娘,手指不停地抖着,“你、你、你……为老不尊,这么大的年纪竟连句人话都不会说吗?!”白薇也是气急了,虽然骂不出太过份的脏话,可到底是刻薄了。 听她骂了这么一句,陆大娘更是火了,一掳胳膊,指着白薇破口大骂:“好个小娼妇,竟敢数落老娘!当我是泥捏的没火气不成?”骂着,人已经往前冲,一把揪住白薇的头发撕打起来。白薇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吓呆了竟不知道避。 在一旁的李玉娘也吓了一跳,忙冲过去拦着。“大娘,有话好好说,怎么能动手呢?”伸手扯着陆大娘的胳膊,却不想陆大娘猛地往后一甩,李玉娘一个没防备,已经被甩了出去。脚步踉跄,倒退几步却是一脚踩在了什么人的脚上。只当是可儿,李玉娘匆匆道歉。回过身才知道竟是不知什么时候走进院里的陆五和陈宽两人。 咧了下嘴,她看看脚下陆五已经被她踩脏了鞋面的快靴,尴尬地转过头去,看着陈宽张大了嘴几乎合不上,更觉得不好意思了。白薇总是自己带来了,竟这样和陆大娘打在一起,且不说谁对谁错,她都不大自在了。 “陆都头……”求救似地看着陆五阴沉的脸色。在陆五瞥她时恳求地又唤了一声。 陆五瞥她一眼,突然沉声喝道:“娘,您还不住手!”喊完,又大步上前猛地抓住陆大娘高举着要扇下的手。喝了一声:“娘!” 陆大娘扭头看着抓住自己的儿子,手不自觉地松开。李玉娘已经抢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白薇。目光一扫,看着白薇颊上被抓出的几道血痕,不禁眼角抽跳了两下。虽伤口不深不会留疤,可对爱美的白薇来说,大概也够她哭上一场了。 那头陆大娘愣愣地看着儿子,“你,你帮着那贱人?”声音里透着无限的委屈。目光一转,正好看到正挑着担子走进门来的陆七。 “这是怎么了?”陆七怔怔的还没搞清楚状况。陆大娘已经一头扑了过去,抓着他哭道:“小七啊,你哥他凶娘呢……” 看着陆大娘突现女子娇态地揪着儿子的衣襟痛哭失声,几个人的表情都有些傻傻的。陆五扬起眉,低声一叹,转过身来道:“白……娘子,实在对不住。我娘性子燥脾气又大,如果有得罪之处还请你多多担待。”也不理那边陆大娘扭头喝着“不准和那小贱人赔罪”,他已经深深施了一礼…… PS:祝大家平安夜、圣诞快乐。玩得开心些! 另自荐《重生之星光璀璨》 第四十四章 世上哪有容易事 第四十四章世上哪有容易事 夜色深沉,外屋的那一点昏光终于熄了。房间里便彻底暗了下来。 李玉娘微微侧了个身,听着身边轻微的鼻息,睡意朦胧。因着白薇,她特意在床边上又接了一大截木板。三个女人横躺在床上,虽然有些挤,却也能睡得下。 “玉娘……”听到白薇的低唤声,她眯着眼,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你睡着了吗?”听着她的声音不是很清楚,白薇便翻了个身支起半边身子来。李玉娘就算是想睡也被她吵得睡不着了,便转过身,隔着可儿望到白薇的一双眼在黑暗中闪烁着。偏了下头,她总觉得白薇似乎有些兴奋,想想便道:“陆大娘的脾气是大些,你也莫恼她了,反正,就是忍也是忍上一时罢了。” 眨了下眼,白薇沉默了片刻,突然倔声道:“我不怕她!” 嗯?不怕她?也不知是谁在看到脸颊上那两道血痕时大惊失色。李玉娘笑了笑,原本还想开两句玩笑,可瞥到白薇发亮的眼眸,却把到嘴边的话收了回去。 似乎是觉察出她的沉默里带出的疑惑意味。白薇也静了下来,过了几分后才突然道:“那老婆子不是怕我勾引她儿子吗?我就偏偏要勾引给她看。我就不信那个陆五真是块不解风情的石头,就算他是石头,我也能捂热他……” 李玉娘哑然失声,一时找不到自己的声音。白薇却已经有些担忧似地追问道:“你不会是也喜欢陆五吧?” “谁说的?”条件反射一样冲口而说后,李玉娘才有些惊讶地问:“也?你喜欢陆五了?” 黑暗里看不清白薇脸上的表情,可她的声音里却透出淡淡的娇羞,“他、他唤我白娘子。” 这有什么?他每天都唤她李娘子呢!李玉娘撇着嘴,有些不明白白薇是怎么想的。只听得白薇幽幽道:“从来没有人唤过我娘子,不是称呼我行首,就是小姐……” 李玉娘一怔,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说别人,就是她自己还不是因为习惯而称呼着白薇作小姐吗?虽然并无恶意,可这个称呼却一直提醒着白薇不愿再提起再想起的过去。想来,是如一根针般扎在心头吧?要不然也不会为了陆五的一个称呼就这么激动吧? 沉默着,没有说话,在白薇又轻声唤她时,李玉娘没有再应声,反倒发出轻微的酣声。过了片刻,只听到白薇轻声一叹。李玉娘睁着眼看着头顶发黑的床板,慢慢地合上了眼…… * 一大清早,李玉娘就收拾妥当,准备出门。这几天为着陪白薇找房子,她已经耽误了时间。现在看白薇似乎也没有立刻搬走的意思,她还是先去找个工作才是要紧事。她打算得是挺好,可谁知人还没等出门,就被白薇叫住。 “你何苦那么辛苦呢?我的钱虽然不多。可也够咱们花销了,等过些日子再买个小院,咱们好好过日子就是。” 李玉娘眨巴着眼睛,很怀疑白薇是不是撞坏了脑袋,“我知道你那些珠宝若是变卖了,也够你一辈子嚼头了可是,”她低下头,笑了笑,“你的钱是你的钱,我不用别人来养的。” 白薇脸上的笑僵住,尴尬地站了一会才低声道:“我并不是故意让你难堪,只是希望能为你做些什么。”顿了一下,她又道:“你打算找什么样的活计?在酒店做?还是又去做什么人的使女甚至哪家的厨娘?那样的活计,你要做得多辛苦才能养活一家人?是啊,顾昱还小没什么他能做的,可儿年轻你舍不得她抛头露面怕她遇到坏人,那你呢?你也不过才十六岁而已,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李玉娘沉默着,过了好久才微微一笑,“谢谢你的好意,我会好好想想你说的话。”转身离开。却不自觉地扯了扯衣襟。明明是仲春时节,可为什么却会觉得有些发寒呢? 一路恍惚,走到荐人馆前,又是一大群人。李玉娘懒懒地排在后面,看似平静,可心里却似滚水一般翻腾着。 不能否认白薇说的话完全不对。虽然她辛苦拼命能让自己和家人得到温饱,可除了温饱她还想要更多,何况这样随时都会被炒掉的工作就连她自己都觉得没有什么安全感。想要富起来,那只能自己做一些小生意?可是做生意又谈何容易呢?没什么本钱,她所会的技术又有限。就是在现代,都不能发家致富的人穿到古代来怎么可能突然变成万能了? 忍不住一声低叹,李玉娘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向前面传来争吵的人群。 “你当老子这里是开善堂的吗?没有钱跑这儿来唬弄老子玩是吧?”一个粗壮的汉子恶声吼着,吓得面前有了些年纪的男人吓白了一张脸。“这位小兄弟,虽然我现在没有钱,可只要我找到了工作就会立刻付你们钱了,真的,只要我能……”话没说完,已经被那汉子一下子推倒在地,“呸,没眼色的混帐,你听谁说过咱们荐人馆还让人赊欠银子的?他**的混球,没钱找什么活计啊!?” 不自觉地皱起眉,李玉娘在心里暗道:要是有钱还不来找活计做了呢?还是现代好,找工作基本上没有什么费用…… 偏了脑袋,李玉娘眨了眨眼,突然忍不住乐了起来。这大宋朝要没什么成本的生意,这荐人馆可不就是嘛!别说租店面,只要有能放下一张桌子的地方。这荐人馆也就能开张了。不管是帮人找工作还是帮着老板找打工的人,主要的工作不在店面而是在人脉上。就算没有太大的成本,只要有人脉,这荐人馆的生意也不算太难做。 也不是……扭头看了看那尤自斥骂不休的汉子,李玉娘咬着唇。呆了半晌突然低声道:“再怎么说,不是还有陆五嘛!“ 打定了主意,她回到家有些忐忑地提着特意买回来的果子去拜访陆大娘。好话说了一筐,却仍被陆大娘用怀疑的眼神盯着。 “你到底是有什么求我啊?你大娘我是个直肠子,虽然脾气爆,却没什么坏心眼儿,你有什么话也别和我绕圈子,痛快地把话说完了,能行就行,就行就该干嘛干嘛去,也省得浪费大家的时间。” 李玉娘深吸了一口气,陪了两分笑脸,笑道:“大娘真是快人快语。其实这话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您也知道我不是怕吃辛苦的人,可是再吃辛苦能赚到的钱也是有限,远不如自己做些小生意来得实惠。”看着陆大娘疑惑的眼光,她也不掩饰,“您是知道我是没什么本钱的,所以我想来想去。却是有一门不用花多少本钱的生意。只是这生意我一个人做毕竟是年轻又没有什么人脉,所以才想要来请陆大娘出山和我搭个伙做这生意。” “什么生意啊?这还有不用什么本钱的生意?也不是,这世上没本钱的生意倒也是有的,甭管男女,鼠有鼠道嘛!” 听到陆大娘意有所指的嘲弄,李玉娘干笑了两声,坦白道:“我想开个小一点的荐人馆。陆大娘认识的人又多,又是能言善道人缘最好,想来做这一门生意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陆大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还别说,我认识的人比你吃的盐都多。就不说远的了。光是这一片,就没我不认识的。”捧完自己,她的好兴致突然弱了三分,“我说李娘子,我怎么记得好象谁和我说过什么荐人馆打架的事儿啊?你这是想找我合伙做生意啊还是想让我去帮你吵架啊?” 李玉娘心里扑通一声,可看看陆大娘的脸上,虽然是在质问,可也没太生气的表情。难道她不知道……眉毛一扬,她讨好地笑道:“陆大娘这是在损我吗?陆大娘是什么人呢?年高德勋,往那一站就够服众了,哪里有人那么不开眼呢?再说了,您儿子是哪位啊?陆都头的大名全杭州有哪个不知哪个不晓!谁吃了豹子胆敢来乱来?陆大娘,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实在是因为想借助您的人脉,这才过来请您出山的。您放心,这生意您也不用出本钱,只要肯过来帮手,我出三分红利给您。” “不用出本钱就有三分红利?”陆大娘扳着手指,禁不住有些心动。虽然不知道李玉娘说的荐人馆能赚多少,可是用法用出钱就有三分红利拿,对她来说可是一桩意想不到的外财。略一沉吟,她立刻当场拍板,这个生意她入伙了。 李玉娘一听,立刻松了一口气。把陆大娘拐上她这艘船,那有什么事情的时候陆五想不帮忙都不成了。又甜言蜜语哄了陆大娘笑得更开心,李玉娘转身出了陆家进了自己的东屋后就开始翻箱倒柜。别说正在准备午饭的可儿,就是正在写字默书的顾昱也抬头看过来。白薇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就过来问她。 “啊,也没什么,算是我之前想了想你说的话,觉得很有道理。或许我是该做点小生意,而不是那么苦哈哈地整天去求着人给我一份活计。”跪在床边的李玉娘抬头冲着白薇笑笑,又伸长了手往床底下探。“啊,找到了。”从床底下掏出几乎看不出什么颜色的小布包,她也不避着白薇直接打开来,里头是一只小木匣。打开木匣,就露出里面的几样首饰。 这。也算是首饰?白薇不自觉地皱起眉,李玉娘看了便笑起来,“我这些东西自然是比不过你那些宝贝的,不过卖了总还是能换一张桌子的。” “桌子?”白薇不明所以地低喃,目光落在李玉娘倒在手上的那几块红宝石上。“这是红宝石?”她有些惊讶地眯起眼。 李玉娘一笑,捧高了手,“你觉得这红宝石成色如何?”看着白薇拿起一块宝石,看来看去,眉毛已经皱了起来,她不禁叹了声。看来,这宝石果然是骗不过懂行的人。 在白薇张嘴说话之前,她笑道:“不用怀疑,这的确不是红宝石,只不过是琉璃罢了。不过我想就算是琉璃,也应该能值上几两银子吧!” 看了看她,白薇皱眉道:“你要是真想做生意,就由我来本钱好了。你不用急着拒绝,这钱不是要白给你的,算是借你也好或是投资也罢,总之,你不要拒绝。” “不是什么大生意,用不着那么大的投资。”李玉娘微微一笑,并没有打算接受白薇的建议。其实她有些怕,怕自己一旦可以轻易得到别人帮助的钱财,就不会再有之前的那股拼劲了。 白薇忍不住瞪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就算是再小的生意,也总要本钱的吧?最起码你总要租间铺子回来才行吧?” “铺子?其实,可以没有啦!”李玉娘弯眉一笑,笑容里透出的从容让白薇不禁怔住。“还有不用铺子的生意?”她低喃着,搞不懂李玉娘究竟想做什么。过了几天,当李玉娘那家取名叫“前程无忧”的荐人馆开张之后,她才知道李玉娘所谓的不用铺子是个什么意思。 “这些,都是你弄的?”转目看去,这片空地上插满了彩旗。虽然看似杂乱,可细看之下这些彩旗却是把这片空地整整齐齐地圈了起来。“怪不得这些日子你天天早出晚归的,原来是做这些了。” 点点头,李玉娘颇有几分得色。也是她幸运,想起城中有这样一片无主的空地。或许,不该说是无主。但从她经过看到时,这片空地就一直没什么人占用。所以动了开荐人馆的心思之后,她第一个就想到了这里。 “这位大哥,是不是要找活计啊?停下来看一看啊!”李玉娘陪着笑,把手中的宣传单递过去,却不想那汉子连接都不接就一个劲地摇手往后退去。 白薇从旁探头看了一眼,“万松堂印出来的?真亏你想得出,又不是书,印这么多纸做什么?”拈起一张白纸,只见那上面写道:“前程无忧包你前程无忧!来本店找活计,免费为您服务……”满纸都是诸如此类的大白话,倒是只要认字就能看得懂。她勾起嘴角,暗自好笑,只觉得这样的文字实在是浪费了纸墨。却不想李玉娘在旁突然一拍大腿,“啊”了一声。还没等她从惊吓中回神,李玉娘已经把手里的一叠纸塞进她的怀里,转身就往一旁跑去。眼看着她跑到另一头正在帮忙发这些白纸的陆七身边不知在说什么,白薇不禁呶了下嘴,“真是,这些东西丢给我作甚?”虽是在嗔怪,可咬着唇,垂下眼静了一会儿后她突然抬起头,拈起一张纸招呼着从旁而过的行人,“这位官人……” “陆七陆七,”抓住陆七,李玉娘喘着气道:“交给你一个很重要的任务。” “又有什么任务啊?”拉下脸,陆七没好气地看着她。自打认识她之后,自己就没从她身上占过一丁点便宜,尽被她使唤来使唤去了。现在更是惨,不只是他,就连自家老娘都不知被她灌了什么迷汤竟兴高采烈地跑来做白工。 “很简单的,真的很简单,很容易就做到的……”看着陆七怀疑的目光,李玉娘竖起手指,“你只要找来十个小朋友,领着他们在街上唱唱歌谣就成了!” “唱歌谣?你又想做什么?”陆七垂下眼,看着她拍在那一叠宣传单上的手,“你不是想让我去唱这些东西吧?这都是什么啊?根本就不押韵的,连打油诗都算不上……” “那你去不去呢?”李玉娘瞪起眼,嘿嘿笑道:“你要是不去,我也不勉强你,只是一会儿陆大娘那里你就要绷直了皮了!” 被她威胁,陆七几乎都要流下眼泪了。无奈之下也只好点头应下,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来,伸手道:“你让我做折工就好了,那些小孩你总不会是想让他们做白工吧?” 撇了撇嘴,李玉娘一咬牙,从钱袋里倒出十文钱来,“一人一块饴糖总是够了吧?”说完,又扬声叫着和可儿在前面发宣传单的顾昱,“讷,再给你两个生力军,别说我不够意思了。” 虽然听不懂她说什么生力军,可她那意思陆七是明白了,转过身,忍不住低声咕喃:“小气鬼……” 虽然听得清楚,可李玉娘却只当什么都没有听到。有些得意地笑笑,她转身跑到里面的桌子前。坐在桌后持着笔,看着外头的眼神有些发呆的正是陈伯。可陆大娘立在一旁,穿了新衣一脸得意的表情,浑身上下都是当了老板的喜气。看到李玉娘过来,她忙招手道:“玉娘,还没到时辰吗?既然是做生意,总要来个开门红的,炮竹不能不放。” 点头应下,李玉娘笑问:“大娘,您请的那些个老板什么时候来啊?”不从找工作的人里收钱,她现在可是把宝都押在那些老板身上了。 “一会儿就能到吧!你放心,我这几天天天挨家挨户地去串门,都是说好了的。什么点心铺的王婆,肉店的张屠夫,开茶楼的老许还有那个……” 眼角不自觉地抽*动,李玉娘干笑了两声。心里道:“蚊子再小也是肉,就算来的都是些小老板,可只要她们以后勤跑跑,多认识几个大客户,总是能找到客源的。” 把事情先往好了想,在那些应邀而来的客人到场时,李玉娘一径笑脸相迎,说不尽的热情。 眼看着原本订好开张的时间到了,周围围过来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陆大娘又过来催她时,她犹豫着道:“不等陆都头了?”被陆大娘吼了一句“别误了吉时”,她忙捂着耳朵去招呼人,刚一转身,就听到一声清叱:“呦,这是开的什么店啊?竟连个铺子都没有?还什么荐人馆呢!” PS:自荐《重生之星光璀璨》 宽带又悲剧了,走了三四条街到网吧来发文。 第四十五章 行业竞争无处不在 第四十五章行业竞争无处不在 听着这尖酸刻薄的声音。李玉娘心里咯噔一声。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越怕闹事就越来人砸场子。听着身前身后有人议论:“啊,这不是米大官人手底下的徐管事嘛!”她在心里低声叹息。其实,她最近已经觉得自己越来越怕事了。可是你避着躲着却避不开躲不掉的时候,那就只能挺直了腰,昂高了头去面对了。 笑着转过身去,看着排众而入的清瘦男人,还有他身后跟着的若干壮汉。李玉娘觉得眼前这位徐管事很有点帐房先生的专属气质,如果不是故意翻着白眼做出这么凶悍的表情就更象是个文士了。 笑着迎上前去,李玉娘还没有说话,就看到徐管事的脸突然扭到一边去,眼中现出惊讶之色。目光一瞥,看到正往人群里钻的白薇,李玉娘忙笑着大声招呼道:“真是谢谢徐管事了,竟然亲自来贺,实在是我们‘前程无忧’的荣幸。” 收回目光,徐管事用眼角斜着李玉娘,哼道:“你就是这间什么荐人馆的老板?” “不敢,”李玉娘谦虚了下,扭头往后看了一眼,陆大娘果然不负她所望地挤了过来。昂着头得意地道:“这间荐人馆是我们娘俩儿合开的,不知这位,嗯,徐管事有何见教啊?!” 用眼上下打量着徐管事,陆大娘的眼神颇显犀利。以她吵架这么多年的经验,又如何看不出徐管事是来者不善呢!咧着嘴笑了一下,她略低了头咕喃道:“来到贺却连份贺礼都没有,这样的铁公鸡可真是扣门,待会也不要请他吃饭了……”一脸嫌恶,陆大娘看似在背后嘀咕,可声音却刚好能让周围的人把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徐管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目光一转,瞥见周围飞快扭过头去又小心翼翼地偷看他的人,更觉难堪,捋着山羊胡的手指也气得发颤。“老夫倒是有心道一声恭喜,可只怕你们无福消受!”冷哼出声,他毫不掩饰敌意:“区区两个市井打混的女子,连个铺面都没有,就敢开什么荐人馆!还大放撅言说帮人免费找活计?我看,就是给你们两个胆你们也不敢收人的钱吧?没钱没铺没人脉,你们是凭什么去帮人找活计啊?”眼角一瞥,他拿手往人群里一划,“就这些街坊邻居开的小铺面?你能介绍给他们几个伙计啊?” 话说得有道理,形式也分析得差不离,可是这种时候却不能示弱低了气势。李玉娘扬眉一笑,平声道:“徐管事。蛇有蛇路,鼠有鼠道。就算大家都做同一门生意。可是经营理念不同是难免的。”看徐管事挑眉露出疑惑的表情,她自知自己又顺嘴溜出了让人听不懂的名词,忙补充道:“总之,您做您的生意,我开我的店,大家都是各凭本事讨口饭吃,还请徐管事放开怀抱莫计较太多的好。” “莫计较?”徐管事哼了一声,“说得太轻巧!娘子,也不怕告诉你。今个儿咱们上门还真就是和你计较来了!既然说什么各做各的生意,你使唤那些孩童满大街地唱那些歌谣又算什么事儿呢?” 听了这话,李玉娘算是明白了。怪不得这么快就得了消息赶过来砸场子,原来是听了那些孩子的歌谣。果然是有一利必有一弊。不过,照他的话来看,应该是吸引了一些他们店的主顾吧?也算值了! 微微一笑,她也不顺着徐管事的话说,反倒笑道:“恐误了吉时,不能多陪徐管事聊天了。已经在醉仙阁略备薄酒素菜,徐管事若是不嫌弃的话,一会也去喝杯水酒吧!”笑着颌首,她转身想往里走。 那徐管事却是一声冷哼,竖起右手摆了摆手。身后的壮汉就伸手来抓她,又有一个汉子猛地一脚踢飞一旁的小凳,暴喝道:“你他妈地想开张,问过我们米大官人了吗?” 被人从身后扣住肩膀,如铁爪一般的指力让李玉娘不禁皱起眉来。“徐管事,你莫要乱来,要不然会后悔的。” “后悔?老夫活这么大还没有过什么事能让我后悔呢!”徐管事哼着,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霸道模样。 李玉娘咬着唇,也不出声,看着有汉子不知死活去拉扯陆大娘,李玉娘嘴角微翘,露出一抹嘲弄的笑。 眯了下眼,徐管事看着李玉娘的表情,生出几分惊讶之心。还没等想明白这女子这时候怎么竟还发笑,就听到那头传来一声惊呼。那汉子抱着嘴大骂“该死的恶婆娘,老子不抓着你就不姓石。” “你不姓石跟着老娘改姓方也成!小兔崽子,老娘都得和你母亲一般大了,居然还这么没规没矩地跟老娘动粗。”陆大娘面不改色地破口大骂,闪身躲着,无奈虽然气势很足可到底身手没有那汉子好。没一会就被那姓石的汉子抓住。石某人嘴里骂着,抬手就想下狠手,却突听一声大喝:“住手!” 心头一震,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觉眼前一花,一记重拳狠狠打在他的脸上。痛叫着倒在地上,他仍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徐管事掀起眉,看着眼前的情形,又惊又怒却又不敢轻易发火。沉默了下,才涩声对着那挺立场中的男子道:“陆都头。这里并非是您管的地方吧!” 陆五转目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反倒是一旁的陈宽挺身而出,哼道:“徐管事,这里也不是孟都头管辖的地方吧!” 徐管事皱起眉,瞥了一眼陈宽,眼中尽是看小人物的不屑,抬眼看着陆五道:“私人恩怨,陆都头还是莫要管的好。” 陈宽还没说话,陆大娘已经拔拉开陆五的手臂,探出头喝道:“你这老小子脑子坏了不成?亲娘被人打还不出手,我们小五还是不是男人啊!” 闻言一愕,徐管事的表情凝重起来,“这位,竟是陆都头的娘亲?”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随在身后的汉子,颇有埋怨之意。转过头看着陆五发沉的脸色,他垂下眼帘,只略一沉吟便笑着抱拳,“不知者不怪,还请陆都头不要把区区小事放在心上。”说着,又从钱袋里取出一锭银子,“来得匆忙,区区薄礼还请伯母笑纳……” 眼看着那锭少说也有一两的银锭,陆大娘情不自禁地往前迈了一步。却被陆五立刻就抓住的手臂。抬头望一眼儿子,又有些舍不得地看看徐管事手里的银子,陆大娘呵呵干笑了两声:“不用那么客气,就是一个小店,象陆管事说的,连个铺面都没有,还收什么礼金啊!” 眉毛一跳,陆管事抬起头,看的却是面沉如水的陆五。目光微闪,他也不勉强,把银子收起又笑着寒喧几句竟真地就这么走了。 眼看着徐管事一众人走远。李玉娘松了口气,就听到陆大娘抱怨:“死小子,就你清高,给钱就收着不就是了,他们还踢坏了我的凳子呢!” 陆五也不说话,就连陆大娘抬手打了他两下也似未觉一般。倒是李玉娘看不过眼,上前哄了两句,忙着张罗放鞭炮的事儿才劝开陆大娘。 其实这一会闹的,已经错过了吉时,可就是这样,李玉娘也觉得还是顺着陆大娘的意思放放鞭炮热闹一下的好。至于开张前应该有的讲话,她自然要懂事地让了陆大娘上前。远远地看着陆大娘神采飞扬地站在前面,舌绽莲花却没有多少是关于荐人馆运作方面的话,李玉娘抿唇偷笑,倒也不是太在意。 耳边突然一声炸响,连串的鞭炮声响成一片,李玉娘捂着耳朵往后退了下,却无巧不巧地退到陆五身边。 目光一转,她看着一旁的陆五仍然沉着脸色没心情说话的样子,便暗暗拉了下陈宽。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虽然现在好象有个陆五替她们撑腰了,可李玉娘刚才听着陈宽和徐管事的对话,总觉得有那么点不安。 “还不是李娘子你选的这个地点实在是太好了!整个一个三不管地带。”陈宽睨着她,眼中带出些善意的嘲弄。 “三不管地带?”不是吧!宋朝就有这么、这么现代的词了?李玉娘还在惊讶,就看到陈宽扳着手指数:“你这地方正好在城中间,不在大哥管的城南,又不那那个孟都头管的城北,就连钱塘县的那个都头也不管,这还不是三不管吗?” 真是受教了。李玉娘撇了下嘴角,突然又想起来,“这个孟都头?”好象真的没见过啊! “切,你就别提姓孟的那个混球了,和王押司他们狼狈为奸,坏得不行。这什么米老大什么的还不都是他罩着的。”陈宽哼着声,一脸义愤。李玉娘却是暗自在心里盘算着。看来以后还得往城南搬啊,再怎么说还是呆在大本营里才觉得安全。 * 且不提李玉娘的荐人馆终于开张大吉,却说那徐管事匆匆赶回荐人馆,在帐房里踌躇许久。终于耐不住性子吩咐了一声,径直往米府去了。 虽是市井出身,可米府现在家大业大,宅子却是很大。徐管事进了大门请人通传后这才跟在人后一路往外宅的书房走去。到了书房门口,正巧里头有人出来。他抬眼细看,知道是管着赌坊的管事,虽是相熟,这时候却不好招呼,彼此点了点头便错身而过。 进了书房,他就先闻到一股子淡淡的香。知道这是佛香,上好的檀香,一两香能值得一两银。也不知怎么的,近来米老大特别喜欢这香,听小道消息,竟是离了这香竟是无法入睡的。虽然闻着确实清雅,令人有宁心静神之感,可徐管事却还是忍不住抬手揉了揉鼻子。 垂着头,在书桌后靠在椅上用手指捏着鼻梁的米老大睁开眼后,徐管事才往前凑了两步,低声唤了一声“大官人。” “来得这么急莫不是有什么别的事?”米老大的目光并没有落在他身上,而是淡淡地扫过面前那张墨迹斑斑的上好宣纸和那只丢在一旁墨汁都有些干了的狼毫笔上。娘的,就算再用心,却还是写个歪歪扭扭,连自己都认不出写的是个什么东西…… 目光悄悄在米老大的脸上打了个转,看不出太生气的表情,徐管事便试探着道:“今天城里又开了一间荐人馆。” “是吗?”扭头看了他一眼,米老大哼了一声:“这样的小事也用特意跑来和我说?之前怎么做的你照做不就是了,别说一间,就是十间,只要我米老大不想让它开,它就得给老子关门大吉!” 有些怯意地看了一眼突然暴躁起来的米老大,徐管事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大官人,这家荐人馆小的已经带人去过了。只是……”被米老大一瞪,他忙急声道:“这间荐人馆是陆五老娘开的!” “陆五?做都头的陆五?”米老大扭头看着他,脸上现出一丝古怪的表情,“他怎么会搅到这里的?好好的他老娘怎么会去开荐人馆?莫不是……”皱着眉,米老大俯过身子,半压在桌上,用手指轻轻地敲着桌面,沉吟不语。 徐管事想了下,开口道:“照小的看,那陆五并不是故意要和咱们做对的,那间荐人馆是陆母和一个年纪不大的娘子合开的。小的派人打听过,这娘子姓李,好象是陆家的租户,并没有什么背景。” “你是说这间荐人馆不关陆五的事?他不是查觉到什么才插上一脚的?”米老大抬眼看着徐管事,一双眼冷冰冰的,“你确定!” 徐管事抬手抹了一下额上的细汗,虽然有些胆怯,却还是出声道:“小的想着若是强行收拾那荐人馆,恐怕打草惊蛇,让陆五对咱们的事起了疑心,所以小的擅自做主暂时放过那店了。左右那间荐人馆连个铺面都没有,又做不到,应该对咱们没什么影响的。” 米老大皱着眉,过了半晌才挥了挥手道:“就照你说的办吧!你自己警醒着点,要是误了事,就算我肯饶你,那位大官人也饶不了你。” 心里打了个突,徐管事低垂了眉眼喏喏应是,抿了下唇,突然又道:“大官人,小的今个儿在那荐人馆还见了一个人。”见米老大抬眼看来,他忙道:“虽是匆匆瞥了一眼,可小的可以肯定那人就是丽人坊的花魁白薇。” “白行首?”米老大坐起身来,“我好象听说过白薇那自视清高的小娘们前些日子病了,病刚好就被一个外来客赎了出去。怎么你还在杭州城里看到她了?” “可不是,小的当时还在奇怪怎么那白行首竟沦落在市井之中了呢!小的依稀还记得那位去年来杭州时在丽人坊歇了宿,可是……” 他话还没说完,米老大就变了脸色,“你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竟敢胡乱猜测那位的心思!老徐,别说我没提醒你,别乱动你的那个小脑瓜,要是惹出什么乱子,老子第一个就拿你开刀!” 徐管事吓白了脸,一叠声地告罪,待出了门才发觉背上都已经湿了。回头看了一眼合上的门,暗自撇了撇嘴,暗道:娘的!真当天高皇帝远,你米老大就是天下第一的呢!那么牛,还不是晚上睡不好觉…… * “这位大哥,您只要报了您的详细资料,我们存了档,就算是现在帮不了您找到合意的活计,过些日子有了活计也会立刻就通知您的!您真的没听错,我们这荐人馆一分钱都不收,就帮您找到好活计……”不耐其烦地对着上前来问询的男女老少解释,李玉娘连嘴角的笑都有些僵住了。 虽然算是开张了,可仅有的几个职位却真是供不应求。虽然她觉得自己提出的计划不错,可接到她计划书的几家大商户却都没有给她回复。心知那些大商家看不起她这小店,李玉娘也有些急。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等着有钱找了铺面才能把生意进一步扩大了。 现在她倒是把希望押在徐婆子身上。虽然徐婆子的路子并不是完全适合荐人馆,可透过她往各大富户里送些使女、厨娘什么的也不失一个好方法。毕竟有许多妇人迫于生计出来抛头露面找工作,到底是不如那些男人一样方便。如果她搭上徐婆子,至少能解决一部分人源了。只是徐婆子胃口太大,开出的条件极是苛刻。如果照她出的那个条件,李玉娘连一半的钱都收不回来,所以犹豫着没有立刻答应。现在看来,说不得只能应下徐婆子的条件,赚得少总比没得赚来得好。 送走面前的男人,李玉娘回手敲了敲背,抬起头看着往她这边走的白薇和可儿,咧嘴一笑:“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虽然酒微菜薄,总也得吃饱了,要不然多不划算。”别的不说,白薇可是封了一锭银做贺礼的。 白薇笑笑,看着可儿从食盒取出代回来的食物,淡淡道:“你先吃饭,吃完了我有些话同你说。” 猛地一声咳嗽,几乎被呛到的李玉娘抬起头看着白薇。突然这么郑重的表情,她哪里还有心思吃饭呢?虽然在心里暗自嘀咕,李玉娘却仍是什么话都没说,脸上却是极平静的表情,倒象是白薇什么话都没说一般。不管是什么事,最先大惊小怪的人才是落了下风呢! PS:自荐《重生之星光璀璨》 第四十六章 合作 第四十六章合作 “你要入股?”李玉娘有些惊讶地看着白薇。不是要借钱或是投资。而是要合伙入股?不得不说白薇的话让李玉娘有些吃惊。在之前,白薇可是对她的荐人馆可是没有什么信心,不只一次说过赚不到什么钱,怎么这会儿反倒…… 被李玉娘看得脸上一红,白薇平声道:“既然说了要合伙做生意,那就不单只是要和你分利润承担风险,我也会来店里帮手做事,绝不会让你一个人辛苦的。” 李玉娘眨巴着眼,“做荐人馆接触的多是一些市井百姓,你不觉得他们粗鲁无文,面目可憎了?” “都是讨生活,哪个不辛苦,说什么面目可憎呢?”白薇笑着说,好似从前嫌弃接触人群都是素质低下的那个并不是她似的。 李玉娘看着她,还真是忍不住发笑了。“白姐姐,这合伙做生意可不是心血来潮想做就做的事。就象你之前说的,我可不保证这门生意真的能赚钱,要是赔个精光,我倒是两袖清风惯了,你心里能舒服吗?” 半眯了眼,白薇笑笑。也不虚饰更多,“玉娘,自打我迈出丽人坊的那一天起,在你面前就没什么好掩饰了的。虽然从前讨厌过你,可现在却觉得我可以把你视做姐妹。我坦白说了,合伙入股不是为了帮你,如果要帮你的话也不会说什么来店里帮手的话了。其实,之前我也想过买一座院子,就那么平平淡淡的生活。虽然不是那种锦衣玉食的生活,可这笔私房钱也够我简简单单地过一世了……可是,今天过来帮你发那些什么传单的时候,那种感觉真的是——很奇妙……”低下头,她嘴角的笑容越扩越大。明明只是面对一些粗俗的市井男女,说话举止有的甚至还比不上陆母,可不知为什么心里却有一种很奇怪的充实感。和她之前风花雪月的人生完全不粘边的世俗,却让她突然有了一种活着的感觉。就连一惯的清高,都被冲得很淡。 斜挑着眼角,她淡淡笑着:“就当你是为了我好,不让我坐吃山空好了。” 哑然失笑,李玉娘自然是不会把她的话当真。其实就算是白薇要合伙入股,投入的资本也不是多大,就算是真的赔个精光,大概也最多让这位怀抱百宝箱的美女轻轻皱下眉罢了。可是,对她而言,这间荐人馆却是她想要在大宋扎根的至要一步,绝不能失败…… 她这头还没有点头答应,那头白薇却也不看她。倒似她已经一千一万个肯了似地笑着计划道:“我看这店虽是开了,可到底还是不够水准。哪里有连个铺面都没有的店呢?我入股之后的第一件事,咱们还是买上一间铺子,正正经经地做起这营生才是。” 听她这样说,原本还在犹豫的李玉娘更是迟疑。不是租,而是一张嘴就说买。她知道白薇有钱,可是杭州城里一间象样的铺面少说也要五百两。就算是对半合伙,她也是拿不出这钱的…… 苦笑着,李玉娘扬起眉,刚开口唤了一声“白姐姐”,就突然听到有人朗声道:“我看这主意不错,既然是要做生意,那就一定要做大了……” 闻声看去,李玉娘腾地一下站起了身,略有些惊喜地叫道:“小蒲?” 站在不远处彩旗下的少年展颜微笑,连一双灰蓝的眼眸都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白薇偏了下头,看着身边含羞带层笑得欢喜的可儿问道:“这就是那个出去做生意的蒲安?” 可儿点了点头,情不自禁地往前迎上两步,“蒲大哥你回来了!” 蒲安点头一笑,也没答她,反倒快步走过来看着白薇道:“既然是想合伙做生意的话。那我们就好好谈谈吧!做事毕竟不是光凭一张嘴就说了算了,还是谈好了立下字据好些。” “小蒲……”李玉娘唤了一声,带了三分的嗔怪。蒲安却是回头冲她一笑,“不用担心钱的事,有我呢!” 忍不住翻了下眼皮。看蒲安春风得意的表情,也知道他这一趟应该是赚到钱了,而且想来利润不低,要不然也不会把话说得这么满。可是就算赚到了些钱,她却也并不想把所有钱都压在荐人馆上。 搅着手指,她刚要开口,就见到蒲安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抬起头眯着眼看了看天。虽然没有刻意请人算过,可是老天照应,这一天天气很好。李玉娘也抬起头看了看天,然后脸色微变。可是应该尽快有一间铺子才行。眼看着就要进入梅雨天,到时候天天下雨的话他们这间荐人馆连开门营业都不能。这可不是在现代,雨棚、塑料布这些东西根本就没有嘛!贪图省钱,竟一时忘了这些常识性的东西…… 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声,李玉娘冲着白薇一笑,“姐姐且等我一下,我有些事还要问问小蒲。”说着,一把揪过蒲安拉到远处的大树下。“说吧!你小子这回是赚了多少?竟敢把话说得那么满!” 蒲安撇了撇嘴,一脸气愤地怨道:“小气巴拉的贪财女人!我这么大老远地回来,还连口热汤都没喝上呢!你居然连句好听的都没有,竟先问钱的事儿。真是,,难道就不关心我半分吗?” 瞪了他一眼,李玉娘恼道:“你人都好端端地站在这儿了,我再问不都是废话吗!先不说别的,现在钱的事儿最紧要。你把这先交代清楚了。” 蒲安哼了一声,抬起手来比了下。李玉娘盯着他竖起的那三根手指,眨巴了下眼,“赚了三十两?差不多是三成的利,也算不错了……”臭小子,就是连本钱算了能有多少钱啊!还敢把话说得那么满。她还在暗恼,蒲安却是骄傲地昂起头,“你再多数九个三十两吧!” “多数?你、你是说三百两?”不是吧!难道光是通过大运河运一趟货就能这么赚钱? 李玉娘眨巴着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压兴奋,她忍不住伸手拧了蒲安得意洋洋的脸颊一把,“干得好,小子!” 蒲安脸上一红,抱怨着推开她的手,又笑道:“我现在是不是象雪中送炭的神仙?不过话可是要先说好了,这些钱里还有我的一半,我就算是借也不能全借你,总还是要留本钱的。” 点点头,李玉娘抬眼笑着看他,“不用你说我也省得。这么赚钱的生意怎么能丢呢?当然是要一直、一直做下去了。” 她还在乐,蒲安却不知怎么地神色一黯,略低了头道:“不过是小小的内陆河,怎么及得上辽阔无边的大海……” 李玉娘默然片刻,也知道做海商是蒲安的毕生梦想。不过从她的角度来说。蒲安的梦想带给她的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海洋,可有着取之不尽的宝藏呢! 弯眉一笑,她笑着拍了拍蒲安,“既然之前说过了以后一起做生意的,那我这笔生意自然也是少不了你一份。不如这样,咱们一人出五十两,合计一百两投进荐人馆,剩余的钱就继续运货,直到你有钱买上一艘大船从宁波港开出大海。怎么样?” 蒲安抬眼看着她,双眼放光,“你信我?信我终究会成为海商?” 李玉娘一笑。也不正面答他,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便往白薇那边走,“一面不用你再装大方,只看我和人谈就好了。” 女人最擅长的是什么?讨价还价。一番纠缠不清直让李玉娘在大宋的第一场商业谈判变成了一场哭穷大会。到最后,瞅着她似乎含着一汪泪的眼眸,白薇也不得不宣布投降。 最终,这一间被李玉娘以现代时候极其出名的招聘网络命名的荐人馆形成了新的股权分配。其中李玉娘出资百两,占四成股份,白薇出资二百两,却因后入股而只得三成股份,加再上之前已经答应陆大娘的三成干股。原本几乎快要赤字的荐人馆突然就小有资本。 几经商量,白薇还是赞同了李玉娘先租用铺面的意见。不过后来在具体执行时,白薇却又做了小小调整。 原本相中的铺面,被白薇买了下来后转租给荐人馆。用白薇的话说,就是她总也要有地方住的。不如就一步到位,连住带铺子也都有了。仔细看过那座前面铺面,后面又带了一座有着三间正房,左右各一间厢房的小院后,李玉娘倒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反是有些无赖地把房租又压低了一成。 因为后面的小院也算宽敞,所以李玉娘等人便也顺势搬了过来。陆大娘一下子送走两个眼中钉,先是大乐,后来却有些觉得不是滋味。很是抱怨了一阵。直说荐人馆也有她的那个什么股份,这样子花钱她吃了亏。闹得陆七和陆五脸上很是难堪,私底下又和李玉娘道歉。不过对李玉娘来说,陆大娘的算盘倒是挺符合现代的观念。不象陆氏兄弟,因为自家娘亲没有出钱就一直觉得占了她们便宜。 不知是不是因为发出了勾引陆五的宣言,白薇倒是不象之前那么看陆大娘不顺眼了。虽然陆大娘仍是看她不起,可被白薇使出手腕安抚了几次态度倒没有从前那么生硬。嘴上只说:“俗话说和气生财,既然是要一起合伙做生意,自然是大家有商有量地好。” 只是虽然这样说,可是看着白薇对陆五微笑或是同陆五说话时还是一副防贼的模样。也不知是陆五真的是块榆木疙瘩还是怎么的,白薇几次试探,这不解风情的武夫都没有什么反应。末了倒是白薇跺脚暗恼:“这男人果然是不能太娇纵的,不过是对着他笑几次说几句好听的就真当我是自动贴上身的货色,竟连话都懒得回一句。嗯,难道本姑娘竟是那么低声下气的人吗?”经此一役。倒是真地收敛了笑容,作出个冷若冰霜的俏模样,只是眼波横流时却仍有说不出的妩媚。 蒲安背着人悄声嘀咕:“那女人要勾人就痛快的,摆出这么副模样很伤人眼睛的。”惹得李玉娘偷笑不止。可不知怎么的,偶尔回头,看到白薇目光暗暗飘向陆五身上时,又觉得心底有一些怪怪的。 新铺子的门面不算是特别大,如果按照现代的算法来说大概也就有五、六十个平方。李玉娘也没有摆什么柜台或是象米老大的荐人馆一样隔开前后。而是把原本的隔板都拆掉,进门就是宽敞的大厅,地面统一用青石铺了。又在四周墙边竖起了一溜大木板,左边招工,右边求职,白纸黑字明示着各类信息。她心里还盘算着以后再来个买卖专区,也可以学同城56一样来个易货换货或是变化二手商品。 要知道,大宋的信息业根现代比可是根本连启蒙班还算不上。就连招工求职这些信息,别家荐人馆尤其是米老大那间,可是当成宝贝一样藏着掖着,似乎是生怕谁撇开他们自己去找对方谈了似的。可李玉娘这个见识到高速发达信息传播的人却不怕这个。不管是哪个时代,信息都是一种力量。只要更多的昭示出这种力量,才能更多地吸引人来她们这间荐人馆。 因为对找活计的人不收取任何费用,所以上门来碰运气或是看热闹的人很多。正式开始营业的第一天,就人满为患,不只是陈伯充作管事,就连粗学了写字的可儿还有不读书的顾昱也都做了小管事。到后来,白薇也是亲自下场,写惯了诗书画得水墨的纤纤玉手认真地记录着在之前她连正眼都未必会瞧上一眼的粗人的资料。 不消半天,店里除了找工作的,倒多了许多专门来看美女的人。李玉娘有些担忧,白薇却似没了一点顾忌地笑道:“总不能真的让我一辈子只呆在院子里见不得人吧?怕什么呢!甭管我是不是耍了什么手段,总是现在我的卖身契也到手了,还怕她什么?” 听她说得豁达,李玉娘也放下心来。担心会出什么乱子,又在心里惦着何嫂和宋平,李玉娘便捡了个时间往宋家去了一趟。 虽然之前她曾跑到醉仙阁去看过何嫂几次,可宋平却一直没再见着。只听何嫂说他现在不在米老大那里帮闲,只是在码头上做苦力赚些生活费。虽然宋平有许多不是,可到底也算是个有血性的汉子。李玉娘思前想后,由他来店里做保安倒是最合适不过。只是她刚一提,宋平就立刻拉长了脸,没好脸色地瞪她。扯着脖子说不想在她这种恶婆娘手下做活。还是何嫂一巴掌把他打老实了,李玉娘又搬出他须得做工还钱的说词才让宋平不情不愿地进了荐人馆。等到知道他一个月的工钱有八钱银子,还要扣一半还债,每月只能能四钱银子时更是脸黑得像黑炭头。 李玉娘却是悠悠哉哉地笑道:“四钱银子也不算太少了啊!现在银换制钱是七七,四钱银子也有三百钱了。你要是肯省省,也不是不够花的。” 一句话让宋平又是瞪眼又是撇嘴,却又碍着答应了老娘,不敢就这么甩手不做。很是被李玉娘支使了个够,就连偶尔从外面回来帮手的小蒲都半是同情半是庆幸地感叹自己还好没欠人钱。 李玉娘也不说话,只是不怀好意思地看着他嘿嘿笑了两声,就已经让虽然经过外面历练成熟稳重了许多的少年郎低头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欠了钱。 虽然是把现代招聘网的那一套经营理念搬到大宋来,可是李玉娘心里也实在是没个底。每天出去跑,却无奈地发现在古代女人抛头露面做事是真的难。别说那些大老板,就是那些掌柜的管事的人,一看到她这个女人都会面露轻视,从而对她的计划推搪敷衍。十几天下来,也只得到了几家小商铺的单子。 “初次合作,免收入会费。只需支付每天不到三文钱就可以免费精心服务……”白薇拿着手里怎么看都觉得奇怪的文章——嗯,玉娘说是计划书,低声念着。仍然还是有些不明白。 “玉娘,这个入会算是什么意思呢?还有啊,你想一月收一两银子,一年收十二两银子,直说就是了,怎么还非写什么一天不到三文钱呢?” 挑眉一笑,李玉娘颇有些得意。要知道她在现代可是没少受到这样的诱惑。明明不算太便宜的东西,可被人这么一分散了就会觉得便宜到家了。 “这个入会嘛!白姐姐去那几家大酒楼时不也是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吗?”看白薇疑惑的表情,她笑着提醒,“那几家酒楼可不是得事先订位又要是有头有脸的老主顾才接待的吗?”说起来,大宋的大酒楼还真有那么点象现代的俱乐部。不是会员恕不接待。 “这个,很多大酒楼……”话音一收,白薇也明白了李玉娘的意思。想想便笑了起来,“亏得你想得这么细……” 李玉娘笑笑,也不多说,拿着装着几份同样计划书的袋子就要出门。白薇看着她的身影,犹豫了下还是出声道:“玉娘,不如我同你一起去吧,城里的大商家我都是认得的,或许可以帮上忙。” PS:照旧自荐《重生之星光璀璨》亲们别嫌烦,另一本扑的书俺都不好意思提,就提这本撑撑门面。 第四十七章 暮春夜 第四十七章暮春夜 微眯了眼,李玉娘冷眼瞥着面前笑容可掬的男人。只觉得胃里一阵抽搐。 “白小姐说的话我怎么可能会不信呢?你说好,那就一定是最好的……”腆着脸笑得讨好的男人体态略胖,很符合奸商脑满肠肥的外貌特征。可让李玉娘觉得恶心的却不是这家伙的体态或是胖得发横的脸,而是他脸上那自打看到白薇进门就一直挂在脸上的猥琐笑容。 大概从前也是白薇从前捧场的客人之一,不过看来应该还没有成功地成为白薇的入幕之宾,要不然也不会一副欲求不满、渴求至极的表情。不过想来也是,象这胖子只能算是中等商贾的人来说,一亲杭州花中行首的香泽还是有点难度。 低下眼帘,李玉娘冷眼看着这越说越靠近白薇的男人很无耻地伸出一只猪蹄摸上白薇的手。白薇轻笑着有意无意地把手抽出,顺手拿了旁边的茶壶又堪上一杯茶。虽然笑容仍然很甜,可眼里却有掩不住的不甘与羞怒。大概就是在丽人坊,她也未曾受到过这样的轻薄吧? 掌心握着茶杯,轻轻地转动着。李玉娘的脸色在听到白薇讨好的娇唤声更是彻底沉了下去。 象胖子这样的人,李玉娘在现代时也曾遇到过。甚至有很多她的同行,就是靠着这样的小手段捞到大生意。那时候李玉娘几次告诫自己忍着就能让生活过得更好,只可惜每次到最后还是有撕破脸皮的时候,甚至最严重的一次连工作都丢掉了…… 虽然最近的挫折已经让她充分认识到女人想在古代做一番事业是多么困难的事,却没想到居然还会遇到这样在现代会被称为“性骚扰”的事情。 抓着茶杯的手转了下,其实李玉娘很想把杯里尤带余温的水狠狠地泼在男人脸上再破口大骂甚至用茶壶敲他个桃花满脸开。可是之后要怎么做?没有强大势力做后盾,也没有让人畏怯的武力值,这种骨子里男权昌盛的古代社会。她会不会被直接丢进大牢里去呢? 在杯喙摩挲了许久的手指终于转开。李玉娘勉强挤出一抹笑来,道:“知道郑老板贵人事忙,我们就先不打扰了,等你想好再说吧!”说着,已经冲白薇使了个眼色,站起身来。 白薇忙起身笑着告辞,不顾那胖子殷殷挽留,跟在李玉娘身后出了门。 在门口还跟送出门来的胖子依依相别,笑脸盈盈,可转过身去就立刻塌下一张脸。抽出帕子狠狠擦了擦手后便随手丢掉,抬眼看着前面走得飞快的李玉娘,忍不住追上几步嗔道:“怎么突然就要走呢?那姓郑的眼看着就要签约了。” 停下脚步,李玉娘深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克制才没有立刻回过头去对着白薇说些可能让人无法接受的话。而是走到街边的角落,平淡地道:“以后还是我自己一个人出来吧!” 虽然她只说了一句话,可白薇的脸色却立刻变得惨白,“你是什么意思?”声音有些发抖又带着压不下的怒意,不等李玉娘出声,她就已经尖声道:“你也和那些女人一样,嫌我丢人,觉得我是个狐狸精,专门勾引男人来达成目的是吧?” 李玉娘没有想到白薇竟反应这么大,紧张地看了看周围,见没什么人因为白薇的尖叫声而注意到这边,她忙伸手拉住白薇的手腕拐进一旁的小巷。因手掌下微微的颤抖,她心生怜惜之情,“白姐姐。你先别恼。静下心来听我说。”看着白薇急喘了两声后终于渐渐平静下来,她才平声道:“我知道白姐姐刚才忍着,都是为了咱们的生意,可是,让姐姐这样隐忍,掩饰真实的自我,甚至明明觉得恶心都连讨厌都没法说出来。难道我会觉得心里舒服吗?如果必须得靠讨好那些色鬼才能换来的生意,不要也罢!” 看着白薇似乎要流出泪来的样子,她放柔声音,“活在世上,总是要忍受很多,可是有些事情,并不是忍受就可以解决的。白姐姐,虽然你是出自好意,可如果我们以后的生意都要靠你这样牺牲自己的尊严来获取的话,日子岂不是比从前还要惨!” 白薇抬起头,望着她,眼中有羞有悔又有难言的迷茫。知道她现在必然会心情不好,李玉娘也不多说什么。两个人一路沉默地走回店里,竟是谁也没再多说什么。 因为受到的挫折,李玉娘也有些沮丧。就是夜里睡着了也翻来覆去地想个不停。要不然。她把陈伯推出去做管事去同那些商家谈判?象这样雇用管事、掌柜在幕前,自己掩在幕后的行为,是大宋很多女商家的惯用手法。不比市井中买卖的妇人婆子,有家资做大生意或是管理家庭产业的妇人们通常都会做幕后探听操控的。可是对李玉娘来说,另雇他人不仅仅是增加成本的问题,对保守的宋人来说,她那一套理念并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的。想要完全培养出一个和她有相同思想理念的管事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陈伯要是再年轻些或是再能言会道些就好了……”低声叹息着,李玉娘想到小蒲,又摇起头来。如果不是另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小蒲倒也算是可用的人,只可惜…… 翻了个身,她用脚尖踢了踢床板,趴在床上用头顶着床,“真是!凭什么瞧不起女人呢!还不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真当是个男人就比女人聪明吗?我还就真非得自己上场了……”闷声吼完,她突然觉得浑身一松。是啊,就算宋时的生意场上少有女人亲自出马,可不代表没有啊!她就不信,真的搞不定那些老板们了! 腾地一下跳起身,她随意披了件衣服,穿了一双木屐就往外跑去。因为天气渐热,所以她在集市上看到卖木屐的时,就给家中大小一人买了一双。穿上木屐,脚面触着空气的那种感觉让她很有现代时穿拖鞋或是沙滩鞋的感觉,舒服到极点。 随手关门,她还在抬手系着腰带,就突然打了个冷战。敏感地扭过头。夜风轻拂,带动种在墙边的一棵香樟,枝动叶摇。暗香幽幽。这棵香樟有些年头了,因为喜它兆头好,又难得生得好,所以便没有迁移。她们搬进来时花开得正盛,黄绿色的小小花朵绽满枝头。这几日花渐渐败了,风一吹,便簌簌而落,沾衣尤香。 可这会儿,在暗夜里,李玉娘不知怎么的,总觉得枝叶浓密间有什么人正在注视她似的。虽然一眼看去并没有看到什么人,可她心里却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萧青戎?”她低声喝出,因为没有人应,却还是板起了脸做出生气的模样,“我知道是你,除了你再没人那么无聊喜欢躲在树上端在墙头吓人了。” 一声隐约的低笑,不知是从树上的哪处枝桠上突然丢下一枝碎花来,正巧丢进李玉娘怀里。 李玉娘撇了撇嘴,拈起那枝有着半枯的碎花又有小粒的绿的圆果的绿枝,咬着牙道:“大半夜的,你就是来耍我玩的吗?要不就出来要不就快点消失掉算了……” 一声低笑,熟悉的男声笑道:“可是你要我出来的。不要怪我非礼勿视啊!”话音未落,一道黑影已经从树上飘落而下。 李玉娘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逼近眼前的笑脸吓到。眼看着萧青戎的目光缓缓下移,最后落在地下。她还傻乎乎地低下头去。虽然院里光线不足,可是一双白生生的脚还是看得清的。怔了两秒,她才意识到在大宋可不是哪个女人都会随随便便把脚露出来的。脚指头下意识地缩了下,她突然挺起胸,掀起眉毛,凶巴巴地喝道:“没见过女人的脚吗?有什么好看的!” 怕什么?她可不是传说里被男人看了肌肤就要上吊自尽的什么烈女。 被她一骂,萧青戎扑哧一声笑出。慢悠悠地抬起头笑看着她道:“你的脚还是生得满好看的。” “多谢夸奖!”厚着脸皮出声,李玉娘摆出一副光棍架势,“萧大侠怎么会找来这里?我不记得有告诉你搬家的事啊。” 斜了她一眼,萧青戎的眼神在夜色里竟似乎有几分怨意。“要找你很难吗?不管你在哪儿,只要我想找,总是会找到的。” 身上一凉,李玉娘抬手抱着肩,呶了下嘴才道:“你不是又想找我的麻烦吧?上次的事咱们可是银钱两清的,我没欠你啊!” “知道你没欠我,难道我来找你一定是找麻烦吗?”萧青戎突然抬起手来,李玉娘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却到底慢了半拍,只感觉到他的手轻轻抚过她的披散着的头发,指尖甚至轻触到头皮,异样的酥麻感让李玉娘不禁打了个寒颤。“你做什么?”羞怒地低吼,却见那人缩回手,指间拈着几瓣细细的碎花。勾起唇,他暧昧地冲她眨眼,“不过是帮你理一下头发,我以为我要做什么?” 李玉娘脸上一红,自责太过大惊小怪。就是在杭州城里,每晚在街上闲逛的男女里还多有偕手漫步的呢!现在萧青戎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举动,她激动个什么劲啊? 轻咳了一声,她正色道:“萧大侠,虽然你我算是熟识,可是这么晚你登门拜访到底不妥,何况又不敲门又不招呼,反倒这么跃墙而入,不怕我当你是贼大声喊起来吗?” “你要喊吗?”萧青戎也不恼,一双桃花眼流波横溢,声音也是轻柔,甚至还带着笑意,却难掩那暗藏的威胁,“喊大声点,别人就都知道你这院子里来了采花贼……” “呸!”狠狠啐了一声,李玉娘用力推开凑到跟前的萧青戎,“满嘴胡说八道!你不是说盗亦有道吗?莫不是也坠落成和那两个花和尚一样不要脸了!” 闻言失笑出声,萧青戎眯着眼看她,“我说的话你倒是记得清。你放心,我也不过是吓吓你,真要我做采花贼我也……” 他话还没说完。李玉娘已经斜着眼看他,“你不会是知道白娘子和我住在一起,就乱动什么歪脑筋了吧?” “白娘子?”萧青戎一愕才想了起来,“你是说丽人坊的那个?哼,你真当萧某是色鬼,见了有几分姿色的女人就动心吗?告诉你,我可是很专情的人。” 撇了撇嘴,李玉娘看着他故作正色却难掩笑意的表情,嗔道:“不用再做这副样子了,都说了我和陆都头什么关系都没有的,你就算想要激怒他也要挑对人啊!” “是吗?原来我是挑错人了……”萧青戎拉长了声音,仍带着笑,可眼中却飞快闪过一丝失落。只不过两秒就恢复了精神,笑着道:“其实我今晚上来是想看看最近和小米子作对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中豪杰。” 眼睛一眨,李玉娘倒是想起来以前也从萧青戎口中听过这个称呼。“你真的认识那个米老大?”提到冤家对头,李玉娘忍不住有些胆怯。却仍倔声道:“大家不过是同做一门生意罢了,他吃他的肉,我喝我的汤,两不相干,有什么呢!”至少这些日子并没有被人找茬,想来那米老大也是顾忌陆五的存在。 挑起眉,萧青戎耸肩笑道:“小米子那个人,虽然没什么太大的本事,可是对对手却从不会心慈手软。不过也对,你要是只专心喝你的汤,不踩过界去抢他嘴边的肉,想来他看在陆五那厮的面上,也不会轻易动你的……”说着,又上上下下打量李玉娘,“我看,你这什么‘前程无忧’也开不了几个月,反正都没生意。” 真是被戳到痛脚,李玉娘挑起眉横声道:“谁说没有生意,我已经打算好了,只要这次做得好,一定会有生意的!”抬眼看着萧青戎好奇的目光,她昂高了头哼道:“商业机密,恕不奉告。萧大侠,这么晚了,你还是请吧!”把手一摆,她扭身就往屋里走去。 背靠着门,听到外面一声低笑声后便没了声息。她才转过身把门开了半边缝,看着空无一人的院子,低哼了一声,这才想起竟忘了出门去的初衷。伸手拉开门,却又顿住脚步,“白薇这会大概已经睡了吧?还是明天再和她商量好了。真是,那家伙到底跑来干什么呢?” 不知是不是仍对自己想出来的计划不放心,这一夜,她竟是辗转难眠,一时都没有睡踏实了。待到第二天早起时眼圈都有些发黑。所幸和白薇的商谈还是很顺利,虽然刚碰头时,白薇还有几分怨气,似乎仍是为昨天白天的事生气,可最后却还是赞同了李玉娘的计划,甚至亲自动笔帮她写那些请柬。 说起来,李玉娘的想法很简单甚至可能有些俗套。所要采取的也是酒宴攻势,说是现代的招商酒会或是文案发布都可以。只是在宋朝自然是没有专供办公的会议厅或大礼堂之类的地方,要想请到杭州城里的大小商家,就只能假托酒宴之名了。 还是白薇有办法,也算是利用了之前的一点人脉,定到了杭州几间大酒楼之一的雅楼。不过包了一层楼,就已经把她们手中剩下的银子花了个精光。真可说这一次是真的背水一战了,若是还不行,说不好真只能关门大吉了。 白薇的字是写得极好的,娟秀中透着清雅之气。而且由她写请柬最大的好处是她对杭州城中数得着的大商家都很清楚。一面把李玉娘没有写到的商家填补上,一面又把一些小商户删去。起先李玉娘还有些遗憾,如果地方够大,把杭州所有的商人都请到才真是好。可细想想又主动删去了几个人的名字。不管古代还是现代,是人都有想要独享高级别待遇的心理,就象现代的VIP策略一样,这次宴请也必要做到少而精。一个只有出名的大商家才有资格参加的宴会,这样的宴会才能让这些富商生出一种满足感。要是真象她最初的设想一样请齐了,可能那些小商户欢天喜地地来赴宴了,而那些真正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大商家却觉得有**份连来都懒得来。 整整一天,两个人都在后院被高为书房的东厢里研究最终的宴请名单。可到了最重要的一个人物时,两个人却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朱子钰,在杭州城里,这个名字代表的就是财富。有人说他是杭州首富,也有人说他和金家不上不下,但不管是怎么说的,都知道朱家有钱。 可偏偏这个她们最应该巴结讨好争取抓在手上的大客户却让她们都犹豫了。 手指轻轻点着朱子钰的名字,李玉娘抿着唇,看看若有所思的白薇,忍不住问道:“白姐姐,你可还是恨这人?” 闻言一愕,白薇偏着头想了想,“恨他作甚?欢场之中何来真情!之前对这些恩客抱有一丝幻想,是我太傻。”声音一顿,她反问道:“你呢?虽然我没有追着问,可你不会现在还想瞒着我吧?” 垂下眼帘,李玉娘沉默了两秒后抬头笑道:“有什么瞒不瞒的,不过是曾是朱家的小妾罢了,还是个被卖了出来的小妾。不是光彩的事,才不愿提及,并不是有心要瞒着谁的。” “那朱家小郎?”猛地收声,白薇看了她一眼,突然提起笔来在纸上轻轻一划,勾去了那个名字,“算了,我想就是这人来了也不一定能帮到我们,何苦为难呢?少一个客户也不算什么,除了他杭州城还有值得我们争取的大富商呢!” 目光落在纸上,李玉娘抬头看她,目光一对,心知她说的便是自己想的,便一起笑了起来。 PS:自荐《重生之星光璀璨》 第四十八章 大宋的商业酒会 第四十八章大宋的商业酒会 杭州城里有几家大洒楼。大多都是处于城中最繁华的地段。只有雅楼是座落在西湖边上。楼建得很高,占地面积也大,据说若是在最项层可以鸟瞰整个西湖。 这一天,接近黄昏,正值大宋的午饭时间,也就是现代三、四点钟时间。雅楼外已经陆续停了十数辆豪华马车。在雅楼外打混的闲汉有眼力价的早就簇拥上前献殷勤,虽然没有什么活计,可几句讨好卖乖的话奉承下来,也能得个十几二十文钱的打赏。转身回了人堆里便得意地吹嘘:“不是老哥儿我捧自己,我这双眼可是毒的狠,别说是人站在我面前,就是那车打我眼前一过,我一眼就能认出来车里的人是穷是富。” 一句话说完,就被几个没抢上前的闲汉嘘,“莫要吹牛皮了,那些个马车谁认不出来呢?光是看拉车的马就知道是穷是富了,还用你来自夸。” “那可不一样,你们知道那车里的人是穷是富了,可知道这马车是哪家的吗?”摇头晃首,他还要再说,眼角已经瞥见远远的有一辆华丽异常的马车疾驶而来。腾地一下跳起身。却到底是晚了一步,他笑骂一声,甩开拍着他肩膀笑言“好处也不能都让你一个人占了”的伙计。“今个儿雅楼是谁请客啊?瞧这会儿来的可都不是小人物。” 有人应和一声,甚至还扳着手指头数,“可不是,咱们杭州城数得着的大商户可都来了,莫不是有什么大买卖竟要这些大财主们一起出面?呵,三哥,这回可真是要你出马了,你胆子最大,过去问问基本要求是什么事儿。” 瞥了说话的人一眼,被称作三哥的闲汉站起身,咳了两声,又装模作样地拉了拉衣服,才往门前迎去。也不理刚得了赏眉飞眼笑往回走的闲汉和他打招呼,他一路晃到刚到的马车前,冲着靠在车辕上的车夫笑了笑。就打量着那匹高头大马啧啧有声地赞着:“可是好马!这样神气的马也只有老哥这样的人才配赶呢!” 那车夫听得称赞,连腰杆都挺得更直,三哥便笑眯着眼问:“我说老哥,您这是王家的车还是杨家的?能在大富户里做事,您真是能耐!” 乐得合不拢嘴,车夫有些得意地道:“算你小子还有些眼力,咱们杨家那也是杭州城里有名的大户了,可不是一般小门小户比得了的。” 三哥连连点头,应和着时不时地奉承两句,突然话锋一转,问道:“今个儿谁请客啊?竟让杨大老板亲自赴宴。面子还真是大……” “大什么大啊,连名字都没听过的……”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车夫捂着嘴还没说话,三哥已经撇着嘴看,“也是,这些人到底不是咱们这样的人能知道的事儿……”车夫闻言大怒,大概对三哥把自己归入一列很是不忿,也顾不得别的,倔着声音道:“有什么不知道的。我们大官人在车里说的什么事儿我不知道呢?我告诉你,这请客的是家什么荐人馆,还是个女的,原本我们大官人不想来的,可那请柬上附了这次赴宴的名单,我们大官人见来的都是有头面的人物,才给了面子来瞧瞧到底是什么事的。” “荐人馆?”三哥眨巴了下眼,摸摸脑袋,有些哭笑不得。什么时候开荐人馆的竟有牛到请这些大老板来雅楼吃酒的,请这些大老板,还不如就找那些管事的掌柜什么的呢! 没了打听的兴趣,他正要扭身往回走,却见远处又有一辆马车驶来。忙转了方向往前迎,看得正等着他回去讲古的众人嘘声不断。 * 雅楼楼高五层,一、二楼是些寻常散客;三楼雅室;四楼则是全开放的大堂,专供大型洒宴所用;而五楼,据白薇说,她也是只上去过一次。是陪着两位从京里来的大官人登楼观景,至今仍觉得竟是从没见过那样的景致,也未再有过那样的享受。惹得李玉娘心中好奇不已。有心上去瞧瞧,却被长了一张圆圆脸的掌柜婉拒。 “有什么大不了的,等姑奶奶有钱了看你让不让我上。”虽然这样大放豪言,可李玉娘却并没有放太多心思在这上头。事实上,她现在躲在幕后,手指发凉,冷汗直冒,竟是从未有过的紧张。反倒是白薇笑着看她,“不是一直都是胆大包天吗?怎么请人吃顿饭竟是这么紧张!” 虽然知道白薇一番调侃不过是想让她没有那么紧张,可是李玉娘还是没有办法放松下来。 “不知道来了几个了?也不知外面陈伯能不能撑得住场面……” 看她紧张,白薇娇嗔一声道:“你放心好了,别说还有陈伯在外面,就是没有陈伯,这雅楼的使女也不是白拿钱的。哪个不是温柔可人,殷勤周到呢?比你这个主人要让人舒服多了。你只管放一百二十个心就是。” 想想刚才看到的那些个少女,李玉娘倒真是释怀了。这雅楼的主人是会做生意,所用的博士个个都是容貌清秀的少女,而不象一般酒楼只用妇人做唆槽。成排而立,俏生生的,个个都解语花一般确实是很吸引人的目光。 垂下眼帘,她深吸了口气,稳定了下情绪后才转过头看着白薇笑道:“一会我们一起出去。” 白薇一怔。有些犹豫,“还是不要了,正经谈生意的。” “正因为是谈生意,才要白姐姐一起出面啊!我们是合作伙伴不是吗?”看着白薇现出一丝惶惑的面容,她灿然一笑,“你我虽是弱质女流,可论脑子论胆色却不比那些男人差不是吗?” 目光落在李玉娘脸上许久,似乎是想要在她的笑容里找出半分言不由衷的表情。静默许久后,白薇才终于笑着点了点头。 听到叩门声,李玉娘心抢上几步拉开门。门外站着一直在一楼大堂充作迎宾的陈伯。“怎么样?客人来了多少?” “差不多来了七成,还有几个人没有到。”陈伯有些兴奋,在杭州城住了半辈子,却从没见过这么多富商。虽然那些人对他这个老头子并没有看在眼里,他却还是难掩激动。“娘子,那位金大官人也没有到呢!” “金同仁没来?”李玉娘问着,脸上已经现出失望之色。忍不住回过头去看白薇,她心里很是失落。 看了她的表情,白薇虽然也是失望,却还是立刻笑着劝道:“算了,就算没有杭州数一数二的富商来撑场面,可现在来的这些人也都是杭州的大商家了,只要能让他们认可我们的计划,就一定能行的。” 话虽这样说。可李玉娘还是提不起精神。从人的本性来说,如果有一个行业领头军带头选择一项服务的话,那很多人都会盲从不加分辨地做出同一个选择。虽然并不是完全有把握说服金同仁,可是她们真的是很希望能够利用金家的声望。 “李娘子,时间快到了。”陈伯的低唤让李玉娘回过神来。捏紧了拳,轻轻合上眼,等几秒后再睁开眼时,她的双眸已经又是一片清明。虽然紧张,可也带着难言的兴奋。毕竟,这是在这大宋的第一场商业秀,如果能够顺利的话。她就真的是站稳脚步了。 回眸对着白薇一笑,她伸出手。白薇看了她半晌,笑着把手交到她手上,两人就这样挽着手一路往四楼的大堂走去。 拾阶而上,便听进楼上有寒喧之声,间或夹杂着疑问之声,又有女子清脆的笑语。 白薇偏头对着李玉娘一笑,人还未走上楼,便已脆生生地笑道:“佳朋满座,未曾远迎,真是失礼了……” 款款而行,方自走上四楼,李玉娘便觉得整个大堂的人都把目光转了过来。 浅浅笑着,目光一转,已把大堂中的情形看在眼中。就和之前她和白薇吩咐布置的一样,除了上首空着的两张主位外,还有右首的首座空着,之外又有中间空了几张案几。而坐着人的案几大概有二十左右,除了请来的客人外,又每席都有一位少女轻言浅笑做解语花。 目光微敛,她和白薇同时敛任为礼。人还未起身,已有人惊讶地出声道:“这不是白行首吗?” 目光一垂,李玉娘自眼角瞥着白薇,见她面色如常这才放下心来, “小女子白薇,杨大官人莫要再提从前了,如果白薇已脱籍从良,若是杨大官人赏面,便唤我一声白娘子也便是了。”白薇温言笑着,又介绍李玉娘道:“小女子这小妹子最是聪明,虽然现在开的店小,还请各位大菩萨莫嫌弃,给咱们两姐妹一个机会能为各位大老板做事。” 说着,已经含笑四处招呼,凡是堂上坐的竟个个都是认识,个个都似极熟的样子。李玉娘虽然从座位排次能把这些客人猜出来,却仍不得不佩服白薇的好记性。 走到首位。白薇并未坐在座上,反是转身走到一旁接下正在煮茶的女使手中的木勺。一时间,堂上竟是静下来,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在白薇身上。 不是第一次看人煮茶了,可似乎白薇的动作是最好看了,不知是不是因为人美,所以觉得每个动作都是极娴静的美态。 李玉娘坐在案后,借着所有人都在注意白薇的时候,轻轻地吐着气,把呼吸渐渐调得轻缓而沉稳。待白薇煮好了茶,使女奉完茶后,看着众人品茶后露出陶醉一样的神情。她才轻声浅笑道:“真正的好茶,弥久而香,是要经得住品的。小女子不才,只觉这做生意也同这茶一样,也是要经得住回味的。” 话音方落,便有人抬眼看了过来,李玉娘一笑,口中谦逊道:“小女子在各位老板面前卖弄这经营之道,实在如在李白面前吟诗一般露拙,还请各位老板不要见笑。” 交换了下眼神,众位老板只是淡淡地笑着,并没有立刻说话。之前他们已经交换过信息,正如各自收集到的信息一样,这所谓的荐人馆老板名不见经传,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要说背景,唯一能值得一提的也不过是身后站了个在府衙做都头的陆五。在座的哪个不是杭州城里出了名的大人物,自然谁都不会把区区一个都头放在眼里。 眼角瞥过在一旁静坐无声的白薇,那杨大官人便笑了起来,“之前听崔妈妈说白小……啊,白娘子是被外来的客商赎了出去,还只当是再无缘相见了呢!不想今日竟这么巧在这里遇见,真是有缘……” 他先开了口,便有人应声相和:“可是,自白小姐之后再无人有那样动人的歌喉……” 李玉娘暗自皱眉,眼角瞥见白薇抿着唇似乎要说话的样子,立刻先出声截下话头,“各位老板,今日设宴不过别的,实在是小女子想为各位大老板送上一笔大财富!” 话说得耸人听闻,便是原本并不想理睬她的几位大商贾,也不得不扭头看向她。 轻笑了一声,杨大官人仗着自己的身家在众人中也算数得上前的,仍是先开了口:“这位娘子颇有胆色啊!我们这些做了十几二十年生意的人尚且不敢对人说送上一笔大财富呢!你这还未学会走路的娃娃倒敢大放撅词了!” 一阵低笑,有人嘲笑道:“莫不是就这么震住了那个姓米的?” “我看是那姓米的胆子小,经不住有人吓他吧!”有人低笑,颇为暧昧地往两个女子身上瞄。 虽然米老大堪称市井霸王,可是对于这些探听操控着杭州经济的大商人来说,还是同市井无赖并无太大分别。因此对李玉娘与米老大之间的纷争,也并没有投入太多的关注。 “我倒是觉得这位李娘子有些做生意的头脑。”在哄笑声中,有一道清越的男声响起。 脸上发热的李玉娘闻声看去,心中颇有几分得遇知音之感。只见那男人坐的位置有些靠后,二十多岁,留着微须,相貌平凡。虽是不认识,可按座位来看应是专营粮油的薛家的人。只是,应该不是薛家的当家人才是。白薇侧过身来,在她耳边悄声提醒,“这是薛家家主的儿子,名唤薛少陵的便是。” 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李玉娘含笑道:“多谢薛大官人夸奖,小女人还有诸多不足要向各位大老板求经才是。” 那薛少陵抬眼看了她一眼,也不多说,只问:“叫那些顽童在街上唱歌谣也便罢了,同那些唱伎也没什么分别。只是那个叫‘宣传单’的,真是颇为新鲜。我还未见过哪家商户似这般印了满城发的,你是怎么想到这主意的?” 李玉娘眨了眨眼,实在不好意思说这不是咱想出来的,在我生活的那地儿,满大街都是这个。 抿唇一笑,她站起身施了一礼道:“若各位老板给小女子半个时辰的时间,小女子定会让诸位觉得不虚此行!” 扑哧一声笑出来,杨大官人摇了摇头,竟似乎是要立刻站起身来走人似的。坐在他旁边的人更是笑道:“你若是现在就把那一笔大财富送到咱们手上,莫说再给你半个时辰,就是一整天也可以。” 杨大官人一笑,“算了,老张。和一个小女人说这些做什么?莫不如跟着我走,晚上请你去丽人坊作耍。”说着,还意无意地往白薇处看了看。 被他这一眼闹得心乱,白薇垂下头去。李玉娘咬着唇,还未说话,那杨大官人已经站起了身,他这一起身便又有数人也跟着站了起来。李玉娘捏着拳,正待出声,却突听一个爽利的女声笑道:“怎么这就要散了吗?小妇人竟是来迟了不成?” 偏过头,李玉娘有些惊讶地望了过去,才留意到楼梯口竟不知何时站了几个女子。当前的一人却是认得,一身华服,妆容艳丽,不是金同仁之妻王香萃又是何人。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来的不是金同仁而是王香萃,可李玉娘还是立刻笑着迎上前招呼。原本正闹着要走的杨大官人面色微变,竟也是停下了脚步,笑着招呼了一声“弟妹怎的竟来了这里呢?” 王香萃弯眉一笑,瞥着他道:“莫不是这雅楼只准杨大哥来,便不许我这小女子来了不成?”虽看似嗔怪,可声音却是带着笑,就是杨大官人也不好挑理,只是搓着手笑起来。 王香萃转目看着李玉娘,温言道:“许久未见了,李娘子。”看着李玉娘略带疑惑的眼神,她笑着问道:“莫不是李娘子竟不欢迎我?” “怎么会呢?王娘子这样的贵客,请都请不来的。”李玉娘压下心中疑惑,笑着把王香萃让到上首。下意识地往白薇那边瞄了一眼。 而王香萃也是同时把目光转了过去,“这,不是白行首吗?怎么竟会和李娘子一起呢?怪了,我怎么听说前些日子,白行首好象是病得……”突然抬手掩嘴,她似乎有些抱歉地道:“许是我听错了,白行首现在这不是看起来精神得很吗?”说着又扭头看着身后的花叶,“小蹄子,尽拿假话来哄我,害我这么难堪。” 花叶挑起眉,瞪大了眼,“奴婢怎么敢哄娘子呢?那时候我是真的看到了那乎什么诀别诗嘛!送来的人可是亲口说是白行首求着大官人念在往日的恩情上收下那首诗的呢……” 脸上涨得通红,白薇站起身来,往前迈了一步,却又扭头去看了看李玉娘,强忍下一口气,没有说话。 不是没看到白薇的动作,可李玉娘却只能是在心里一叹。不会这位王娘子就是特意来找茬的吧?! PS:那个,不大好意思地求下年度作品的票票,只要不让我零蛋就行。 第四十九章 第一场商业作秀 第四十九章第一场商业作秀 轻轻俯近了身体。李玉娘满脸的笑容,在外人看来应该是与王香萃亲密交流,可实际上却用压低的声音在王香萃耳边道:“如果您来这里只是发泄你长久积压的怨气,那最好现在就离开。要不然把事情闹大了,怕你面子上更下不了台……” 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王香萃抬眼看着李玉娘,轻声问:“你知道自己是在和谁说话吗?” 平静地笑着,李玉娘好象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被威胁,只是极从容地道:“知道。不过我更清楚谁是我的伙伴。王娘子,虽然我一直信奉和气生财,可是有些时候还有比那更重要的东西。” “比如——维护你所谓的伙伴?”偏了下脑袋,王香萃突然笑了起来,眼角瞥向后面正往这边看过来的白薇,“伙伴?一个无情无义的*子?”在李玉娘还在愕然斯文贵妇居然也口出市井恶言时,她已经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很想知道当你被你的伙伴背叛欺骗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李玉娘只觉得身体一僵,还没有来得及反驳,王香萃已经一脸笑容地扭身走到右首笑盈盈地坐下。那花叶用怪怪的眼神瞥了她一眼,也忙扭身跟了过去。白薇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问:“她和你说什么?” 李玉娘垂下眼,看着她捏成拳头的手。并没有说话。只是冲她轻轻一笑,便转过身去,目光扫过表情各异的客人,她突然抬起手重重地拍了两下。手被震得有些发麻,可所有人的目光却都被她吸引了过来。 李玉娘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各位,我现在就将向大家展示所带给你们的财富!”指尖轻搓,她举起仍有些麻的手掌轻轻拍了两下,便立刻有几名使女上前撤开首位的两张案几,同时陈伯推出一个带有木轮的黑板。从没有见过这种东西的众人立刻抻头相看,很是奇怪这么一块底下安了小轮可以推来推去的黑乎乎的板子究竟有什么用处。 为了做出这块黑板来,李玉娘可算是费了不少心思,光是有弄到足够的墨汁刷黑板,就让可儿和顾昱两个负责磨墨汁的小伙计直喊手腕酸得抬不起来。而且买到的灰石也就是现代的石灰块拿在手上时间久了终究还是会觉得手痒。为了提前制作粉笔这样现代再普通不过的物件,她满世界地找石膏,最后才在偶尔的机会下在药店找到了所需要的东西。当她狂喜地抓着石膏块,被药店伙计用奇怪的眼神看,问她是不是要买“寒水石”时才知道这时候根本就没有石膏这个名词。这种被称作寒水石的药材通常都被用来治口舌生疮或是清凉解毒之类的用途。别说是做粉笔,就是做药材都是要慎用的。 无暇多做解释,她当天就把药店的全部寒水石一扫而空,又额外压低了价钱订了一大批。 虽然不是学化工的,可是也大概知道一些这粉笔的做法。小时候淘气,常常从教室里偷拿粉笔出来化成水后到处抹,有时候剩下的白色液体就那么丢着,凝固后仍然同原来的粉笔差不多。 把寒水石和灰石研成粉状,用大锅熬煮,虽然气味不好闻到让一家人都抗议后重新换了做饭的锅子。可最终,她还是做出了最原始的粉笔。虽然比想象中还差了一些白度,可用来用却没有任何问题。当她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下第一个字时,旁观几人震惊的表情就和现在在场的人一模一样。 “此物何名?”受到震惊后最先出声的居然是杨大官人。站起身,几步走到黑板前,他上上下下打量着面前从没见过的物件。甚至伸出手去触摸以黑的黑板,然后把手指凑到鼻洒轻嗅。 被他一个打岔,李玉娘几乎忘了自己要说的话。“这叫黑板,写字用的。”她讷讷地答着,看到杨大官人脸上正在收敛的兴奋之情,突然脑袋象是被谁敲了一记,变得灵光起来。 这位杨大官人是做什么?做的是家具生意。江南不比北方,地气重,天气潮湿,所以从唐时就渐渐把家具进行了重新设计。当北方人还盘坐在地时,江南人就已经坐在了矮椅上。甚至据说杨记出的家具不仅是江南一带盛行,就连京城都是有铺子的,还听说有些物件还传进宫里为贵人所用。虽然杨记的家具最终也没有成为贡品,可这样的传闻还是让杭州人以使用杨记家具为荣。 目光落在黑板上,李玉娘勾起一抹浅笑,“这黑板是要配合我手中这粉笔使用的。所书字体流利美观,而且较纸笔更为便捷方便。用于各书院教学或是货场商铺记帐什么的最是有用。乃是小女子独家秘制……”就算不过是偶然想要制作出这套物件,根本没想过用它去谋利什么的。可既然都有商场老油条都看到商机了,她不能不好好利用。 “杨大官人,这黑板与粉笔的确是大有用途,不过小女子所说的财富并不是这两样东西……”压低了声音,她低笑道:“如果杨大官人有兴趣,我们稍后可以详谈。” 杨大官人掩饰地轻咳一声,也不说话,径直回到座位上坐好。 虽然原本想好的话被打断了,可李玉娘这会儿浑身上下都充满了自信。把手一挥,她如同上了战场的将军,从容自若,哪还管底下会的都是些大老板呢? “我想问各位官人,认为什么才是世上最大的财富?是金是银是珠宝玉石还是土地房产?不,这些东西是财富,但决不是最大的财富!因为这所有的一切都是靠人来发掘创造的。所以,这世上最大的财富不是那些冷冰冰的物件,而是人——是可以创造一切的人!” 抬手在黑板上写下一个大大的“人”字。她正色道:“人,就是生产力!”这样大肆宣传在现代所学到随时都可以说出来的道理感觉似乎是很爽的一件事。就连身体都在发热,从胸腔向四肢漫延那暖暖的热力。 “不,更正确的说法是——人才,即一切生产力!”在黑板上写下“人才”二字,她取下挂在黑板下方的小教鞭,指着人字道:“这是所有荐人馆都会为各位商家提供的——人!而这边,则是由我们‘前程无忧’为各位提供的人才!”目光扫过那些或若有所思或低声嘲笑的人,她沉声道:“在这里所说的人才,绝不是一般人所认为的才子、书生、文士……我所说的人才,或是专精于一门技艺或是有精明头脑懂得经营或是有所特长能做别人所不能的人。更重要的是。他们是各位老板所需要的能够——为你们创造财富的人!”缓缓地说出最后几个字,她的声音一顿,目光环视大堂。 勾起嘴角,伸手示意在杨大官人,“比如对于杨大官人来说,一个技艺精湛的木匠,绝对比一个能吟诗作对的书生还有用处!又比如这位吴老板,开的酒庄,那一个酿酒大师傅就会是吴老板急需拢络的。还有薛大官人,您是选择一个能分得清什么是稻什么是麦的人来管事呢?还是要一个只会摇头知乎者也的酸秀才?还有各位老板,为你们管帐的打理生意的,所选的也是有经验有才能的实干派吧?一个人才抵得过三个庸人!一个熟练的技术工人可比五个生手!”猛地把手拍在黑板上,“砰”地一声响,惊得几个并没有注意听的人也惶然看了过来:“要想创造更多的财富,什么最重要?人才、人才、还是人才!想要人才,尽在‘前程无忧’……” “我们拥有庞大的人员档案,各类人才共有……”双眼放光,她不歇气地一气说下去,从人源储备再到专业服务、会员优惠,最后更宣布:“在不久的将来,我们还将设立培训中心,以实用教学为主,培养出各类优秀人才……” 当她终于把话说完。收声后。目光转处,却并没有想象中的热烈掌声。好吧!咱大宋还不流行鼓掌这样的行为。可,也不至于个个都是这样看怪物的表情吧? 李玉娘收回目光,虽然心里忐忑,却还是拍了拍手,扭头冲着陈伯使了个眼色,暗示他带领一众使女按照原定计划把合约送到每个人面前。管他结果怎样,都要打铁趁热。 眨巴着眼睛看她半晌,众人才纷纷低下头去看手中的合约。有忍不住低笑出声的,也有越看面色越凝重的。在大宋,做生意的仍然很少有这样完全以正式合同为主的。一般来说,大家出来做生意都是讲个信字,谁有没有信用能不能做生意,只要看他原本的名声就知道了。就是偶有签合同的,也少有象李玉娘这样写得如此详细,甚至连具体违约后如何处置都详详细细地写了出来。 “李娘子,”在令人不安的沉默中,终于有人先开了口。李玉娘立刻挺直了背,闻声望去,却是经营粮油的薛少陵。 “薛大官人。”她温言相对,对这个适时解围的男人大生好感。 “嗯,”薛少陵欠了欠身,问道:“我想请问李娘子,你这合同上写明了违约应该如何处理,你能保证若你自己违反了合同也肯照合同这样处理?” “自然!”毫不犹豫地大声回答,李玉娘沉声道:“在商言商,小女子虽是一弱质女流,可也知道为商者最重一个信字。小女子既然敢白纸黑字地写在合同上,自然是要按照合同做的。” 薛子陵抬眼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淡淡道:“这照赔年费五倍,可也不是小数目啊!” 当然不是小数目,如果她现在生意已经做大做强绝不会把这条写上,可是现在她也只能夸大条款,以此博取客户注目了。 抿着唇,李玉娘只是微笑地看着薛子陵,直到他抬起手挽了挽袖子,自使女手中接过毛笔,提笔就要签字这才有些动容。嘴唇轻颤,她恨不得自己把着男人的手去签那个名字。眼看着薛子陵即将落笔,却突有人出声道:“薛贤侄,你真的考虑清楚了?” 原本卯足了劲的李玉娘闻言几乎一脚跌下去。大叔啊!你捣什么乱啊!转头瞥过杨大官人严肃的表情,李玉娘只觉得脑袋都开始疼起来。 “果然我们这些老头子里还是薛兄最有福气,什么事都丢给儿子就是。哪象我们这帮老头子,还要辛苦往外跑呢!”杨大官人转脸和旁边的人说着,一副倚老卖老的架势。 看着薛子陵敛眉浅笑,手中的笔没有立刻落下去。李玉娘几乎要哀叹出声,脸上却仍是一脸镇定自若地笑道:“各位都是做大生意的人,自然都是有各自的判断,小女子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在此小女子可以向各位保证:选择我们,一定会是各位最正确的选择!” 她的话音刚落,大堂里便突然传来一声轻笑。清脆如环佩轻响,另众人一起望去。却是一直保持着沉默的王香萃。 李玉娘心里一紧,生怕这代表着杭州城金家的女人会又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虽然不知道王香萃是不是也掌管着金家的部分生意,可不管怎么说,顶着金家主母的头衔,王香萃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王娘子!”下意识地唤了一声,李玉娘抿着唇没有再出声。虽然很怕王香萃说出什么来,可她也不能过去捂着嘴不让人家说话啊! 抬眼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王香萃微微偏着头,忽然笑了起来,虽然眸中仍是冷冰冰的光,说出来的却是:“我现在才发现,原来李娘子不单只是个重情重义的女人,还是一个这么有生意头脑的商人。我想,我们金家以后和你会合作得很愉快的……”说着话,她反手自花叶手中接过笔,在李玉娘惊讶的目光里落笔签下自己的名字。签完后又取了一方小小的印章郑重地盖后,盖完后才抬起头对着李玉娘浅浅一笑。 王香萃的举动,惊的不只是李玉娘一个人。就连与会的其他商人也是惊疑不定。虽然有很多对这个所谓的什么入会什么服务并没有完全听明白,可是看到连和他们很多商户都有合作关系的金家主母都签了合同,便觉得大概还是有好处吧?要不然金家女人是多精明的性子,怎么会这么好说话呢? 这么一想,便有人郑重考虑起来,甚至还有些连想都不想就直接签字的。原本第一个要签字的薛少陵抬起头看了看王香萃,若有所思地低下头想了想,便签下名字,也是取了印章加盖后才递给一旁的使女。又温言对李玉娘道:“李娘子明天派人到家中取钱就是。” 李玉娘压下心中雀跃,笑着点了点头。目光一闪,瞥见那杨大官人拿着一纸合约,脸色忽红忽白,却最后还是落下笔去。 眼睛一亮,李玉娘看着原本就以他为首的几个顽固派也摇了摇头去签那份合约,不禁心中狂喜。尤其是看到被使女们一份份收回来的合同,更是觉得喜不自禁。 笑着施了一礼,她平声道:“为了庆祝合作成功,还请各位官人赏面饮杯水酒……” 不用她示意,白薇早已经吩咐下去。虽说是饮杯水酒,实际上却是开始上菜,各类菜肴如流水般上来。李玉娘殷殷相劝,又有白薇长袖善舞,再加上服侍的使女个个善解人意,如花似玉。一时间大堂上*光无限,就连板着脸的杨大官人也露出笑容。 王香萃冷眼瞧着,却是冷冷一笑。扭头看了一眼花叶,便站起了身。李玉娘在旁瞧得分明,忙站起身迎上。虽然还有些弄不清楚王香萃到底是敌是友。可是刚才如果没有她,大概这些人也不会这么痛快就签约了。只要一想到这,她对王香萃便有几分感激。 笑着道谢,又婉言相留,王香萃却只是淡淡道:“一群男人喝酒,有什么好看的。等一会喝多了个个丑态百出,倒让我反胃口。” 李玉娘尴尬地笑了下,还没回答,那杨大官人已经大着嗓门喊道:“弟妹啊,怎么这么早就要走呢?” 王香萃一笑,脸上已经没了厌恶之色,反是极和善地笑道:“家中有事,不得不先行一步。再说了,我先走一步,杨大哥和诸位岂不是更痛快……” 她这么一说,杨大官人便笑了起来,其他人也颇暧昧地跟着吃吃笑起来。这下,不仅是王香萃觉得不自在,就连李玉娘也觉得浑身不舒服了。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坚持着送了王香萃下楼。 王香萃推托了下后看她一直坚持便也未再拒绝,下了四楼,一路穿过喧闹的大堂,她始终都没有说话。却在临上马车前突然转过身来看着李玉娘道:“李娘子,你是个有情人,不管是你收容顾家遗孤,还是善待白行首,我都佩服你。可是,你要知道世上的人并不是个个都象你一样会为人着想的。你自己,还是小心点吧!” 没想到王香萃竟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李玉娘一旱怔住,直到王香萃扭身上了车也没有答上她的话。 “是啊,世上有很多坏人……”她轻笑着,抬头看着远去的马车,车窗一掀即落的车帘。沉吟许久后才低下头去,“可是,总还是有好人的……” PS:求订阅,保全勤。 第五十章 欣欣向荣 第五十章欣欣向荣 “你真的不卖?”杨东石挑起眉。原本还似染着醉意的眼射出凌厉的光芒。 李玉娘抿唇一笑,半垂了头似乎根本就没看到他的眼神,只是淡淡道:“不是不卖,而是不全卖。杨大官人应该听得很清楚才是啊!这黑板的做法我可以卖给杨老板,只要你在头半年每卖出一块黑板分我一成利润,就够了。至于这粉笔的做法,却是不卖的。” 怒极反笑,杨东石眯起眼冷冷看着李玉娘。“敢情,老夫特意留下来这么有诚意地和李娘子商谈,李娘子竟当成是一个笑话了。” “怎么会呢?小女子也是很有诚意的,杨大官人应该明白才是。”李玉娘浅笑着,看着脸色发沉,再无一丝醉意的杨东石,言到即止。这中年发福的商人倒不象他之前表现出来的那样精明外露,刚才看他喝得那么多,醉得一塌糊涂,还以为能有便宜占呢!没想到一说到正事,这人立刻醒了过来。敢情想扮猪吃老虎的不只她一个。 轻轻用手指敲着桌面,杨东石沉默了半晌才道:“老夫倒是小看李娘子了,看来我们以后的合作会很愉快……不过若是按李娘子现在的条件,这桩生意却是做不成的。” 看李玉娘只是笑。他便沉声道:“大家都是聪明人,这黑板或许短时间内会卖得很好,但照老夫看来这制作工艺并不困难,以后仿货多了,还能不能卖动还是两说。但粉笔就不同了,且不说制作难度,就是真的让人仿去了,以后销量也绝不会减少多少。”沉吟片刻,他以商量的口吻道:“若是娘子肯割让,我可以再出二百两银子买你这粉笔的配方。” “二百两银子?”李玉娘掩嘴轻笑,“杨大官人也说我是聪明人了,觉得这样的条件会让我满意吗?”说到底,这位大老板还是没把她当成真正的对手啊!是,若是早两个月,这二百两银子都会让她找不着北了,可是现在,她想要的更多。 “杨大官人,我知道您在京里有路子,还听说您和国子监的某位大人是同乡。别人或许想不出这黑板和粉笔会有多大利润,可是您背靠大树,这里面会有多少利润您最清楚了。且不说零卖的,单只国子监兼管的各府各州那些书院学堂,要是都用上杨记的黑板的话,那会是多大的一笔财富?!” 看杨东石眯起眼来看她,她只是温言浅笑,再加上最后一个筹码。“大宋所有的学子文士,都在用杨记所出的黑板粉笔。每天都会看到黑板上面杨记的标志,您说,等他们日后要买家具的时候难道还会去选择家吗?到那时候,用杨记家具的就不只是学子,更是大宋的官史了。您这杨记,就算不是皇商,岂非更胜皇商?!” 眯着的眼骤然睁大,杨东石看着李玉娘,沉默了足有一分钟后突然大笑出声。 “有趣、有趣……李娘子果然是做生意的料。一番话说得如此动听,就连老夫都被你说得很想看到你所说的美好景象了。”胖乎乎的手指交叉在一起,轻轻敲打着,他沉声道:“五两银子,买断你黑板粉笔的配方。这个条件,李娘子应该满意了。就象你所说的,老夫在京里有门路,可以从这两样东西上赚到利润,要是你自己抓着这东西,别说五百两银子,就是十文钱都未必赚到手。” 虽然被损了一记,李玉娘却并不生气。杨东石既然肯把话说到这一步,倒可以说是承认她是一个应该正视的谈判对手了。“杨大官人说得没错。我是没门路,可是我没门路不代表别人也没有啊!或许南京城的林家也会这黑板感兴趣呢!”杨东石脸色微沉,看她的目光透出阴沉之气,李玉娘却只是微笑,“不过,再怎么说咱们也同是杭州人,有什么好处自然要可着街坊了。不如这样,杨大官人想要粉笔的配方,可以!不过我要分三年三成纯利润。” 她的话一说出来,杨东石便忍不住冷笑起来,“李娘子的胃口太大了。” 李玉娘扬眉轻笑,“杨大官人考虑一下,玉娘觉得自己提出的条件已经很合理了啊!”话虽这样说,可李玉娘心里却也知道杨东石绝不会这么轻易答应她的条件,果然,杨东石沉默了一会儿后便开始还价。谈到最后,以一年两成利润达成共识,甚至李玉娘还另要求了两百两的预付分红。 待送走杨东石后,李玉娘不禁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今晚的酒宴真的是没有浪费,除了完成预想目标外还多了一大笔意外之财。照她的推断,一年两年的利润,她最少也能拿到千两左右。至于之后,就算杨东石再有门路,生意也未必能有最初这一年好做了。毕竟这两样东西都不算是多精细的东西,只要知道配方,什么人不能做呢!光是想想杨东石拿到配方时古怪的表情,就知道她这生意算赚到了。 坐在桌前,看着杨东石叫人送过来那一箱银子。李玉娘忍不住双眼放光。听到身后一声轻响,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扣箱子,却又临时收回手来。静了下心,她回眸对着走进门的白薇笑笑,“怎么样?已经结好帐了?” 白薇点了点头,目光转到桌上的箱子,不禁失笑,“你那东西真的卖了银子?”李玉娘点了点头,伸手推了下箱子,道:“就算是荐人馆赚到的好了,如果不是有今晚的酒宴,这生意也做不成。” 目光一闪,白薇想了想便笑了起来,“那东西本来就是你自己做出来的,我和陆大娘又没帮过你什么。现在卖了自己算是你自己的,哪有就这样算作公里的道理呢?这钱,你还是自己收着吧!” “这怎么好呢?”李玉娘嘴上客气着,可目光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往箱子上瞄去。在白薇笑着嗔她“想得太多”时,她才干笑了两声去收起箱子。这么把装满银子的箱子抱进怀里的感觉真是让人陶醉。她忍不住微微合上眼,把脸贴在箱上,仿佛看到未来无数美好生活的画面…… 虽然有时候觉得自己象是在做梦,可事实却是真的就象做梦一样,所有的事情都有了转机。自那天签下了十几份合同以后。她们的荐人馆立刻从一间默默无闻的小店变成了杭州城里想找活计的人的首选。就是不想找活计的,只要打她门前过,看到一根又一根的红色彩绸上写着的“杨记专属荐人馆”“薛记粮油专属”“金氏专属”等字样,都要瞪大了眼睛。 “难道现在欢楼都改了新花样?”不单只是走过路过的百姓不名所以,就连李玉娘两个合作伙伴都不明白为什么她一定要把这些彩绸挂出去。陆大娘还一直婉惜:“这是多好的绸子啊,我看都能裁了做衣裳了。白白浪费了……”一面叹息,一面顺手扯了一条已经裁好的长绸往身上披。李玉娘和白薇在旁看着,只是笑。陈伯更是不敢上前拦着,末了就这样被陆大娘顺手了好几条绸布。 名头打出去了,李玉娘再出面去谈生意,也就有了可眩耀的底气。开口就说哪个店哪个大老板是他们荐人馆的会员。就是对方并不着急雇人,也不免要先考虑考虑是不是自己也随个风潮入个什么会了。 就这样,一晃就进了梅雨季。虽然天气潮得连件衣服都晒不干,可生意却是越加的火爆。 因着金家在宁波港同人合伙建了一个码头,从李玉娘这边招走了大批壮丁。看得眼馋的一些闲汉也纷纷往店里来登记资料,都盼着什么时候自己也能找到一份好活计。不过可惜,人虽然多,可能让李玉娘拍着胸脯和人说自己推荐的是人才的却不多。因为这儿,原本算是后续发展的培训中心便提上了日程。 “玉娘,你这个培训中心到底是要做什么呢?从来只听过教授诗书的,可还从听过这教什么做泥瓦匠做木工的学堂呢!”白薇的话让李玉娘噎住。要怎么解释这职业学校的雏形呢?在现代看来极为普通的事情在大宋却是让人觉得异样稀奇。如果以后她也弄出一个考证上岗的制度,不知道会不会吓掉所有人的下巴。 “其实也很简单,我们现在做要做的就是把那样师傅请到学堂,让他由原来的带一个两个学徒变成教授很多学生。白姐姐,你想想,虽然咱们大宋提倡诗书传家,甚至还开设了无数学堂,希望让所有人都能读书明理做学问。可是就算这样,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上学堂的。而我们现在做的其实就是补足这一点空白啊!我们只收一点点钱,却让那些没钱读书或是不喜欢读书的人学到日后可以谋生的技能。不管是算帐打算盘,还是作木匠、铁匠甚至是厨师,只要他会一样手艺,走到哪里都饿不死。你想想,我们这做的可是一大善事啊!” 看着陷入深思的白薇,李玉娘暗自吐了下舌头。她顺嘴胡扯的,不过这么一说,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的目标很是伟大了。 失笑摇头,却听白薇沉吟道:“果然是大善事,玉娘,既然是善事,不如这开办学堂的费用就全由我们出好了。让那些没钱的孩子来免费学习,若真是做成了这件事,真是积了大德,比修桥铺路还要善。” 愣愣地看着白薇,李玉娘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虽然一直拉着白薇强调“再有钱的人也不可能日一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承担这样的重担。而且不交钱免费学的人根本不会认真去学习”云云。却仍打不消白薇的兴奋劲。到最终,李玉娘勉强退让了一步同意若真有困难者可以暂时免费学习待日后找到活计赚了钱再付学费。也不知白薇到底听没听见去,一径的兴奋起来,甚至马上就想出门去找适合做学堂的地方。 虽然计划定得顺利,可是实际操作起来却并不那么顺利,开办一家培训中心,需要打理的事情太多。从房子到聘请师傅再到招生,需要花费的心血太多。 因为教的都是些技术活,所以做为学堂的地方就不仅仅只有房间就可以了。除了能作教室的房间外还需要亲手操作的空间。所以看的几个大院房价自然也就很高。还好最后终于在城边买到了一座老房子。虽然听人说这房子不大干净,可贪图房子大,院子宽,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虽然比别的房子便宜些,可到底还是要钱的。再加上院子要收拾,房屋要修茸,用钱的地方就更多。不仅是最近店里赚到的钱都投了进去,白薇投入了近五百两银子,就连李玉娘的那两百两也分文不剩。除了肉疼,还要迎接陆大娘的怒火。虽然每天都能听到她嚷嚷“快点把分红给她,她不干了”的话,可每次看到需要帮手的地方却还是照样伸手。 等到去除了院里所有杂草把这座废弃的园子整理成一座大操场之后,倒真有了点学校的模样。除了简易搭建的工棚做操作区外,尚有大片的空地。看得陆大娘颇有些心动,“要是我们小五子有这么大的地儿,练功夫时就更方便了。” 听了陆大娘的话,李玉娘想了下便邀请陆大娘搬到这座院子里住,反正这座院子这么大,除了留做教室的几间大屋外,后面的院子还有耳房可以住。本来以为陆大娘会高兴,却不想竟是摇了摇头笑着拒绝:“你听我说呢!我们那小院虽然小,可是住久了有感情的。我要是搬走了那死老头子回来找不着我岂不是要哭了。” 没想到一向彪悍的陆大娘竟有这样细致的情感,李玉娘也不勉强。回头却是和陈伯商量着让他搬过来,却没想到竟也是遭了拒绝。虽然陈伯始终没有说什么理由,可看起来却很是坚决。到最后,李玉娘只能让宋平搬进培训中心来住。这才算是安了心。 因为培训中心还在摸索中,李玉娘也不敢一下子开设太多的课程。只开设了初级会计——用大宋术语来说是管帐;建筑——其中又包括土木工程及细木工;厨艺以及刺绣四门课程。饶是这样,请师傅仍是艰难无比。这时候的技工,很有些大侠的风范,独门秘技绝不外传。直到最后李玉娘提高了三倍酬金才终于请到了几个师傅。又求了宋嫂兼职做师傅,这才算是勉强把培训中心撑了起来。 虽然算是可以开学了,可这生源却也是一大问题。照宋人的做法,一般想要学艺的多是送到某间铺子去做学徒,虽然没有工资,可却是管饭的,只要一年孝敬师傅些银钱,也就是了。至于教的师傅是不是对这些学徒藏私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虽然多方宣传,收取的学费又不高,可第一期学生到底还是算不得多。除了几个成年的外,倒大多是些少年还有些八、九岁的女孩。其中那些女孩还有些根本不是为了日后找活计,而是为着日后嫁人时有能拿得出手的手艺。 虽然请到的绣娘技艺不俗,可真正教起这群小女孩时却是抱怨颇多。到最后还是白薇出马,在教室里板着脸坐镇才能让这些女孩老实下来学习。 虽然一群女孩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惹人心烦,可比起那些少年,还是好管理的。 学管帐的少年还好些,说话做事有些文气。学另两门课程的就粗鲁多了,从师傅到学生是一模一样。原本那几位师傅之前带学徒时的规矩就是天老大地老2师傅是老三,别说句句听师傅的,就是洗衣盛饭奉茶外带夜里送夜壶,都是要做的。可到了培训中心,这些老作派就都没了。那些学生也不再把他们当天那样敬着,哪怕是平常也算尊重,可到底是和之前做师傅不一样的感觉。结果没两天,就闹出了师傅暴打学生的事儿。 李玉娘闻讯赶到。看到几个带头起哄的学生被竹条抽出棱子的脸,实在很想说一句“拒绝暴力教学”,可是想想在这年头学生被老师打那是平常,就是顾昱还不是吃过老师的竹板。也只能先来个息事宁人,好言劝过师傅们消了火先去歇歇,才招集了所有学生。发表了沉痛的讲话。大意就是:你们学技术都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别人,现在不努力,以后连活计都找不到,要怎么养妻活儿?要怎么孝敬父母?要想出人头地,就得现在吃得起苦。 话是陈腔老调,可对这些从来只听过人说读书考状元才是光耀门楣的大宋人来说,却颇为新鲜,尤其是李玉娘说什么“行行出状元,不是只有中举做官才是出路”时更是让一些学生陷入深思。 至此之后,虽然师生间还是有矛盾,可那些学生却明显地好学起来。因为害怕再出这样的事情,李玉娘干脆把荐人馆那边交给陈伯打理,又请了几个落魄文人过来帮他,自己和白薇则留守在培训中心里,希望能让培训中心尽快步上正轨。 PS:祝大家元旦快乐!新一年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第五十一章 算盘与数字 第五十一章算盘与数字 闲来无事,也客串了一把老师。在看到那位请来的帐房先生谢老师用晦涩的文字讲解如何记帐时,李玉娘忍不住跳出来把阿拉伯数字拿出来显。惊得那位大讲“筹码”的帐房先生直眨巴眼睛,从开始的喝叱胡闹到后来深为佩服,承认这比他用“筹码”字记帐简捷方便许多。 被捧得得意,李玉娘几乎没把小时候背的儿歌甩出来,所幸还有三分理智,及时收回到嘴边的话,要不然还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充作好奇宝宝的帐房先生了。 “这个,是我从一位海商那里学来的,据说是从一个叫阿拉伯的地方传过来的,所以就叫阿拉伯数字。”李玉娘如此解释,在干瘦的老头儿的注视下,用最简单易懂的方法把在现代常用的记帐方式讲了遍。虽然在现代没专业学过会计,可听到看到的那些知识已经够让一票宋人感到万分惊讶。 做老师做得有来了兴致,李玉娘拉着那位被请来的细木匠,忙乎了两天,终于做出来史上第一架算盘。虽然李玉娘仍然嫌弃珠子不够圆滑,外表不够美观,可这样的计算工具拿到教室里,却让所有学生都瞪大了眼。 那位谢老师眯着眼摸着手下的算盘,用老花眼似的混浊目光看李玉娘。好象是看到不可思置的东西似的,“此为何物?” “算盘啊!”李玉娘摸着脑袋,想了想,觉得自己一直以来还真没看到谁用过算盘,感情这在她小时候没少折磨她的东西在此之前竟是没有的。“这个就是打珠算用的……” “珠算?”双眼放光,老头儿的呼吸有些急促:“可是东汉时徐岳所撰的《数术记遗》中所记载的珠算?” 谁是徐岳?什么《数术记遗》?李玉娘只觉得头大,虽然不懂老头儿说的是啥,却还是点了点头。 看她点头,老头更显激动,连双手都轻轻颤抖着,“没想到我谢察微居然能在有生之年得见珠算重现人间。”在李玉娘还没反应过来这位老先生为什么会这样激动之时,他突然就行了一个大礼,恭敬地对李玉娘行弟子之礼道:“还请娘子收下老朽这个学生。” 慌得李玉娘忙伸手相扶,自然是百求百应。除了教授这些学生外又加时把各种她所知的技法教给谢察微。 在教与学中,时间过得飞快。眼看培训中心渐入正轨,李玉娘也有心情去打理荐人馆的事。这天她刚回到茬人馆,蒲安就冲了进来,一脸兴冲冲地挥着一本书,大声叫着李玉娘的名字。对这小子没大没小地瞎叫已经有了免疫能力。李玉娘懒懒地走过去,看到他从腋下拿下来的物件不禁睁大了眼。 “这个不是……” “看着新鲜是吧?”蒲安兴奋地把手里的书推到她面前,“你看这本算经,这个东西叫算盘,是用来算帐的。还有这本算经里还记载了一种数字……” “阿拉伯数字?”李玉娘淡淡接过他的话,声音平淡到连她自己都奇怪。 “你看过这本书了?”蒲安在兴奋中没察觉出李玉娘的不对头,反是旁边的可儿伸过脑袋看了一眼,“这不是姐姐平时记帐用的那个什么字嘛!” 一句话让原本兴奋的蒲安冷静下来。看看面色平静的李玉娘,又看看可儿,惊讶地问道:“怎么回事?有什么事我不知道的?” 顾昱跑过来抓起书只瞄了一眼就扭头看着李玉娘道:“玉姨,这真的是你教我和可儿姐姐的阿拉伯数字啊!” 只一句话,蒲安脸色就变了,怔怔地看了李玉娘半晌,他失声笑了出来,“这阿拉伯数字真是你想出来的?啊,这个谢察微就是之前你请的那个管帐先生?” 李玉娘点了点头,想想,立刻又摇头,“这阿拉伯数字可不是我想出来的,是一个海商教我的。” “海商?你认识的是哪里的海商?泉州的?还是就是这杭州的?要是泉州,来往码头的人没有我不认识的……” 李玉娘把头扭开,眨着眼,强笑道:“当然是杭州了,难道杭州的海商你也都认识?不用这么看我,不过萍水相逢,我哪里记得住他的名字。不过,我倒可以告诉你,这人是个胡人。金发碧眼,很好认的。说不定你哪天突然见着就能一眼认出来了。” 蒲安哼了一声,气结道:“胡人里生得金发碧眼的多了,怎么可能一眼就认出来呢!”顿了下,他突然伸手扯住李玉娘的手。被他毫无征兆地一拉,李玉娘倒吓了一跳。 “什么干什么?当然是要现在就去戳穿他啦!”蒲安气愤难平地哼道:“你不知道现在那厮有多得意,不只是出了这么一本算经,还到处对人说这算盘是他做的,简直就成了一代数术大师。不行,一定要揭穿他!不能让那家伙这么得意。” “你扯得我都疼了!”李玉娘抱怨着,甩开他的手,扭身推开他又伸过来的手,看都不看他地往回走。 “喂!你就不生气?”蒲安瞪大了眼,看着李玉娘云淡风轻的表情,心里更气。“有什么好气的?都说了本来就不是我想出来的东西。”看着蒲安晃着算盘,李玉娘扬起眉,“那个,其实吧,我听谢先生说从前就有个谁来着,做出过这东西了……” 看着蒲安挑起的怒目,李玉娘抿了抿唇,转过身去就和可儿去闲话家常。听到蒲安哼了一声竟是甩上门出去了,这才回过头,轻吁了一口气。 “算了,本来就不是我的独家专利,我还不一样是个盗版……”李玉娘低念着,突然一拍腿跳了起来,“呀!谢察微不会也拿这东西去卖吧?”收回脚步,她有些烦躁地踌躇许久,到最后还是觉得算了。就算谢微察真的用算盘去卖了钱,也卖不了太多,这个东西只要看过了就能仿出来的。 还在盘算着,就听到外面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心中生疑,她刚推开门,就看到通往前面店堂的门被人重重撞开,一个瘦小的中年男人连滚带爬地扑进院里,抬头看到李玉娘就立刻抢到跟前,“李娘子,求你看在之前的情份上放老朽一马吧!” 下意识地往旁边一闪,避开谢察微的大礼,李玉娘惊道:“谢先生这是做什么?说什么放一马?” “娘子,我知道就这么把阿拉伯数字漏出去是我不对,但还请你念在你我总算是有师徒之名,为老朽保留一分颜面吧!” “谢先生,你越说我可越不知道……”声音一顿,李玉娘抬眼看着跟进来抱肩冷笑的蒲安,再看看他后面又光着膀子的宋平。立刻扬眉冷笑起来,“宋平?你不好好在外面帮忙,和人胡闹什么?还不快去把衣服穿上!” 被李玉娘一喝,宋平脖子一缩,忙转了出去。李玉娘瞪了一眼蒲安,也没立刻出声,反倒看向谢察微,温言相劝。虽然李玉娘的话说得没什么火气,可因着蒲安不时的冷笑,谢察微仍无法放松。说上几句话就忍不住回头去看蒲安。说到最后,试探着道:“明天老朽就去印坊叫人把书都收回重印,这回把书名改成娘子的名字……”看李玉娘皱眉,他只道是惹得她不悦,忙又道:“还有,卖算盘的钱我、我分七成给娘子。” “七成?你还敢留三成?”那头蒲安刚一出声,李玉娘已经冷眼瞪去。被她一瞪,蒲安哼了一声闭上了嘴。 李玉娘垂下眼帘。暗自思忖,几番思量还是扶了谢察微道:“谢先生莫要理那粗人,以后也只当没有这档子事就是。我也不要你重印算经,也不要你卖算盘得的钱,只要你继续在我那里做老师就好。” “真、真的?”谢察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再确认,看看蒲安黑沉的脸色,便匆匆告辞,生怕自己走慢了半步李玉娘便会后悔一样。 “你就这么放了这老小子走?”蒲安黑着脸沉声喝问。质问的口吻,令李玉娘更觉不悦。 扭身冲着在门口张望过来的两小抬了抬下巴。可儿便意识过来拉着顾昱往屋里去。顾昱咧嘴一笑,冲着蒲安扮了个鬼脸,颇有些兴灾乐祸的样子。偏生蒲安却还没有危机意识,竟又上前一步逼问:“你知不知道我和宋平费了多大力气才让那老小子怕了……” 他话还未说完,李玉娘已经冷冷地抬头,淡淡问了一句:“与你何干?” 被她平淡的一句问住,蒲安好似大冬天里被人当头浇下了一盆冷水,愣在当场。“我可都是为了你……” “谁要你为我好了?多管闲事!我都说过由他去的,你为什么还要多事呢?”虽然心里明白蒲安那是拿她当自己人一样护短呢!可是一想起他说话的语气神情,李玉娘就气不打一处来。“蒲安,你听好了!虽然你比我还大上一两岁,可说到底,这个家是我当的!你做什么事之前最好问清楚了我是不是希望你去帮忙,不要再这样自作主张!” 捏着拳头,蒲安突然哧地一声笑了出来,“是,是我自作主张!是我忘了这个家是谁在当家作主!是我多管闲事!呵……”仰头笑了两声,他猛地转过身去,静了两秒后拂袖而去…… PS:元旦快乐! 求订阅,保全勤。 下章会晚一点。大家最好明天看…… 第五十二章 少年、男人 第五十二章少年、男人 蒲安那一走,就没有回来。吃晚饭的时候。可儿还有些担心,不免说话有些抱怨。李玉娘却只是瞥她一眼,细细嚼完口中的食物,咽下去之后才淡淡道:“你担什么心?一顿饭不吃又饿不死他!再说了,就算不回来吃,他也是有地方吃饭的。”心里似窝了一团火,她忍不住低喃:“什么臭脾气,才说了两句说跑。就是要吵架总得吵完了才是……”抬头看看可儿带着嗔怪之意的眼神,李玉娘哼了一声也不说话,放下筷子便出了屋。 白薇停下手中的筷子,看看李玉娘的背影又看看可儿,便笑着拍了拍可儿的背。“你放心,一家人,就算是生气吵嘴,也不会气太久的。” 可儿闻言点头,沉默了会儿却又突然惊问:“啊,玉娘姐姐是不是生了我气?” 白薇一笑,还没答话,顾昱已经笑着插嘴道:“玉姨生气,后果很严重的,回头一准回来赶你走!” 被他一句笑言吓白了脸。虽然明知顾昱是在开玩笑,可儿还是眼睛湿了,“昱哥……” “傻丫头,顾昱开玩笑的嘛!是不是?顾昱……”白薇劝了一句,抬手去摸顾昱的头,顾昱却把头一扭,避了开。白薇的手僵住,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便放下筷子起身,“可儿放心好了,我去劝劝你玉娘姐姐。都是一家人,她怎么会气你太久呢!” 顾昱撇着嘴角,听到身后门关上的声音,便抬起头来看着可儿带着忐忑表情的脸。“你不会是以为玉姨真的生你的气吧?嗯,我看,生气的那个是你不是玉姨……”说完,就把筷子往桌上一摔,看都不看可儿地走开。 呶着嘴,可儿垂下头,半晌才低低地道:“那么骂蒲大哥,玉娘姐也是过份了些嘛!” 她这头哀声自怨自怜,屋外李玉娘却是仰着头望着天上的明月,默然无语。 将近十五,月亮很圆。梅雨季里难得的大晴天,似天鹅绒一样的天空镶着耀眼的星辰,美得似一幅画。 “今天夜色很美。”身后传来轻柔的低语,李玉娘下意识地“嗯”了一声。“天蓝得像天鹅绒一样……”回过头,她望着站在身后的白薇,意识却仍沉溺在这美妙的夜色里。 “什么是天鹅绒?”白薇扬起眉轻问,让原本还发怔的李玉娘立时惊醒。 “呵,我随便胡说的……”干笑了两声,她抬头去看天上,眼角瞥见白薇若有所思的表情,便笑问:“有话说?” 白薇看着她一笑,点头道:“你也知道可儿那丫头心眼儿小得要命,怕你生她的气,我还一直劝她叫她不要担心呢!你把她们当成是家人,又怎么会生她的气呢!” “可儿叫你来劝我?”李玉娘平声问了一句,背着白薇的脸上眉毛轻皱。 “嗯,”白薇淡淡应了一声,突然笑着来扳她的身子,“你不会真的生那丫头的气吧?可儿是个实心眼的,想什么就说什么,你何必和她一般见识呢!” “我没生气!”冲口而出后,李玉娘才意识到自己说得太生硬了,忙回首一笑:“我真的没生气。可儿是什么性子,我最清楚。她心里对谁好总是会显出来的……”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白薇已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是不是?原来你看出来的。可儿那丫头可是真的很喜欢蒲安呢!” 目光微闪,李玉娘笑了笑,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问道:“可儿告诉你她喜欢蒲安的事了?” 白薇一笑,却没有正面回答。反道:“我看蒲安虽然有时候意气用事,可为人却是不错的。就象这次的事,我听说也是因为想要帮你出气才会……” “是啊,小蒲平时人还算不错的。”出声截断她的话,李玉娘淡淡道:“如果可儿和他在一起的,他一定会对可儿好的。那样子,我也算放心许多。” 白薇瞥着李玉娘的脸,沉默了两秒后突然笑她道:“说得象是要嫁女儿似的!你才比可儿大上几岁?甚至还没蒲安大呢!话却说得这么老气横秋。玉娘,有时候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也把我看得比你小了。” 李玉娘垂眉浅笑,却没有出声。白薇等了一会儿又问:“担心这个又惦记那个,那你自己呢?你总不至于想这么过一世吧?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说不定我这个做姐姐的还能帮着你选一户好人家呢!” “怎么好端端地又说起这些?”李玉娘看着白薇,只觉得白薇的表情很是怪异。 “说这些,当然是因为想起男人了!”白薇挑起眉,笑容里有些寂寥,“玉娘,你觉得我现在是不是丑了俗了?怎么陆五竟会那样无视我?”突然盯住李玉娘的脸,勾起的嘴角抿出一抹有些冷的笑,“有时候我觉得陆五对你比对我好上许多。” 心头警钟大作,李玉娘“嗤”地一声冷笑出声:“白姐姐这又是在说什么?难不成你也和那些人一样,由着自己的心思去揣测别人的善心?是!陆都头帮过我很多忙,可正因为这样,我才更不能让人误会了他那份善举!白姐姐,象这样的话你千万莫在陆都头面前说,要不然我这承他情被他救的人真要无地自容了。” 说罢,李玉娘就转身离去,留下白薇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许久,才一声低叹。抱着肩仰起头去看天上的月亮,“快到十五了呢……” 不知是不是真的真了李玉娘的气,这一夜,蒲安都没有回来。李玉娘第二天一起床,就看到可儿没什么精神的样子。虽然没有出熊猫眼,可也有些发黑,又拿眼偷瞄着李玉娘,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让李玉娘连早饭都没办法吃好。 吃过早饭,李玉娘就喊了顾昱一起走,嘴上只说顺便送他去学堂。临时时却有意无意地没有同可儿说话。等出了门,顾昱就扭过头盯着她问:“玉姨,你真可儿姐姐的气了?” “咦?没有……我怎么会生她的气呢!”李玉娘笑着,却被顾昱一句话戳破,立时如泄了气的气球一样没了脾气。“是啊,我是故意没和她说话,反正也有白姐姐听她说话了。”话刚说完,她看着顾昱古怪的神情,忽地有些警醒。 她,不会是在嫉妒吧?!只因为可儿近来和白薇走得近些了,又把心事说给白薇听吗?苦笑着摇摇头,她暗觉自己应该不至于那么小气。可要不是。她干嘛又象个孩子质气似地耍脾气呢? 思来想去,思绪却越发乱了。听得顾昱突然一声低笑,李玉娘立刻下意识地嗔怪:“这有什么好笑的……”话还没说完,她已经看到正往他们这边走过来的妇人。 “三娘!”惊喜地叫着,她迎上前去,伸出手去抱沈三娘怀里正冲着顾昱吐口水的小女娃。“囡囡,有没有想姨姨啊?” 刚一岁的小娃发出含糊的声响,虽然根本就听不清,可李玉娘却还是自作多情地把这叫声理解成是对她这个姨的昵称。伸手推了一下对着小娃笑的顾昱,“别在这儿磨蹭,还不快去上学。”赶走顾昱。她哄着怀里的女娃,又扭头看沈三娘,“三娘,小蒲是不是在你那儿?” 沈三娘拍了下手,笑起来:“真是,就不能再晚些问?我还和我家男人打赌来着!真是个没耐心的,少见一晚就想的话还和人家吵什么嘴呢?” 被小女娃捏得鼻子发痒,李玉娘一个哈欠打出来,一声没听清沈三娘说的话。“那死小子,脾气又臭又硬,要是将来真的嫁了他,还不得吃苦头。” 她只顾着自己说得高兴,恨不得回去拉着可儿好好说道说道。却不知自己的话已经让人更生误会。“切,现在就想着将来了?既然已经想那么远了,就不要总是死小子死小子的叫了,比人家还小着几岁呢,叫一声哥哥难道还能吃亏吗?” 脑袋终于转了个弯,李玉娘愣愣地看着沈三娘,干笑了一声:“叫什么哥哥,等他以后娶了可儿,还不一样要随着可儿叫我姐?!” “可儿?”沈三娘竖起眉,看了李玉娘两眼,颇有些哭笑不得,“难道你一直对小蒲都没那个意思?” 到底不是蜡烛,一听沈三娘的话,李玉娘立刻省起。忙嗔了几句,又道:“小蒲还是个孩子呢!哪个会转那个心思?” “呸,”沈三娘瞥她正好,干干脆脆地啐了一声:“真当自己扛了一家人的生计,就成了长辈不成?去水井边上照照自己的脸再说这些话。”说完,她又拉住李玉娘道:“反正是撞上了,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都和我家去把话说清楚了。是好是散,大家当着面来。你要是不想让小蒲回你那去了正好,我家男人正相中小蒲这个兄弟呢!” 挣脱不得,李玉娘又晓得沈三娘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只得告饶:“好姐姐,你叫我再想想。就算咱要把话说明白。也得容我想清楚了要怎么说吧!” 看她一径地求饶,沈三娘笑骂了一声“没用的东西!”便哼了一声撒开手。也不多说,伸手接过囡囡,“自己说的话自己记着,你要是不来可别说我真地就强留了小蒲做我沈三娘的兄弟了。” 笑着应了声,李玉娘看着沈三娘的背影,歪着头,忍不住却是一声低叹。怎么可能把那小子当成男人看呢?明明,只是一个还没有成熟起来的少年啊! 第五十三章 散与合 第五十三章散与合 第五十三章散与合 闷着头想来想去。李玉娘还是没弄明白沈三娘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就算她再不敏感,也不至于竟连男女之情都感觉不出吧?难道是太久没有恋爱? 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叹息。还没抬起头,已经一头撞在什么人的身上。慌忙道歉,李玉娘抬起头来却是一怔。立刻下意识地往左右看了看后才压低声音道:“你疯了?这种时候跑到街上,难道不怕被人发现?” 半着肩膀看她的男人眯着眼微笑,勾起的嘴角怎么看都有一种邪邪的味道。“娘子这是在担心我吗?”声音里透出浓浓的暧昧,在李玉娘低哼出声时,萧青戎俯近了身,低声笑道:“你觉得我面目可憎到只要在大街上走过就会让所有的人大喊‘飞贼’吗?” 李玉娘一噎,倒不得不承认萧青戎的确是生了一副好皮相。除了一看就象个花心男外,走在街上如果是不认识的,绝不会想到他竟然是什么江洋大盗。 “难得遇到,娘子不会是想喊人来抓我吧?”带出明显的调笑意味,萧青戎看着李玉娘的眼眸透出淡淡的笑意。李玉娘却只是瞥了他一眼,没心情和萧青戎说笑。低着头走了很久,还以为萧青戎已经离开了,却没想到无意中一回头,却发觉他竟还默默地跟在身后。 此时,已经离了繁闹的人群,渐渐拐进僻静的巷子。可身后萧青戎的脚步却仍是悄然无声。明知身后跟着一个人,却听不到他的脚步声,让李玉娘只觉得心烦意乱。 猛地回过头去,她有些不耐地低吼道:“你到底想要跟到什么时候啊?”一句话出口,她看着萧青戎带笑的脸庞先自警觉地道:“别又想要我帮你什么,我可没有那个闲功夫。” “你能帮我什么?”萧青戎轻笑着,看李玉娘下意识地往后面退,便收敛了几分笑意,“我只不过是发挥善心,看看你是不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罢了。” 因他赤裸裸毫不掩饰的鄙夷目光,李玉娘反手摸了下脸。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象他说的一样一脸苦相。甩了甩头,她突然就笑了。何苦想那么多呢?其实对她而言,这种事根本就没有那么难不是吗?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就算因为她的拒绝而令小蒲离开,可儿应该不会怪到她身上来才是。 打定主意,她心中大安,脸色也好看起来。抬头看着萧青戎,甚至还能笑出来,“萧大侠,多谢你关心了。不过我看你以后关心的目标最好换一换,要不然陆都头结婚了,你都还不知道呢!” “那木头也有人喜欢了吗?”萧青戎一声低笑,却是又往前凑了两步。因他凑得太近,李玉娘下意识地想往后退一步却又忍住,在他俯下头,近得连呼吸都喷在她颈上时反倒仰起头平静地看着他。 “娘子不怕我?”萧青戎低声轻笑。“其实,娘子没有感觉出来吗?这样徘徊在你身边,是因为我心里是很喜欢娘子的……” “哦,”李玉娘淡淡应了一声,心绪没有半分波动。象这种话,这个只要一开口就会嘴花花的男人应该不知对多少人说过了吧?突然之间,她有那么点小感动。不是因为萧青戎,而是突然想到小蒲。若那少年是真的喜欢她,那大概是种极单纯极纯净的感情吧?传说中酸酸涩涩的初恋,也是最容易受伤的…… “在想什么?”略沉了几分的声音近在耳边。李玉娘连想都没想就答:“想男人!”抬起头,对上萧青戎染上不悦之色的眸子,她却灿然而笑:“萧大侠请自便啊!小女子已经佳人有约了。” 说罢,也不理萧青戎,转身便又出了巷子。萧青戎勾起嘴角,明亮的眸子紧紧盯着李玉娘渐远的背影,“似乎是满有意思的约会呢!” 不知道自己已经在无意中挠到了豹子的痛脚,李玉娘心情大好,连走路都觉得轻快许多。竟是同沈三娘前后脚地进了院子。 看到她,沈三娘还在奇怪,“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没等李玉娘答她,她已经拉着李玉娘进门。又训她:“不管你要怎么说,可别太伤了小蒲,那小子可不象外面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话还没说完,她自己先呸了一声:“都跟你学个什么劲啊!” 李玉娘莞尔一笑,却并不是笑沈三娘。说来奇怪,沈三娘虽然也算是出身武人之家,可却向来看不惯那些武人的作派,反倒是对自家看起来斯文的丈夫还有陆七和小蒲这样的清雅少年更为喜爱。所以,明里暗里对蒲安极是维护。 沈三娘的丈夫许山也在,李玉娘推开门走进既是书房又是客厅的东厢时,他正和蒲安两人坐在桌前低着头讲着什么。听得门响,他抬起头来看到李玉娘,便笑了起来。点了点头,还没说话,就被沈三娘拉了出去。 李玉娘倒也不客气,对着许山笑笑,还不忘了提醒沈三娘送些茶点来。反是蒲安,气乎乎地嚷道:“许大哥,正事还没有谈完呢!” 虽然得到的只是木门合上的“吱呀”一声,他却似怒了一声赌气坐在桌前,只是低着头不吭声。李玉娘一笑,晃过去看到铺在桌上的图,不禁“呀”了一声。 这一声“呀”,倒象是触动了开关一般,蒲安立刻抬头开炮:“你看得懂吗?” 有些好笑地瞄了蒲安不知是生气还是别的什么而有些微红的脸,李玉娘平声道:“我看不懂,这海图是画的哪里?”说着,她便低下头去用手指在地图上划着线,原本还想拦她的蒲安却是怔住。“你知道这是航海图?” “当然知道了。”李玉娘淡淡的答他,也没觉出自己的回答有什么不对。虽然不懂航海,可是信息发达的现代,就是再平庸的人对各种东西也都是知道一些的,李玉娘自然也是看过相似的航海地图。“啊,这里,这应该是宁波港才对!”从似曾相识的海岸线发现出一些熟悉的地方。李玉娘点着航海图上的小红点,喜形于色,很有几分自豪感。正自笑得开怀,旁边却突然横过一只手来抓住她的手指。 李玉娘一愣,抬起头看着双眼放光的蒲安,震惊过后却是失笑出声:“那么看我做什么?我又不是怪物。” “你到底在什么地方看过这样的航海图?”急声问着,蒲安激动莫名地嚷道:“也是那个海商给你看的吗?你还记得图上都画了些什么吗?” 李玉娘皱了下眉,虽然理解蒲安为什么会这么激动,却还是喝道:“先放开手再说。是,我是曾经看过类似的海图,不过隔得时间太久,什么都记不清楚了。”偏着头,看着蒲安失望的神情,她好心安慰道:“你也不用那么急的,出海这种事,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成行的。就算是你有了详尽的海图,都不一定就能顺利出海。再说。你哪有钱买船雇船员呢?” 仿佛是被重重击了一下,蒲安沮丧地叹气:“是啊,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可是,我等得那个人未必能等到……玉娘,我想在那个人还活着的时候风风光光地回去泉州,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不是一个废物!” 李玉娘默默地看着情绪激动的少年,很久都没有说话。直到他的情绪渐渐平复后才道:“总有一天,你会让曾经嘲笑过你,轻视过你,欺负过你的人在你面前低头。蒲安,我确信这一点。要不然我也不会把宝押在你身上。” 目光落在李玉娘平静的脸上,蒲安忽然笑了起来,原本低落的信心渐渐回复,“是啊!你这个女人那么精明,要不是看我能带来好处,怎么可能把钱投资在我身上呢!” “真是没半句好话!亏我还觉得能和你成为最好的合作伙伴呢!”李玉娘故意嗔了一句,看到蒲安也笑起来,越发笑得明朗。 李玉娘低下头用手抚着那张看起来已经很旧,而且材质看起来也很奇怪的航海图,“你看,这不是已经有了好的开始嘛!不管这海图是从哪里找到的,以后我们一定还会再找到更详细更精确的图纸。” “嗯,”蒲安淡淡应着,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李玉娘身上。目光有些恍惚,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撩李玉娘额前荡着的几根发丝。指尖触到她的额头,蒲安只觉指腹所触一片温润,竟不自觉地脸上一红。 额上被轻轻一碰,在李玉娘还没有抬起头之前,那只生有薄茧的手掌已经象触电一样缩了回去。在心底一叹,李玉娘只觉得心里一片柔软。在这少年身上,感受到很久以前就已经失去的情怀。可惜,不管是谁,只要长大,就必然会失去曾经的单纯,再也不会有那样蒙胧的暧昧。 “蒲安,如果可以,我们会是一辈子的朋友、伙伴和家人……” “嗯,一辈子……”少年垂眉时那一抹温柔的浅笑还未完全绽开,就在抬头的刹那僵在唇边。看着李玉娘温和的面容,他的指尖却是轻轻一抖,“朋友?伙伴?家人?只是这样?是吗?”在李玉娘点头的瞬间,少年的唇抿成一道直线。仿佛不死心地轻声问:“为什么?”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因为害怕……”因为没有预想中的暴跳如雷,李玉娘便偏着头低声笑起来:“蒲安,有一天会有一个很好的小娘子喜欢你,到那时候你会感激我的拒绝的。” 笑着起身,一脚迈出门去时却听到身后蒲安的低语:“如果。我说我不会感激,只会记恨你呢?” 脚步一顿,李玉娘垂下头去,牵起嘴角却没有说话。只是迈出另一只脚合上了门。 “没有人会记恨另一个人一世的,除非他竟能爱那人一世……” 第五十四章 同情是句笑话 第五十四章同情是句笑话 李玉娘抱着囡囡狠亲了几下。这才别了沈三娘出了门。虽然又被沈三娘拉着抱怨了好一通,李玉娘却只是温然浅笑。反是一派温文的许山一脸歉然地对着李玉娘陪着笑脸。 其实和沈三娘在一起相处的日子还不如和可儿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多,可是李玉娘却真的很喜欢沈三娘有什么说什么的性格。 沿着小巷,她一路缓行。未到正午,半阴的天色虽然不如阳光灿烂时让人觉得明朗,却有一种极静的感觉。可不知怎的,在这样的静谧里,李玉娘却总有种奇怪的感觉。下意识地几次回头去看,身后却都是空无一人。幽幽静静的巷子里,只回荡着她一个人的脚步声。 拐过去,就是原本顾家的宅院。李玉娘没有刻意回避,也不是故意要从这里走的,只不过是图这条路线离正街最近罢了。远远的,就看到顾家门口正缓缓停下一辆马车。 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李玉娘不知道这该不该叫冤家路窄。上次也是在这里撞上了顾二和小英,没想到这会儿竟又撞个正着。 收敛了目光,她原本还想悄无声息地过去了就算。实在没那个兴趣去和人争吵。却不想她刚走到跟前,就听到车厢里传来一声惊叫,接着车门被猛地撞开,一个梳着妇人头的女子跌跌撞撞地扑下车来。 这种算是中档的马车,车门离地面是有一定高度的。所以上下车时有很多人都是踩个脚榻什么的。象这样就这么直愣愣地扑下来。明显就是被人推出来的。 眼看着那女子跌在地上,哀声呼痛,李玉娘不由得脚步一顿,转目看了过去。只一眼,她就暗生悔意,不该生这样的好奇之心。 也是巧,她望过去时,那女子也正抬起脸来。四目相对,都认出了彼此。李玉娘心里暗悔,那女子又何尝不是变了脸色。原本因施了粉抹了胭脂还算得清秀的脸因震惊和怨怒几乎扭曲。小英瞪大了眼,狠狠地瞥了李玉娘一眼。 李玉娘眉毛一皱,转身就走,这时却听得一声清叱:“臭婆娘,休要赖在地上装死,还不快滚起来侍候着!” 听声音年纪不大,还略着童音的尖利。李玉娘忍不住扭过头去看,因往前走了两步,被车门挡了部分视线,便只看到一截娥黄的裙摆还有一双粉绣鞋。 “花姐儿,不是小的赖在地上,实在是摔得狠了动不得。”顾不得再往李玉娘这边看,小英仰着头,哀声求着,又用手捂着肚子,“求求你,不念着我也要念着官人的骨肉……” 被这一句话勾得停步细看,果然隐约是看出小英的肚子是有些大。李玉娘咧了下嘴。暗道这世界还真是没天理,顾二那厮竟也有了孩子。 心里念头刚打了一个转,她就惊见那双穿着粉绣鞋的小脚在地上跺了下。低哼一声,竟是抬脚就往小英身上踹去。饶是她也算见过世面的人了,还是忍不住“呀”了一声。 说来话多,可实际上却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眼看着那只可爱的粉绣鞋就要踢在小英肚子上。车上突然传来一声低喝:“花姐儿,你还不停下!” 花姐儿身形一晃,几乎跌倒在地,却还是及时收住了脚。一扭头不忿地嗔道:“娘,你不让花儿好好教训这小贱人吗?” “好好一个女儿家,和谁学的这般刁蛮!”一个柔和的女声轻嗔着,虽是在责备,却仍带着几分曼妙之音。 从李玉娘的角度,只看得到一双浅蓝的绣鞋,又并一袭水粉的裙摆,行动之间自要弱柳拂风之态。还在心里猜疑这是个怎样出色的美女。那道挡了她视线的车门便“吱呀”一声合上了。李玉娘乍然抬头,眼前看到的却是一个年近三旬的妇人,一手挽裙,一手拉着一个梳着双丫髻年约10岁左右的女孩。 “莫要学你舅舅那么霸道!你这般胡闹,要是叫人说咱们娘俩还没过门。就先欺负官人家里小妾的话,娘还要不要颜面了?” 说着,已经侧过脸往李玉娘这边看过来。虽然看分明时才知是一个长相平凡的妇人,但那双明亮的眸子却是让李玉娘心头一惊。隐隐有种偷窥被人抓包的感觉,忙抬头笑了下,顺嘴道:“我过路的……” 那样子长得颇可爱的小女孩狠狠瞪了李玉娘一眼,又转过头去看着她娘:“娘,不过是个不相干的路人。要是个爱乱嚼舌头的,就咒她不得好死,下阿鼻地狱被人拔了舌头。” 身上一寒,李玉娘忍不住盯着那小女孩看了两眼。虽然那妇人看起来一派温婉,可光看她这个女儿,这个娘也必不是个软性子的。看来,她刚才还真冤枉老天了! 看到那小女孩又扭头来冷森森地看她,李玉娘打了个哆嗦,扭身就走。可没走两步,就听见小英凄厉的叫声:“玉娘姐姐……”那音量、那激动就象是被一群狼逼到死角时终于看到了猎人出现一样。李玉娘身体一抖,疾走两步,后面却又传来那妇人冷静的低唤声:“这位娘子,莫不是小英的旧识?或者,是顾郎的旧识?” 不得已停下脚步,李玉娘回过头,只觉得那女孩看自己的眼神象是盯住肥兔子的狼。不禁在心里寒了下,这个看起来喜欢动的小丫头和泉州那位可是一样不好惹。 抿唇笑笑,她施了一礼。“娘子莫要误会,我从前倒是在顾家做过事,不过主人却不是现在住在顾家的这位,所以我和您那位顾郎,没半分干系!至于这位……”目光在小英又惊又怒却又带着一丝企求的表情上一扫而过。李玉娘抬起头淡淡道:“不算熟识!” “玉娘姐姐,你怎么这么说呢?我们在一起姐妹相称那么久,怎么可能不熟呢!我知道你气二郎,可是就算念在大郎和娘子的份上也不能不认我啊!”慌惶地叫着,小英撑着身子爬起来,想要越过那妇人过来拉李玉娘,却被那看似柔弱的女孩一把拉住。 “最讨厌人当着我的面说谎!”女孩的目光在李玉娘和小英脸上扫来扫去,虽然没有什么实质的威胁,可眼神却明显透出一股狠戾之气。 小英慌了神,忙嚷道:“小的没说谎,玉娘姐姐是我家大郎的妾,现在我们大郎的儿子还跟在她身边呢!” 挑起眉来,那妇人看看皱着眉的李玉娘,竟是启唇一笑,对着李玉娘深施一礼,柔声道:“不知道竟是小嫂子当面,倩柔失礼了。” 这回,真是被冷到了。李玉娘打了个寒战,才涩声道:“这位娘子莫要听小英胡说,我和顾家早就没有半分干系。今天不过是探朋友才碰巧轻过而已……” 她是急着撇清关系,可那自称倩柔的妇人却似乎并不相信,只是柔柔地笑着,又对着自家女儿笑道:“花儿。莫要拉着小英了。她们姐妹重逢也应该有很多话要说的,咱们娘俩还是先进去看看有什么东西是要拾坠的吧!” 那女孩便哼了一下,撒开手又看了看李玉娘这才往顾家门里走去。那倩柔冲着李玉娘笑笑也转身进了门去,竟是连看都没看一眼小英。 脚下打晃,小英扶着墙,勉强站直身后,猛地抬起头冷眼瞪着李玉娘。 被那两母女搅得心情不好的李玉娘扭头看到小英的神色,心里更不舒坦。哼了一声,扭身要走,却不知小英从哪儿来的力气,竟是对着她冲过来。“你现在高兴了开心了?看着我被人欺也见死不救,你还是不是人啊!” 被她吼得一愣,李玉娘失笑出声:“你要死了吗?我看着不象啊……再说了,就算我真的见死不救,会良心不安会自责的人也是我,你犯不着这么大动肝火的。”偏着头浅笑,李玉娘的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小心动了胎气……你应该还记得姜娘子是怎么死的。” 脸刷地白了,小英浑身发抖,伸出手想拉李玉娘,却被她闪开。一只手颤微微地落下,小英突然就哭了起来:“你看看我现在,那寡妇还没有正式过门呢!就这么欺负我,要是过门了还不要往死里折磨我?玉娘姐姐,我求求你,就当同情我可怜我,去帮我和夫君说说……不,只要你同那个什么陆都头说说叫他不要为难夫君,夫君就不会娶这个寡妇进门了。” 心生警惕,李玉娘盯住小英的脸,寒声问:“这又关陆五什么事?” “怎么不关他的事呢?”小英暴躁地吼着:“如果不是他为难夫君,夫君会娶这个姓孟的寡妇吗?” “姓孟?”李玉娘皱起眉,突然想起曾经听过的一个名字,“这个孟倩柔莫非有兄弟或是叔伯是做都头的?” 小英闻言,立刻猛点头,眼中迸出喜色:“正是,她大哥就是孟都头。这恶婆娘仗着有哥哥撑腰,一个寡妇也硬要赖上夫君。夫君要不是因为有求于他哥哥,又怎么会看得上这克死丈夫的寡妇呢!玉娘姐姐,我知道你是个心善的人,你就同情同情我帮我就和陆都头说说吧!” 半眯起眼,李玉娘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小英,突然就笑了出来,“我同情你?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PS:求订阅,保全勤(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章 与我何干? 第五十五章与我何干? “同情你?”李玉娘上上下下打量着小英。她穿的是一身蓝色的衫裙。不是绸缎可质地却也算不错,一头乌发只插了一枝没有镶珠的金钗,浑身上下是比之前见到时略显朴素,可是却也比很多人强过许多倍。“你不要逗我笑了!”李玉娘低笑出声,“你现在是什么身份?顾家的妾啊!难道对你而言不是板上梦想成真的事情吗?虽然是换了个对象,可你也不要觉得委屈,这都是你自己心甘情愿的。现在要人来同情你,未免可笑。” 脸色发白,小英死盯着李玉娘的脸,眼中毫不掩饰的怨意让李玉娘“嗤”声冷笑,在小英恨声问:“你真不肯帮我”时转身就走。和小英,她实在是无话可说,可她刚一转身,小英就扑了过来,蛇一样缠上来,抓着她的胳膊就不肯放手。 “玉娘姐姐,我知道你讨厌我。你只当不是帮我,是在帮顾家,我肚子里的孩子可是小郎的亲堂兄弟!” 她不说倒好,一说这话李玉娘更是大怒,“你有完没完?!还好意思提小郎。你怎么不拍拍胸脯,问问自己是怎么对小郎的?亏得他从前把你当成亲姐姐一样什么都听你的,可是你呢?我告诉你,别说我讨厌你,就是小郎现在站在这儿,也会恨不得抽你两记耳光……” 挣了下手,却因为小英抓得死紧,抽不出手去。李玉娘哼道:“你快放手,我不想欺负一个孕妇。” 她这么一说,小英咬着嘴唇,不撒手反倒是挺了挺肚子。 李玉娘失笑出声,“你这是拿肚子里的孩子来威胁我?呵,小英,你还真是看得起我,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善良的人吗?”冷眼相看,在小英惊讶的目光里,李玉娘猛地挥手,一巴掌甩在小英脸上,在小英愕然松手捂住脸时,已经用力甩开她。 踉跄着倒退两步,小英站稳身后尖叫:“你、你竟然打我?” “打你?打你怎么了?难道我是第一次打你吗?”李玉娘甩了甩手,用拇指摩挲着有些痛的指尖。“小英,你别以为用肚子里的孩子就可以威胁人。别说威胁不了我,就是这孩子的亲爹,也怕是不如你想象中那么在乎他吧?还有啊,如果你这会儿真的有个三长两短,院里的人应该会很开心才是……” 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小英涩声道:“你说得不错,我若有什么那臭寡妇会很开心……李玉娘,如果我被那女人折磨死了,你良心能安吗?就不怕我化作厉鬼天天缠着你吗?” “呸,不要脸的东西!”李玉娘气得脸发红,“谁把你弄死了你找谁去,下作的贱人,连做鬼都想着攀扯上不相干的人!我告诉你,就算你真被人弄死了,又与我何干?我有什么可良心不安的?”狠狠啐了一声,李玉娘扭身小跑了几步,待离小英稍远了些才缓下脚步。 隐隐听见后面传来“吱呀”一声,还有一个发尖的童音在笑。李玉娘皱起眉,也不回头,反倒更加快了脚步。虽然损人损得痛快,可要是小英有什么时她是在场的,怕真是要被纠缠着脱不了干系了。 一路疾行,到了大街上,李玉娘才缓下脚步,靠在一边轻轻吁了一声:“倒霉,和碰着疯子一样!” 她低喃着。抬起头,不知为什么,下意识地就往左边看去。小巷口,阴影下,站着一个男人。虽然看不太清楚脸,可李玉娘却是挑起眉来。这身衣裳,还有那招风的姿态,分明就是刚才还看到的萧青戎。突然记起刚才一个人在巷中独行的那种古怪感觉。莫不是这厮刚才就一直跟着她? 挑起眉,心里虽是气得着火,她却突然展颜一笑,竟是冲着站在巷口的萧青戎勾了色手指。 萧青戎故作惊奇地往两边看了看,用手指了指自己,这才笑盈盈地踱过来。眯着眼笑道:“娘子有事找我?真是荣幸,竟这么主动找我……” 李玉娘一眨眼,笑得媚气,伸出手摸上萧青戎的脸。萧青戎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奇怪的神色,可脸上的笑却仍是极招蜂引蝶的桃花笑。指尖掠过萧青戎的脸颊,撩过他的耳际,李玉娘媚笑着,手掌一张,猛地揪住萧青戎的耳朵,用力一拧。喝道:“说!为什么跟着我?” 斜睨着她,萧青戎眨了眨眼,突然就笑了起来,“你揪我的耳朵?” “嗯?”李玉娘眨巴了下眼,目光落在自己仍拧着萧青戎耳朵的手。突然之间就醒过神来,匆匆放手,连说话都有些结巴:“先不说这个。你到底是为什么要跟着我?” 萧青戎抬手摸着被李玉娘拧过的耳朵,轻轻揉了揉,又把手掌极暧昧地凑近鼻尖,忽然就道:“香的……” 被他一句话险些弄到吐血,李玉娘涨红了脸骂道:“色狼!”瞥见萧青戎掀眉,她立刻又改口:“登徒子!” 这词,萧青戎是听懂了。便委屈地眨了眨眼,“明明是你先动手动脚的。” 无言以对,李玉娘静了会儿,恨声道:“你到底是跟了我多久?我是得罪你了还是怎么了?竟让萧大侠这么辛苦……” 萧青戎勾起嘴角轻轻一笑,冲着李玉娘暧昧地挤了挤眼睛,“你该知道我只是想更多了解你罢了。” 傻了两秒,李玉娘抬手搓着手臂,只觉得身上发凉,很有一种没办法和眼前这人勾通下去的感觉。默默地转身,她一言不发地就往前走去。 萧青戎笑看着她的背影,也不喊,只是不缓不急地缀在她身后。直到爬坡着李玉娘走进荐人馆,才笑着停下脚步。 一脚迈进门里,李玉娘下意识地回过头去,隔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与街对面的萧青戎对望。虽只是一眼,她却还是皱起眉来。嘴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下。 始终都没有弄明白萧青戎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她,又究竟看到了什么。因为这,让她总有种被人窥视了却没抓到偷窥狂的感觉。 有些无奈地晃着头,进了大堂后,李玉娘才觉得今天的荐人馆异样的安静。就算人少,也不至于连一个人都没有才对。 皱起眉,她唤了一声,便听到后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对不住……” 抬头见是她,宋平还没说完的话便咽了下去,又下意识地低了低头。 可只看了一眼。李玉娘就已经把他脸上的青紫看得清清楚楚。一刹那,心里火烧,她大声喝斥道:“宋平,你又惹了什么麻烦?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和人打架,你难道连一点记性也没有吗?” 黑了脸,宋平脸色难看地瞥她,张了张嘴,却到底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 “你还哼?哼……不服气是吧?”李玉娘又气又恨,还要再骂。后面已经传来陈伯的声音:“娘子莫要错怪了宋平,这次真的不关他的事。” “不关他……”声音一顿,李玉娘呆呆地看着走出来的陈伯。半晌才惊道:“陈伯,是谁打伤了你?”凑上几步,她看着陈伯脸上的淤青,心里也隐约明白可能自己是真的错怪了宋平。“啊,我记得柜子里还收着跌打药的。”快步跑到柜子前,她找到药,还想着帮陈伯上药,就听到身后宋平不满地哼了一声。虽然有些歉然,可这会儿也顾不上去抚慰他的情绪。 在陈伯接过药,示意自己上药时,李玉娘才转过身看着宋平道:“是我错怪你的话,过后我再给你道歉,现在先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平看了她一眼,迟疑了下才闷声道:“带头的那个我认得,是米老大的人。” 虽只是一句话,可李玉娘却也明白了。也怪她大意,因为最近风平浪静便疏忽了荐人馆这边。早该想到米老大那帮人从来都不是善类,又怎么会不眼红他们的火红呢? 深吸一口气,她转目看了看陈伯,又问:“还有谁伤到了?顾昱去了学堂,不在的。可儿和白姐姐呢?她们现在在哪儿?” “娘子放心,她们在培训中心那边。还好,陆家嫂子今天也没来……”陈伯的话让李玉娘松了口气,“还好!那那两个管事呢?吓跑了?……对了,可报官了?”目光一转,她皱起眉来。“他们没砸坏什么东西吗?这些桌子、椅子?”目光扫过地下未曾清扫掉的墨渍、污渍,她问道:“这是你们重新摆好的?” 看宋平点头又摇头,她腾地一下站起身。一转身,猛地掀翻身旁的桌子。又在两个男人惊讶地注视下一连踢倒几张椅子,这才喘着粗气回过头去,用手点着宋平,“还愣在这儿做什么?现在就粗报官!告诉陈宽,他老子被人打得快死了!” 宋平愣了两秒,这才反应过来扭身跑了出去。而陈伯眨巴着眼,看看李玉娘,忍不住轻咳了两声。李玉娘这才醒过神来,看看陈伯,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陈伯,对不住。我只是要催催他们,无心咒你的。” 摇了摇手,陈伯只是笑:“不妨事不妨事,其实,今天发生这样的事都怨我……” “怎么能怪你呢?”李玉娘轻声劝了两句。听得脚步声,低下的眼眸看到门前地面晃动的人影,只道是那些衙役终于来了。可一抬头,她却不由怔住…… PS:求订阅!谢谢亲们,你们是这寒冬里唯一的暖意…… 第五十六章 不是一处被捣乱 第五十六章不是一处被捣乱 正午时分,阳光虽不十分灿烂。却也在门前投落一片晕光。此时,因被门前的人挡住了光线,屋里便有些发暗,就连门口一半在光亮一半在暗影里的人脸都显出一种难看的晦暗。 “可儿,白姐姐……”看着用手扶着门边,似乎要在可儿搀扶下才能站稳身的白薇,李玉娘心里升起一种不安之感。咽了下口水,她抢上几步,伸手扶住白薇,这才涩声道:“发生什么事了?你们两个,有没有受伤?”扭头看着脸上有些脏的可儿,她的手有些发抖。 张惶地摇头,可儿抿着唇,眼里刚滚落一串泪珠,就立刻抬手抹去。 “玉娘,”用手抓着李玉娘的肩膀,白薇的声音带着哭腔,“算了,我们斗不过他们的……” 咽喉发干,咽动时似乎有刀子在刮着喉间的嬾肉。李玉娘合了下眼,待粗重的呼吸渐渐平缓后才睁开眼沉声道:“其他人呢?那些学生还有老师呢?” “都有了!跑得一个都不剩!”可儿嚷着。到底还是哭了出来,“平时我们对他们那么好,可出了事却没有一个人留下来帮忙……” “别哭!如果没人帮忙,就自己帮自己好了。”李玉娘清叱一声,又放柔了几分声音,“先送白姐姐回后头歇着,一会儿要是上公堂对质时还要你们出面的。” 白薇的手一抖,反手抓住李玉娘,“玉娘,你打算和他们把事情闹到公堂之上?还是算了,你不知道米老大的势力有多大,我们这种无权无势的人根本就斗不过他的。再说了,自古‘官’字两张口,有理无钱莫进来。就是打官司,吃亏的还是我们。” “我知道,咱们平头百姓在那些大人眼中根本什么都算不上,也知道很多时候就是打官司,也会吃亏。可是……”李玉娘握着白薇的手,将她的手从手臂上一分一分扯开,“我相信这世上总是有公理,更相信衙门里也还有清清白白的人!就算所有的人都和坏人同流合污,但那人绝不会!” 猛地抬头,盯着李玉娘,白薇慢慢眯起了眼,“你是说陆五?” 李玉娘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难道你信不过陆五?” 白薇笑笑,没有说话。可嘴角的那一抹笑却是渐渐让人觉得冰冷。李玉娘怔怔地看着她,一时忘了说话。就在这时,门外已经传来陈宽的大叫:“爹、爹?” 扑进门来,看到陈伯安然无恙,陈宽才松了口气,可再细看,见了自家老爹脸上的伤处,不禁破口大骂道:“娘了个皮的,姓米的越来越嚣张了,真把杭州城当成他们家的了,竟把王法都不放在眼里。爹,你放心,我这回拼了不穿这身皮,也得为你讨个公道!” 说着,一扭身就往外冲去。还没等冲出门,从门外迈进门来的陆五已经一把扯住他。 “头儿!老大,你放开我,这次我说什么也忍不下这口气……”陈宽跳着脚,却不敢真地挣开。 扭头瞥了他一眼,陆五平声道:“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到这儿?又是要以什么身份去找米大,想好了再告诉我。”说罢。便撒开手,大步走了大堂。 虽然没人再拦着他,可陈宽捏着拳头却半天都没有移步。直到身边几个兄弟走过,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反应过来,垂下头走到陆五身后。 并没有回头去看陈宽,陆五细细看着四周,甚至蹲下身去摸了摸地上已经干透的墨渍。陆五突然抬头,望着李玉娘的目光透出一丝犀利。 轻轻皱了下眉,李玉娘面色平静地迎着陆五的目光,没有半分畏缩。陆五眨了眨眼,目光一转,落在自他进门就一直盯着他的白薇身上。掀起眉,他又看了看可儿,才道:“莫不是培训中心那边也……” 他这一出声,李玉娘立刻掩面哭起来,“陆都头,你要为我们做主啊!” 皱眉,陆五轻咳了一声,也不看李玉娘,反是转过身去问陈伯和跟进来的宋平,“你们确定来捣乱的人是米大身边的人?” “是,我认得那个姓石的混蛋,当初带人打伤我的就是他。这厮坏透了,总是欺负我们几个……”宋平往前凑了凑,眼角看到李玉娘放下掩着脸的手对着他点了点头,不禁下意识地更挺直了几分脊梁骨。“那厮这会一定是在城北的赌坊,只要过去一定能抓到那混蛋!” 陆五沉默了下,还是沉声道:“既是如此。那我就带着人去赌坊捉拿疑犯归案。各位还请稍待,只要一抓到人,就立刻派人过来传唤你们到衙门。” 李玉娘自然也没指望事情立刻就能解决,只是送陆五等人出去时却不时低下头作抹泪状。又取了钱袋递过去,陈宽原本还要伸手接的,可被陆五一瞪却慌忙缩回了手。 装着抹泪的李玉娘扭了下头,用眼角瞥着沉着脸的陆五。其实给来办案的衙役些辛苦钱,都是由来以久的惯例。说来是贿赂,可时间长了却没什么人当回事。李玉娘之前也曾给过陈宽等人几次,只不过从没当着陆五的面过罢了。 看陆五似乎是真的恼了,李玉娘便一声轻咳,把钱袋又揣回了袖袋中。殷殷相送,待看不到陆五等人的背影,她才喘了口气回过身来。“好了,大家伙先把东西收拾收拾,甭管发生什么事,总还是要照常开门做生意的。”话音方落,白薇已经扭身往后院去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把门摔得“砰”的一声响。 李玉娘声音一顿,静了一会儿后才看向看看通往后院的门又来看她,显得左右为难似的可儿。敛了眉,她淡淡道:“可儿。先帮着陈伯和宋平把这里收拾一下,过一会儿咱们再去培训中心那边。” 可儿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就动,而是又扭头往后院的方向看了看,这才扭身去收拾桌椅。李玉娘抿了抿嘴角,只作根本没有看到。可心里却到底有些不舒服。 那头宋平一面搬桌子,一面又抱怨道:“还开什么门呢?闹成现在这样,连白娘子那样的柔弱女子都被吓到了……” 忍不住飞过一记眼刀,李玉娘压着火气喝道:“少说话多做事!要不然月底的工钱可要没了!” 宋平咕喃着转过身,抬起头,却忽然“啊”了一声:“小蒲。你回来了!” 惊讶地回过头去,李玉娘看着缓步走进来的少年,原本憋闷的心情突然好了一些。“回来了。”淡淡地笑了笑,她点点头,便转过去又去扶另一张椅子,倒好象蒲安只是出去在街上转了半个时辰就回来似的。 “蒲大哥,”可儿迎上前去,既觉欣喜,又觉委屈,只觉得昨夜的担忧,刚才所受到的惊吓,突然之间便有了些慰藉。却不想蒲安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便擦着她的肩膀走了过去。 “发生了什么事?”伸手帮着李玉娘扶起椅子,蒲安沉声问着,眼里是掩不住的关切。不知是不是真的受到打击所以成长。几个时辰竟象是几年,让这少年多了几分成熟。 李玉娘一笑,还没有答话,宋平已经跳过来道:“你小子命好,咱们荐人馆来人捣乱时你却偏偏不在!没看到我和陈伯都受伤了吗?”说着,已经把脸凑过来让他看,又故意拿眼斜着他哼道:“你小子啊,不会是早就知道有人捣乱,故意躲出去的吧?” “胡说!”低喝一声,蒲安偏着头细细看着李玉娘,“你没事吧?” 张开嘴,李玉娘正要答他,目光却瞥见不远处的可儿。透过蒲安的肩膀,可以看到可儿的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蒲安身上,可不知为什么,那眼神里却透着淡淡的哀伤。 心中一动,李玉娘推了下蒲安,“我没事,倒是可儿,被吓坏了,快去看看她吧!” 漫不经心地应了声,蒲安转过头去看着可儿,“可儿。你没事吧?可受了伤?” 似乎是被突然惊醒一般,可儿抬起头,原本有些呆滞的眼睛有了些灵气。清秀的脸上透出一丝羞意,“谢、谢谢你,蒲大哥,我……”略一低头,她抿唇笑着,再抬起头时目光却是一滞。呆呆地看着蒲安已经转过去的身影,竟没有力气再说出话来。 “玉娘,不如我们也去看看吧!”听着宋平和李玉娘的对话,蒲安突然插嘴道:“既然我们算是苦主,去赌坊了解一下现在是个什么情形也是好的。虽说陆都头是难得的好官,可是说到底上面还是有人压着的……” 被他这么一说,李玉娘也转头看向他。想了想,也不得不承认蒲安说的确是实话,“也好,说不定陆都头也需要咱们帮忙的。”说着,便扭头和陈伯交代了一下,便喊着蒲安和宋平。还没等出门,她就停下脚步,看着可儿轻唤了一声。 “可儿?”看看可儿发白的脸色,她直接伸手摸上她的额头,“是不是受惊太甚?回来时我买几包定惊散,让你和白姐姐压压惊好了。” 可儿淡淡应了声,抬起头,目光瞥到在门口停下脚步回头看过来的蒲安,却又立刻低下了头去。任李玉娘再关心地问,也不肯说话。 第五十七章 事态扩大 第五十七章事态扩大 到城北的赌坊时。已经过了正午。按现代的算法,大概是下午两点左右,在现代正是工作繁忙的时候,可是放在宋朝,却是快到放工的时候。只是对于有些行业来说,越是这个时间就越忙。赌坊就是其中之一。 远远的,李玉娘就已经看到前面娶了一大群人。暗叫一声不妙,已经先把事情往坏了考虑了。虽然不知道米老大的势力是不是已经大到可以公然对抗官府,可眼前这情形显然陆五这头行事不太顺利。 眼角一瞥,瞄到一旁的宋平脸色发白,很有随时都会溜掉的迹象。挑起眉,李玉娘哼了一声,用眼神示意蒲安揪住宋平,“宋平,你可想清楚了,米大官人那边你是已经告罪了的,要是把我也得罪了,可是连现在这份工都没有了!”偏了头,她露出一分轻蔑的笑,“上次看你和那个辽人打的时候很英雄嘛!怎么这会儿竟变成狗熊了!” 听到“英雄”两字,宋平立刻就挺直了腰。脸也红了,眼睛也亮了,就差拍着胸脯证明自己的确是条汉子。只可惜刚走了两步,他又颓下来,“李娘子,米老大可不是那些小泼皮,要是被他知道我们竟然……”他的声音渐低,却到底还是忍不住咕囔:“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呢!” “被吓破胆了!”蒲安低哼道:“放心,象这种霸道到连知府都要给三分薄面的人我见得多了,可从来都不是这种市井无赖!你这么怕的什么米老大,我看最多也不过是倚仗些小吏或是衙役罢了。” 想到蒲安的出身,李玉娘便有几分相信。想来,这城北的孟都头就是米老大的靠山吧?突然之间想起刚才看过的那个孟倩柔,李玉娘不禁皱起眉。顾二攀上这姓孟的一家人,不就是因为那位孟都头与陆五不和吗?看起来,这次的事果然不是那么容易的。 走得近了,才知道这聚在一起的人竟没几个是真的看热闹的。而是一群膀大腰圆,面目凶恶的汉子正团团围住中间的陆五等人。街对面,倒是有些人停下脚步冲着这边指指点点,却是到底不敢往前凑。那位米老大的凶悍之名可见一斑。 李玉娘心里有些发慌,可张望着看去,却见陆五虽然围住,却仍是坐在一张长条凳上,脸上平静无波,竟是没半分怯意。看着陆五镇定自若的神情,她心里立刻就安定下来。没有往前挤,而是在离那些汉子有个几步路的地方往里看着。 虽然是在街上。可赌坊周围现在却并不喧闹,甚至算得上清静。里面的声音,站在外围也能听得清楚。 “陆都头,你这样让我们很难做的。你说要抓石头,咱们也让你进去瞧过了,那厮确实是不在这儿。可您还是这么不依不饶地坐在门口,可让咱们怎么做生意呢?!”说话的是一个长相阴沉的男人,细长脸再加上山羊胡,整张脸长得象个茄子。虽然不认识,可能在这时候说话,想来也是个管事级别的人物。 可陆五却连头都没有抬,只是垂着眼稳坐如山。反倒是陈宽上前一步,冷笑道:“胡管事,说话不是你这么说的。我们什么时候影响你们赌坊做生意了?难道我们伸手拦着人进你们赌坊了还是抓着谁往外扔了?!真是世风日下,敢情咱们兄弟为了你们赌坊的安全在门口为你们守着,倒成了不依不饶的事儿了?” 那胡管事又气又急,咬着牙道:“这位兄弟,别说拦着人了,你们就是这么往门口一坐,还有谁敢往里去呢!” “呸!”陈宽狠狠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胡管事。你可别睁着眼说瞎话,咱们兄弟是狼是虎啊?说的这么恐怖!你自己说,刚才是不是你说那绰号石头的家伙之前在赌坊做错了事被你赶了出去?是不是你说你还担心着那厮回来报复,怕得要死,实在没办法帮助咱们破案的是不是?!”盯着胡管事,陈宽就差没上前揪着男人的衣领狠狠抽上**掌。当老子眼睛是瞎的,不知道你们是一伙的混蛋是不是? “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胡管事,这回那厮打伤的人就是我亲老子!我这心里恨得要死,巴不得拆他骨头吃他肉。可是没办法,谁叫我是个当差的,既然穿着这身衣裳,就得照着规矩作事。所以,咱们现在还是以保护您胡管事为重。你若不是个没有心的,就应该知道咱们弟兄的不易,不说犒劳,怎么着也该送两杯水酒过来让咱们兄弟解解渴吧!” 胡管事脸上涨得通红,缩在袖底的手捏成了拳头。如果不是陈宽穿着那身皂衣,身后又有那些抱着肩膀用似笑非笑眼神看热闹的衙役们,他早就一拳打爆这厮的头了。什么狗东西!真以为做了衙役就了不得了? 冷眼瞥了陈宽一眼,他又把目光转向坐在条凳上的陆五,“陆都头,您这样做法也是不合规矩的事儿吧!再怎么说,这里都是北城!”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就透出几分厉色。 陆五终于抬起头来,却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便沉声道:“我知道这里是北城,也知道这里是归孟都头管的,可是那案子是发生在南城。论理我是可以带人过城抓人的。而且,这些事是我们府衙自己的事儿,与你这等百姓无关。若不是看在你也算事主之一,本官也不会与你多作解释。” “好、好、好……”气得连说了几个好字,那胡管事也不说话了,目光却是往外面看去,明显的是在等什么人。陆五挑起眉,也知道他是在等援手,却仍在陈宽转目看来时摇了摇头,闭目养神去了。 果然,不消半刻钟,远处便有一群人跑过来。远远的,虽看不清面容,也知道是穿着皂衣的衙役。那胡管事一见脸上立刻便现出喜色来,那些围着的汉子也让开来,让那些呼喝而来的衙役走了进来。 当先的那人一皱眉,浓重似墨的眉头斜飞入鬓,张飞似的大胡子也似气得要根根都竖了起来。“这都是干什么呢?都堵在这儿好玩似吧?一群小王八蛋!还不快给老子都散开!”说着,已经一巴掌扇在离得最近的汉子脸上,“你母亲老子没教你不要碍着人的路吗?” 那汉子苦着脸退开,都搞不清到底是什么地方碍着这位大人了。站在里边听着的陈宽等人脸上现出愤怒之色,可看看缓缓睁开双目仍是一脸平静的陆五,却又压了下去。 胡管事挥了挥手。原本围在周围的汉子便快速散开,赌坊门口便立时静了下来。这样一来,原本算是掩在后面的李玉娘等人便被露了出来。 陆五目光一转,已经看到李玉娘。目光一瞬,却没有说话,反倒立刻把目光移开,竟是故意装作不识似的。 李玉娘心念一转,也知道陆五大概是不想让赌坊里的人知道她是哪个。可既然事情是冲着她来的,断没有自己避开让别人承担的道理。当下,便站在原地,哪怕后面宋平缩着身子伸手过来扯她。也不动分毫。 不知是不是觉察出来,那胡管事和孟都头同时扭过头来。目光在李玉娘这边一转,都现出几分怪异之色。不知怎的,李玉娘有一种感觉,这两人都是知道她是哪个的。便也不回避他们的目光,反是大大方地启唇一笑,竟是对着他们点了点头。 那胡管事皱了皱眉,收回目光去。孟都头却又是盯了李玉娘两眼后才哈哈大笑着转过头去迎上陆五,竟是极熟似地伸手去拍陆五的肩膀,“老头子算是明白了,原来陆老弟是一怒为红颜啊!” 从这外表粗野的男人嘴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文绉绉的话来,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又冒出一句:“娘的,那小娘长得是水灵,难道咱们陆老弟竟看上眼的。别说是你,就是我孟成碰上这么水灵的小娘来说软话求着,也要出手帮忙了。” 陆五皱起眉,不着痕迹地格开孟成的手,淡淡道:“孟都头,陆某此来皆为公事,不涉私情。还请你不要误会。” “公事、公事……”孟成哈哈一笑,搓了搓手,干笑两声。突然冲着胡管事招了招手,“胡管事,你倒是来说说,陆都头要抓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胡管事快步上前,自然是抱怨委屈,大诉苦水,又叹道:“您是知道的,咱们这赌坊天天来往的人那么多,用的人有时候连我都认不全,又哪里知道他们会做什么事呢?我看,那厮说不定是和那荐人馆里的人有什么私人恩怨,这才会去闹事。可真是不关我们荐人馆的事。” 那孟成听得连连点头,又看着陆五道:“陆都头,我认识胡管事的时日也不算短了。我看这小子说的都是实话。你就是这么堵在人家门口也不是回事。不如这么着吧,你先带着人回去。若是我的人在北城抓到那厮,便立刻给你送过去。反正,老哥还想着过几天请你喝杯喜酒呢!就当先给老弟你份见面礼。” 陆五闻言微微一笑,抬眼看着孟成,就在对方以为他已经同意了时,突然干干脆脆地迸出两字:“不成!” 第五十八章 公理与强权 第五十八章公理与强权 孟成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原本就长得五大三粗。现在黑了一张脸,更加象张飞了。怒目圆睁,他瞪着陆五沉声道:“陆都头真的不肯卖我这个人情,给个面子?” 陆五抬头看着他,静了两秒后才正色道:“孟都头,我已经说过了,此次是为着公事。更何况,你我之间何来交情之说?” 孟成掀起眉,不怒反笑,“好、好,果然是后生可畏!看来咱们兄弟两个还真是应该找个机会好好切磋切磋了,要不然尾巴翘到天上不知天高地厚粘不到地岂不要算大哥我的错了嘛!”说着,手已经伸出来去搭陆五的肩膀。 目光落在孟成的手掌上,陆五没有说话。反是他身后的几个手下现出怒色往前凑了过来。扬起手,阻止了手下的上前。陆五沉声道:“孟都头想要切磋武术,陆某改日再奉陪。不过今日孟都头还是请吧!” 陆五冷淡的神情,半分情面都不曾留的话语,立刻激怒了孟成身后的手下。不知是谁先在后面冒出一句国骂,几乎是同时间,陆五身后也有人骂出声来,两伙衙役群情激愤。同时往前凑,一时间骂声大作,只差没有拳脚相加打到一起了。 目光相对,陆五和孟成却是同时抬手,回头喝止住手下。 “娘的,嚷什么嚷?给老子丢脸!”大喝一声,孟成冷眼睨了陆五片刻,也不说话,转身走开。走到胡管事身边,压低了声音道:“实在对不住了,胡老弟。陆五这厮油盐不浸,实在是不好打发。只怕这件事还得麻烦你请大官人派人往衙门里去一趟了。” 胡管事阴沉着脸,看了孟成一眼,却并无刚才当着陆五面表现出来的尊重。反倒阴阳怪气地道:“孟都头,这话你跟我这么说行。难道要我也去和大官人把你的话再照着学一遍吗?” 孟成黑着脸,虽然眼中闪过不悦之色,却竟然没有发作,反倒有那么点陪小心的意思,“大官人那里还请胡老弟为我美言几句。不是我不尽心,实在是陆五那厮根本就和块石头一样。之前也不是没有和他打过交道,那厮就和狼一样,只要盯上谁,不咬掉块肉是绝不会撒口的。”叹了一声,他揉着手腕,憋闷地道:“上次和他交过一次手,这厮的功夫委实厉害。就是我现在和他动手,也决计不是对手。” 白了他一眼。胡管事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招过身后的一个汉子,低声说了两句。那汉子点点头,便退回赌坊中。 虽然看似没有紧盯着对面两人的一举一动,可这时陆五却突然目光一瞬。扭头看了看李玉娘,他招过陈宽低声说了几句,便又坐回那条长凳上。 看着陈宽往自己这边走来,李玉娘忙迎了过去。还没等她开口,陈宽就已经不太好意思地摸着脑袋道:“头儿让你们回去。” 李玉娘垂下眼,还未说话。蒲安已经插嘴道:“我们也是要看看事情究竟怎样,并不是想打搅陆大哥做事的。” 陈宽一笑,压低了声音:“你就别说那么多了,小蒲,大哥让你们回去你们就回去吧!要不然一会儿……” “不用说了,”李玉娘截断他,“我们现在就回去。”虽然觉得自己作为苦主,应该留在这里。可陆五一片好意,她若是不照做,就未免太不知好歹了。 虽然应承下,可还没她离开,就已经听到有人一声大叫。扭头看去。却有一个人自不远处的巷子里狂奔而出。因为那人的大喊大叫,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到他身上。可陆五却是微微扭过头去往门口看去。原本退回赌坊的汉子正无声无息地走出来。站在胡管事身边低语数句,那胡管事便点了点头,脸色也放松下来。 从巷子里跑出来的男人,脚步一顿,看看盯着他看的衙役,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似乎有些惧色。眼神躲闪地转向胡管事,“胡、胡大官人,小的刚才在南城的杏花阁里看到石头那厮正在喝花酒。还大骂您老呢!小的不过才辩了两句,就被他打得脸都肿了……”说着,偏过脸,果然脸颊上竟真的有个红红的巴掌印。 孟成快步上前,揪住那汉子的衣领,喝道:“你再说一遍,石头那恶贼在什么地方?” 那汉子被他一揪,结结巴巴地又把话重复了一遍,末了又道:“小、小的听、听、听他们说一会还要出去上那个什么馆、馆的……” “啊!杏花阁啊!”也不理他还在喘气,孟成一把甩开他,回过头去看着陆五,咧嘴笑起来,“陆都头,你听见了,南城啊!” 陆五扬起眉,竟是笑着起身。“南城杏花阁?我听得很清楚。”又转过头对着胡管事拱了拱手道:“多有打扰了,胡管事。若是稍后还有需要胡管事帮手的地方,陆某还会再来。” 胡管事冷着脸,拱了拱手,却不曾说话。陆五也不介意。转身便走。李玉娘看着一众人穿过自己的身边,忙招呼着蒲安和宋平一起跟上去。就算说什么担当,她也绝不想就这么留在虎穴之中。 快步追上一众衙役。虽然有几个不识相的汉子冲着她暧昧地笑着挤眼,李玉娘却根本不去理会。几乎是小跑地追上陆五,她轻声道:“现在可是要回南城?” 陆五扭头看她一眼,忍不住低声叹了一声:“李娘子,你现在跟着我很危险的,还是先回去吧。” “说不定回去更危险呢!”李玉娘反驳了一句,却把自己吓到了。“糟了,可儿和白姐姐他们还在店里。顾昱……”白了脸色,她救助似地看着陆五。 被她这么眼巴巴地看着,陆五不禁无奈地叹了一声:“你放心,那家伙现在不在南城。” 还没等李玉娘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陆五已经回过头去吩咐道:“陈宽和阿武留下,其他人回南城,路上威风些,莫要灭了自家兄弟的声威。” 他这么一说,几个手下似乎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嘻嘻哈哈地笑着,也不停顿,径直往前走去。 还没等李玉娘问,陆五已经拿眼瞪她,“还不走?” 不好意思死赖着不走。李玉娘只能轻咳了一声,跟在那些衙役的后面。走了一会儿她忍不住又回过头去,就见陆五带着陈宽两人正往旁边一条巷子里走去。 虽然仍不知道陆五到底是有什么计划,可李玉娘却也明白这大概是要杀个回马枪了。果然,在她回到荐人馆后不久,就传来消息说是已经抓到了那个绰号石头的人。宋平乐得直挥拳头,口中还忍不住颠来倒去地说些几乎让人听不明白的话。 李玉娘转回院里去请白薇同她一起去衙门,白薇却只是冷眼看着她沉默不语。没奈何,李玉娘只好喊了可儿,同宋平、蒲安一起跟着来请她们的陈宽往衙门里去了。 “这回还不抓到姓米的痛脚!”陈宽很是兴奋,大讲那石头已经招供承认了是米老大指使他闹事的。这会儿陆五已经亲自去抓了米大官人到衙门云云。 李玉娘虽然仍有些忐忑。可也觉得很是开心。如果能把那几乎成了杭州一霸的恶人绳之以法,确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乐事。不仅仅是她自己受益,可能全杭州的百姓都跟着有福了。只是,只是这样一件小事,真的能扳倒那恶人吗? 正在有些心不在焉地想着,就听见走在前面和宋平他们讲得开心的陈宽突然一声轻咦。李玉娘抬起头,才知道竟是已经到了衙门口。 已经快到黄昏,斜阳淡淡,在衙门前投下暖暖的金。可就在这片让人眩目的光辉里,正有几个人陆续从衙门里走出来。 当先的两个人边走边说着话,一个陪着笑脸,极力献媚,而另一个却是神色淡淡,甚至还有几分嘲弄之色。 李玉娘忍不住抬手去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刚才还以为会被严惩的恶人竟是这样表情淡然地从衙门里走出来,甚至身边还有人那样陪着小心。细看两眼,她才认出来那陪着笑脸献媚的人正是之前曾经见过的王押司。而在他身后,又有她更为熟悉的顾润和那个孟都头等人,在队列最后,却是神色冷漠,难掩悲愤之色的陆五。 这,算是什么? 看到一行人走下台阶,李玉娘抿紧了唇,深吸了一口气。挺起胸膛走了过去。 虽然是站在队列最后,可陆五还是第一个看到了李玉娘。眼看着李玉娘笔直地走过来,他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两步却又停下。 这时,正似在依依惜别的众人纷纷抬起头来,用惊讶的目光看着走近的李玉娘。顾润甚至伸出手指着李玉娘叫道:“李玉娘,你来这儿干什么?这里是知府衙门,岂是你这种女人来的地方?!” 李玉娘不吭声,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穿过。走上台阶才停下脚步。抬起头,她的目光定住。 鸣冤鼓静默无声,沐浴在一片灿烂的光辉中。仿佛是在用它硕大的身体无声地向所有的人幽幽诉说着这世上曾有过的不公与道义…… 抿紧唇,李玉娘猛地抓起一旁的鼓锺,狠狠地挥了下去…… PS:自荐《重生之星光璀璨》,重温九十年代香港娱乐圈,哥哥的幸福生活。(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 世间太多无奈事 第五十九章世间太多无奈事 “咚咚咚……”急促的鼓声惊醒了一众发愣的男人。 还是孟成反应最快。几步窜到门前,一把抢下李玉娘手中的鼓锺,另一只手高高挥起,似乎很想狠狠甩上一记耳光。可是眼角一瞥,瞥到身前几步的陆五脚尖向前移动的半分,便立刻垂下手来。只是粗声喝道:“好大胆子的妇人!这鼓也是随便敲着玩的吗?惊了堂上,也是你吃罪得起的吗?还不快滚……” 这句话,其实已经是留了三分余地。若不是因为陆五正冷眼看着他,孟成早就拖着李玉娘进衙门好好收拾一通了。什么东西,也敢跑到衙门门前撒野。 他自觉留了余地,不想和陆五立刻翻脸,却不想李玉娘却是半分都不领他的情,竟是昂了头大声道:“我自然知道这鸣冤鼓不是随便乱敲的。既然敲鼓,当然是要鸣冤告状!” 一句话说得铿锵有力,声音洪亮,就连台阶下原本背对着衙门的米大也回过头往李玉娘看来。陪在米大身边的王押司皱着眉头,轻咳一声,回过头去,脸上竟是极为和蔼的笑意,“这位娘子,要告状?告的是哪个?可写了状纸?” 李玉娘静静地看着台阶下的几人。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是站在台阶上,竟然格外觉得自己高大,说话也更有力量:“我要告的就是你身边的米大!至于状纸……现在就写!”手一抬,自袖中抽出一方素帕。李玉娘迟疑了一下,竟是抬手拔了发际的银钗,刺破了右手食指。 皱着眉,来不及去痛,李玉娘半蹲下身,把素帕铺在地上,竟就用滴着血的食指在帕子上写上状纸。食指的血凝上,她便又刺破中指,然后是无名指……待一方帕子写满了字后,一只手每根指头都已经被刺出无数个小眼儿。乍一看,血肉抹糊一片。 “王押司,这便是我的状纸。不知是您接了我的状纸还是我继续敲鼓请出知府大人呢?” 手中血帕随风而动,似一只断了翅膀的彩蝶,无力飞走。王押司眯着眼,看了李玉娘两眼,这才半侧过脸去看了顾润一眼。 一溜小跑上了台阶,顾润伸手接过李玉娘手上的血帕。尤自愤愤地瞪着她,小声喝骂:“该死的贱人,找死呢!” 目光在顾润脸上一转,李玉娘牵起嘴角,只淡淡道:“还没恭喜二郎呢!只不知顾家是会先办一场隆重的婚礼还是得先为你那可怜的小妾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准备一场白事。” 顾润脸上刷地一白,迈上一步,猛地抬手扇了过去。只可惜指尖还没碰到李玉娘就已经被斜跨一步抢上前来的陆五抓住了手腕。“顾二,你看清楚了自己是站的什么地方?就算是要做恶也别做得这么难看!这么不懂规矩。都不知你是怎么跟王押司学的。” 被陆五沉声教训,顾润却只是白着脸不敢分辨。竟是灰溜溜地转身就走。 自顾润手里接过血帕,王押司却是先抬起头淡淡地和陆五对视了一眼。 在旁边冷冷看着,李玉娘忽然出声道:“王押司,如今状纸也有了,总该请知府大人堂上问话了吧?” 转目瞥她一眼,王押司这才垂下头去看手中的血帕。不知是因以指代笔还是痛得缘故,这帕上的字体并不好看,措词也极为粗俗,可意思却是写得明白:李氏状告米大,因嫉恨而唆使手下石头砸坏李氏荐人馆并打伤馆中人员。 案情清晰明了,只是…… “错了!”抬起头,王押司脸上仍然带着笑,“李娘子,你所说的这桩案子本官是知道的,而且就是在刚刚才由知府大人判下的。李娘子靠米大官人,却是找错了人。那行凶的石某人已经当堂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并且承认自己为了寻贵店伙计宋平了断私仇才做出如此恶行。至于他之前攀扯上米大官人,纯是想为自己脱罪……” 眼角一挑,他斜睨着陆五笑道:“具体经过,娘子可以向陆都头打听。我相信他会详详细细身你解释的。”说罢。他又略低了下头后才道:“本来,李娘子这样蛮撞之举,按律是要问罪的。不过,念在李娘子也是苦主,又是初犯,再加上……呵,此次本官就做主计往不究了。”说罢,便不再理李玉娘,转过头去同米大说话。 李玉娘听得呆住,气得双手直抖。可看看陆五沉默的神情,便知道王押司所说的确是真的。 目光一转,她直直地瞪着头顶上书着“杭州府”字样的匾额,透过未曾完全关合的大门,还能看见里面的公堂还有那些竖立的水火棍以及那高悬的匾额…… 说什么明镜高悬?说什么正大光明?说什么两袖清风?这天底下的乌鸦还不都是一般黑!? 垂下眼帘,她咧了下嘴,说不清自己是想哭还是想笑。她所坚持的所谓公理正义,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一场可笑的闹戏吧?而在她眼中,这世界又何尝不是荒唐可笑? 李玉娘沉默着,肩头轻轻耸动,发出一声轻笑。站在她身侧的陆五伸出手,似乎想要拍拍她的望,却到底还是没有动。而台阶下原本呆呆看着的陈宽等人才似醒过神来急急地冲了过来。 蒲安默然地望着李玉娘,难掩愤慨心疼之色。可儿也抓着李玉娘的手,轻轻吹着气,眼泪在眼眶里打滚,却仍倔强地一个劲用手擦不肯就这么哭出来。 一直掩藏在陈宽和蒲安身后的宋平,不知怎么的,竟突然挺直了腰,大着嗓门嚷道:“李娘子。你莫听那狗屁的混蛋瞎说,我和石头那王八蛋可没什么私仇!” 李玉娘茫然地抬头,目光在宋平脸上扫过后扯出一抹牵强的笑,“我知道……” “没教养的无赖行子,满嘴喷糞!”顾润破口大骂。虽也曾是读过书,可他从前长年在街上混,嘴上恶毒比之街上无赖更甚。因为何嫂的关系,他倒是认得宋平,此刻张嘴骂出,更是毫不留情。 他自觉是挺身为王押司出头,却不想王押司竟是轻轻皱了下眉,举手示意了下,淡淡道:“那石某人的供词上有他亲笔画押,至于你与他有无私仇,那是你们之间心知肚明的事。与本官无关。” 宋平张开嘴,却因着后面蒲安突然拉了他下而咽下要说出来的话,只是低声嘀咕:“什么官,不过是个小吏罢了,也好意思本官、本官的……” 也不知王押司有没有听到,竟是面不改色地扭过头去笑着同米大说话。倒是顾润脸色难看,抻着脖子嚷道:“你们都是混饭吃的吗?看着人在衙门前乱放屁还不知道动弹……” 虽然顾润吼得大声,可那些个聚在外围看热闹的衙役却没一个理他,反是把目光纷纷投向孟成或是陆五。孟成沉着脸。骂了一声,便有两个衙役过来,虽然面相凶恶,可是看看陆五却是没谁敢真的动粗,只是大声呼喝道:“府衙重地,禁止喧哗,闲杂人等,速速离去……” “闲杂人等?”李玉娘抬眼看了眼台阶下的几人。笑了笑,默不作声地往下走去。虽然她只觉得自己的手脚都在微微发颤,可是背脊却挺得笔直。哪怕是被人打倒在地,也不能就那么赖在地上不起来不是吗? 一步一步。走得虽然缓慢,却是极稳。就在她越过王押司、米大之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透着点沙哑的男声:“李娘子!” 挺直了背,李玉娘笑着转过头去,声音不高不低,却是极稳,“米大官人。” 阴着脸的米大上下打量着李玉娘,忽然就笑了起来,“怪不得才两三个月就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果然是不简单。” “多谢夸奖。”李玉娘淡淡答着,没有被人夸奖的得意,不过看米大的脸色也不大象夸奖人的模样。 果然,米大看着李玉娘,嘴角牵出一道嘲弄的笑意,“再能干,也不过是个女人!李娘子,做女人只需要找个好夫君相夫教子也就是了。不用这么辛苦抛头露面出来混的。” 听着他平淡的声音,李玉娘不禁笑了出来。市井大无赖也来说什么相夫教子?若不知道的怕还以为这说着中肯劝告的人是哪个书院里的老学究。 象是没有看到李玉娘嘴角的冷笑,米大只是平声道:“为了李娘子的将来着想,不如你还是把你的荐人馆卖掉好了。我们米记也算是做做好事,给你出个好价钱。” “你,想收购我的店?”李玉娘失笑出声。蜷在袖中的手指陷入掌心,轻微的痛楚让她的思绪更为敏锐。 “不会闹出这样的事情就是为了贱价买我的店吧?米大官人可真是打得好算盘……”翘起嘴角,她轻笑道:“是啊!女人总是要有个归宿。可是什么才是好归宿呢?所有的人都在说有个好夫君一世无忧,就可以一辈子幸福快乐。可是在我眼里,这世上最好的男人双手捧到我面前的锦衣御食,也比不上我自己用双手赚来的粗衣陋食。”声音一顿,她平静地望着米大,淡淡道:“所以,要让米大官人失望了。我的店是我与家人在这世上的存活之本,不卖!” PS:友情推荐 《古代剩女的春天》短耳猫咪(著)剩女咋了?咱们也能找到自己的春天,宁愿当后妈,死不做小妾!(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 夜深沉 第六十章夜深沉 夜色沉沉。起风了。头顶上的香樟树沙沙作响。远处近处的虫儿叫得低沉。 李玉娘坐在门前,头枕着身后的墙壁,听着屋里陆大娘沙哑的咒骂声还有白薇低低细细的轻劝,嘴角便不自觉地牵起。 看起来白薇的努力到底不算白费,至少现在陆大娘也满关心她的。虽然仍不到能接受她做自己儿媳妇的程度,可谁知道时间长了会怎样呢? 脚步细碎。感觉到来人在身边停住脚步,李玉娘便侧过脸去。夜色里,可儿难掩忧色的面容映入眼帘,李玉娘却只是冲着她一笑,“不用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咱们都是好人,老天爷绝不会存心逼死我们的。” 可儿垂下眼帘,也不说话。只是在李玉娘面前蹲下身,伸过手抓着她的手解开李玉娘手上已经有些蹭得脏了的布带。 李玉娘也不说话,只是低着眼,看着为她上药,包扎的可儿。下意识地抬手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撩开可儿垂在额前的碎发。 抬起头迎着她的目光,可儿眨了眨眼,忽地流下泪来,“疼吧?” 摇了摇头,李玉娘浅笑。“不疼,就象平时扎了木刺一样,现在一点都不疼了。” 抬手抹着脸上的泪,可儿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今天,吓坏我了……” “我知道,”伸手搂着可儿的肩膀,李玉娘拥着怀里仍显瘦弱的身体,低喃道:“都是我的错,应该早就想到的……” 抬手紧紧抓着她的手臂,可儿低声泣道:“我怕,不是因为那些坏人。而是因为姐姐,因为我自己……” 在李玉娘惊讶的目光里,她抬起头,手仍是紧紧地揪着李玉娘的衣袖不放,“姐姐,你答应我。以后就算是再发生这样的事,也不要伤害你自己。要用血去写状纸,就让可儿来。可儿的手不值钱……”在李玉娘张嘴要喝斥她的自贱时,可儿先抢着捂住了她的嘴。“姐姐,你听我说完。我怕自己现在不说以后更没有勇气说了。” 低了下头,她涩涩地笑着,“昱哥儿说得对,是我在生姐姐的气而不是象我总是在说的一样是姐姐生我的气。我气姐姐,气姐姐对蒲大哥太凶,太苛刻,没有给他留面子。所以我总是抱怨。怕因为姐姐错对他而让蒲大哥就这么离开。姐姐,我喜欢蒲大哥!” 眼泪涌出眼眶,满脸的泪,可儿却突然绽出一抹灿烂的笑容,“我从来没告诉过谁,甚至害怕对人说。因为我自己知道,我配不上蒲大哥。今天看到蒲大哥看姐姐的眼神,我更加知道和蒲大哥是不可能的。他喜欢姐姐!姐姐,当我这样想时,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因为,我也喜欢姐姐。很喜欢、很喜欢……只有姐姐,才配得起蒲大哥,才能帮着他实现一直以来的愿望……” “我一遍一遍地这样告诉自己。可是你知道吗?姐姐。哪怕这样,我的心还是会觉得很酸。明明知道自己比不上姐姐,却还是会气会怨。我很怕,很怕自己会因为这样就记恨姐姐……我的一切都是姐姐给的,要是只因为这样我就恨着姐姐,那我是多可怕的人啊!” 抬手抹着泪,却怎么抹都抹不干净。可儿的身体轻轻颤抖着,抓着李玉娘的衣服,“姐姐。你答应我。如果我再那么混蛋去记恨你,你一定要骂醒我,打醒我。不要让我变成那么可怕的人。” 轻轻拍着可儿的身体,李玉娘也忍不住眼角湿润,“不用怕啊,可儿。只要是人都会有私心,也会因为一时的迷茫而辩不清方向。但只要心里仍然坚信自己是个善良的人,就一定会在黑暗里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线光明。”她连哭带笑地抹着脸上的湿意,“不怕你笑姐姐,就是姐姐也会嫉妒你和白姐姐走得近了,觉得你已经不需要我不喜欢我了。所以,你看,姐姐也不及你所想的那么好……” 低低细诉点滴碎语,她和可儿相拥着擦干彼此脸上的泪痕,又笑道:“可儿,不要把自己说得那么差劲!别人不知道,可姐姐知道我们可儿是个能干又坚强的小娘子,别说蒲安,就是配个皇帝都配得起!”在可儿羞怯地低笑时,她笑着捏着可儿的下巴,正色地道:“看,可儿笑起来多可爱!蒲安他不是瞎子,怎么可能会一直看不见我们的可儿呢?嘘……不要又扯到我身上,你和蒲安的事不关我的事。我和蒲安之间可以是朋友、伙伴、亲人,但绝不会是你所说的那种关系。” 偏了下头,她坦然道:“不是因为怕伤害你。事实上,我也很害怕之后不可预知的未来。虽然不知道,可应该会有一个男人吧?虽然不知道会是谁会是什么样子,可是至少现在我很清楚地知道那个人绝不是蒲安。他。应该是一个可以让我觉得安心,很有安全感的男人……”声音渐缓,李玉娘垂下眼去,突然间觉得有些烦躁起来。 忍不住扭头望向里屋,里面陆大娘仍在大骂:“该死的混蛋!老娘这才分了几个钱啊!他们就来搞乱。真是没天理,怎么就不把他们都抓进大牢呢!小五子真是没用……” “话不是这么说的,陆大娘。陆都头也有很多无奈之处。他也不是没有尽力……”白薇的声音一顿,“对了,陆都头他还在外面?” “我哪儿知道他在哪儿!”陆大娘哼了一声,声音突然拔高,带出一丝怀疑:“你问他作什么?” 垂下眉,没有再听下去。李玉娘轻轻拍了拍可儿,便站起身来往前面走去。 相较于后院的昏暗,大堂里算是灯光通明。能点着的灯都已经点着了。拼起的两张书案上,分坐着几个正在喝酒的男人。 都有些朦胧醉意,也不知是因为酒烈还是气酒易醉人。举杯共饮,絮絮叨叨说的都是这世界太黑暗了,老天爷不公平,混帐的王押司还有该狠揍一顿的顾二、米大还有他背后不知是谁的靠山…… 一眼看去,没有看到陆五。李玉娘便轻轻推了下陈宽,“陆都头呢?” 陈宽抬起头,目光四下扫视,却有些茫然地摇头。反是蒲安抬起头。略有些不悦地道:“你问他作甚?好不容易抓到的坏人就这么放走了,枉费他还自称什么英雄……” 坐在他旁边的陆七一把抓住他,用手臂夹着他的脑袋,醉态可掬地哼道:“臭小子,让你说我哥,说我哥……” 陈伯皱眉嗔了几句,才指了指门外道:“刚才看到他往外面去了,李娘子可以去看看。” 点了下头,李玉娘转过身去又忍不住回头道:“莫要再喝了,这样喝下去太伤身了。” 眼看着几个男人醉眼朦胧地冲着她挥手,李玉娘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走出门去。大街上一片寂静。夜深如墨,除了远远的瓦市中仍有些灯光人声,这条并不算是繁华地带的街上此时少有人影。李玉娘左右看了看,这才往左拐去。一路缓行,街上回荡着她一个人的脚步声。竟似除了她便再也没有人。 “难道竟是走错了方向?”她暗自思忖,抬起头却发现前面街边角落竟有一丝光亮。借着光亮,才知是一个卖云吞面的小摊子。小小的摊子旁炉火通红,浓香的鸡汤散发着甜腻的香。摊子上背对着她的身影可不正是陆五。 李玉娘沉默地走过去,在陆五身边坐下。陆五扭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仍是转过头去与那煮云吞面的老汉亲话家常。李玉娘也不急着说话,只是沉默地坐在一旁。微笑着听他和那老汉的闲话,偶尔也扬起嘴角微微一笑。 那老汉转目看她,笑着问:“娘子也来一碗云吞?热乎的鸡汤,喝着才叫一个舒服。”看李玉娘点头,他便笑着回身又去煮面。 陆五这才笑着收声,推开面前的空碗转过头看李玉娘。“每次心情不好时,和这些街坊聊聊天,就觉得自己还能撑下去……” 看到陆五略低下头去,不再说话,侧着的脸上现出淡淡的凄凉。李玉娘心里也觉不自在。 沉默了下,她才轻声道:“你为什么要做捕头?是因为相信这世上还有公理正义是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一直坚信下去吧!虽然我不知道公理和正义究竟在哪儿,可是多一个人相信,这世界上就多一份公理吧?” 幽幽笑着,她偏了头想想又道:“如果你不是都头就好了,或许我们可以去把那些坏蛋堵在暗巷里,套上麻袋狠狠地打一顿!” 听她这么一说,陆五也不禁笑了。“是啊!如果我不是捕快,就可以也象……象萧青戎一样快意恩仇,行事全凭心意。可惜,我是捕快!我曾经对我爹发过誓,一定不会辱没他的名声……” 李玉娘扭头看着陆五脸上苦涩的笑容。想起曾经听陆七说过陆父也曾是一名捕快,虽然一世都不过是个普通的捕快,最后更潦倒至死。可也是到死都可以大声说自己一世清白。 “虽然世上很多无奈的事,可是至少你总是尽到了自己的职责,把坏人都抓到了。至于最后的结果,毕竟不是你完全能控制的。”垂下眼帘,她半开玩笑地道:“如果我也犯了法,你也会抓我吗?” 陆五扭过头来,深深地望了她半晌,才沉声道:“会!” “真是铁面无私啊!”李玉娘轻笑出声,垂下头去,嘴角的笑却是渐渐敛去。不知为什么,心里竟有些失落又似乎松了一口气…… PS:自荐《重生之星光璀璨》重温九十年代香港娱乐圈 第六十一章 各怀心绪 第六十一章各怀心绪 夜深了,前面大堂上喝酒的男人们渐渐散去。陆七和陈伯已经在后院空着的厢房里安睡,独留陈宽和蒲安还在絮絮叨叨地没完。男人喝多时远比女人还要哆嗦,甚至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 走进大堂,陆五就皱起了眉。之前他出去时并没有阻止众人拼酒,却没有想到为宣泄情绪陈宽竟喝得这么醉。快步走过去抓着陈宽手里的酒杯,陆五沉声道:“不要再喝了,醉得这么厉害,真有什么事你还能做什么?” 抬起头看着他,陈宽傻傻地笑了笑,突然打了个嗝。另一头半伏在桌上的蒲安哼道:“莫要理这家伙,咱们喝咱们的……呵,我、我不和恶人的鹰犬说话。 陈宽脸一板,大着舌头训道:“你胡说,我们老大才不是那种人,我、我不许你这么说他……”嘴里喷着酒气,陈宽把着陆五的肩膀站起来,几乎把半个身体都挂在他身上。“大哥,我、我这心里难受啊……” 这句话一说出来,他的声音里便透出哭腔,“大哥,我知道你也为难。这些事都不怪你。可我心里、心里太难受了……当初我上着学堂时趴在门口看到的那个威风凛凛的陆五去了哪里?那个敢当街打折调戏良家妇女的小衙内腿的陆都头去了哪里?不、不只是陆大哥你,就连我自己,我都找不到了,找不到了……” 默默地看着陈宽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冲着陆五嘶声低吼,李玉娘抬眼看着沉默无比的陆五。虽然面前的男人仍是那样死板严肃的面容,可是她却知这男人的心里绝不会如外表这样平静。 看到蒲安撑起身,扯开嗓子不知又要说什么怪话,忙上前去拉住他,“酒虫上脑吗?喝这么多酒!”嘴上嗔怪着,不顾蒲安往外挣着身子要说话,李玉娘扬声叫着可儿的名字。两个人连扯带拽地把蒲安送回了后院屋里,“可儿,你先照应着蒲安,我去看看外头。”也不理可儿在后面喊她,她跑到大堂,伸手帮忙扶住陈宽,“还是扶着他到后面歇歇吧!喝多了总是这样的,你……也别太放心上了。” 陆五点点头,嘴角的微笑却是极勉强。待安顿好了陈宽,他便又往前面走去,“你们也都歇着吧,今天晚上我来守夜。” “你是怕……”李玉娘也有些怕,但让陆五一人独自守夜,又觉有些过份。待要开口,却突听一声轻响。虽然声音极轻,可李玉娘却还是心头一凛。神色未变,她笑着道谢。看着陆五走到向前面大堂。静默了两秒,便转过头去看着身后紧闭的房门。 房里没有亮灯,隐约听到里面断断续续的酣声。那是陆大娘,骂了一夜,想是累极了。“出来聊聊吧!”她平声道,原本静寂无声的房间便响起悉索之声,门“吱呀”一声开了,现出隐在门后的素净面庞。 在宁静的小院里,两个女人静静地对望,竟是谁也不愿第一个开口似的。最后还是李玉娘幽幽一笑,轻声道:“今天一定是吓到你了吧?让你这样柔弱似水的女子去面对那些凶神恶煞的男人,真是为难你了。” 白薇沉默了一下,突然淡淡道:“如果我真的柔弱似水,大概也不会活到今日了。玉娘,我知道今天大家都过得不好,不只是你我,不是局内人的,也不舒服。所以你我之间就不要再说那些客套话,有什么说什么反倒更适合我们。” 李玉娘扬眉一笑,“不错,有什么说什么反倒更好……白姐姐。我想对你说声谢谢。不为别的,就算只为你之前的奉劝之词。你说得不错,象我这样没权没势的人根本没办法把那米大如何。就算告官又如何,还没等真正见到官,就已经先败下阵来。可是,就算是这样,我也无法让自己就这样认输。” 平静地看着白薇,她平声道:“就象刚才我刚才同你说的一样,那个米大想要盘下我你们的荐人馆——我拒绝了。论理说,这件事很应该同你商量之后再做决定。可是,我想白姐姐也一定不会甘心就这样把自己的心血白白地送人才是。虽然之后可能会活得比之前更辛苦更危险,但我并不后悔……” 看看白薇冷淡的表情,她抿了抿唇才道:“如果白姐姐怨我,或是不愿意再承担这样的风险,也还请容我一些时日……” “你有把我当成家人吗?”白薇突然的提问让李玉娘微微一怔,有些不明所以地望着白薇。白薇平静地看着她,仍然在问:“你有把我看成和可儿一样吗?甚至,哪怕是和小蒲一样的地位……” 和可儿一样?李玉娘沉默下来。叩心自问,在自己的心里,的确是把周围的人分了三六九等的。哪怕是在无意识的情形下,也会先分了亲疏远近。 抬起头,她默默地望着白薇,没有办法坦然地去说谎,所以只有沉默。 白薇挑起眉,竟是笑了笑,“答不出这个问题,那就认真答我,你刚才和陆五去了哪里?” “吃云吞面。”李玉娘坦白回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觉得我之前没有对你说真话。是骗了你。不,我不觉得自己有说谎。不管是从前还是以后,我和陆五都不可能有其他……或许,曾经有某个时候,在我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对那个能让人安心的男人有一丝心动。可是,现在已经没有了。”她沉默了下,突然璨然一笑,“我是个很自私的女人……”不管白薇有没有听懂,她只是温言道:“陆五是个好男人,如果你想抓住他,现在应该是个机会……”说完,她对着白薇暧昧地一笑,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走了两步,她又回过头,看着白薇平声道:“在白姐姐心里,我又是什么样的人?家人?朋友?姐妹?抑或是单纯的合作伙伴?”没有等待白薇的回答,她转过身直接进了房间。 靠在门上,听到院里隐约传来一声低叹,然后是门响的声音……夜,似乎是又回复了原本的宁静。 揉了揉太阳穴,她晃着脑袋又反手去敲自己的腰背。虽然也担心米大还会派人来捣乱,但因为前面有陆五在,她便觉得自己也可以安心睡上一觉。 细微的敲门声传来。她手上的动作一顿,扭头的时候还道是可儿终于舍得回来了,可看到映在纸窗上的黑影,却是身上一机灵,下意识地操起倚在床边的鸡毛掸子。 “谁?”她低声喝着,紧盯着纸窗上高大的明显是男人身影的黑影。咽了下口水,看看手上的鸡毛掸子,忙丢掉又去操椅子。 似乎是听出她的色厉内荏,外面的黑影一声轻笑。李玉娘立刻就听出外面的正是萧青戎。松了口气,她忍不住轻声抱怨:“这么吓人很好玩吗?”拉开门,她只觉得门外男人的笑容格外可恶。 萧青戎淡淡一笑。伸出手竟是拉起了她的右手。李玉娘一惊,下意识地往回抽,却触到了包扎的伤处,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萧青戎抬头看她,也不说话,只是俯下头去轻轻地吹着气。 隔着包扎薄薄的布,他的呼气轻柔无比带着让人觉得痒的暖。李玉娘看着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刚才可儿这样待她,她只觉感动。可现在这高大的男人竟也作出这样的小儿女之态,她不免觉得有些别扭。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就想到若是陆五,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吧!这样想着,她就忍不住低声笑出。 她这么一笑,萧青戎便抬起头来嗔怪似地瞥了她一眼,“你刚才可不是这样的表情。” 李玉娘一怔,立刻就怒了起来,“萧青戎,你是间谍还是特务啊?有你这么过份的吗?凭什么总是这么跟着别人……”看着萧青戎的笑脸,她无奈地收声,想了想,一时想出来该用什么词来替换特务这词儿。古代人是怎么说的?啊,探子……她挑起眉,有些兴奋地叫出来,却只让萧青戎笑得更欢。 横了他一眼,李玉娘哼了一声,“萧大侠,您还是请吧!既然一直盯着我,那就该知道陆五就在前面。” 萧青戎一笑,极暧昧地眨了眨眼,“我想,那木头这会儿没有时间过来后院的。” 李玉娘一怔,想到萧青戎可能也窥视了陆五和白薇的相处,不禁一阵恶寒。 看着她古怪的神情,萧青戎也不介意,反倒手臂一伸,竟是毫不避嫌地揽住她的肩膀,“怎么样?我帮你出气!” 原本气呼呼要推开他的李玉娘闻言一愕。扭头瞪着他惊问:“帮我出气?你是说去找米大。打他一顿出气?”忍不住砰然心动。陆五做不到的事情,萧青戎却是能够轻而易举地做到。就象上次打那个辽狗,到头来还不是神不知鬼不觉…… 捏紧了拳,她犹豫再三,到底还是没有办法真的下定决心。如果换了陆五当面,大抵是要说他们这样的报复行为也是一种犯罪,要拿铁链来锁他们了吧?可是…… 闭了下眼,她涩声问:“安全吗?”萧青戎勾起嘴角冲她一笑,好似诱惑人的恶魔一样,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魅惑,“有我在,你放心……” PS:《重生之星光璀璨》重温九十年代香港娱乐圈 第六十二章 烈火如歌 第六十二章烈火如歌 夜深如墨。风,似乎更大了,呼呼地吹过耳边,让原本忐忑的心更感不安。 忍不住把勾在一起的手握得更紧,李玉娘也知道这样被萧青戎背在背上实有些不妥。只是当萧青戎笑她雇车是要给敌人提供线索时,她也只能答应了他的提案。 哪怕是风气较为开放的大宋,这样在街上被男人背着,也属放荡的行径了。还好现在是没什么人的深夜,要不然还不知要怎样被人戳脊梁骨呢! “萧、萧青戎,”虽然算是体验过云宵飞车极速的现代人,可李玉娘还是觉得不是那么适应这样在屋顶上跳跃飞奔的游戏。尤其是到最后她都分不清是在往哪个方向去的时候,更觉得有些发晕。“不是去找米大吗?现在是要去哪啊?” 没有放缓速度,萧青戎只是笑道:“要找小米子不一定要去他家里啊!我知道他在运河码头有个货仓,现在他应该就是在那里。” “货仓?他存了什么重要的货在码头吗?没听说那个米老大也在做水运啊!”李玉娘有些惊讶地道。脑子一热,不知怎么的,就想起小时候记忆极深刻的某些电视剧来。无论在什么剧里,码头的货仓永远藏着大奸角的秘密。不是鸦片就是枪支,从没有落空过。只不知在没有鸦片没有枪的大宋,那位坐在大哥位置上的米老大又用码头的货仓藏些什么东西。 渐渐远离了城中的屋宇房宅,在走过空旷的荒野后,终于远远的,看到码头上的微光。 萧青戎放缓了脚步,停在一处浓密的灌木丛后。在李玉娘轻捶了他一下他才笑着放了她下来。重新站在地面上,李玉娘才松了口气。看着灯光朦朦似乎没什么人的码头,正想走出灌木丛却被萧青戎抓住手腕。因他用力太猛,被他扯得身体一晃,李玉娘差一点就完全栽倒在他的怀里,还要撑着他的胸口才能直起身。抬起头,凝视着近在眼前的英俊面容,李玉娘莫名地一慌,忍不住嗔了他一句。 “不识好人心,我可是在救你的命。”萧青戎轻笑着,随手在地上捡了一块不算太大的石头丢了出去。 李玉娘还在撇嘴,笑他故意搞怪吓她时,就突听一声怒骂。原本还没什么人似的码头上不知是从哪个箱子后突然冒出人声来,扯着嗓子大骂“哪个混蛋这么没眼色,回头一定要你好看”。 没想到这看似防范松懈的码头竟然会埋伏着人,而且听来应该不只一人。李玉娘听得胆寒,想也不想地扭头就往后面钻,“你还说什么安全呢?”被萧青戎抓住手,她扭头低吼着,“早知道这么多人,我就不来了。别说抓着米大打上一顿了,我看不被人打就不错了。” 萧青戎好笑地抓牢她,“你就这么信不着我吗?放心,既然说帮你出气,就一定不让你失望。”拉了她下,萧青戎指点着码头那边,“一会从那边绕过去,那边靠着河,没有人把守。” “你之前就来过?”李玉娘奇怪地问了一句,原本没指望他答的。却不想萧青戎竟是低笑道:“难道你不知道做江洋大盗,踩点也是很重要的嘛!” 有些哭笑不得地瞥了他一眼,李玉娘弯下腰,跟在他身后悄声往码头溜去。 不得不说,萧青戎果然是个经验丰富的贼。这样一路溜过去,竟是一点都没惊动人。待靠近那间货仓时,萧青戎拉着李玉娘躲在一摞大木箱后,避过一个巡逻的壮汉后这才绕到货仓后面。 货仓的窗子离地面很高,应该只是用作通风用的。李玉娘还在奇怪到这个地方做什么,就突然听到里面有人声。有些杂乱,有些古怪,象是人被捂上嘴巴后发出的呜呜声。而且,还不是一个人所发出来的。 李玉娘吃惊地回过头去看,却发现萧青戎竟是没有半分惊讶之色,似乎是早就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情形似的。 张了张嘴,她还要问。萧青戎却是用食指抵在她的唇上,轻轻摇了摇头。就在这个时候,货仓里又传来说话声。虽然声音不太响,可李玉娘却还是能辩出这是米大和徐管事的声音。 “这批只有这么点人吗?”米大丝毫没有掩饰怒意,徐管事的声音里便透出了几分怯意,“大官人,您是知道姓李的那个女人开的荐人馆着实是抢了咱们不少生意……”一句话还没说完,便已传来一记清脆的耳光声。米大阴着声音道:“我不想听到任何借口。徐管事,你连一个女人都比不过,还管什么事呢?” “小的没用,是小的无能,大官人,您就饶了小的这一回吧!”徐管事扑通一声跪下,“这回收拾了那姓李的女人,下一批小的一定会弄到足够的人数。” “你还好意思说?办一点小事都留这么多尾巴,甚至连陆五那厮都能这么堂而皇之地来缉捕我!如果不是我反应快,还不是让你害死了?”“哐”的一声,也不知是什么东西被踹翻在地。米大寒声道:“石头的老娘现在关在什么地方?若是那头再出了什么问题,可别怪我不念着这么多年宾主一场的情份!”在徐管事诺诺应是后,他顿了一下又道:“矿山那头现在急缺人手,上回那批人也没剩几个了,怕是等不了太久的。你明个儿就去找那李玉娘,若是她识相把她那间荐人馆卖给我们也就算了,要是不肯,你知道该怎么办的……” “小的明白。”徐管事低应了一声,忍不住又道:“大官人,这一年来咱们送去矿山的苦力也够多了,只是那边没两个月就又要人,这样下去……” “要不要我送你去京里和那位大人好好说说这回事呢?”米大阴森森地问了一句,让徐管事立刻吓得仆倒在地一个劲地磕头求饶。米大哼了一声,寒声道:“私采铜矿是怎样的重罪,那位大人比你我更清楚。若不是怕走漏风声,又怎么会一切都在暗里操作呢?总之,其他的事你不要多嘴,只要负责打够了人就是。” 李玉娘捂着嘴,直到听到里面的声音渐渐远了,才敢正常呼吸。虽然仍然有很多不明白的事,她却总算是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什么招来横祸了。原来,竟不是因着商业竞争,而是她的生意碍着米大暗地里的营生了。 什么铜矿?大人?似乎她听到什么不得了的大秘密。惶然抬头去看萧青戎,她只觉得咽喉干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你……早就知道?” “比你早一点点。”萧青戎淡淡一笑,突然俯下身轻声道:“知道什么才是对小米子最好的报复吗?不是打他一顿,而是坏了他的好事,让那家伙来收拾他。” 李玉娘扭头看他,虽然奇怪,却没有追问。总觉得萧青戎身上有很多秘密。虽然会好奇,可是秘密这种东西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咽了下口水,她强笑道:“不管怎样,还是要救了货仓里的人。要不然他们被送支那个什么铜矿,大概也是活不了的了。” 萧青戎一笑,低声吩咐她呆在原地,便立刻掠到前面。李玉娘缩在货箱后隐约听一声喝问,接着便有拳脚相击的闷声,再然后又安静下来。过了几分钟才听到萧青戎的声音在隔了一面墙的货仓里响起。 她轻吁了一声,心里刚有些放松,就听到远处传来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慌乱地回过头去,便看到码头的另一头正有十几个大汉往这边跑来。虽然离得不算近,却也不过十分钟就能跑到货仓。 有些慌了手脚,她又怕又急,目光扫过货箱里乱蓬蓬露出垫箱用的些许干草,她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来。来不及去考虑太多,她摸出袖袋里藏着的火折子,颤抖着手点着了货箱的干草。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会儿风正大,火一点着便呼地一下窜了起来,倒把李玉娘吓了一跳。顾不得太多,她拔开脚就往货仓正大门跑去。 敞开的大门前倒着两条似乎已经晕过去的汉子,里面隐约传来脚步声。李玉娘急得大叫一声,刚往里面冲了几步,就见已经有几个衣衫褴褛,形容憔悴的男人往外跑出来。“快,快跑,坏人就要追来了。” 没看到萧青戎,她又往里面走了两步,正好看到萧青戎正把一样东西往一个男人怀里塞,“记住我说的话。去衙门找一个叫陆五的都头……” 没有继续说下去,萧青戎转过头来神色如常地看着李玉娘,又对着那男人笑了笑,便大步向李玉娘走来。 因为无意中听到的话还在发愣的李玉娘回了神,结结巴巴地把外面的情形说了。萧青戎却一点都不惊慌,只是大声喝令还没有出去的男人们速速离开。又一把抓住李玉娘的手腕,在走出货仓门时,顺手拔了插在门上的火把。一甩手,那火把便如一道绚烂的烟花落在后面的货仓里。也不知那货仓里放的是什么货物,火一粘立刻就烧了起来。 李玉娘还没回过神,就被萧青戎拖着身不由己地跟着他狂奔起来。匆忙间,回头去看,只见得火光渐亮,竟似真地就这样熊熊燃起。隐约听到有人在奔走高呼:“救火、快,救火……”混乱的码头,竟一时没有人分出神来追捕那群连滚带爬逃跑的苦力。 跑得远些,李玉娘回过头去看着熊熊火光,竟似要映亮半边天空。虽然情非得已,却难免有些后怕。扭头看着萧青戎,她才说了一个字,萧青戎已经轻嘘了一声,抬起手指竟是指了指天。 李玉娘抬起头,刚眨了下眼,就听得一道闷雷轰隆隆地滚过天边。这场雨,到底还是来了…… PS:《重生之星光璀璨》重温九十年代香港娱乐圈 第六十三章 叶落根未伤 第六十三章叶落根未伤 “啊……”一声惊呼,李玉娘回过身看着身后满面惊色被自己吓到的可儿,也很是不好意思。夜里睡得不安,今天更是觉得坐立不安,所幸其他人只道她是担心米大再来捣乱,也就没有太问。只是可儿却是一直在偷眼看她,趁着没人在旁,低声问她昨晚究竟是去了哪里:“淋得那么湿,不是生病了吧?” 脸色发白,李玉娘只能随便找了个借口敷衍过去。虽然不知道可儿会不会信她真的只是心烦出去走走,但想来她是不会太过深究的。 她有些害怕,自昨天那一场大火后就一直不安心。虽然事急从权,可她从没想过真的去伤害谁。若是有人在那场火中受了伤甚至是被烧死了,可怎么办呢? 回来的路上,她问过萧青戎是不是早就知道会下雨。萧青戎却只是淡淡一笑,并不曾回答她。 心里忐忑难安,看到前堂留守的陈宽时,她更是担心被瞧出什么来。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做贼心虚吧?就是没人疑她,她自己也先慌了阵脚。 一上午没事,快到中午时才有一个见过的衙役跑来找陈宽。李玉娘远远地看着他们凑在一起不知说着什么,心里很是紧张。在陈宽抬头看向她时更是慌张地扭过头去。 还好,陈宽跑过来,脸上俱是灿烂的笑容,“李娘子,这回好了。我也不用守在你们这儿了。米大那厮这回犯了大案,怕是说什么也逃不掉了。” 李玉娘干笑了两声,连打听都不敢多打听。直到过了一阵子,才听到消息,说昨夜米大在运河码头上的货仓失火,以至被抓到的苦力逃脱生天。今个一早,就有大批苦主还有受害者家属赶到衙门找到陆五告下米大。 因为案情重大,其中又涉及朝廷严令禁止私采的铜矿。知府大人不敢怠慢,直接报了上面,层层上报,竟是八百里加急送奏折报往京中。 原本算是杭州一霸的米大以及其他案犯被收押监中,严密看管。往日交好的府衙众人竟是没有一个敢再上前。倒真是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的老话。这时候急着撇清关系都来不及,哪里还敢有人去做什么雪中送炭的善行。 不过两天功夫,米大的荐人馆被查封,名下十数家赌坊也一夜之间易主。座落于北城的米家大宅人去屋空,据小道消息,米大的头号保镖拐了米大之妻卷了全部银钱一走了之,不知所终。 城中人声沸沸,骂的,叹的,单纯八卦的,总之凡是说话的,必提不了这桩惊动朝野的大案。自然期间不免提起那一场火,可是奇怪的,不管是那天的苦力、被抓的米大手下还是后来去现场勘查的衙役,竟没有一人提到那夜还曾出现过其他人。倒真似老天有眼,就这么突降天火坏了米大的事一般。 虽然开始仍怕,可后来李玉娘也渐渐安下心来,把那夜所发生的事都深深埋在心里。 过了大半个月,米大一案终于渐入尾声,其中米大和徐管事被判了斩立决,余犯则处以鲸刑流放三千里发往岭南一带。让李玉娘惊讶的是,她那夜所听到的所谓京中的大人物,竟是没有一人提及。就连被逼到死路上的米大竟也没有攀咬任何人,竟把天大的罪行一力抗下。也没人去问米大那座远在山西的铜矿究竟是怎么得来的。 整个杭州府衙或者说是整个刑部,以前所未有的神速,毫不拖泥带水的以快刀斩断麻的彪悍之态把整个案件了结清楚。在整个杭州府百姓都为之振奋欣喜的同时,李玉娘却暗自在心底胆颤。隐在米大身后的究竟是谁?会不会不知什么时候就又冒出来作恶?每当这样想时,她都觉得浑身发冷。 六月中,米大行刑。据说原本是定在秋后处决的,可不知为什么竟提前到这时候。 行刑当天,蒲安一大早就起哄要去凑热闹,就连不太爱热闹的陈伯也说这样大快人心的事是要去看的。李玉娘阻止不了他们,却严令顾昱和可儿一步都不准出门。可儿倒没什么,顾昱却是撅着嘴直生闷气。 “砍人头有什么好看的?白姨做好吃的给你。”白薇笑着伸手去拉顾昱,却被顾昱闪开,脸上的笑便有些僵住。 李玉娘一旁瞧着,却没有说话。如果要想被认同成为真正的家人,只能靠自己的努力。虽然不知道顾昱什么时候才会接受白薇成为家人,她却不能去干涉。更何况,就象白薇所说的一样,就连她自己也并未完全认为白薇已经是家人,又怎么能去强求顾昱呢? 自那晚后,她与白薇便始终处于一种很微妙的状态。都想努力去修复,想让对方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家人。可成为家人毕竟不是嘴上说几句亲热的话就可以的事,她们,也只能在一次又一次的磨合里慢慢向彼此靠近或是疏远…… 似乎所有的人都把米大行刑这一天当成了节日。李玉娘原本只打算去街上买些吃食,便回去的。可是一到街上就被混乱的人群挤得身不由己。 隐约听到身前身后有人议论着米大的事情,除了做了什么恶事外更多的却是一些香艳的小段。什么夜御七女,强占民妇,遭了报应老婆偷人,戴了无数绿帽云云…… 无心细听,李玉娘逆向往人群外挤,挤了几次却都没挤出去。行刑所在的菜市口几乎就成了一个白天营业的大瓦市,触目所及,都是人。 无奈地随着人群向前。李玉娘偶尔抬起头,正看到斜对面一间铺子正在欢门上换幌子。起先,她并没有留意,看到那换下来的幌子上有个“米”字,她才意识到那竟是米大的一间赌坊。 她有些傻傻地看着那人手上展开的新布幌。看着那上面一个鲜亮的“朱”字,不知怎么的,竟是打了个寒战。这个“朱”是不是她所知道的那个朱呢? 咽了下口水,她只觉得心里发慌。脚步便慢了下来。在她身后不知是什么人便猛地推了她一下,幸好身边有人及时扶了她一把她才站稳了脚。 扭头道谢,才说了半个字她就顿住。虽然已经有些习惯了萧青戎的神出鬼没,可李玉娘还真没有想到他竟然大胆到这种时候也敢出来。毕竟菜市口附近都是衙役,随时都可能有人识破他的行藏。 瞥了他一眼,李玉娘也懒得说话。萧青戎却是一副感慨万分的模样,“换招牌还真是快!也是,为富贵做代理这种事,人人都喜欢。谁又为嫌钱少呢?” 指甲扣入掌心,李玉娘忍不住低问:“是为谁做代理?京里的那位大人?” 萧青戎低下头看着她,笑了,“之前你并不关心这些的。” 是,之前她避如蛇蝎,生怕多知道一点秘密,可是现在…… 李玉娘抬起眼远远地望着街对角,只觉得那随风摆动的布幌上一个“朱”字格外地刺眼。 萧青戎看了看她,正要说话,就听得一阵喧哗。抬头看去,却是米大正在身后刽子手的押解下缓缓走上菜市口中心搭起的台上。 认真说起来,不过只是近距离看过米大一次。可这会这样远远地看着,李玉娘心里却是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这看似安静阴郁的男人真的是那个做恶无数,被那么多人恨着的米大吗? 是知道必死无遗的坦然还是什么让他竟然这么平静地面对死亡。相较于身边的徐管事的干嚎与挣扎,米大竟似个慷慨就义的烈士。 抬起头来,目光淡淡地扫过围堵观看的人群,米大竟然挑起嘴角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这样的笑容激怒了围观的众人,不知是谁,猛地丢出一个鸡蛋狠狠地砸了过去。可惜瞄得不准,只落在了米大的身前。但有人开了头,接下来就有无数的鸡蛋、烂菜叶什么的东西砸了过去。不过片刻,米大和徐管事就已经被砸得看不清楚脸。 徐管事一径哭嚎,又大声喊着“我不该死”的话,只是没喊两声就被衙役过来塞上了嘴。原本还要塞上米大的嘴,可米大却是抬头淡淡瞥了一眼,那衙役一个犹豫,扭头去看后面的孟成。孟成偏着头想了下,见米大一直闭着嘴,也就挥了挥手作罢。 米大不声不响地用阴沉的目光看着台下叫嚣喝骂的众人,目光一点点地移动,似乎是想从人群里找到什么人似的。突然,他的目光一滞,竟是震惊得连身子都挺了起来,骇得他身后的刽子手立刻上前猛地一脚踹在他的腿弯上。仆倒在台上,米大却仍是没有移开目光,死死地盯着台下。 手捏着衣襟,李玉娘的呼吸有些急促。明知道米大所看的并不是她,可是她却仍有些惊惧。没有回过头去看萧青戎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又是在以什么样的目光与米大对视,她只是把衣襟越揪越紧…… 目光渐渐地游移开,米大唇边露出一抹淡淡的笑,似乎是释然又似乎是了悟。 目光,最后停顿在远处随风摇摆的布幌上便没有再离开过,说不清的惆怅与无奈。 耳边,听到脑后有风的声音…… 第六十四章 谁的喜谁的忧 第六十四章谁的喜谁的忧 仲夏,天气渐热。荷塘里的荷花也都打了花苞,有性急的,一早就已经绽开两三花瓣,含羞带怯地一展风情。 小小的水榭,丝竹渺渺,间或夹杂着少女的轻笑娇语,让坐在对面荷塘畔亭中的少年心痒难耐。只是在偷眼看过对面的年轻男子后,再是心痒,他也还是端出一本正经的神色。 “很好听?”没有抬头,低头翻看着帐本的男子低声问着,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调笑道:“若是进了水榭,看到那些小妖精的脸,只怕你是要迈不动步了吧!” 少年愣愣的,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初来金家,他实不知这位金家得了进士之名却拒官从商的大官人究竟是个什么品性。虽然也听人说过这位是个性子随和的人,可这样的调笑却是让他无所适从。 没有听到回答,金同仁抬起头来,微微一笑。“你不用这么拘紧的。虽然我算是老板,可我这人一向随和,你向跟在我身边的人打听打听也便知了……” 少年呵呵地陪着傻笑了两声,却到底不敢太过放肆。之前有学过,老板就是老板,哪怕面上再随和,可却有一道不可逾越的线。 金同仁淡淡地看着他,“王通是吧?我听鲁掌柜的说你是从那个培训中心出来的,之前一直是和那位神算子学数术了。” 王通脸上现出一丝怪异之色,迟疑了下才点头应是。 目光一直落在王通脸上,没有错过半分,金同仁轻轻扣着指下大理石的桌面,笑道:“看来你们中心那位李娘子和神算子的关系算是不错啊,竟能让他一直留在中心不另谋高就。” “他?”王通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但立刻就反应过来放缓了声音道:“我们李娘子对请来的老师都很好。她说中心里有一位名气大的老师对我们这些学员有好处。所以对谢先生格外的好。” “是吗?”金同仁淡淡应了声,也不再问别的。又闲话了几句便笑着让王通退下了。 略低了头,他垂着眼,食指一下一下地扣着桌面,直到肩头搭上一只手,轻轻晃了他下。他才扭过头去看着把下巴靠在他肩上的王香萃微微一笑:“怎么样?李玉娘教出来的徒弟怎么样?” 王香萃淡淡一笑,目光越过荷塘,望着已经息了丝竹之声的水榭。不答反问:“那些小妖精可曾让夫君你也迈不动脚了?” 金同仁失笑出声,回手轻捏了下王香萃的下巴,“!没的吃这么没用的干醋。” 王香萃一笑,也不再纠缠,只笑道:“还年轻着呢!不过,算帐倒真是一把好手。” 金同仁点了点头,忽奇道:“说来也怪了,这李玉娘从前我也曾见过几次,竟是没发现她有这么大的能耐。老朱这回可是看走眼失了宝……” 话还没说完,王香萃已经笑着拧住他的耳朵,“怎么?你瞧着心动了?” 金同仁扑哧一声笑声,揽着她道:“若是她什么时候能干过我家娘子,说不定我会考虑考虑……” 王香萃伸指点在他的额上,已笑倒他怀中。偶尔拈酸吃醋是情趣,聪明女人知道什么时候该适可而止。 “别看李玉娘现在只做着荐人馆的生意,可是现在城里重新开的那几家,竟是没有一家比得上她的。虽然算是小生意,可城里这些大商家她却是都有了来往。如果她一直这样做下去,早晚会和老朱碰上的。到那时候……”一双眼亮晶晶的,透着一股子促狭的味道。王香萃低笑了两声,便不再说下去。金同仁却是直接大笑出声。 笑后之后,他神情一正,正色问道:“娘子,京里那边的事你打听得如何了?米大背后那人可真是……” 王香萃垂下头,没有说话,反倒是抬手在面前的茶杯上沾了点水在桌上划出一个字来。“我听着那意思,这人也未必就是了,只不过现在露出来的多些罢了。” 金同仁眯起了眼,沉吟片刻后才道:“若真是这人,老朱也未必真就能讨到好去。此刻风光又如何,这主儿可是个六亲不认只问利的人。连老相公那样对他有知遇之恩的人尚且要弹劾,何况随时可弃的棋子?我看老朱这次是太躁了,不知道自己搭上的是一艘随时都可以丢他下水的船呢!” 王香萃一笑,平声道:“你又怎么知道他不知呢?夫君,若换了是你,那位派人找到你头上,你是应还是不应呢?或者说,你敢不应吗?” 她只这样一说,金同仁立刻便明白过来。之前这人一直没有惊动杭州的商户,反倒选了米大那样不起眼的市井无赖,固然是因为赌坊这些捞快钱容易,又可以做许多明面上不方便做的事。可也不无低调保密之意。现在既然这样明着在杭州寻了代理,那就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拒绝的事了。 偏着头想了想,金同仁便笑了起来,“可亏得是没找咱们,要是真找上了咱们金家,怕你夫君我是要愁白了头的。” 王香萃闻言只是笑,在金同仁笑着拧她的脸时才腻声道:“夫君若真是白了头才好,那样便只我一人喜欢夫君了。” 金同仁挑眉轻笑,只把她这话当是寻常的甜言蜜语。笑着拉她入怀,正要凑过去亲她的脸颊,却突听远处传来鼓乐之声。 低哼了一声,他恼道:“哪户人家这般不识趣,竟把迎亲队伍绕到咱们府来了。” 王香萃笑着撑起身,“你啊!真当自己是杭州的霸王吗?人家迎亲路过都不成吗?”嗔了一句,她细听了片刻忽然想起来,道:“我倒是忘了,今个儿是邻街的孟家嫁女。这新嫁娘的兄长却是衙门里的孟都头。” “孟?莫不是那个长得和张飞一样的武夫?”金同仁闻言却是失笑出声:“那孟成也快四十了,他家妹子怎地竟是才出嫁?莫不是也长得和她兄长一样,所以才一直嫁不出的。” 王香萃笑着打了他一下,“我听说那孟家娘子是寡妇再嫁的,连女儿都快十周儿了。” “寡妇再嫁?这倒是一桩好事。”金同仁笑笑,也来了兴致,“只不知这寡妇新娘可生得好不好看。不如这样吧,娘子。总是街坊一场,叫花叶或是花萼去随个礼,也顺便瞧瞧那新娘子生得什么模样。” 王香萃啐了他一声,果真扬声唤了一声。早在远处垂柳下候着的花叶忙应声过来。脆生生地应了吩咐下来的事,目光一垂,扫过桌上,隐约可辩那半干的水渍竟似半个“蔡”字。只是一眼,她便立刻抬头浅笑,竟似根本就未曾看到什么似的神色如常。 待领了命,花叶转回去,在垂柳下闲得打扇的花萼便笑着迎上前,“姐姐,娘子吩咐你做什么?嘻,可听到娘子和大郎说了什么?有没有提到之前答应咱们的事儿?” “呸,你个小蹄子,老实听差便是,打听那么多做什么?不该你知道的瞎问个什么劲儿……”啐了一声,花叶也不说话,径直拐去帐房领了银子,便慢悠悠地往邻街晃去。 远远的,便听到喜乐齐鸣。鼓声、锣声还有唢呐声,交织出一片喜意。花叶脸上原本淡淡的笑意便多了几分真心,眼中也露出些许憧憬之情。 对于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来说,再也没有比喜乐和这满眼的红更能勾起心底的悸动。只是,对她这样的婢女来说,竟是不知道还能不能有这样的机会着这样的大红衣裳风光出嫁。 心中郁郁,被一众迎亲送亲的青年男女拥着挤着笑着,花叶也有些神思恍惚。也便由着脚步跟在送亲的队伍里往前走去。 目光转处,看着被笑着簇拥着往高头大马处走的男人。花叶眨了下眼,隐约觉得这男人竟是有些面熟。听到身后有人提起这新郎官是衙门里的文吏,姓顾,却是初婚时,她才猛地想起这新郎官是哪个。可是巧了,今天一连见到的两个男人竟都是同那李娘子有关系的。 正在暗自称奇时,那新郎官已经跳上了马背。也不知是不是不会骑马,他刚一上马,还未拔动马头,那马就一声长嘶,竟是一跃把新郎官掀下马来。 周围的人吓得半死,慌忙上前去扶。却偏有人拍手大笑,竟是指着新郎官嚷嚷“真是个傻蛋!竟连马都骑不得……” 花叶眼见那新郎官涨红了脸,看着那拍手大笑的女童。虽是气坏了,却不敢责骂。倒是旁边有人不悦地斥了一声,那穿着一身大红的女童便扮了个鬼脸,扭身往后面的花轿跑去。这一跑,塞在腰上的弹弓便一晃一晃的露了出来。新郎官气得手都发抖,却到底还是忍下了气,一瘸一拐地上了马。后面的喜娘见他上了马,忙挥手喝道:“起轿起轿,别误了吉时……” 送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缓缓走出巷子。花叶站在一旁,看着花轿慢慢自身后擦肩而过。却是突然听到轿中一声脆生生的轻笑,竟传出女童嚣张的声音:“娘,你莫要理那混帐,等过了今天,女儿自然会帮你好好出了这口恶气的……” 花叶听得一呆,愣了下才知那用弹弓打马的女童竟就是新娘子的女儿。想想刚才那新郎官狼狈的模样,便忍不住低笑出声。不知是不是听到笑声,那走不出多远的花轿竟是一掀帘,露出一张清秀的小脸,却是凶狠地瞪了她一眼。 花叶一惊,再也笑不出来。半晌才低喃出声:“果然,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PS《重生之星光璀璨》重温九十年代香港娱乐圈爱恨情仇。 第六十五章 风帆片片 第六十五章风帆片片 第六十五章风帆片片 隐约。听到远处的喜乐之声。 李玉娘放下手里的炭条,侧耳倾听,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来。坐在对面正在绣一块帕子的沈三娘抬起头来瞥见她嘴角的笑,便啐了一声嗔道:“那混帐东西娶亲,你倒是高兴个什么劲儿啊?莫不是还为他开心了不成?” “嫁娶之事是人生大事,我自然是为人开心的。”李玉娘莞尔一笑,实在撑不住笑出声来,她睨着沈三娘道:“你可曾看过顾二要娶的那位孟家娘子?”看沈三娘摇头,她笑得更欢,“你是没见到,且不说这位孟娘子,单只她带过来的那个女孩儿,我看就够顾二那厮有得受了。小英那丫头,以后想过好日子都难……” 沈三娘失笑出声,“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若是这样,倒是有热闹可看了。你不知我们那一群女人,近来洗衣服说的都是那米大……”声音一顿,她抬头看了看脸色渐白的李玉娘,关切地问道:“还是觉得怕吗?” 李玉娘勉强笑了下,摇了摇头,可脸色却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之前那一场斩刑确是吓到了她。对古代来说最痛快的死刑。对她而言仍是充满了恐怖感觉的惨烈死法。虽然当刽子手挥落手中九环刀的刹那,萧青戎快速地把手覆在她的眼前,没有让她看到头、身分家的最惨烈一幕。可周围的惊呼声还有后来看到的满地血以及之后几天接连不断的议论,都让她心里充满了恐惧。 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死亡,让她一连几天都在做恶梦。甚至还梦到下一个被这样处决的人是朱子钰。不是因为恨他怨他盼着他死,而是总觉得这样接管了米大留下来生意的朱子钰,未必会得到什么好下场。虽然一再宽慰自己朱子钰不是米大,绝不会去欺行霸市,拐卖人口云云,可仍然睡不安稳。 抬头看到沈三娘关切的神情,李玉娘便笑了下,故意转移话题道:“许大哥和小蒲今个又去码头了?” 沈三娘点了下头,神情间颇有忧色:“也不知最近怎么回事,竟是连船都雇不到。若是一直都雇不到船,这次的货脱手时可就不知会不会赚到钱了。” 李玉娘闻言也是忧心重重,这里头可还有她的钱呢!可看沈三娘的脸色不好,她还是劝了几句。 正说着话,就突听院里响起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条件反射般,李玉娘腾地一下跳起。虽然米大伏诛,可因为之前的事情她仍在心底隐隐常有不安的感觉。 沈三娘笑着瞥了她一眼,侧耳听了听,便笑起来:“不用那么紧张,是我男人。” 李玉娘半信半疑地看了她一眼。还未放松下来,就听到外面传来可儿的声音。走到窗前探出头去,果然是许山和蒲安回来了。可儿正笑吟吟地和蒲安说话,原本抱在手上的囡囡早就已经扑到她爹的怀里去了。 放下手里的活计,两人笑着迎了出去。还没说话。沈三娘已经笑睨着丈夫,问道:“可是有了好消息?” 许山哄着怀里的女儿,抬起头一笑。 李玉娘转目去看蒲安,果然觉得蒲安也是满脸兴奋之色。只是这兴奋里,到底多少还夹杂着一些忐忑。 目光一瞬,她轻声问道:“雇到船了?可是价格比预想中要高?” 蒲安抬眼看了她一眼,搓了搓手,突然一挥手道:“屋里去说……” 被他这么一个动作,闹得心里大乱。虽不知这要说的事情究竟是好是坏,可是这样郑重,分明就不是小事。 果然,进了屋,蒲安和许山互相补充着把事情说了,果然是一件让李玉娘没有预料到的大事。 却原来,许山和蒲安为了雇船到了运河码头上,却巧遇了衙门张贴告示举办“卖扑会”发落米大的几艘旧船。这所谓的卖扑类似于现代的拍卖会。在宋朝多半是用来向商贾出卖国营酒、茶、铁等物的经营权。“实封投状”,价高者得。而这次,却是要拍卖了米大的旧船,筹集资金补偿给那些受害的苦主。 “我看那些船虽然旧了些,可骨架却是未曾受过半分损伤。而且有一艘大船,别说是走运河。我看走海运也是成的。”蒲安的脸涨得通红,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大叫。 也不去看他,李玉娘反把目光落在许山脸上。蒲安急于求成,说话办事难免有些不那么稳妥,还是许山的话更靠谱。被她盯住,许山便微微一笑,沉吟道:“如果只是走运河的话,那艘船大了些,有些小河道未必能过得去。而且价格方面……” “价格比别的船是贵了些,要不然也不会一直没有人定下来。可是走海运的利润可是比走运河高上几倍。玉娘,你算盘打得好,总是会算这一笔帐的。投入越大,得到的利润不是也越大吗?” 李玉娘还没说话,许山已经先沉声道:“利润虽大,可是风险也是大的。出海,岂是那么容易的事。” 蒲安脸色发白,看着许山涩声道:“许大哥反对?” 抬眼看了他一眼,许山平声道:“蒲安,能赚钱的买卖没人会不愿做。可是要买下那艘船没有两千两银子怕是不成的。而且还要再翻新之后才敢出海,再加上雇水手还要筹集货物,这桩生意我们没有本钱做的……” 咬着牙,蒲安不甘地垂下头去,却找不到反驳的话。 默然看了他半晌,李玉娘突然笑道:“听你们说得那么热闹,我还没有看到你们说的那艘船究竟是个什么样儿呢?左右现在也没事儿,倒不如过去看看好了……” “反正都不打算做的,还有什么好看的呢!”蒲安垂着头丧气地说着,说完,突然一拳捶在桌上。声音也拔高了两分,“这样的机会这几年都未必能再碰到了。” 许山看了看他,脸上也有些不甘挣扎之色。一旁的沈三娘见了,便伸手过去握住丈夫的手,“玉娘说的不错,反正今天天气不错,只当是带着我们娘儿几个去码头上散散心也好。” 反握着她的手,许山笑着点了点头,真的起身出去雇车。 看着沈三娘也走出去唤着可儿,接过囡囡哄着。李玉娘便一巴掌拍在蒲安背上,“没出息的东西,学着点许大哥吧!” 蒲安呶了下嘴,也没再提什么反对意见。一行人便乘了雇来的马车往码头上去。 那夜因为天暗,又心慌,所以看得不甚仔细。今天一看,这码头果然是很大。远远的,看到那边的货仓。却是已经修茸一新,看不出半分被烧过的痕迹。因为后来听说并没有伤到什么人,李玉娘倒不象之前那么怕。这会儿,跟在许山身后一路缓行,看着周围成山般的货箱还有远远近近的货仓门口忙碌着的人群,她也是心中砰然心动。 这还只是运河的码头,想起之前在泉州看到的情形。风帆片片。连绵不绝的船只,怎能不对那源源不绝的财富心动呢? 走得近些,才知那艘旧船停得颇远。想是船大,靠不到太近。虽是离得不是很近,可是这样远远地看着,却也觉比起码头上的其他船,这一艘确实是颇大。让人怀疑这船原本就是一艘海船。 “明天,就要最后定下来了。”蒲安的声音已经沙哑,竟似只这么一会功夫,就上火烧得嗓子都哑了。 “这年头,富人越来越有钱。穷人也只能眼看着人发财。”许山突然感慨了一句,一句话出口,便让几个人都叹出了声。可不是,本钱充足想做什么生意都是能做的,没有本钱的人辛苦攒着钱,却总是跟不上情势变化。 “要不然,先试一试?”李玉娘迟疑着出声,才一开口便是一声低叹。她手上也没有什么钱,加上这几个月的分红,也不过几十两银子,而杨记那边的银子也还没到分的时候,就算她现在去提出提前分红,怕也是拿不到那么多的。 “就算是把货都甩出去,怕也是凑不齐这笔钱的。”许山叹息着,刚一摇头,沈三娘却突然握住他的手,“若是你想做,把房子卖了总也能凑个几百两的。还有,我的嫁妆……” 她的话还没说完,许山已经恼了,“都说过几次了,爹娘给你攒下那点嫁妆也不容易,你自己留着便是。我就是不做这生意,也不能用你的嫁妆啊!” 沈三娘一笑,不再说话。一时间,几个人便都沉默下来。只有不远处可儿扶着囡囡在地上蹒跚学步,不时发出一声低笑…… 回去的路上,便没有人再提那艘船的事。偶尔有人出声说话,却是说的闲话,似乎都在有意无意地回避着。 待下了车,沈三娘进屋去收拾东西时,却突然拉住李玉娘,“玉娘,你说这笔生意有没有得做?” 李玉娘心中一动,抿着唇,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沈三娘一笑,突然问道:“你还拿得出多少钱?” “你。三娘,你真的决定了?”总觉得自己是有些在误导人似的。虽然这生意做得,可是不是没有风险的。若沈三娘真的砸锅卖铁也投钱进去,万一…… 沈三娘看着她一笑,反问道:“你呢?不是也想做吗?” “这……不一样的。”她是为了自己,可沈三娘却根本对这完全不感兴趣,不过是为了自家丈夫。 虽然她没有说明白,可沈三娘却是明白了。冲着她一笑,她平声道:“他与我,又有什么分别呢?夫妻一体,他便是我,我便是他,只要是他想要做的,我总是要尽量帮他才是……”看了眼李玉娘,她笑了下,“总有一天,你也会找到这样一个人的。” 李玉娘低头一笑,心里却是恍惚。那样一个人,何其难找,而她,又能如沈三娘一样做到那一步吗? 第六十六章 大宋太太团 第六十六章大宋太太团 送了沈三娘夫妇出去,李玉娘就想直接奔杨记去。刚出了门却正好撞上从外面回来的白薇。 这些天,白薇一直是负责着培训中心那头的事务。两人偶有碰头,李玉娘也知道白薇最近在忙着招收免费学员的事情。虽然心里还是有些不自在,但这事毕竟是件善事,而且她也不想在这件事上再和白薇有所争执,所以李玉娘一直没有出声反对。 “玉娘,正好,我有事同你商量。”拦下李玉娘,白薇隐约透出几分兴奋之色。也不管李玉娘是不是还有事情,先拉着她进屋把事情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李玉娘听得有些发晕,一时不知道她说的那位慧心师太是哪位。怎么又突然来什么盟会,听起来倒象是现代时的太太团一般。不是听说古代是不可能随便行善举的吗?隐约记得听谁说过哪家大户在大灾年赈灾却被朝廷以有不轨之心而满门抄斩的故事。 直到又听了好一会儿,她才算有些明白过来。那位慧心师太就是上次帮忙把苹儿的财产用于舍衣施粥的那位。这位城外问心庵的主持,虽算不得高僧大德,可在一众女眷中却甚有威望,善名颇盛。有很多城中女眷都会往问心庵随喜进香,而且每年都会通过问心庵做一些善事。尤其是每年四月初八佛诞日的放生大会更是热闹。 这次白薇特意找到慧心师太,希望能通过她找到更多需要帮助的孩子。两个善心人自然一拍既合。慧心师太甚至还提出可以多联系些城中女眷,除了要让这些孩子学到知识的同时也可以提高下他们的生活水平。 李玉娘听来只觉哭笑不得。这算是希望工程?春蕾计划不成?也不过是认同帮助些需要帮助的孩子罢了,并没希望白薇把事情办得太大了。毕竟她们本身也不是那些大豪商,可以负担太多。 可看着白薇兴致勃勃的,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点头应下。只是仍然坚持以后那些孩子至少也应该还上一部分学费。不只是钱的问题,更为让他们有个学习动力。 别了白薇,李玉娘径直去了杨记。可惜好说歹说,甚至最后她肯把分成再降低一点,也不过才得了两百两银子。余下的仍然要等到年底才能拿到银子。 赶到沈三娘处,正遇到沈三娘从当铺里回来。那些做嫁妆的首饰当了死当也不过百两多,房子一时却是卖不掉的。连着家中所余再加上还未购货的钱,也只凑到五百多两,虽然也算是一笔巨资,可和所需相比却是远远不够。 许山回来见了,脸立刻沉了下来。把自己关在房里很久,才走出来。脸色仍是阴郁,话却说得坚定:“既然已经这样了,也只能拼一下。娘子,但愿上苍眷顾,让我不负你这一番苦心。” 第二天,许山和蒲安果然去了会。或许因为那艘船过大,竞争并不是很大,最终还是让他们以两千两银子拍到了手。预交五分之一,余数则要在半月之内交齐。否则,该笔交易作废,已交定金亦不退还。 自*卖会回来,许山和蒲安就立刻四处奔走,找相熟的商家,希望能把手中已经压下的货物用个比较好的价钱卖出去。 而沈三娘也是把周围个个朋友亲戚走了个遍。虽然能借到的都是些小数目,却也希望能积少成多。 虽然李玉娘抹不下那个脸,可逼到这个份上也是没了办法。也只能逼着自己去找白薇。 向人借钱,这张嘴就好象是被胶粘上了没有办法张开。张了几次嘴,却都是临时又转了话题。白薇正忙着手头上的事情,也是没有在意。反倒兴致勃勃地拉着李玉娘道:“慧心师太已经同那些女眷们约了时间,就是今天下午,在问心庵里。玉娘,不如你也同我一起去吧!有你在身边,我也觉得心安些。” 被她这么拉住,李玉娘不好拒绝,也只能应下。两人乘着马车缓缓而行,一路出了城。 仲夏季节,又过了梅雨季,天气便酷热难当。所幸城外山上绿意葱葱,倒是多了许多荫凉。 问心庵虽算不得是大寺庙,可香火却一直很好。虽上得山时已经正午,一路上便碰到许多刚从山上下来的香客。看到香客中颇多女子,哪怕是老媪,也是面带慈和虔诚之态,倒让李玉娘对这位素未谋面的慧心师太大生好感。也对这件事的成功可能性多了几分估计。 因问心庵是在半山腰上,马车是上不来的。两人便是一路拾阶而上,待到了庵外才发现门前竟是停了许多轿子又有略为粗糙的滑杆。想是那些女眷不似她们这样一路走上来,而是早做了准备的。 虽不过是小事,可李玉娘不知怎么的,看着那些蹲在门口翘首张望过来脸上带着似笑非笑表情的轿夫,竟是隐隐有些不自在起来。反是白薇显得颇为兴奋。 压低了声音淡淡道:“那些女人一直都瞧不起我……”虽只是一句,可内里所包含的辛酸无奈却是令人侧目。偏了头看着李玉娘,白薇扬眉一笑,很有意气风发的感觉。“似天意,慧心师太给了我这个机会。” 垂下眼帘,李玉娘没有说话。心里先决定自己一会一定要低调再低调了。 在门前迎出来的并不是慧心师太,而是慧心的一个徒弟,名唤念如的一个年轻尼姑。生得端正,却是一脸怯意,很有几分小家碧玉的感觉。 白薇压下满腔兴奋,淡淡问了来的都是些什么人。李玉娘听着并不是很熟悉的称呼,白薇却是竟也能个个说是是哪家哪户的,倒有一半是城中大商贾的家眷,和她们的荐人馆多多少少是有些往来的。瞥见白薇双眼晶亮,竟是焕发出别样的美艳风情。李玉娘不禁有些感慨:大概有些女人的美丽总是在人前才会绽放吧?别人的目光永远都是让她们滋润起来的养料,哪怕那是嫉恨、厌恶的目光,也是一样的。 问心庵供的是观音。白玉所雕的滴水观音,慈眉善目,端庄而神圣,就连不信佛的李玉娘也不禁为之肃穆,深深一礼。反是白薇,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不自觉地往后面的静室瞟去。 拜了观音,两人在念如的引领下缓步走进静室,还未走进静室,已经听到里面传出女人们的笑语。虽是在庵中,不好高语喧哗,可女人多了,话也就多些。 撩起低垂下的绘着佛教图案的布帘,便闻到一股檀香。白薇深吸了一口气,扬声笑道:“师太,我可是来迟了?” 一面说,一面迈进门去。李玉娘跟在她身后,只觉得室内突然一静,原本还在说话的众人竟是立刻收声。觉出无数的目光望过来,牢牢地锁定了刚刚走进门的他们。虽然自己不是她们的主要目标,可李玉娘还是觉得极不舒服。可是白薇却仍是仰着头,笑容明媚,仿佛这些射过来的不是审视的目光,而是无数或崇拜或爱慕的眼神。 目光一扫,白薇竟似意识到那隐隐的敌意一般,柔柔一笑,施礼道:“诸位娘子,小妹来迟了。累诸位姐姐久候,心中着实过意不去。”笑容可掬,竟似同见惯了的闺阁姐妹笑语一般随意。 人过中年,却极有精神的慧心师太笑着招了下手,正待开口介绍时,却突然有一女子尖着嗓子道:“哪个是你的姐姐?白行首莫要胡乱攀扯,我一清白妇道人家,可当不起你这么叫。” 这句话说得太过直白,不单是白薇变了脸色,就是慧心师太也觉面上无光,脸色便是一沉。转目看向说话的年纪三旬左右的妇人,却是轻喧了一声佛号。在她身边年纪更大的妇人看了看慧心师太的脸色,便伸手拉了下她的衣袖。 那妇人哼了一声,不曾收敛反倒直接看着慧心师太道:“师太,您说要介绍一位有大善的女菩萨给咱们认识,以期共成大善行。莫不是您说的那位女菩萨就是眼前这位?您可知道这位女菩萨普渡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这话说得太过尖酸,慧心师太垂下眼,口中直喧佛号。就是同样对白薇面露轻蔑的几个女人也皱起眉来。更有人直接道:“吴娘子,要说话便好好说,莫要乱扯。” 那妇人也知自己失言,便哼了一声道:“我看这屋里的娘子怕是没有一人想认识这位行大善的女菩萨吧!” 白薇捏紧了拳,脸色煞白,却是没半分退让之意,反倒看着这位吴娘子冷笑道:“白薇何德何能,竟能令吴娘子畏我如虎!真是大荣幸……” 腾地一下跳起身,吴娘子指着白薇就骂:“你个贱人,真当自己是上得了台面的人物了是吧?我会怕你?你们说,我会怕她?”转目看去,她突然怔住。这样的轻蔑眼神,她刚才还在用这样的眼神在看白薇。曾经熟悉的眼神,让她仿佛突然之间就又回到很久之前。暴发户出身的少女,偶尔在参加哪家娘子的游园赏花会时做出不适的举动或是冒出一两句粗鲁的话,便会被人这样的笑。只是这些年来,她嫁了人,家资更厚,腰杆更硬,又刻意小心着。再无人敢这样笑她。却没想到今日竟是这样被人当面嘲笑。一刹那,她的脸涨得通红,竟不能自抑地发起抖来…… PS:《重生之星光璀璨》重温九十年代香港娱乐圈。 第六十七章 女人心思 第六十七章女人心思 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俏生生的粉面,眼底眉梢都透着让她气恨的笑意。什么东西,也敢用这样的眼神来看我。很想一巴掌甩在这不要脸的东西脸上。可是目光一转,她又蜷起手指,竟是冷哼一声:“我看众位娘子倒是挺喜欢白行首叫姐姐的嘛,既然这样,那我这个不相干的倒也不妨听听这位善心人究竟是要行什么善了。” 冷眼看着一旁的几个女人脸上微微变色,吴娘子反倒露出笑来。让她们当枪使还要被笑,真当她是傻子不成?! 见说话最大声的吴娘子沉默不语了,慧心师太便露出一丝微笑。正待启唇开口说话,却有一个妇人起身笑着施了一礼,只道家中还有他事需要回去处理。没人不知这是托词,可她这样一说,却真有人应和,只说糊涂竟忘了还有事要做。 白薇脸色煞白,脸上明媚的笑意也弱了三分。慧心师太却是淡淡皱起眉道:“既是来了,便听过讲经再回吧!” 想是往日多听慧心师太讲经,这会众人虽有离意,却不好推托。慧心师太便娓娓讲来,说的却是《华严经》中善财童子五十三参的故事。 李玉娘不谙佛理,这故事既不是头也是尾,她更听得一知半解,糊里糊涂,不过却也听出了重点:这故事里说到的善财童子为了求佛理拜五十三个善知识。而今天慧心师太所讲到的善知识里却有一位婆须蜜多女,所操职业正是ji者…… 虽然仍然不太明白这故事,可李玉娘却是知道今天这故事是特意说给在座诸女听的。 “我佛慈悲,众生平等,无论是屠夫还是ji者,只要有大功德,肯舍弃小我成就大我,都可立地成佛。白娘子虽曾嘱我莫要向人言及,但今日却要叫诸位善信得知,之前白娘子亦曾耗资千余舍粥施衣大行善举。此等善行,便是我佛也要赞许……” 静默片刻,又道:“经书有云:地藏菩萨为渡化恶鬼自入地狱;婆须蜜多为渡化世间**男女而化身ji者。天人见之其化身天女,欲者见其其化身为**。可见连佛都要以世间各种形态去渡化不同的人。我等虽无佛的大智慧,却不可不学佛的大胸怀……” 李玉娘垂着头,虽然没有刻意去看,可眼角却瞥见白薇垂眉敛目,似乎已经感动得无以复加。而其他不管心中作何等样的想法,表面上却都似若有所思,受教感悟的模样。竟再无一人好意思提出离去。 慧心师太静默几分,便笑着把资助城中贫女孤儿的事情说了一遍。照慧心师太所说,培训中心所起到的作用便只成了其中的一部分。整个计划竟是要集资建一座专门收容孤儿的善堂。这却是与李玉娘之前所听到的计划有所出入,所涉及到的钱财更是比预想中的要大,李玉娘惊讶地转过头去。却见白薇面色如常,没有半分惊讶之色,竟似一早就已经知道了这计划一般。 心里有些怪怪的,李玉娘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裙摆不作声。虽然没有特意抬头去看众人的脸色,却是等着人发难。 她心里觉得这样大的计划,虽然是善事,却未必会人人赞同。却不想众女面面相觑,竟是谁也没打算做这出头鸟。沉默中,忽听得外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听得脚步声,便有几个女子脸上现出一抹喜色,竟似突然来了主心骨一样挺直了腰。 李玉娘偷眼瞥见白薇冷眼瞧着众女面上神色变化,抿起的唇几成一条直线,显是也颇为紧张。不由得也把目光转到门上。 只听得一声轻响,门上的布帘撩起,在忘如身后随进一个面若芙蓉的艳装女子。“怎地竟是没人说话?莫不是都在等我吗?” 有些轻佻的言词,可配着这女子笑吟吟的表情,竟让人不觉唐突。便有几个年长妇人笑着嗔道:“没了你这辣妮子,我们这些人哪儿还有什么意思!”又有年轻的站起身来相迎:“可不都是在等着香萃姐姐嘛!” 王香萃盈盈一笑,拉着迎过去的年轻妇人笑着拍了拍手,目光一转,扫过白薇最后竟是落在了李玉娘脸上。“真是巧了,竟是撞到李娘子,可见咱们是有缘的。” 嘴上说是巧,可面上却丝毫不见惊讶之色,竟似早就知道会碰到谁一般。李玉娘笑着起身施礼,目光在正捧茶过来笑着请王香萃落座的念如面上一掠而过。 慧心师太笑看着王香萃,也似熟不拘礼一般笑道:“王娘子来得正好,我们正在说筹办善堂之事。之前我也曾与你说过,若真是能办起这善堂,救助那些孤苦无依的孩童,真是一件大功德。” 王香萃笑着点点头,却没有急着说话。反是端着茶杯坐在一旁细细地品完了茶才抬起头道:“收容孤儿,和修桥铺路,舍粥施衣一样都是大大的善行。只是,若是开设善堂,便不是一月一年的事情了。而且,这些孤儿长大之后……” 她还没有说完,慧心师太已经笑着接话道:“可不就是已经想到你担心的这些事了,我才又请了诸位娘子旧事重提嘛!” 王香萃闻言一笑,抬眼看着李玉娘,“李娘子可就是因为这事过来的。莫不是你应下了慧心师太什么?” 李玉娘眨了下眼,目光转向白薇,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干笑了下。王香萃便笑:“我早知李娘子是个善心人,若不是也不会什么人都收留在家中了。”说着又向慧心师太道:“好教师太知道,李娘子家中还收容着两个孤儿呢!” 慧心师太喧了声佛号,看向李玉娘的目光很是赞赏,“娘子有这样善心,果是有慧根,与我佛有缘……” 李玉娘有些哭笑不得,只淡淡道:“他们不是孤儿,是我的家人……”她说得不过是真心所想,慧心师太看她却更显慈和。 一旁沉默了很久的白薇却是低声笑道:“玉娘人是极好的。很多时候,若不相处外人是不知那人有多好的。”又看向王香萃笑道:“王娘子,你不用担心太多。我已同慧心师太说过,善堂所收容的孤儿都由我们培训中心免费教导。虽不能教他们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可最基本也会让人手一门技艺,可以自己谋生,甚至养妻活儿。” 她这么一接话,慧心师太便也忘了再同李玉娘说话,而是附合着白薇的话兴致勃勃地叙述了一番未来的美好情景。说得众女也颇有心动之人。只是却到底谁也没先开口说话,反是纷纷把目光投向默然无语的王香萃。这样一来,就是不常与这些富家娘子们打交道的李玉娘和白薇也知道这些人是以王香萃为首的了。再看慧心师太也是笑盈盈地望着王香萃似乎在等着她说话的样子,更是不用多想了。 李玉娘还好,这些事不是她倡导的,兼且她自己还有心事未诀,自然更无法子把全部心思放在这上面。可白薇却是紧张无比,一双眼牢牢地盯在王香萃脸上,生怕她说出半个不字。 王香萃偏着头,忽尔微微一笑,“我想在座的娘子们都是有善心的人,且身家丰厚也都愿意拿出钱来行善积德……”说着,又俏皮地眨了眨眼。原本还有些严肃的众女便纷纷笑了起来。王香萃却是敛了眉,话锋一转道:“只是,这开设善堂所需资金颇多,又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做好的。师太也是没有那个精力长年累月耗费心力的,这具体实施的人便是个问题了……” “确是这回事,我看不如就把这件事交给香萃做倒好……”有人笑着提议:“香萃这么能干,这样的小事又怎能难得了她!” 众女附合声里,王香萃笑着摆手,“你们莫要为难我了,若是大家馋酒哄着我办个赏花会什么的倒是易事,做这些劳心劳力的差事,不出两天,我怕就要累得病了。” 这么一说,众女便都笑起来。却一时无人再提议哪个。若是王香萃来做,一来这娘子的能干大家都知,二来其夫家的势力摆在那儿,谁也是要给个几分面子。可若是要换成别人,这心里却是要另思量了。 目光轻移,审视着旁人的同时不免要在心里暗想:我又比哪个差呢?只是虽是这样的心思,却不好明说。虽是要做善事,可事关钱财,若是突然自荐,只怕要被别人疑心是不是要从中中饱私囊了。 “依贫尼所见……”一片沉默里,慧心师太突然出声道:“有一个人再合适不过。既是一片善心,人又能干……” 她的话还未说完,王香萃已经拍掌喜道:“师太果然独具慧眼,竟是和我想到一块了。依我看,李娘子的的确确是主持这件事的最好人选!” 突然听到提及自己,原本一直低着头的李玉娘愕然抬头。对上王香萃浅笑盈盈的脸,她眨了下眼,下意识地抬过头去,正对上白薇转过来的目光。四目一对,两人尽皆默然…… 第六十八章 抓在手上的才是属于你的 第六十八章抓在手上的才是属于你的 寂静的斋堂,众女鱼贯而入。竟是无一人发出声响。因在寺庙吃素斋是有讲究的,越少发出声音越好。所以从落座到进餐结束,都是几乎完全安静。 李玉娘用筷子轻轻拔着饭粒,抬起头来看着对面低垂着头的白薇,一时食不知味。虽然刚才的事情还没有最后决定便到了用斋的时候,可是光是看白薇的表情她就知道白薇是在生她的气。忍不住扭头去看另一端的王香萃,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王香萃竟然会提她的名字,明眼人都看得出慧心师太属意的人是白薇了。 皱了下眉,她转回目光正好看到白薇捧着碗筷安静地起身。心里发急,她腾地一下站起身来。身旁的一个女人便扭头来看她,皱着眉看了她的碗一下。知道这是提醒她吃斋绝不可剩饭的意思。李玉娘陪着笑点下头,有些尴尬地坐下身快速地把碗里的饭吃完。也顾不得噎得难受,起身安静地往斋堂外走去。 斋堂外,是一片竹林。不知是从哪儿绕进庵来的溪水绕林而过。林外,一个小小的池塘上,接着粗大的竹管,一点一点地敲在池中的青石上,便有清澈的水随之泄入池中。 李玉娘走出斋堂,便看到白薇正端在池塘边上。忙几步走过去轻唤了一声。白薇也没有回头,甚至连清洗碗筷的动作都没有半分停顿。知道在寺庙用斋,是要自己洗碗以示众生平等公正的。李玉娘便也蹲了过去。接了清水洗碗,指尖抹过粗陶碗,掌心下粗糙的触觉让她不自觉地皱了下眉。抬眼看看白薇却是神情淡然,竟似乎全无感觉似的。垂下眼,她看着白薇浸在碗中清水有些发红的指头,一时情绪很是复杂。 想了想,她还是道:“你放心,我不会做什么善堂的管事……”她一句话还没有说完,白薇已经抬起头来看她,冷冷地道:“为什么不做?这是善事,那些女人又信得过你,就算没有钱拿,可只要做成了这事,在杭州城中的善名是脱不了的,对你来说没有坏处啊!” 虽然白薇的声调平和,可话里所带出的怨意却是掩都掩不住的。李玉娘苦笑了下,“这件事与我无关,就是今天来,也是你叫我相陪,我才会来的。你该知道王香萃一向与你不和,能让你心里不痛快的事她什么都会做出来的。” 白薇转过头去望着池塘,半天不曾说话。李玉娘便也沉默着把目光落在水面上。清光鳞鳞,映出两人阴沉的面容。白薇静静地凝视着自己的脸,突然之间就把手中的碗狠狠地丢进水里。水波荡漾,打破了那一张阴郁的满带着哀怨之色的脸。 “我知道!”她嘶声道:“我知道她是故意让我难堪,故意叫我伤心,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意。我恨。恨她为什么偏偏要提你,为什么要用你来折辱我!” 惨然一笑,她定定地看着李玉娘,道:“玉娘,你救过我,是我的恩人。我白薇不是恩怨不分的人,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我竟一次又一次地忍不住去怨?不要再在我面前表现得那么大度那么宽容,更不要再说什么一家人,朋友、伙伴之类的话。你知不知道,你越是这样,我就越觉得不自在。我是白薇啊!从来不论做什么都是拔尖的白薇,是花,是行首,不是用来衬托你有多好多善的没用绿叶……” 嘶声吼出这些话,白薇看着沉默不语的李玉娘,突然低声笑了出来,“觉得很不可思议?觉得我真是太坏,不值得交往了吗?如果你这样想的话,我心里反倒会觉得很舒坦了。” 她幽幽地笑着,目光远远地飘远,不知究竟是看向什么地方。“我知道她们会瞧不起我,可是我仍然曾经天真地以为她们总有一天会接受我。就象慧心师太说的一样,众生平等,知错改过,善莫大焉。她们都是信佛的人,应该是最容易接受我的。可是原来我错了,她们这群人永远都会记得我的出身,哪怕是你,也曾出卖过自己卖身为妾的你都可以被她们接受,却是永远都不会接受我,永远都不会的……” “这么积极去做善堂?也是要让她们接受你?”李玉娘扬起眉,有些惊讶。 “善堂?”白薇轻哼一声,“行善是为了积阴德,修来世,与那些女人无关。你知不知道象我这样的女人最怕什么?最怕的是要孤单单一人到老却没人送终,甚至死后要下地狱或是来世还要受这般痛苦折磨。所以,我总想着做很好很多善事。可是,就是修了来世又如何?今生我竟是连一个尊重都得不到。” 李玉娘看着缓缓跪坐在地的白薇,虽然不能理解,却仍能感觉到她流于外表的痛楚。或许,那些事对她来说真的很重要吧! “何苦呢?”她低喃出声:“那些人,与你何干?又不会和你同桌吃饭,与你同院生活,就是走在路上面对面碰到了,也未必会寒喧问候的人。要她们的尊重有什么用?白薇,这世上有些东西都是没用的,只有握在自己手里的才是真正属于你的。” 看着白薇,她有些茫然地偏了偏头,轻声道:“我不知道。原来我说的做朋友做家人竟对你是个负担……” 难掩心底挫败感,她最后望了一眼白薇的背影,转身走开,连端在手中的碗一直往下洒着水都不知道。 默默地抬起头,看着李玉娘渐远的背影。白薇咬着唇,低声道:“不是负担,只是……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很坏……” “难免的!”一声轻笑突然响起。白薇的背一僵,虽然没有回过头去,可脸色却越发的难看。 “花叶,先去把碗洗了。”王香萃微笑着,把手里的碗递给一旁候着的花叶手上,又用帕子在水池里洗过,细细地擦着手,淡淡道:“众生平等?这世上有些人,生来就是享受着同别人不一样的待遇。我就不信若是皇帝来了这庙里吃饭,还能让他自己洗碗不成?” 目光扫过一旁垂着头的花叶,她笑盈盈地站起身看着正慢慢转过身来白薇。道:“你觉得我说得可对?白行首。其实,一个人就和这花草树木是一样的,生在什么地方就长成什么样子。象白行首这样长在青楼之中,见多了勾心斗角,肮脏龌龊事情的女人,又怎么可能是善良之辈呢?象李玉娘那样相信什么污水荷花的人,都是傻的。” 白薇咬了咬牙。怒极反笑:“不知道王娘子是在什么地方长大的,竟也这么擅长勾心斗角的勾当。” 王香萃低声轻笑:“我?我自然是生豪门富户之家了。难道白行首竟不知这世上最惯勾心斗角的都是有钱人吗?就算是再纯良的穷人,等他有了钱也就会玩这些花样了。” 斜睨着白薇,她笑问:“白行首很想做这善堂的管事?想象你那位过身的姐妹一样成为烟花地中的传奇?可惜了,怎么当初竟要隐在幕后呢!其实,你就算出了名又有什么好处呢?只不过是所有的人都又一次记得你曾经是什么人做过什么营生罢了。就不怕名声太响,连个敢娶你的男人都没有了吗?” 被戳到痛脚,白薇暗暗捏着掌心,脸上却仍是挂着笑容,“王娘子果然是能言善道,怪不得金大官人从前就总对我说他家娘子最是能干了!” 脸色一变。王香萃的笑容僵了一下便又笑开,“我家夫君成性,喜欢眠花宿柳都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不过男人嘛,哪个不风流?只是再风流,他最后回的还是家。我只为那些外头的花花草草难过,一夕风流,过后搂在男人怀里的却还是别个年轻貌美的小娘,怕是连之前情话绵绵的女人究竟长的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 “是吗?早知金大官人竟夜夜怀抱新宠,冷落了娘子。我就好心把他从前写给我的情诗带来慰籍娘子寂寞了。”白薇毫不相让地笑着,可笑容多少却有些勉强。不得不说,自她走出丽人坊之后,便失去了最能让这些女人痛苦的利器。毕竟,她这个昔日的花魁再怎样说也只能算是男人们的旧相好。一个已经断了往来的旧相好在这些正室娘子眼里,几乎是没什么杀伤力了。若不是旧怨难忘,大概王香萃也是不屑与她相斗的。 王香萃冷眼看了她半晌,突然笑了起来,“李玉娘刚才说的话,有一句是极好的:握在自己手上的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白行首,我家夫君已经在我手中被我抓得牢牢的,我又怕什么呢?只可惜白行首你,年近双十,竟是手上什么都没有……” “谁说我什么都没有?”白薇的声音到底还是拔高了两分,虽然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的气急败坏已经落了下乘,却已经来不及收敛自己的怒容。 勾起嘴角,王香萃冷冷道:“你有什么?是啊,你要说你是花魁是行首?是,的确是。曾经的嘛!丈夫?子女?亲人?” 咬着牙,白薇涩声道:“你莫要这么得意!你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仗着投了个好胎,嫁了个好夫家。而我,却是实打实地赚着自己的钱……” 掩口低笑,王香萃沉声道:“你想要提荐人馆,培训中心?莫要让我笑了,你在杭州城里打听一下,人人都知道杭州城最出名的荐人馆的老板是姓李的……”(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 看你的选择 第六十九章看你的选择 车行缓缓,沿着官道一路驶向城中。 昏光暖暖。映着道路两旁的树木,远处偶尔传来农夫归家时的山歌,伴着水牛的吽吽声,是牧童得意的欢笑…… 收回目光,李玉娘回头望着另一面几乎把半边身子都探出窗外的白薇。思量着要如何开口。 自问心庵归来,一路上都是这样的沉寂。她有些拿不准白薇心里到底是在想什么。虽然到现在筹建善堂的种种事宜还没有商量妥当,王香萃也没有真的就这么把她推上什么管事的位置。可到底她与白薇之间还是出现了裂痕。还以为把陆五的事情说清楚了,她们便可以慢慢地去适应接受彼此成为真正的姐妹,却原来她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一个陆五。 深吸了一口气,虽然觉得尴尬,可李玉娘还是压下羞耻心出声道:“白姐姐,你可不可以借我一笔钱。”话一出口,她的脸上已经火烧火燎的烫起来。在白薇慢慢扭过头来看她时,她几乎狼狈地低下头去回避她的目光。 白薇沉默地望着她,眼神很是奇怪。李玉娘只当她是惊讶自己竟然开口借钱的事情,却不知白薇此刻心中已经掀起千层浪纷乱似雪。 不知怎的,这样看着李玉娘有些羞愧的面容,白薇竟突然又想起刚才的自己。当王香萃那样冷冷地望着她时,她只觉羞愧难当,嘶声吼出“你胡说”时,她已经知道自己是恼羞成怒甚至是已经变相地认了输。却原来。她的付出成就的只是李玉娘一个人。是啊!就连和那些客户签定合同的也是李玉娘,虽然是以荐人馆的名义。 原来,她真的什么都没有的…… “你要借钱?”从前那个她主动提出借给她钱也要摇头拒绝的李玉娘竟然主动开口借钱?突然之间,一个念头就那样钻进她的心里。虽然只是一瞬间她便先唾弃了自己的想法,可一旦这样的念头生了,竟似野草般在心里疯长。 “你为什么要借钱?要错多少?”问得有些急促,白薇悄悄用拳压着胸口,仿佛这样就能压下心底那越来越炽烈的念头。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借一千两银子。”李玉娘的脸色微红,说不出的窘迫,“小蒲和许大哥拍了一艘旧船,需要银子。” 目光有些阴沉,白薇这样看着她,压在胸前的手渐渐地移开,“我给你一千五百两。”在李玉娘震惊看过来时,她沉声道:“不过不是借你,我要用这些钱来买你在荐人馆和培训中心所占的份子。” “你说什么?”李玉娘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怎么从借钱竟转到买卖股份上来了?这不是她预想的发展。 白薇淡淡地看着她,语气居然也是极淡的,“你可以说是我觉得这门生意赚钱,所以想一脚踹开你;也可以看成是你我之间做不成姐妹便不想再在一起相处……总之,怎样都好,你现在缺钱,我想要你的份子,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目光在白薇脸上转了很久,仍然没有看出半分让她觉得自己是听错了的表情。李玉娘垂下眼帘,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一旦人定下决心,真的异样平静。甚至连半分多余的表情都不会在脸上现出。 “让我考虑一下。毕竟这不算是一件小事。”李玉娘平淡地说着,静了两秒又道:“虽然现在荐人馆也算赚了些钱,又有培训中心的那处院子,可是光我的份子,不值你出的价。” 白薇沉默了片刻,没有抬头,只是轻声道:“这两处生意到底是你想的,若是我出的价高了,便只当是我心里愧疚罢了。” 李玉娘抿唇一笑,便不说话。一直回到了荐人馆,两人都没有再做交谈。 李玉娘把自己关在房里,左思右想,只觉得这事儿甚是可笑。其实,不管心里怎么想的,当白薇把话说出口时,这件事已经尘埃落定。合伙的生意,一旦伙伴生了其他的心思,那这种合作关系也就完了。只是,多少有些不甘,毕竟她也是在这上面花了心思的。 “我需要钱?是啊,我现在穷得发疯。只想要钱……”苦笑出声,听到低低的敲门声,她扬声应了一声。却是可儿来告诉她蒲安之前说过今天不回来,同许山一起往南京那边送货。 “我看蒲大哥没什么笑容,大概价格不好吧!”在李玉娘问价格时,可儿也现出一丝忧色。 李玉娘低声一叹,在可儿出去后默默地翻出柜子里的匣子。取出之前签过的合同看了又看,虽然不舍,却到底还是把匣子关上,带着往白薇的房间走去。 刚到门口,便听到门里传来说话声。她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听着里面熟悉的声音生出几分惊讶。 “白姐姐,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啊?什么要跟着谁?我不懂……”可儿低声说着,很是惶惑。 白薇沉默了下,低声叹道:“可儿,你我虽然相处不久,可你也知道白姐姐是个什么样的人。对我好的,我自然是将她视作亲姐妹一般。这院子里,对我最友善,与我相处得最好的就是你。如今我和玉娘虽然不会再在一起,可我最不希望失去你这个好妹妹。所以,我希望你能留下来。” “我留下来?”可儿奇怪地低喟:“你要和玉娘姐姐分开?为什么?玉娘姐姐也待你很好啊!不是她帮你逃出丽人坊的吗?” “别说了!”突然截断她的话,白薇顿了下,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忙又放缓了声音:“你是留下来跟着我还是和玉娘一起?都看你的选择,我不会勉强你。想来,玉娘也不会勉强你的。” 白薇说出这句话后,屋里便安静下来。站在门前的李玉娘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门把,却犹豫着又收回了手。白薇说得对,不管是怎样的决定。都还是要由可儿自己做主,她不能勉强她。 寂静里,她仿佛听到自己的心跳在急促地跳动着,带着惶惑与不安,等待着最终的答案。 “白姐姐,”沉默里,可儿终于开口:“我知道白姐姐对我很好,我也很感激……”抬起头,她看着白薇的笑容,平声道:“我跟着玉娘姐姐走。白姐姐,我不是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是姐姐买下了我,虽然她把那张卖身契损了,也从不把我看成是下人,视我如亲姐妹一般相待。可在我心里,她不仅是姐姐,更是我的恩人和主人。这一生,我都不会离开她,哪怕是她不想要我了,我也会赖着她的。” 脸颊上一凉,李玉娘下意识地抬手去拭干脸颊上的湿意,在听到门里白薇苦笑出声“随你时”往后退了几步,在院里扬声唤了一声。然后才又快步走到门前,淡淡道:“我进来了。白姐姐。” 门一开,可儿已经迎上她拉住她的手,紧紧地握着怎么也不肯松开。看着可儿抿紧了唇,眼睛也有些红红的却又强忍着似乎要给她安慰支持似的模样,李玉娘只觉得感动。 轻轻拍了拍可儿的手,她笑着把可儿劝了出去。这才转过头面对白薇,“之前说过的事情我已经考虑过了。” 看着立刻现出紧张之色的白薇,她淡淡笑了起来,“既然是要谈生意,那我也就在商言商。其实我们都知道荐人馆和培训中心若论资产并不值那么多银子的。可我想,你之所以要赶我出局。不仅仅是为了钱,更是为了之后和慧心师太合作的善堂……” 勾起唇,李玉娘璨然一笑,甚至有些俏皮地歪了脑袋看过去,“两千两,两千两银子我立刻干干脆脆地出局。” “两千两?你自己都说你的份子不值那些钱的。” “是啊!可是,有些东西不在于它值不值,而在于你想不想要。你看,白姐姐。你不该拉着我去问心庵的。做生意讲价格时,永远都不要让别人知道你有多喜欢多想要那样东西。”李玉娘笑得狡猾,“你太久没有亲自买过东西,忘了商人都是怎样狡猾了的。” 为之默然,白薇垂下头想了片刻。终于平声道:“好,就按你说的价格。就当是我还你的情,从今以后,我们便再无任何瓜葛。” 一句话说出来,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虽然彼此都知道自今夜后就是真地再没有办法回到从前,可是这样赤裸裸地说出,却不免黯然。 目光一触即分,李玉娘幽幽一笑,把背在身后的手中拿着的匣子递了过去。“这里是所有的合同。每一份后面我都另附了说明,客户的资料,需求还有喜好都列在上面,以后你或许用得到的。”顿了下,她沉声道:“你若是需要筹钱,最好就在这一两天。我们一手交钱,一手签转让协议。还有,到时候我们会搬出去。若是觉得房子空,你不妨买个丫头回来作伴……” 絮絮叨叨说了不少,最后却觉得似乎已经无话可说。李玉娘苦笑了下,开了门,却又回过头来,“不管怎样,希望你以后能够幸福……” “幸福?”白薇垂下头,淡淡笑了下。“是啊,幸福。希望我们都能得偿所愿……”(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 新家 第七十章新家 蒲安自南京回来后。气个半死。直嚷着要去教训忘恩负义的白薇,却被李玉娘拦下。 “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哪里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呢?” 笑盈盈地签了合约,点收了银子。两大箱银子雇了车直接送到许家,又由许山和蒲安送往衙门,办清了扑卖会的最后手续。 沈三娘笑她:“这下可糟了,你拿了这么多银子出来,岂不是成了大东家,我们这些只拿了小钱的以后都要看你的脸色做人了。”笑罢,却又拉着她轻轻拍着她手,虽然没有说话,安慰之情却不言而喻。 “可不是糟了,若是拿了这笔钱买一处房子,我这客籍倒是可以变变了。”李玉娘神色如常地笑着,反是拉了她道:“我不管啊!现在可是赖上你们家了。一会我就让可儿她们都搬过来。” 沈三娘失笑出声,“搬过来住可以,只是你可得帮我带着囡囡,要不然岂不是让你太闲了。” “太闲了……”李玉娘一怔,嘴角的笑意便僵住。正巧兴高采烈回来的蒲安听到,人还没迈进屋来已经大笑,“怕闲吗?不如同我一起出海。再怎样都不会闲了。” 沈三娘闻言啐了一声:“尽胡扯,玉娘一个女人,出什么海呢?” 许山也打了蒲安一下,“海上辛苦,别说李娘子,就是你我也未必吃得了那份苦。让李娘子一个女人出海,亏你想得出。” “不是啊,我不怕苦的……”李玉娘淡淡说着,脸上现出跃跃欲试的神色,倒把蒲安吓到:“我不过是说着玩的,在泉州码头混了那么多年,我还没听过有哪个女人跟着出海的呢!” 拿眼瞪了他一眼,李玉娘看看许山和沈三娘也是被她的话吓到的表情,倒也不再坚持。 事情办妥了也不再多耽搁。反正东西也不是很多,雇了辆牛车,便是搬家。让李玉娘意想不到的,倒是宋平,居然拍着胸脯说什么有难同当,要同他们一起离开。 李玉娘有些哭笑不得,既感动也有些为难。勉强用“日后有了好营生再找他”作借口劝住了宋平。又要去劝自责不已的陈伯。 “我实在应该和李娘子共同进退的,只是老头子我……”陈伯叹着气,之前的好气色一下子变差了很多。“都是因为李娘子,老头子才觉得自己还有些用处。” “陈伯,你不用这么自责。我什么都明白。就算我离开了,可荐人馆还是当初那个我们辛辛苦苦建起来的店,你在这里好好做,我的心里也会觉得安乐些。” 还是觉得有些不舍啊!回过头去。目光远远地望着渐远的布幌,恍惚看到门前有一道倩影倚门远望。李玉娘敛眉浅笑,扭头呵斥着顾昱坐稳当了。 赶到许家时,正好撞上陆七从门里出来。看到李玉娘便道:“既然是要搬家,怎么不搬回我们那院子去?难道我不及沈家娘子与你亲近?” 这俊美的少年,平日的好脾气,可急躁起来却似个火爆三郎,带着孩子一样的执拗,让人恼不起来。 “要我搬回去,可要陆大娘先把新租客撵出去?”李玉娘的笑言让陆七立刻窘红了脸,“娘前个刚把屋子租出去,你就知道了?”带着些惊讶,又忍不住低声抱怨:“事情实在是不巧,若早知会这样,说什么也不会让娘把屋子再租出去。” 李玉娘一笑,也不说之前陆大娘就大着嗓门当着她和白薇面前说起房子已经租了出去。新租客家的小女儿长得美,性子又好,是做媳妇的最好人选云云。 看着她脸上的笑,陆七便沉默下来,过了一会才道:“玉娘,你莫要恼了我哥……” “关陆都头什么事?”李玉娘奇怪地扬眉。只一刹那便意识到陆七说的是什么事。垂下眼帘,她浅笑道:“不关他的事。”不论古今,男人总是自大,总以为女人之间的争斗皆是为了他们,却不知道女人很多时候其实只是为着自己…… 她那样温然浅笑,陆七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从她表面上的话来判断她的意思。便有几分高兴,“你真的不恼他?这就好了……”他低下头笑了下,笑容里虽有淡淡的苦涩,目光却是极真实,“我哥当年本来没有想做捕快的。那时候他在很远的地方拜师学艺,每次写信回来时总是对我说想做个游侠儿或是有一天远赴塞北镇守边疆。可是,那时候爹病得太重,再然后,哥就接了爹的职位,做了捕快……” “本来,应该是我接爹的职位的。”挠了下头,他苦笑道:“你是知道的,做差人的三代之内都属贱籍。差人的儿子除了当差,还能做什么呢?都是为了我,为了我,哥才留在杭州……” 突然伸手抓住李玉娘的手,他急急地道:“我负他甚多,所以不管让我为他做什么我都是情愿的……玉娘,”他轻唤着,声音不知为什么有些发颤,“你、你很好……”声音骤停,他眨了下眼,笑笑。突然抽身便走。 “陆七?”李玉娘轻唤了一声,却没有追上前去。女性的本能让她在刚才的那一刹那对陆七有些失常的神情有了某些猜想。虽然不能完全肯定,但…… “怎么?觉得有些遗憾?”身后传来蒲安有些怪的腔调。 扭头瞥了他一眼,李玉娘也不说话。自去收拾搬下来的东西。却不想蒲安仍不肯罢休,竟追在她身后一叠声地道:“怎么不答我?莫不是你喜欢陆七那厮?不是,你喜欢的是陆五?对不对?我就知道,你对陆五总是很好说话……” “小蒲!”李玉娘猛地回头,定定地瞪着蒲安,倒把蒲安吓了一跳。抿了下嘴,嘀咕道:“不算是恼羞成怒也不用这么吓人……” 哭笑不得地挑起眉来,李玉娘平声道:“我以为之前已经和你讲得很清楚了。我和你,可以是朋友、家人、伙伴,但永远都不会成为情人。”看着蒲安突然泛上红晕又发白的脸色,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用词到底还是大胆前卫了。目光微瞬,她也懒得去纠正,仍是神色如常地看着蒲安,“不管我现在喜欢谁或是以后喜欢谁,都只是我自己的事。不过,如果我要嫁人,一定会先让你们知道。到时候,红包礼金什么的一定要丰厚些。” 说罢,她笑着拍了拍蒲安的肩便往里面走去。虽然走了几步,仍能感觉出蒲安在看她。她却仍是没有回头的意思。 走进沈三娘为她们拾掇出来的屋子,就看到匆忙扭过头去的可儿。李玉娘心中一动,若无其事地唤了一声:“可儿,外面还有些东西没拿进来,你出去看看。小蒲那家伙笨手笨脚的,莫要弄坏了东西。” 可儿犹豫了下,才应了声跑了出去。李玉娘偷偷一笑,往里面没走两步,就对上沈三娘带着笑的眼眸。笑了下,她走到床边帮着沈三娘一起铺床,却被沈三娘一指头戳在额头上。 “你老实说。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我倒是看出来了,敢情可儿这丫头早就对小蒲上了心。怎么着,你这做姐姐的想成全他们?” “不是成全。”李玉娘偏着头想了下,笑道:“感情没有什么成全不成全的。我不喜欢小蒲和可儿没有任何关系。他们两个有没有缘能不能修成正果,也只是他们之间的事。至于我,充其量只是那个让他们成亲时帮着打点婚事的姐姐罢了。” 沈三娘瞥了她一眼,啐了声,嗔她“总是充大”,却也不再说别的什么。 这一夜,李玉娘睡得很是香甜,甚至还做了一个奇怪的梦。那是一个足以被称为粉色罗曼蒂克的梦。 梦里,是一场极盛大的婚礼。一切如同在现代影视剧里所看到的唯美。绿草如茵,玖瑰怒放的花园,到处都是飘扬的白纱和白色的百合花。弥漫的小提琴声,就是音痴也能沉醉的美妙。无数她所熟悉的不熟悉的人的凝视里,她站在一个神父模样的中年男人面前,身着白色的婚纱,头戴镶满了钻石的头冠,笑容甜蜜,是那样幸福的表情。 不知为什么,在梦里那种幸福的感觉是那样真实。真实到似乎是真的听到那神父在问她“愿不愿意”;真实到她觉得自己张开嘴,就会回答“我愿意”。可是,就在那一瞬间,她扭头去看站在身边的那个男人,却愕然发现身边深情执着她手的男人竟然是没有脸的。 似乎是被一层肉色的皮囊包住了面容,整张脸上都看不到五官。居然没有惊叫出声,她大着胆子伸出手抓住那层薄薄的皮肤,然后用力拉下…… 就在那一刹那,她从梦里惊醒。完全记不得自己所看到的那层皮囊下究竟是怎样的面容。 抹去额上的汗,她还在笑自己昨个被问了太多男女情事才做这样的怪梦。才发觉身边的可儿早就已经不在了。就连睡在外间的顾昱也不见了踪影。匆匆穿上衣服,还来不及挽起头发。她走到外间,透过支起的纸窗,正好看到外面院子里满地乱跑逗弄着囡囡的顾昱。还有在一旁说笑着忙着摘菜的沈三娘与可儿。而另一边厢房的书房里,打开的窗外是含笑望出来的许山和蒲安。 阳光正暖,今天是个好天气……(未完待续,!) 第七十一章 女人为什么不能出海 第七十一章女人为什么不能出海 接下来的日子忙碌而平静。忙碌的是身体,平静的是心情。 已经很久没有觉得心态这样的平和,对未来充满了希望。不同与之前开荐人馆时总是激动、急切、惶惑甚至有忐忑之感,这次准备出海事宜时,李玉娘心中很是平静。哪怕是许山无数次说过做海贸会有很大的风险。大概正因为一早就知道要担着风险所以反倒放松了心态吧!就算蚀尽本,只要人还活着,就总能从头来过。这样想时,她觉得自己还有搏的本钱。 虽然一直没有正式出过海,可是蒲安毕竟是在泉州那样的海城长大的,又整天泡在码头上厮混,对船只很是熟悉。更或者,是他的血脉里就流淌着天生航海家的血液。不过几天的功夫,他就已经完全摸熟了那只旧船。又请了老师傅重新修茸那艘旧船。所说所指,往往能让那些从事了几十年造船业惊赞不已。也让李玉娘对这一次出海抱了更大的信心。 蒲安负责着旧船翻新的工作,而许山则四处奔走,以期筹集到更多的货物。海贸不比其他,路途遥远,所运货物必是能谋利最大的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 夜里,三人聚在一起时夜夜讨论的都是出海的事情,很快,便锁定了今次的目的地。虽是海船,可比起吨位大的巨轮还是差上许多,所以西域大食那些远洋都不在考虑之列。而近海的无非就是东瀛,琉球,东南亚的土著国还有高丽等地。几番衡量,最后选定的目的地是去年底刚开放通航权限的高丽。 选定了目的地,就开始备货。众所周知,大宋的瓷器、丝绸、茶叶在周边诸国乃至西洋都是出了名的。许山便也把目标锁在这三样东西上。可买下船后,手头的钱毕竟有限,就算是倾囊而出,也装不满一艘船。因为这件事,许山和蒲安心头发急,甚至私下商量过去江湖救急。 起先李玉娘还没意识到这所谓的江湖救急是什么,看到沈三娘忧心重重的样子又细问了几句才晓得这江湖救急根本就是借高利贷。自然大惊,立刻厉声让他们打消这念头。 虽然不知道大宋借贷是怎样的规矩。可她在现代时是曾见过借高利贷的人到底是个什么下场。不是那些香港电影,而是实实在在发生在她身边的。那个滥赌男人的死,曾让她几夜睡不着觉。这会儿自然说什么也能让他们和放高利贷的扯上半分关系。 “咱们大宋所出甚丰,未必就一定只贩那几样东西才能赚钱。而且,连我们这些初次行海商的人都能想到贩那几样,其他人自然也会大批贩运。”李玉娘初时只是为了劝慰他们,可越说就越觉得有道理:“俗话说‘物以稀为贵’,海商之所以获利甚厚,不就是因为他们贩运的货物是当地所没有的。如果所有海商都贩运瓷器和丝绸过去,那这两样物品的价格自然就要被压下来了。与其这样,倒不如我贩一些其他人想不到的东西去才好。” 许山低下头想想,便笑了起来,“李娘子果然是很能干,说得真是半点都不错。看来我们这次真是要以奇制胜了。” 蒲安这些日子天天围着那艘旧船转,精神振奋,倒早就忘了前些日子被李玉娘拒绝生出的挫败感。甚至连和李玉娘质气不说话的事情都早就打破,此时更是调笑道:“可惜你不是个男人,要不然跟着咱们一起去了高句丽,还不把那些‘棒子’榨干了荷包。” 李玉娘挑起眉,正色问:“女人为什么不能出海?哪个规定的?我又不缺胳膊少腿,也不怕吃苦。虽然体力可能比男人差,可脑子却是比不少男人要强的。而且说到算帐,怕是还要比你们两个快一些呢!凭什么我不能出海呢?”看着被问得发愣的两个男人,她直接宣布:“这次出海我也要去。作为船主之一,我有权力有责任一起出海。”说完,她就站起身抢在两人出声反对前走了出去。 两个男人面面相觑,只能无奈苦笑。过后自然还是极力劝阻她: “从老祖宗就传下来的这规矩。女人真的就没有出海的,你看海边人家哪个女人出海打鱼来着?” “咱们是出海打鱼吗?我看你这体格也未必能打到鱼吧!” “海龙王讨厌女人的,所以女人不能出海。” “海龙王不讨厌男人?可这么多年怎么死在海上的却都是男人呢?” “咳,那个,李娘子,出海太过辛苦,而且太多不可预知的风险。你若是有什么事,昱哥儿他们可怎么办呢?” “昱哥……不对啊!许大哥,你说得这么恐怖,吓坏了三娘你也别想出海了。” “……那个,你舍得让昱哥和可儿离开你的视线?” 是舍不得…… 李玉娘回眸看着正摆弄吃食的可儿,又想想还没从学堂回来的顾昱,着实有些难舍。许山和蒲安说别的,她可以灵牙利齿地反驳得痛快。可是这一个舍不得真的是让她为难。 “可儿,如果,我是说如果啊……要是我跟着许大哥他们一起出海,你可反对?” 停下手里的活计,可儿垂下头。这些天,她也是知道李玉娘几人的争执,只是没想到李玉娘竟会来问她的意见。 “姐姐真的想去?听许大哥说很危险的……”可儿低喃着,瞥见李玉娘脸上闪过的一抹郁色,便声音一顿,“姐姐,不管你做什么,只要是你希望的,我都会帮着你。” 李玉娘忍不住伸手握着她的手,柔声道:“若我真的跟着出海,可能你就要受苦了。顾昱他……” 璨然一笑,可儿反握着她的手轻轻摇着,“不是说我们是家人的吗?若我叫苦,那姐姐之前就不苦吗?”沉默了下,她又道:“姐姐,不用总是考虑我们的,有什么想做的就去做好了……” 轻轻抚摸着可儿的头发,李玉娘只觉得满心的暖意。想要随着一起出海的**更加强烈。 在现代,都没有机会出国旅游的人,跑回大宋朝居然也有机会出国,倒是有趣了。 心里打定了主意,她便想去同沈三娘说一下可儿和顾昱的安置问题。可巧沈三娘正在喂囡囡吃粥,“坏囡囡,不放糖你便不肯吃吗?真是个贪心鬼!好好好,娘再给你放一勺黄糖。”口中哄着女儿,沈三娘回过头来,看到李玉娘有些发呆的面容,不禁有些奇怪地唤了一声。 “啊……”李玉娘回过神来,也顾不得同她多说,“我还有事,回头再来找你。”扭身跑出房间,李玉娘风一样往院外跑去。心里不住地在叫:“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不错,她们要贩的稀罕物就是“糖”。 在大宋,制糖业是很发达的。事实上从战国时期中国人就已经开始懂得制作饴糖。而现在光糖的种类就有饴糖、黄糖、冰糖、砂糖等等,甚至已经有人做出时名“霜糖”的白糖来,自然价格是比黄糖高上几倍的。寻常百姓,吃不起霜糖,可黄糖却是常吃的,十几文钱就可以到一斤,足可吃上月余。 如果她没有想错的话,大概还没有哪个海商业协会想到贩运这样的廉价商品出海。而这个“没有”就是她们的商机。 许山和蒲安显然对她的这个猜测还是半信半疑,“高丽难道没有糖吗?若是我们贩过去后才发现那里到处都是糖,岂不是要亏大了。” 对这个问题,李玉娘其实并没有完全的把握。只是隐约记得曾在哪里见过十三、四纪的欧洲人还在用蜂蜜做调味,又说法国人的香水纯粹是为着不洗澡掩饰体臭的。正因为太过八卦,她才会记住这样的事情。这会儿虽然不敢肯定高句丽是不是也和欧洲一样,但…… “之前通高丽的航线一直是禁航的。甚至就是现在,一些作物甚至书籍不也是禁止贩运的吗?我想,高丽也未必有甘蔗……现在,就看我们到底是不是要押这个宝了。” 从李玉娘的话里,听出了不确定。许山便沉默着,很久都没有说话。反是蒲安击掌道:“既然要出奇制胜,那就只能赌一把了。”许山抬头看了看他,想了想也点头默认了这个决定。 从第二天,许山便开始大量收购黄糖以及部分霜糖。又在李玉娘的提议下从窑坊定制了大批的瓦罐。个个小巧,造型虽然简单却透着一股子质朴的美。尤其是用来装霜糖的瓦罐,更是精美似工艺品。把购来散装的糖装入瓦罐后又用油纸以蜡封死,在瓦罐上贴上一张印有“宋”“三杭”字样的标签。 这“宋”,自然是指这批货出自大宋。而“三杭”则是李玉娘提议最后敲定的商标,代表东主三人皆来自杭州。许山两人赞同商品再包装时李玉娘并没有把这个商标的另一重含义说出来。所谓的三除了指他们三人外还另有一个“铁三角”的意思。虽然也知世事莫测,人心易变,可是李玉娘还是希望很久之后他们三人的合作关系仍能真如铁三角般牢不可破。 第七十二章 出海之前 第七十二章出海之前 宋时,虽然航海技术也算发达。但与现代相比还是差上许多。这时候的出海通常是分季节性的,要往东瀛、高丽,多是夏季,而冬季因为气候关系则多往东南亚一带去。 有心赶在入秋前出航高丽,各项事宜自然要抓紧办理。事实上,有了船,筹了货,事情只不过算是完成了一小半。走海贸最重要的除了技术外却是娴熟能干且忠诚的水手,宋时称为蒿师。 许山之前所熟悉的蒿师多是长年行走运河,并没有航海的经验。蒲安倒是从泉州写信请了三个熟悉的蒿师,其中一个却是去年李玉娘曾在泉州码头上见过的少年。而另两个则是他的父兄,也算是航海经验丰富的蒿师。除此之外,又在宁波港,也就是现在的明州港请了四个壮年蒿师。 原以为这样的队伍就算组建完毕,却不想竟还差着关键的人物。海上航行,比之陆地还多风险。所以功夫高强的护卫武师是必不可不的。 “我看宋大哥应该认识不少武师,左右他也是不想在荐人馆做了,倒不如就此随咱们一起出海了。”蒲安把主意打到宋平身上,李玉娘却是另有打算。宋平虽然会两下功夫,可那几下不过是三脚猫功夫罢了,别说海上对付海盗。就是在杭州府都是算不上数的。 思前想后,她还是决定去找萧青戎。虽然自那次后,她就有些避着他,可现在碰到事情,很奇怪竟第一个就想到了他。 也,不算什么吧!毕竟萧青戎认识那么多江湖人物,是最合适帮着他们找武师的人了。 这么一想,李玉娘心里倒是舒服了。见到萧青戎时也很是随意放松。不曾有半分扭捏地把事情说了。 “你要出海?”萧青戎很是奇怪地看着她,“果然,你和我认识的其他女人真的很不一样,就是十娘怕是也不敢出海的。” 听到他提起路十娘,李玉娘的眼睛不禁一亮。可偏着脑袋想了想,还是摇头。虽然看起来那路十娘也应该是个厉害角色,开黑店的女强盗对付海盗也算是相得意彰了。可太厉害的人就难免不服管束,她可不想在海上还要被那女人吓个半死。 默默看着李玉娘忽尔摇头,忽尔皱眉的样子,萧青戎翘起嘴角笑了起来,“你想要我帮你找什么样的人?” “我记得那回你被陆五抓住时不是有来劫……”及时把一个“囚”字咽进肚里,李玉娘干笑两声,道:“我记得他们是叫你大哥的,你出面应该很容易请得动他们的吧!” 萧青戎促狭地眨了眨眼,“你真要我请他们帮手?你也看到他们凶恶的样子了,那些人可不是武师而是些无恶不作的亡命之徒哦!你不怕到了海上还没碰到海盗,他们就先把你劫了?” 被他说得打得个冷战。李玉娘咽了下口水,“那,你总是认识武师的吧?” “认识,那个朱家的什么铁汉算一个。”萧青戎拉长了尾音。明显就是在逗她玩,“你觉得我这样的大盗和惯常做护院镖师的武师能有什么交情吗?” 李玉娘沉下脸,忍下气笑了出来,“还以为萧大侠是无所不能的神人呢!却原来我竟是找错了人,根本就是个不顶用的银样蜡枪头。” 萧青戎也不恼,反倒笑盈盈地看着她,虽是不说话,可那双始终透着笑的桃花眼却让李玉娘先沉不住气了。 “算了算了,只当我刚才什么话都没说,萧大侠您忙您的,我再去到那些个武馆找人就是。”虚张声势地作势要走,却用眼角偷偷瞥着萧青戎。见他稳如泰山地站着,竟似没有半分要来拦他的意思,不禁恨得牙痒痒的。只是这会儿骑虎难下,若是自己再转回来岂不是丢尽了脸。还在心里着恼,萧青戎却是扑哧一声笑出。手臂一伸,把她拦下。 “好娘子,莫要着恼。你说的事,我又怎么会不照办呢!?”声音放得含糊不清,透着的那股子亲昵暧昧让李玉娘禁不住耳根发热。 把背脊挺直,她轻咳了一声。故意作出一脸正色,“萧大侠肯帮忙,那就再好不过了。萧大侠放心,只要是找到了人手,工钱我一定不会亏待他们的。” 萧青戎看着她板起的脸,略低了下头,在李玉娘没有看到时笑得象只狐狸。 “其实人倒是不难找,可这些所谓的好汉个个都是桀骜不驯不服管的,就算他们不动坏心思,可谁都不服谁聚在一起也容易出事。若想平安,怕是还得找一个能镇得住他们的人才行……” 听着萧青戎忧心重重似的声调,李玉娘一时不察,也顺着他的话接道:“可不是,总得要找个让所有人都服气的人来做头儿才行……”一句话说完,她抬起头,看着萧青戎的笑容,突然有自己似乎是上了当似的感觉。 果然,萧青戎温然浅笑,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地道:“萧某不才,自认还是个能管住人的,愿为娘子效劳。” “你……你事情那么多,怎么好意思呢!”李玉娘干笑着,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要说什么。“我是说,就算我给的工钱再丰厚,大概也不及你做一笔‘生意’的钱。我们实在是请不起萧大侠做护卫。” “无妨。”萧青戎低声笑着,俯近了脸,在李玉娘耳边笑道:“比起工钱,我更看重的是娘子的情。” 不是第一次听到萧青戎的暧昧言词,也不是第一次离得这么近。可不知为什么,当萧青戎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根时,李玉娘竟突觉心里一慌,抬手就猛地推开萧青戎。抬眼瞥到萧青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她也自觉自己反应太大了。 咳了一声,她露出气愤的神情,冷冷道:“萧大侠,男女有别,还请自重。” 萧青戎偏了下头,看着她,忽地就笑了,“你不用怕的,我又不会吃了你。若是用强,什么样的女人来不得呢?我萧青戎对别的女人尚且不会那么下做,何况是对你……” 挑起眉,李玉娘冷哼了一声,不知为什么竟是真地有些生气了,“萧大侠风流,我是知道的。不过你风流你的,莫把我和那些女人扯在一起说。”声音一顿,她想了想又道:“萧大侠若是有意随我们出海,也可。不过话是要先说清楚的,此次出海做的是生意。我们真金白银地请武师,可不干什么情不情的。若是萧大侠觉得我说得在理,那大家就坐下来签一纸合约,若还是胡言乱语以戏弄我这弱女子为乐,那我也不敢再和萧大侠说下去了。” 萧青戎歪着脑袋看她,刚要笑却在她的怒视中收敛了笑容,“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好了。”被李玉娘一瞥,他又道:“既然你是东家,我这个护卫头目可不是得听你的吗?” 李玉娘眨巴着眼,活似一拳打在棉花上,连自己都觉得无力。虽然仍是觉得萧青戎的笑容实在可恶。却也再挑不出什么毛病。 也不知萧青戎是从哪里寻到的人,不过三日,竟真的组建了一支队伍。虽然连着萧青戎也不过五人,可看起来倒是个个武力值颇高的样子。 虽然蒲安对李玉娘竟找来了萧青戎颇有几分不满,可事情已经定了,除了私底下报怨几句外,倒也没再多说什么。而许山表面上没说什么,却透过沈三娘又好好问了萧青戎的来历。自然也是有所顾虑的。 李玉娘自然不好实话实说,只托词说之前在去泉州时认识的萧青戎,曾被他救过。这话也不算全是谎话,虽然她也拿不准萧青戎找来的人都是些什么人。可不知为什么,她还是选择了相信萧青戎。哪怕她仍没有弄明白他究竟是什么人。 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一切都准备停当,许山却坚持要等到之前看好的吉日才启航。蒲安虽然兴奋得恨不得立刻就出海,却也没有反对。海上讨生活的人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能不信的风俗。李玉娘虽然不太信,却也觉得如果能让大家觉得心安,也无所谓。 不急不缓地准备着行装,更趁着闲暇多陪陪可儿和顾昱。不知怎么的,竟总觉得有太多的事要叮嘱,有太多的话说也说不完。直到夜深了,李玉娘仍觉得无法入睡。摸了摸可儿的头发,她又起身到外间为顾昱掖好了被。 在窗前呆呆坐了很久,她才起身慢慢走了门,悄悄开了门。深夜里,巷子里死样的寂静,偶尔才从远处传来不知是哪家的狗吠声。幽深的夜,似乎什么都看不到,看不清…… 倚着门,站了一会儿,李玉娘无声地走入黑夜,在黑暗中缓缓穿过暗巷,默默地穿过大街小巷。等到她终于停下脚步时,才发觉自己是来到了一条深深的长巷。 望不到边的粉墙黛瓦,在深沉的夜里,透着让人觉得压抑的阴郁。这里……她还以为自己已经记不得到这里的路是怎么走了呢?要不然怎么会从没有找来过呢?却原来,她心里一直都是记着的…… 这偌大的宅院,深门豪宅。锁着她永远牵挂的地方…… 那挂在门前的朱红匾额上书着大大的“朱”字。 第七十三章 夜探 第七十三章夜探 “可乐……”昏沉沉的夜。她的轻喃似一声低叹,转瞬就消失在微风中。 拾阶而上,这扇看起来比寻常人家正门还要气派的后门,是她对朱家全部记忆的一个句号。几乎记不清朱家的正门究竟是怎样的,可这条巷,这扇门,她却始终深藏于心底…… 夜色深深,门前门后皆无人声,却并不寂静。远处偶尔的狗吠,近处的虫鸣,甚至还恍惚觉得听得到有人在低声梦呓,种种细碎轻微的声响,交织着秋夜的奏鸣曲。搅乱人心。 李玉娘把脸轻轻贴在门上,颊上微凉的触觉让她有一刹那只觉得鼻酸。 合上眼,用手轻抚着门。她低喃出声:“再等等,妈妈一定会回来接你的。从那面大海带很多很多的钱……”声音有些哽咽,其实她是知道的。想要得回可乐,绝不仅仅是钱那么简单的事,可是,只有这样说这样想,她的心才能觉得舒服些…… “可乐。妈妈一天都没有忘记过你。你……也不要忘了妈妈……”泪水滑过脸颊,粘在门上,似清晨时的露珠,在这夜里浸着微凉。 吸了吸鼻子,她站起身抹去脸颊上的泪水,猛地转身离开。 “吱呀”,身后一声轻响,李玉娘顿下脚步,在台阶上呆了两秒才蓦地回过身去。 黑暗里,那扇敞开的门在微风里轻轻晃动,仿佛是突然张开嘴巴的怪兽在磕着牙。 站在台阶上傻傻地看着门外更深的黑暗,李玉娘有些惊慌。刚才还俯在门上,她很清楚这门是锁着的,绝不会被她一碰就突然打开。 呼吸有些急促,她摇着头退了一小步,却立刻就往前冲去。手抓着门边,她咽着口水,却迟疑着迈不出那最后一步。 只要迈进这道门,她大概就可以看到她的可乐了吧?不,不会那么简单。这、这不会又是什么陷井吧? 进还是不进?她踌躇难决,在门前一只脚落下又抬起,几次却都没有迈进门去。 “你到底要不要进啊?”一声低问,在黑暗里突兀地响起。 李玉娘骇得身体一震,一时没有分辨出这声音到底是门里还是身后传出的。咬着牙,她试探地往前俯近了脸,低问:“谁?” 一张脸俯近门边,就在她要探头进门时。门里黑暗处却突然猛地露出一张脸。没有心理准备,被这黑暗中露出的面容吓得后跳了一步。李玉娘条件反射地张开嘴,一声尖叫还没有冲口而出,已经有一只手横过来捂住她的嘴。 温热的掌心轻触着她的唇,一缕熟悉的似带着豆蔻香的干净气息扑进鼻中。那人在她耳边低笑:“你不会是想吵醒所有的人吧?” 因着那熟悉的气息,李玉娘惊魂稍定,便立刻听出这声音的主人是哪个。抬眼上瞥,她动了动下巴,在那人会意放手时才压低了声音喝问:“你搞什么?不是又跟着我吧!” 萧青戎一笑,答得理所当然,“我是大盗啊!在杭州首富的朱大官人家出现,很正常不是吗?” 眨了下眼,李玉娘反驳不出,只好哼了一声,转身要走。却不想萧青戎竟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把她带得身形一晃,几乎倒在他怀里。还没等她发火,萧青戎已在她耳边道:“不想看可乐吗?这一出海少说也要几个月不能回来呢!甚至,还能不能回来……” “你别说了!”李玉娘慌忙抬手去捂他的嘴,生怕他还会说出更不好听的话来。“我会平平安安地回来的,一定会。”声音一顿。她有些奇怪地看着萧青戎,“你一向高进高出的,这回开门做什么?”刚问出来,她便低喟了一声:“你、你能让我见到可乐?”惊喜中,夹杂着无尽的感激。虽然刚才确实是被吓到,可只要一想到萧青戎打开门是为着完成她的心愿,竟只剩下感激。 看着她似乎发亮的眼眸,萧青戎一笑。也不说话,抓着她的手又往身后扯了扯,“不要说话,只跟着我便是……” 李玉娘点了点头,把唇抿得死紧,可是呼吸却到底是有些粗。萧青戎回头看她一眼,抓着她手腕的手向下移了些,握住她有些微颤抖的手,“不用紧张,有我在。” 奇妙的,被这样低声的安慰后,李玉娘原本紧张得快跳出来的心竟真的渐渐平静下来。电光火石般,一个念头在心里闪过。她愕然抬眼看着身前男人的背影,看着他半侧的面庞,无声地失笑出声。 真是,怎么可能!是这夜的缘故,是之前被几个人轮流说着男女之情的影响,更或者是因着那夜无由的*梦,才让她突然之间觉得面前这男子是可以依靠的可以任性的。一定,只是这夜,只是那梦的缘故…… 虽然摇着头这样笑着自己那突然闪过的绮念,可心里却多少还是有些别扭起来。低下头看着被他紧紧握住的手。她不自在地动了动,试图抽出。 萧青戎回过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使了个警告的眼神。李玉娘眨巴了下眼,只得老老实实地任他牵着。便,只当是一个漫长的握手礼吧!只是,这样的手拉着手,便是在现代,也是暧昧的呢! 门里一旁,是一间小倒房,也就是门房。通常是住着守门的小厮或是老奴。 李玉娘转目瞥去,见那门是虚掩的,隐约可见里面一张木榻上伏着一人。只是明明他们刚刚又是说话又是进门,那人却是没有半分反应。怔了怔,李玉娘不自觉地低喃出声:“啊,这就是传说中的点穴啊!” 萧青戎回过头瞥了她一眼,笑容有些古怪,“是传说中的**香……” 愣了下,李玉娘吸了吸鼻子,果然自空气中嗅到淡淡的甜香,忙伸手捂住口鼻,又用带着点鄙夷的目光看他。“还以为是个高手呢!” “谁说高手就不用**香的?”萧青戎挑眉一笑,“就算是高手,也要积存体力的。这么个小厮又岂值得我动手?” 李玉娘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却没有说话。 缓步绕过影壁,进了二门,李玉娘却有些踌躇。还在考虑该往哪里走,萧青戎已经笑道:“你儿子是和朱家主母一起住的。” 抬眼看了他一眼,李玉娘抿紧了唇,也没打算问他究竟对朱家了解多少。 朱家的庭院是极大的,虽然自外面看不出什么,可进了二门就是极大的花园,游廊环绕,又有引入园中的溪水贯穿整个园子。再辅以假山、亭台水榭。直如后世被列为景区的园林一般雅致。而那些个住人的院子便错落有致地布满整座园子。 自然,景致越好的院子主人身份也越高贵。从前李玉娘得宠时住的园子景致便不错,院里植着梨花,春天时一片雪白,极香。这会儿凝眸看去,院内却是一片萧条,半点灯光也没有。只不知这院里是不是还住着人,更或者,是某个取代她成为朱家男主人新宠的女人…… 低下头,李玉娘幽幽地一笑。旧地重游,难免会想起许多。可那些前尘往事于她,竟似遥远得似前世的一个梦境。 云氏的院子很大,除了正房、东西厢房外后面还有供奴婢住的耳房。而正房则是一幛两层高的小楼,飞桅翘角,极是精致。院中种着大棵大棵的牡丹,虽早已经过了花季,肥大油绿的叶子在夜里却仍散着淡淡的香。 小院里极静,就连萧青戎用匕首挑开门栓的声音都显得格外的响。李玉娘绷紧了神经,在萧青戎示意下无声地掩到东厢窗下。回过头向他伸出手,看到萧青戎挑起眉来,李玉娘便压低了声音:“迷香!” 忍不住发笑,萧青戎笑盈盈地看着她:“你还要不要进去了?”被问得一愣,李玉娘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确不该要迷香的。若是屋子里喷了迷香,她岂非也进不去了。再说谁知道那据说是纯植物的东西是不是对人体有害呢?要是伤了…… 她还在心里嘀咕,萧青戎竟已经手一推开门走进了房里。李玉娘愣了下,忙也跟着走了进去。一进门就先听到响亮的酣声,萧青戎也不吭声,无声无自息地走进了里间,李玉娘只听到一声含糊的轻咦,里面便没了声息。 紧张地往院子里张望了下,李玉娘撩开帘子跟进里屋。只见萧青戎立在侧面架子床前,正在把幔帘垂下。瞥了他一眼,李玉娘便有些紧张地扭过脸,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正前方那张垂着藕色纱帐的架子床。 “可乐……”她低喃着向前走了一步。正与向外走的萧青戎擦肩而过。有些茫然地看了眼萧青戎,她一时有些心怯。还是萧青戎伸手按了下她的肩膀,“我就在外面。” 没有作声,她看着萧青戎走出门去。便垂下头。在听到外面门关上的声音时,才缓缓抬起头来。脸上,已满是泪迹。 “可乐,妈妈真的很感激你肯留我和你单独在一起呢!”李玉娘低喃着,慢慢走到床前,撩起纱帐,还未看清床上的人影,已经泪流满面…… 第七十四章 代表月亮惩罚你 第七十四章代表月亮惩罚你 打着火折子的手微微颤抖着,好不容易点着的红烛微光如豆。李玉娘执着蜡烛,慢慢转过身来,用手挡着烛边,生怕滴落的烛油会就那样滚在床上熟睡的婴儿身上。 这小小的清秀的小东西,是她的可乐啊!这样俯下身,默默地望着包裹在被子里雪团一样的婴儿,李玉娘只觉得心都快被融化了。只有做了母亲的人才会知道,这世上有着只要你一看到就一生都不会从心里拔除的面孔。那样的深,似烙印永世不褪的伤痕。让你痛让你酸…… “可乐,妈**宝贝……”李玉娘低声唤着,抬起手轻轻抚着着婴儿不太长却很是浓密的头发。这样的柔软,比最美的绸缎还让人欢喜的触觉。还有这雪白的脸庞…… 指尖一顿,她怔怔地看着婴儿轻轻颤动的睫毛。一时手足无措,既盼着他能睁开眼让她看看他的眼睛,又很怕他就这样哭出来。就在她下意识地要收回手指时,婴儿突然动了下,竟是抬手抓住了她的手指。那样小的手掌,似乎是使上了力气才能捏着她的一根手指。 他睁开了手,黑色的眸,亮得象星,不掺一丝杂质的纯净。象是陡然在暗夜里洒落的一片星光,就这样直直地照进她的心里。 “可乐……”她颤抖着,在心里轻唤,竟是连叫出声的力气都没有了一般。而那婴儿的目光,却只是这样淡然的甚至还带着些冷漠地扫过面前昏光后的抹糊面容,便又合上眼。 却不再安稳,反用那小手拽着李玉娘的手指往嘴边扯,轻轻啜了几下,便皱起眉,咧开嘴竟似要哭了出来似的。 李玉娘又是心疼又是怕,无奈之下突生出奇怪的念头。竟是放下了手里的蜡烛,反手解开了前襟。胸口微凉,她只觉得脸上发些发烧,不自禁地扭头往屋外看了看。小心翼翼地将婴儿抱起,她柔柔地抱着婴儿的头将他抱在怀里。 对这样的抱法似乎已经很是熟悉,可乐蹭了蹭竟自己又调换了下位置,就这么闭着眼睛在她的胸前蹭来蹭去,直到把那点突起含入口中,才满足地翘起嘴角。 一刹那,李玉娘只觉得鼻子发酸,竟是不由自主地滴下泪来。有那么一滴落在可乐的脸上,滑过脸颊流进他的嘴里。小小婴儿浅淡的眉便皱了起来,在李玉娘刚要抬手去擦他脸上那一抹泪迹时,竟突然动了动嘴,竟是用那几颗新长出来的牙狠狠地咬了一口。 被咬得重了,李玉娘咧开嘴,几乎叫出声来。抬起手,却是轻轻抚过可乐的脸,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滚,“对不起啊!妈妈没有奶,妈妈不该骗你的,对不起啊,可乐,妈妈知道你饿了的……” 低喃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胡说些什么。只是一面哭一面抱着孩子来到另一张架子床前。撩开幔帐,床上是一个二十多岁的肥壮女人,却是睡得没有一点声息。 “对不住了。”低声抱歉,李玉娘把儿子放在奶**胸前。看着张嘴噙住奶头巴叽着嘴露出满足表情的小脸,不禁也无声地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听得可儿的鼻息渐重,竟似就这样睡了过去。她才又抱起孩子放在床上。 借着烛光,看清他衣襟前染上的奶渍,她不由摇头轻笑。在一旁另取了一件小衣服,她伸手去解孩子的衣裳。才解了两个扣子,她便凝住目光。怔了下,顺手扯过被子搭在孩子身上,她才执了蜡烛细看。不是她看错了眼,这孩子的腋下是真的有些青紫。 指尖一触,小小人儿便抽了一下,显然是疼的。李玉娘只觉得心象是被刀子戳了一下,眼泪簌簌而落,止都止不住。咬了咬牙,她抬手抹去泪,细细翻看,又在孩子膝盖上找到一块青紫。 “姓云的……”她嘶声咒骂,弯了腰就抱孩子,“可乐乖,妈带你走,现在就带你走……”她还未直起身,便听到门响。萧青戎疾步走了进来,看着她便是一怔,竟是低下头去。 李玉娘这才醒起刚才只顾着孩子,便只掩了衣领,并未扣好。此时却是露了半截粉颈连带大片肌肤都露了出来。忙侧过身去匆匆扣好了衣襟。 听得萧青戎低问:“你这是要做什么?” 她愣住,涩声道:“我、我想……” “要带走孩子?”萧青戎看着她,竟没反对,“好,便带着孩子一起走好了。反正我们是要出海的,过个几个月,还有谁知道是我们带走了孩子呢!” 砰然心动。李玉娘低下头看着怀里小小的婴儿却又迟疑。他是这样小这样柔弱,这样抱在怀里,仿佛一个不小心就会摔到他让他受到伤害了。就是一屋子人好好侍候着,还要叫人担心的,又怎么受得了海上的狂风巨*,要是他病了伤了可怎么办? 嘴唇颤抖,原本紧紧抱着婴儿的手臂便松了许多。李玉娘垂下头,凝视着怀里的婴儿,目光柔和,百般爱怜,说不出的心疼与酸楚。 “可乐,你一定要等着妈妈来接你,一定要等我……”她轻轻放下儿子,又小心地把那柔软的薄缎子面绸被盖好,小心地掖了四角后,这才站起身慢慢退出纱帐。 站在床前,双手抓着纱帐,她哽咽无语,极力克制自己想要再冲回帐内看上一眼的冲动。仰起头甩了下头后便头也不回地走出屋去。 萧青戎默默地看着李玉娘的背影,又回过头去看了看纱帐中熟睡的小婴儿,嘴角轻轻扬起,“可乐是吗?真是个奇怪的名字。嗯,可乐,你放心啊,我会把你母亲带回来接你的……” 夜风渐大,让这夏末的黑夜也多了几分寒意。萧青戎走出房门,看着李玉娘挺得笔直的背影,不禁扬起眉来。走过去同她一起看着不远处掩在浓郁树木后的小楼。 “你有办法让我进去而不让别人发现吧!”没有回答,李玉娘直接用了肯定句,甚至带着一些命令的语气。 萧青戎却没有半分不悦的意思,反带着些兴奋的意思:“怎么?要进去报复那个把你卖掉的女人?” “不是报复,是惩罚!”李玉娘冷冷地道:“我要代表月亮惩罚她!”抬眼看着挑高眉锋下意识去抬眼看着天上的男人,李玉娘也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半轮月亮,并没有去解释的意思。 “可乐身上有伤。我知道小孩子是很容易受伤的,学走跑或是爬,跌伤总是难免。可是,我心里很不舒服,哪怕我告诉自己很多次可能只是不小心受的伤。但……”她看着萧青戎苦笑了下,“就是有个声音在我心里悄声地说着,是云氏在虐待我儿子……我不知道,或许是这样想才让我觉得心里舒服,觉得儿子还是我的……很奇怪是不是?居然希望有人虐待自己的儿子……” 萧青戎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无声地离开她向前走去。李玉娘牵了下嘴角,苦笑着低下头去,觉得这样的自己被人讨厌大概也是正常。萧青戎却突然回过头来,奇怪地问:“不是要进去吗?” 讶然抬头,李玉娘怔怔地看着萧青戎在夜色里露出笑容的脸,不自觉地也随之而笑。 小楼里很静,知道就连后面耳房的下人们都被萧青戎用迷香迷晕了过去。李玉娘便觉得自己的胆子异常的大。点亮了蜡烛,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这装饰华丽的房间,虽然一再挑剔,却不得不承认云氏是极有品味的。就是京中贵人大概也住得这房子了。 信手拿起多宝阁上的一块玉雕。虽然看来看去都觉得这雕作葡萄喻意多子的玉雕玉质比起其他的珍宝来算是差了很多,甚至让她觉得放在一起都把其他的珍宝显得廉价了。但应该对主人有着特别的意义才是吧! 嘴角上扬,她露出一个有些坏的邪笑,然后手一松,手中的玉雕便掉在地上应声而碎。蹲下身又捡起较大的碎片,狠狠地摔在地上,直到身前身后都是玉碎再分辨不出原形,她才满意地收了手拍拍手上粘上的粉沫。仰起头看着寂静无声的二楼,坏坏地笑了出来。 扶着楼梯缓缓而上,她甚至有想哼上一支歌的**。在这个深沉的,整个世界都睡死了一样的夜。 也是幸运,朱子钰的住处离云氏的院子很远,隔着朱家大大的花园,所以朱家护院中的高手也多在花园的另一头。所以萧青戎竟一直没有惊动什么人。 慢慢走进里间,李玉娘站在架子床前看俯视着床前小榻上蜷着身子沉沉昏睡过去的少女。低声唤了一声:“翠儿……” 自然是没有人应的。李玉娘偏着头,忽然俏皮地笑了。转身走到窗前的梳妆台前,随手掀开一只锦盒,在里面翻了一只金簪反手插在翠儿的发鬓上,“希望你喜欢这礼物……”唇边的冷笑一闪而逝,她偏过头冷冷地看着纱帐之中隐约的人影。静默地抬起一直垂着的右手,昏光里,无声地开合着的剪刀锋利的刀刃上在她的黑眸里反映着冰冷的银光…… 第七十五章 朱家的纷乱 第七十五章朱家的纷乱 晨光曦微,透过窗棂投入室内。静静地映照着华室空气中的浮尘。 抬手按住额头,云氏发出一声低吟。不知为什么,竟是觉得头重且晕,明明昨夜应是睡得很好的。 略撑起了身,没有听到帐外有什么声响,云氏便皱起眉来。这些小贱人,真是不能对她们有半点好脸色,只要稍一放松,就想爬到你头上来了。 拧着眉,她厉声唤了一声,听到外面一声含含糊糊的答应,不由得更怒。随手扯过一件衣裳披在身上,她起身撩起纱帐,还未看清,就听得一声惊呼,然后是仓促起身的悉索声。一声脆响,似乎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目光一凝,她先看清的是地上那一抹金,这才抬起头来看着还未穿好衣裳,头发也还披散着的翠儿。目光一对,翠儿胆怯地涩声低唤。目光也随之落在地上那支刚从她头上掉下来的金簪子上。 “娘子,我没有!不是我,真的不是我……”翠儿急切的解释终止于一记响亮的耳光。被打得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翠儿爬近几步抱着云氏的腿哭道:“娘子,你是知道我的,就是给我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乱碰您的东西啊!”仰起脸,仰视着云氏,她的脸上突现一种古怪的神色。 原本还怒火中烧的云氏被她看得有些发毛,下意识地往头发上一摸,只觉指上似乎是绕上了几根头发。还没有去看,她已气得不行。若不是这家中竟没有一个让她省心的,她又怎么会年纪尚轻,就落了个掉头发的毛病。莫要过几年竟…… 一念还未转完,她的目光落在手上,先是一愕,继而现出惶恐之色。伸手往头上摸了一把,只觉触手处是微痒的刺,竟不似平时的触到的柔软。慌乱地抖落披在身上的衣裳,她看着披散在中衣的长发,竟是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想笑又笑不出来,以至她脸上的肌肉便极古怪地扭曲着。呆了两秒,她才抬手去抚弄头发。小心翼翼的,轻轻的,似乎生怕只是一碰,那些头发便会散落一地。可是饶是这样,她的手指一抚上,那些披散在胸前。背后的头发仍是缠上她的手指,似乎没了根的水草一样缠绕着。 骇得狠了,她忘了尖叫。只是不停地抓着那些乱糟糟附上手指的头发。然后猛地冲到梳妆台前,瞪着镜中那个头上竖着短短的毛发看起来极陌生的女人放声尖叫…… 吓得抱住了脑袋,翠儿一径地低喃着:“不是我、不是我……”哪怕在楼下传来一声惊叫,有人“噔噔”往楼上跑时,仍没有回过神来。 身后传来的惊叫声,让云氏回了魂,扭头狠狠瞪了一眼跑上楼的婆子,她厉声喝道:“滚下去!不准上来!” 那婆子喏喏应是,连滚带爬地下了楼去。云氏跌坐在地,好一会儿才再缓过神来,瞪着翠儿喝道:“去打水上来侍候我梳洗,再去叫了于嫂过来。还有,告诉刚才那婆子,让她使唤人去告诉她儿子备了棺材。要是我听到园子里有什么疯言疯语的怪话,那棺材就用得上了。” 这话说得狠辣,与云氏平日惯常扮了菩萨叫别人扮恶人的行为大相径庭。翠儿却是吓得狠了,半句话也不敢说,灰溜溜地就跑了下去。果然依样学了话,直把那婆子吓个半死。 翠儿却顾不得去同情她。找了个腿脚快的婢女去唤于嫂过来。自己快手快脚吩咐小厨房送了热水过来。小心地捧着上了楼,先把云氏粘满了头发的中衣换了,才侍候云氏过来坐下净面。 抬眼看着那面自海外运来据说价值不菲的水银镜,被镜中那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惊得瞳孔微缩。云氏猛地抬手抓起镜子丢了出去,险些砸到刚上楼还有些微喘的于嫂。 于嫂惊愕地侧过头,看着摔在地上碎成一片片的镜子,再看看云氏。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才疾步走了过去,“娘子,”轻唤了一声,却是不说话。她只低着头,不让自己去看云氏的脸。 云氏渐渐平缓下急促的呼吸,先是吩咐翠儿去取了一块绸子把整个头都包了起来后才冷眼瞥着于嫂恨声道:“你男人管的好家!” 于嫂心中一震,慌忙身子一矮跪了下去。于嫂夫妻两个,男的是外宅的管家,女的是内宅的管事。一向受云氏看重,在朱家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可她们这些下人,就是背后再被人捧着孝敬着,主人恼了还不是一样跪着求着。 咽了下口水,她涩声道:“让娘子受惊了,小的万死莫辞。只是昨夜府里各处皆是安然无恙,并没有哪个护院预警,小的这才后知后觉现在才赶了过来。真是……没脸见娘子。”看云氏面色稍缓,她又不失时机地道:“那姓安的说是什么神弓又什么铁汉的,大官人也是看重。小的只当咱们朱家的护院交给他带必是稳当的,没想到竟还是发生了这样的事……” 于嫂这么一说,云氏倒想起来之前因着朱子钰特意请了知名武师过府,这家中的护卫安排事宜早由于嫂男人交了出来的。只是情绪刚缓和了一下,她就立刻又怒了起来。“大郎请的人自然是以守卫大郎为重的,又怎么会留心我们这些妇道人家?你们难道也是只把眼睛盯着大郎,便顾不得我的死活了吗?” 被她一吼,于嫂低下头不大敢吭声。待云氏骂得差不多了才道:“娘子,楼下多宝阁上那尊葡萄的玉雕也被砸碎了,还有小的问过,屋里似乎并没有丢什么东西。看起来,这人竟似故意和娘子为难一样。莫不是真是府里什么人做的?”说着,眼角上挑往一旁正在收拾东西的翠儿身上瞄去。唬得翠儿吓破了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只叫“冤枉”。 云氏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哼了一声道:“这贱人没那么大的胆子。若说背着我占些小便宜,小偷小摸拿了我的东西倒是敢的。可剪光我的头发,砸碎我的玉雕,怕是下辈子她也没这个能耐。” 翠儿刚松了口气,云氏就突然一脚踹在她身上,直把她踹得倒在地上半天都起不来。“别以为这样就了了,自己滚下去候着,收拾了这群混帐,有你好看的。” 不去管撑着腰爬起身低泣着往楼下去的翠儿,云氏扭头看着于嫂,冷森森地问道:“你觉得是哪个小贱人?以为仗着男人的宠,就可以在这个家里胡作非为,为所欲为了是吧!呸。一群小娼妇,这个家是我的,是我的!别想在我面前耍什么花样……” 看着呼吸渐渐急促的云氏,于嫂一时不肯应声。不管说出哪个名字,不管是不是值得怀疑的,怕到最后那人落不到好下场时她这个下人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这,若说这府里的那些个小贱人,恐怕个个都……娘子,这实在是不好说的……”又有哪个不在心里头恨着你呢? 她只是在心里想,却不想云氏竟自己冷笑着说了出来,“我知道她们都恨着我巴不得我死呢!好啊!既然个个都可疑个个都有动机。那我就挨着个的收拾,直到找出是哪个贱人在背后搞鬼!” 看着她发狠的面容,于嫂禁不住心里发寒。暗道这一番大清洗下来,府里又不知要多了多少事情,还不知要流多少眼泪呢! 且不说云氏这头大发雷霆,要施尽何等手段去整治府里不听话的女人们。那头李玉娘却似终于了了一桩心事,心情大好,只觉晴空万里,一片艳阳,这天气竟是前所未有的好。 “许大哥是请哪个半仙算的,竟是算了这样的好天气。”站在钱塘江的码头上,李玉娘眯起眼看着太阳,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是暖洋洋的。 “什么半仙,不过是城外……”沈三娘收了声,上上下下打量了李玉娘一会儿便笑了,“随船出海让你这么开心吗?早知道,我之前倒不费那口舌劝你了。” 李玉娘弯眉一笑,手下意识地掩在胸前。在被沈三娘问时,只是淡淡道:“有一种痛会让你觉得幸福……” “呸,”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的沈三娘笑着啐了一声,突然神秘兮兮地靠近低声道:“那位萧大官人……” “什么?”李玉娘竖起眉,还没等说什么就被沈三娘拍了一下,“怎么跟那些斗鸡一样,谁弄你的毛了?竖起毛来和谁斗呢?”骂过后又轻笑,“看你这么紧张,就是没什么我都要以为有什么了。不过也好,这男人虽不及小蒲和我家男人斯文,却也是个男人……” 李玉娘苦起脸,一时都不知要如何作答。只能转过头,远远地望向正走上甲板往这边挥手的几个男人。 沈三娘挥了下手,又转过头来正色道:“玉娘,海上风险大,你自己多担心。还有,我家男人,你多照应着些……”突然之间声音哽咽了起来,竟是再也说不下去的样子。 李玉娘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伸手过去轻拍着沈三娘的背。目光望向她背后呆立着的顾昱,便伸出手招了招。 顾昱抿着唇,迟疑了下这才走过来,却没有如李玉娘所想的一样扑进她怀里,只是站在一旁忧伤地看着远处的船。“玉姨,我真的不能跟着你去吗?” 第七十六章 别了,杭州 第七十六章别了,杭州 低声一叹,李玉娘蹲下身去拉着顾昱的手。一如前几天一样的劝慰:“虽然现在不能随船出海,可总有一天,你也会坐上船出海去见世面的。玉姨向你保证……” 顾昱垂下头,仍是闷闷不乐的样子。沈三娘便拉了他笑道:“你也不用这么担心,玉姨只是出门一趟,最多几个月也就回来了。姨娘我啊,会和可儿姐姐一起照顾你的。我们大家都在,还有你最喜欢的囡囡嘛,她也在的不是吗?真的,你看玉姨身边有那么多人保护,小蒲还有萧青戎……” “我讨厌他……”低声咕喃了一句,顾昱低下头,甚至没有说一句话就走开了。 “顾昱!”喊了一声,李玉娘站起身来,看着他不回头地往码头上的栈道那边走去,只能摇了摇头看向沈三娘,“姐姐,顾昱就要麻烦你帮我看着他了。可儿一向乖巧,用不着我担心什么,只是顾昱这孩子……” 她担忧的话还没说完,沈三娘已经笑了:“自家姐妹客套什么。再说了。我可不觉得有什么可麻烦我的。要说住在这儿麻烦我了,可你也是给了房租的。还有顾昱,虽然年纪小却也不是那么让人放心不下的孩子……”她顿了下,突然道:“本来我是答应了他不说的,可你这么担心,说给你也是好的。前些日子我带着昱哥在顾家门前见过顾二的。” 听到顾二的名字,李玉娘立刻就变了脸色,“那混帐对顾昱做了什么?” “你不用这么紧张。”沈三娘失笑出声,“就是老母鸡也不会永远把鸡雏护在羽翼之下。而且离开了你顾昱远比你想象中做得要好上许多。真的,你无法想象顾昱面对他那个混帐叔叔时是怎样的表情。沉稳得几乎不象是个孩子……嗯,甚至比你还要冷静许多……” “是——吗?”无法不表示怀疑,李玉娘眨巴着眼睛,有些不敢相信沈三娘叙述中的那个冷静自持的人是她心目中那个小男孩。还不满十岁的小子呢!或许,她真地小瞧他了…… 忍不住扭过头去,远远地看到顾昱站在栈道上似乎正在冲着船上大叫着什么,然后站在甲板上的男人里便有一个跳上踏板往栈道上走来。萧青戎?顾昱要找他做什么? 奇怪地眨了眨眼,李玉娘刚往前走了两步,就听到沈三娘“咦”了一声。目光一转,她顺着沈三娘的目光看到远外正往她们这边走来的两个男人。“陆五?”她下意识地扭头往栈道那头瞧了过去,然后立刻往陆氏两兄弟身前迎了过去:“陆都头,小七哥,我还以为你们不会来了呢!” 陆七瞧着她,只是笑,“昨天你在街上时是和我道别来着,可是我想,我家兄长还没有正式和你告别呢!”说着,他抬了下手。示意李玉娘看看他手里的小竹篓,“嗯,我想这里面,你总有一样喜欢吃的。”说着,也不等李玉娘伸手来接便笑道:“你们说,我去找小蒲。” 李玉娘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绕过自己往栈道上去了。见陆五抬起头她往左迈了一步,正好挡在陆五身前。“陆都头,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干笑了两声,她由衷希望这男人不会往栈道那边看去。 “我来送行,让你很不自在吗?”话刚问出,陆五便皱起眉,垂下头去,“不,我不是想这么问的。这样咄咄逼人的……”声音一顿,他有些尴尬地笑了下,“我不知道,只是好象自从你离开荐人馆之后,很少看见你。” “不是啊!前几天我还在街上和你打招呼来着……”不解风情的人笑着应答,但立刻便扬起眉来。啊,可能陆五所说的并不是表面上的意思。 她抬头看着陆五。看着他脸上现出一抹淡淡的苦笑,似乎犹豫着什么,却最终只是淡淡地笑着:“是啊,前几天还见到的……”只是,不再象是从前那样可以坐在一起说着心事……总觉得,似乎有些什么东西在悄悄地改变。而那个让他觉得可以说些话的女人正在渐渐地疏远。 他有些不明白,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正在试图去挽回什么。只是,当听到她要离开的时候,他不自觉地想要见到她。至少,是要说一声保重的呢! 沉默着,陆五终于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女子。“这个,给你。” 李玉娘有些惊讶地看着他递过来的荷包,深蓝的布料上绣着如意。突然间记得从前也从他手上得了个差不多的荷包呢!勾起嘴角,她伸手接过,并不曾问是什么,也未矫情地拒绝。 陆五看着她唇边的笑,也笑了起来,“开过光的,希望能保佑你平安。” “谢谢!”这一句谢谢,李玉娘说得真心实意。其实并不仅仅是为这小小的礼物,更为长久以来受到的照顾。如果没有陆五,她的日子可能会过得更凄惨了。 陆五默默地看着她,看了很久,才象突然醒悟似地扬起眉来,“我还要回衙门,就先走了。奇怪,小七跑到哪去了……” “啊,我帮你喊他。”李玉娘笑着左右晃着身子刻意地去挡住他的视线。又扯着嗓子扭过去喊:“陆七、陆七……” 喊了两声,她突然回头看着皱起眉似乎若有所思的陆五。有些不安地问:“你,你没事吧?” “啊?”突然被她一叫,陆五猛地回过神来。看着她,半晌才淡淡道:“没事,许是我看错了人。只是,一个似曾相似的人……”没有再说下去,他只是浅笑着摇了摇头。却把李玉娘吓得几乎魂飞魄散。直在心里默念:“老天爷保佑,至少在开船前别让陆五发现……” “李娘子,”陆五的轻唤让她心砰地一跳,连眼神都透出心虚来。 “我想,你这次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哈!是啊……”李玉娘笑起来,下意识地举起手里的荷包,“有你的护身符在嘛!” 陆五微笑着,目光有些闪烁,“我想,没有护身符你也会平安的。” “啊?”李玉娘干笑着,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恰在这时,陆七也走了过来。陆五笑了笑,便没再说什么。 看着陆五转身离开,李玉娘不禁松了口气。在陆七回头冲她挥手时,笑容里终于少了几分心虚多了几分真诚。 我会平安回来,你们也要多保重…… 捏着手中的护身符,在身后沈三娘轻唤一声时。李玉娘终于转过身往栈道走去。虽然心中仍有几分牵挂,却没有再停步回头。 “要不要看看陆七那家伙都给你拿了些什么?”蒲安转着手里的竹篓,怪声怪气地嚷着。在他旁边的可儿便笑着轻拍了他一下。一抬头,看到李玉娘笑着看她,便立刻红了脸垂下头去。 李玉娘一笑,也不说破。虽然这两人并不曾真正如她所想般发展,可到底可儿已经不再象之前那样拘紧。对男女而言,轻松,不着紧,也是一种好的开始。 “陆五那厮也来送你?”在另一端的萧青戎抬起头隔得还远就喊。李玉娘抬起头还没答他,原本站在他身前的顾昱便怒了。小手一伸,竟是去扯他的衣襟。李玉娘瞧了大惊,却不想萧青戎竟不曾生气也没有躲闪,反倒顺势把身子向前倾斜俯了下来,凝视着顾昱的眼睛。 这样目光一对,顾昱便沉默了下来,虽然没了怒意,却仍倔声道:“是我先同你说话的,在还没说完前你都应先同我说。” 萧青戎一笑,竟是笑眯眯地点了点头,“不错啊!小子,胆子满大的,有前途。” 顾昱有些别扭地皱眉,低下头沉默过了一会才又抬头看着萧青戎正色道:“我不喜欢你。可是他们说这次出海你是负责安全的,所以,请你保护玉姨,让她能平安回来。”眨了下眼,他的睫毛上似乎粘上了点滴晶莹的湿意。探手入怀,他拿出一只看起来有些重的钱袋直接塞到萧青戎手上,“这个给我。是我的全部财产……”他犹豫着,“如果你觉得不够,我还有几样首饰。” 萧青戎看着他,目光一瞬,笑道:“我知道,那不是你母亲留给你的吗?我记得你玉姨说让你留着长大了再用的。怎么?不打算用那来娶新妇吗?” 顾昱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狠狠瞪了萧青戎一眼,他还是轻声答道:“首饰是死的,不管落在哪儿,都有机会再寻回来。可是,人不是……” 萧青戎听着,竟是忽然一笑。打开钱袋,他自那袋看着重其实都不够一贯钱的制钱里取了一枚。“嗯,我想你玉姨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值钱,我只收你一文钱好了!” 顾昱怔了怔,看着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笑意,可嘴上却是咕喃着:“你胡说,我玉姨值很多很多钱的……” “是吗?啊,原来是我看错了吗?不过。”萧青戎笑笑,顺手摸了摸顾昱的脑袋,“你放心,就算她再值钱,我也不会拿她去换钱的。我答应过你还有另外一个小家伙,一定会平安带她回来的……嗯,我萧青戎说话算数!” 第七十七章 海 第七十七章海 别了,杭州。 当船驶出钱塘港,望着远处渐渐远去,最后变成淡淡一点黑影的码头,李玉娘在心里低低地念着。 离愁淡淡,抑不下的轻愁如雾久久未散…… 低下头,她摆弄着手中的荷包。用手指隔着布摸起来颇有些硬度,看起来应该是玉石之类的佩件。原本想随意放起来的,可犹豫了下她还是打开,用手指勾着那道看起来极新的红绳拉出那块玉。拿上手上摸着,玉质并不是多好,成椭圆的玉坠上雕着“平安”二字,看起来倒象是在现代旅游区小摊位上10元一块的那种劣货。 李玉娘勾起嘴角一笑,因着这玉看起来并不值什么钱,反倒更觉得心安。若真是看起来象价值连城的宝贝她还真要吓到不敢收了。 手指勾着玉坠,还没决定要不要戴在身上,身后已经传来萧青戎淡淡的轻咦:“这是陆五送你的?” “嗯,”李玉娘淡淡应了一声,也没有回头去看,反是笑着把手听玉坠拿高了些,“陆都头真是有心,知道此行凶险,特意为我送了护身符来。” 萧青戎哼了一声,语气不知怎么的竟是有那么点酸溜溜的。“陆五那厮倒真是舍得,居然肯把这东西送了给你。” 李玉娘闻声一怔,不禁挑起眉来,扭脸问道:“这玉坠很名贵吗?应该不会吧!看起来不过是在街上随便买的,这红绳还是新的。” 萧青戎一笑,俯近了身瞅着她问道:“我若说这东西对陆五来说很有意义,而且他戴上身上少说也有十年了,你还敢不敢要呢?” 挑着玉坠的手指一抖,李玉娘脸上的笑有些发僵,“不会吧!你又怎么知道……怎么笑得那么古怪?我知道了,定是你故意耍我的。”瞥着萧青戎带着古怪的笑容,李玉娘直接便下了判断。 “我是说真的,”萧青戎敛了几分笑,正色道:“当年陆五在京里习武时,他娘特意托人带了这玉坠给他,说是由高僧开过光的,叫他一定要贴身戴着。那时候师兄弟几个都笑他女气,他偏不肯摘下来……”萧青戎说着,到底还是撑不住笑了出来。似乎是受不了这样正经的样子。只是那笑容里多少是带着些缅怀的味道,以至于那笑容竟似多了几分忧伤。 把玉坠收入荷包,李玉娘捏着那荷包,只觉得实在是有些烫手。沉默了下,才低声问道:“你和陆五是同门师兄弟?” 听话抓重点。她算是终于找到这对亦友亦敌的兵与贼的共通点了。只是,她还以为学武的地方都是深山老林,神秘的隐者什么的。怎么竟是在京中?是了,萧青戎曾经说过那位解学官是他的启蒙恩师。莫不是他还是京中什么大户人家的子侄? 盯着萧青戎,李玉娘满心疑问,偏偏萧青戎只是笑了下,“算不上是师兄弟,那时候我爹一心让我求学做学问,不肯让我正式拜师。浪费了我这被谷师傅夸奖的天份了。”竟是不再提及其他。李玉娘一肚子问号,也不好多嘴再问。 反是萧青戎沉默了下,目光垂落在李玉娘手中捏着的荷包上,勾起唇淡淡一笑道:“怎么放起来了?不是要戴在身上作护身符的吗?” “啊……太贵重了,我怕弄丢了。”李玉娘敷衍着,目光落在手里的荷包上,忍不住在心里一声低叹。这样的护身符委实是她受不起的。 陆五他…… 细细揣摩着陆五此举的用处,李玉娘心中不禁更觉郁郁难安。可惜了,错过了便是错过了。她终究还是个自私的人,永远都不可能成为那种为情生为爱死什么都不考虑的人。一念“终非良配”便足以让她断了初萌芽的几许暧昧。 低声叹息,她转过头去,望着水天一色的蓝,狠狠地甩了甩头将一切忧思连同远得已经看不到的杭州抛于脑后。 钱塘的码头在诸多通海的港口中算是排行较低的。既不如泉州、广州那样繁华似锦,也不似宁波也就是明州一样生机勃勃。因着每年钱塘潮时便有月余时间不能使用,更让这座码头失去了很多不少机遇。 他们出海时,正是潮讯过后不久。饶是这样,一路上仍是能看到数艘出航的大船,个个都比他们这艘被命名为“三杭”的船要大上许多。 行至入海口时,李玉娘望着无边无际的海面,只觉心情豁然开朗。夹杂着兴奋和好奇,她不错眼地看着这片海,只觉得充满了新奇。 进了入海口,一片汪洋大海,漫天漫地的蓝。竟似整个天地都只有他们这一艘船孤单地飘上海面上。一眼望去,望不到陆地也看不到除了白、蓝二色之外的其他颜色。 初时的新奇新鲜感过后,心底便涌上一种无依无靠的无力感。在这片大海中,他们这艘船,他们这些人,是多么的渺小,又是多么的无助。 呆在甲板上,可以听到蒲安大声地呼喝着,下达各种指令的声音。李玉娘完全听不懂他究竟是在下达什么样的指令,只能看到那些水手娴熟地接着命令便立刻快手快脚地行动起来。行动间没有半分迟疑。 半眯起眼,她仰起头看着船头上竖起的杆子,那上面的小台上立着一个水手,远眺着远处的海面,不时发出一声李玉娘听不大明白的吆喝。而这,则是蒲安下达各种指令的依据。 虽然,之前为了争取出海的机会时,李玉娘把自己夸得天花乱坠,可是真正上了船,她才发觉自己竟是几乎没什么用处。似乎,她在这艘船上唯一的用处就是做饭烧水,除此之外竟等于半个累坠。反观蒲安,却似如鱼得水,整个人都似完全换了个人似的,行事间充满了自信。 据自明州雇来的水手言说自明州港往高丽最多不过五六日的行程,可便是这五六日的行程也充满了难以预测的危险。这时候的航海并不象现代一样有各种各样的仪器,可以精确地指明经纬度。而是用简单的语言去描述那些航海经历。比如什么朝着太阳走一天或是什么转向北斗的方向…… 这时候的船长们都各有各的门道来确保航行的安全性。而对船上的水手来说,蒲安这样年轻看似完全没有经验的船长实在是很让人不安的。所以当初那几名明州的水手对是不是随船出海很是犹豫。蒲安恳谈拉着他们恳谈一番后,他们才改了主意。 李玉娘那时候只以为蒲安大概也耍了些小聪明换取了那些水手的认同。但现在看来,蒲安的确是很有些本事。虽然之前并没有出海的经验,但显然他已经在那段混迹于泉州码头的日子里积累了足够的知识。甚至很可能从蒲家什么人手里继承了一些独门手段。 私下里拿着蒲安开玩笑。蒲安只是笑,却并不曾反驳,左右无人时倒真的拿出一样东西来给李玉娘看。 初见那物,李玉娘只道是是小孩子的玩具。一只小巧的木龟,置于掌中便能旋转方向,颇是可爱。 可待蒲安卖弄一般来回弄了几次,那*头都始终转到同一个方向时,李玉娘便觉出不同之处了。“这是……指南针!”虽然和记忆中还有很多不同,但的确是指南针吧! 她这一样一惊呼出声,蒲安便转过头来看她,眼神颇有些怪异,“你以前莫非曾经见过这指南龟?” 李玉娘一愕,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便只是摇头。心道她见过的可是比这个还要先进百倍的东西。要是让蒲安这家伙知道还有GPS那种东西的存在还不知要吓成什么样呢!她此刻自然是不知,这指南龟便是后来的旱罗盘最初的原型,稍后的罗盘便是由此洐生而成的。 看到蒲安仍是盯着她,她只能解释道:“我之前有看过一本书,上面说古时候的司南就和这个差不多似的。” 蒲安目光一瞬,偏了下头算是接受了她的说法。迟疑了下才又道:“现在的舟师多半都是用的悬针法来在阴雨天辩明方向。可蒲家很多年前就已经开始用指南鱼了,尤其是前年更做出这指南龟来。若不是仗着独有这些东西,又收集了许多海图,蒲家又怎么可能把这海商的生意越做越大,竟成了泉州第一大户呢!” 听他说得颇有些愤慨之意,李玉娘便也没再好意思问这指南龟他又是怎么得来的。既是被蒲家人当作秘宝一样的东西,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光明正大的手段。 “你把这指南龟给那些水手看了?”李玉娘淡淡问着,原还有些调侃,笑他恨着蒲家却又用了蒲家的秘宝。可话刚说出来,她就觉得有些不妥之处,“你说,这指南龟对航海者来说,可算是宝贝吧?” “那是自然,”蒲安面色突变,疑道:“你莫是怀疑这些水手会起了贪念?应该不会,在海上若是少了我这个船长,他们恐怕都不知要如何上得了岸,何况还有萧青戎在呢!不要说他只是浪得虚名……” 李玉娘笑笑,心中稍安,却还是叮嘱道:“东西你还是收好了,若是传回蒲家也是麻烦。”想想,她又道:“其实,就算不做成这龟样,也是一样能做的嘛。只要做成圆盒,一样中间悬空,再在周围照方向刻上刻度,不一样也是指南针。” 第七十八章 风暴来袭 第七十八章风暴来袭 她不过随口一说,却不想蒲安却是当了真,竟一直追问不休,直到李玉娘招架不住信口又胡说了一通后,这才真听信李玉娘的话自去试验研究。李玉娘只当他不过是一时兴起,却不想蒲安竟真的做出一种类似后世那些风水先生用的罗盘来,此后经年竟成为他们的海运事业上的一大秘密武器。这,自然是后话。 任何美妙的风景,看得多了总是会腻的。何况处于茫茫汪洋,眼中所见皆是一成不变的景致,不消两日,便要厌了。还未入冬,风势对这一次航行的影响并不算太大。蒲安手上又有指南龟和那幅买来的海图,所以在大海上行了三四天船,一切都还算顺利。 直到天气骤变,风雨欲来前,所有的人还都是保持着极高的兴致。原本那一天,萧青戎在海中钓到了一条极大的海鱼,虽然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鱼,可看着那白生生的鱼肉甚是惹眼,李玉娘也就不管它是个什么品种,只说晚上来个鱼脍,让大家尝尝鲜的。 只可惜,她的鱼脍还没有上桌,在高杆台上眺望的高姓泉州少年已经惊呼出声。只说天变了,可能要来暴风雨。仰头看看头顶上的蓝天白云,李玉娘只当是在开玩笑,却不想一群老水手皆立刻变了脸色,不用蒲发布命令便立刻行动起来。后来,竟是连着萧青戎几个武师也去帮手。只留了李玉娘和许山两个还在舱里。 听到外面有人在连声呼喝,又有收帆的声音传来,李玉娘心里便有些忐忑。转目看着许山也是面有忧色,便知道他也是有几分忧虑的。只是在李玉娘低声问时,却还是做出个男子汉无所谓的模样,只说“以我行船多年的经验,一定会没事了”。只可惜说这话的时候,眉心却未曾舒展半分。对许山来说,也是初次出海的,对海上的风险只曾耳闻不曾亲见,在听多了老水手们的历险故事后更觉得这海上的暴风雨如同鬼怪一般可怕。 不过两三个小时的样子,天气就真的变了。先是起风,不过顷刻之间,原本还晴朗的天空已经阴云密布。李玉娘总觉得这些阴云竟象是从前面的不知哪个黑洞里突然之间就涌了过来一样,一转眼就将这蓝天碧海装饰成恐怖片里的死亡之海。 所幸,在雨落下来之前,风帆已落,就连甲板上平时堆着的木桶什么的也都用粗麻绳系好。一群人除了正在操船的水手外,聚在有些拥挤的食堂里,脸色都是忧色重重。听着外面越来越响的风声,哪怕是吃龙肉,嘴里也觉不出味道了。 “再添一碗吧!”唤着第一个放下碗起身的水手,李玉娘笑着劝道:“人是铁饭是钢,不管做什么事总要吃饱了有力气才成。”她是一心想要振奋士气,不希望一船人都这样沉默着抑郁着。却不想那水手扭头看着她,脸上现出一种古怪的神情,竟是一句话都没说便走出食堂。 自她上船后,那些水手也不是没用奇怪的眼神看过她。李玉娘原本都已经习惯了,毕竟这年头出海经商的女人确实是少。可不知怎的,这会儿被那个水手一盯,她竟是不由自主地抖了下,只觉身上有些发寒。 扭过头看看同样忧思重重的许山和蒲安,她抿了抿唇便没有把刚才心里升起的那一丝不安说出来。只笑着又给蒲安半空的碗又添了一勺汤饼。一抬头,正对上萧青戎若有所思的表情。 吃罢晚饭,众人没有再象平时一样聚在食堂里喝喝茶说说闲话,而是都沉默着离开了食堂。李玉娘自然是留在最后作整理工作的。不知为什么,萧青戎竟是靠在门口不进不出地那么站着。看李玉娘看他,他只是笑言“没什么事情消消食”。话说得轻松,却又在李玉娘整理完要回住的船舱时抓住她,压低了声音嘱咐:“晚上莫要出来,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只管呆在船里就是。” 被他的警告说得有些怕,再加上她眼前总是晃动着那水手古怪的眼神。李玉娘这一夜都没有睡好。 这艘船虽然没有其他海船那么大,可麻雀虽小也五脏俱全,船舱可利用的空间也算是颇大。李玉娘所用的房间虽然不大,却是一人独用。甚至蒲安在无法拒绝她后还特别把这间位于船长寢室旁边的小屋重新布置了下。虽然算不上精致,可屋里的摆设却多了几分女儿气的柔美。而且被子什么的用具也都是船上最好的。 除了旁边的船长寢室里住着蒲安和许山外,隔了一条过道的斜对面住的就是萧青戎。可惜就算是这样,李玉娘这一夜仍是不得安睡。辗转反侧,身下颠波起伏,她听着外面的风声雨声,还有一阵阵的海浪席卷声,心里忐忑不安极了。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有了些睡意时,朦胧中又听到有人在大声地呼喝,头顶上有人在奔跑,又似乎是有什么东西翻倒在甲板上不停地翻滚碰撞着…… 眼睛刚眯开一条缝,身体就猛地一震,竟几乎直接从床上掉到地上。大惊之后,她才意识到是船身发出的震动,然后猛地明白过来可能是撞上了什么暗礁之类的东西。 顾不得多想,原本就只是合身而卧的她匆匆冲出门去。顺着过道看过去,只见得舱门忽扇忽扇地晃动着,活似狂风暴雨里挣扎的蝴蝶翅膀,随时都会被折去双翼。 船身猛地一晃,李玉娘一个站不稳,头便碰在一旁的门上。虽没撞得头破血流,却也觉一痛,自己估计着怕是要青了。抬手胡乱揉了两下,她扶着过道两旁的门、墙走到门边。还没探出头去,就先打了冷颤。 冷冽的寒风,卷着海腥味扑面袭来。李玉娘刚一走出门,就被带着腥味的雨水劈头盖脸地扑了一脸。下意识地闭了下眼,李玉娘还没张开眼,已经觉得有人迫进身前,猛地抓住她的手腕。 蓦然睁开眼,萧青戎总是带着笑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紧张而严肃。风呼呼地灌进耳中,李玉娘半眯着眼,仰头看着黑如墨色的天空,只觉得天低得仿佛随时都会压下来一般。她看得清萧青戎在张着嘴说什么,可声音却被风撕得四分五裂,听不清楚。只能隐约辩出是在叫她进去。 “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撞到哪儿了?”她嘶声叫着,看着萧青戎挑高的眉锋,分明是听不太清楚她的话,心里更是着急。尤其是听到甲板上有人声却听不清都在吼着什么时,更是顾不得别的,直接就往外走去。 萧青戎皱着眉,抓着她的手腕不放。可不过是又往外走出了一步,李玉娘身上便已经立刻湿了个透。那种浑身上下都湿冷的感觉让李玉娘牙齿都冷得发颤。 手臂贴过萧青戎的手臂,便发现他的身上也已经完全湿透。透过他的肩,隐约看到甲板上影影绰绰的人影,有的披着蓑衣有的就是那样**地一身,忙乱成一团。 “到底……”一句话还没问完,船身便突然又一次巨震起来。李玉娘整个身体便直接仆在萧青戎身上,湿透的身体曲线毕透,紧紧贴在对方宽厚的胸膛上。唇下是一片湿冷的咸。勉强站稳身,李玉娘用手支在萧青戎身上,只觉手下微有突起。愣了下,她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到底是碰触到什么。瞪着他湿透完全遮不住身形的衣裳,她下意识地反手摸了下嘴唇。刚才,她的唇是印在…… 颊上飞红,难得地现出羞怯之意,萧青戎目光微闪,却已经没有心思去欣赏她害羞的模样。甚至没有开口调笑半声,就抓着她的手硬把她推进了门里。 迈进门内一步,李玉娘终于能听见他的声音:“忘了我说过什么吗?现在就回房去,外面这些事自有我们这些男人在!” 李玉娘还未及反驳,他已重重地关上门。眨了下眼,李玉娘茫然地望着隔断了船舱外一切风浪的木门,第一次意识到男女之间的绝对不同。虽然她总是在说女人和男人一样,并无不同。可是在这狂风暴雨的汪洋中,她不得不承认女人的确是弱过男人许多。 垂下眼帘,她静默了一下,却没有如萧青戎吩咐一样回到房间,反是摸索着进了食堂。虽然,她不能去外面帮上忙,可煮上一锅能去湿毒寒气的姜汤总还是可以的吧! 耳边的风声雨声,一直没有消失过。虽然船不再象之前一样有大的震动,却仍然颠波不平。就连不觉得自己不会晕船的李玉娘都几欲呕出。 这难熬的夜,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这样的昏暗里,眼前的红泥小炉闪动着的微光便似这暗夜里最大的慰籍。 昏昏然,不知时日,直到听到甬道中传来匆促的脚步声,李玉娘才猛地醒过神来,惊跳而起。来不及多想,她疾步冲到门前,只听得甬道里一连串的咒骂声。夹杂着几处不同的口音,却都是骂的贼老天。 “雨可是停了?”站在门前,她急切地问着。昏暗中,只有她身后闪却着一点微光,她的身影便在这片昏光里显得异常的显目。 第七十九章 危情 第七十九章危情 原本还在高声咒骂着的水手们停了骂声。扭头看了过来。昏光映衬下,李玉娘的面容柔和恬静里夹杂着淡淡的忧虑,越发显出几分楚楚可人的美来。 只是还未完全看清,便有一道挺拔的身影挡住了他们的视线。侧目相看,却是船上武师的头目,那个生得文气不似个武夫的萧姓男人。虽然这些水手大多生得腰圆膀大,很是瞧不起这看起来瘦削的男人,但因着这几日那些粗犷的武人对这男人颇多恭敬,倒也不敢太过得罪。再加上一旁往前迈了一步的船长也扭过头来瞪着他们,他们便收敛了几分恶气。却有人在后头嘀咕:“行了几十年船,就没听过还带个女人上船受用的……” 一句话还没说完,立刻便觉得头顶发麻。挑起眼睛,才知那姓萧的冷眼盯着自己。不知怎的,被这么一瞪,他的气势便立时低了下去,缩了下脖子竟不敢再言语。 被萧青戎挡住身形,看不清楚那些水手的眼神,可话却是听得到的。李玉娘垂下眼帘,看看自己身上几乎干了的衣裳,并不觉得自己的衣着有何不妥。好端端的,竟这么成了这么水手嘴里的某些人的禁腐一般。真是无趣。 虽然心里有些恼。她还是扬声道:“我煮了姜汤,大家伙换了衣裳便过来喝一碗吧!”虽是备下了常用的草药,可是若真病了却是不好医治的。 萧青戎垂下眼帘,也不说话,抓住李玉娘的手腕,直接便拉着她往房里走去。 李玉娘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往外一挣,却没有挣开。只能在经过蒲安和许山身边时急声叮嘱道:“你们记得喝了姜汤,莫要就这么穿着湿衣裳……” 眼角刚掠过蒲安还带着些怨怒之气的脸,门就已经“砰”地一声被萧青戎甩上。被关门声震住,李玉娘抬眼看着萧青戎冷冰冰的脸,有些不适应地皱了下眉,又立刻怒起来,“你这么拉着我做什么?”刚对着萧青戎吼完,她就先抖了下。指下的湿冷让她猛地记起面前这男人还一身的湿。 皱起眉,她恼道:“还不快去换身衣裳,病了船上可没大夫。”说着,已经转身扯了毛巾下来丢在他身上。 萧青戎扯下毛巾,却没有去擦自己,反倒凑近了一步。李玉娘往后退了一步却被身后的床挡住,只能靠着床挺直了背,薄怒道:“你要怎样?” 话才出口,萧青戎已经手一抬,竟是直接抽了她头上的发簪。一头长发便如水般披洒而下,李玉娘心中发恼,刚要怒喝出声,头上却忽然落下一片柔软。眼前一暗。她还未反应过来。萧青戎的手已经隔着毛巾抚上她的头,轻轻地揉擦着她半湿的头发。 毛巾,慢慢的,下移…… 四目相望,李玉娘的神情有些恍惚。望着面前这双明亮而深邃的眼眸,一时不知面前这男子究竟是哪个。似乎曾经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眸,这样的目光…… 唇角勾起,萧青戎手中的动作越发的柔和。竟是撩起她微凉的湿发,凑到唇边轻轻一吻。 被他这一个动作惊到,李玉娘猛地回过神来用力地扯过他手中的头发,难掩颊上绯红。“登徒子,改不了的臭毛病!还不快快出去,没的坏了我的名声。” 萧青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被那群家伙当成是我的女人又如何?总好过被人当成是蒲安那小子的女人强吧?毛还没长齐的小子呢!也不知那些人是怎么看的。” 知他说的是刚才那人的胡言乱语,虽知他颇有回护之意,李玉娘却还是有些恼,便恼道:“年纪些又怎么的?别忘了现在是海上,离了那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你还能不能活着回杭州还说不定呢!” 眉头一皱,萧青戎哼了一声道:“一个臭小子,倒是有福气让你这般维护。” “我家的人哪里是你说得的?”李玉娘嫣然一笑。忽又收敛笑意皱了皱眉。只是瞥了他一眼,却没有再说什么。虽然刚才突然觉得萧青戎的话竟似有几分吃醋的意思,可若是她真地说出来,怕是没有也成了真。 也不多说什么,她直接推了萧青戎出去。想了想,又把门锁了,自去换了衣裳,这才坐在床边的小桌前,打开了镜盒,梳理还未完全干透的头发。梳着梳着,手上的动作便停了下来。抚着头发,脸上便浮上淡淡的红来。 抬眼看着镜中颊上飞红,一双眼水灵灵似滴出水来的女子,她忽地恼起来。轻啐了一声便把镜子扣了过去,“想男人想疯了!竟把轻薄看作温柔,嫌命长吗?那样的风流男人也好往上凑……” 自艾自怨着,她在房中静静地呆了一会儿,听得外面的声音渐渐散了,便起身往旁边的船长寢室走去。 许山和蒲安也换了衣裳,正捧着热乎乎的姜汤喝着。看到李玉娘应声而入,许山抬起头刚笑了笑就先打了个喷涕。 “许大哥可是受凉了?”李玉娘有些急了,“回头我再煮些伤风药给你喝吧!这要是病了,我可没法子和三娘交代。” 许山一笑,点了点头,吸吸鼻子,却是把目光转到另一边的蒲安身上。李玉娘眼珠一转,看看沉着脸的蒲安,已经笑了出来:“小蒲和许大哥是兄弟,自然是有福同当。有药也一起喝了。” 一句话说出口,蒲安脸上便好看了些,只是仍没有半分笑意,瞪着李玉娘,似乎是要说什么,许山却是一声低咳眼神瞟了过去。蒲安撇了撇嘴,便收了声没有说话。 李玉娘也没把心思往蒲安的小心思上转,反倒急着问船的事儿。这才知道刚才在暴风雨里,船果然是刮在一处暗礁之上。所幸刮的不算重,倒不算太影响行船。 听到没有大碍,李玉娘才松了口气。只是听着外面风雨声一直不息,心中到底忐忑难安。 回了房中,歇了会儿,看看一旁的沙漏,竟是应该五更天了,可走到门边往外张望,竟是连半分光亮都没有。狂风暴雨中,仍是漆黑的一片,沉沉的死亡的颜色。 这一天,风雨都未曾息过,太阳也始终没有出现过在天空。 船,孤零零地飘在海上,虽然没有再遭到什么重创。却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偏离了原本的航线。唯一可以确定的只是仗着手中的指南龟指引方向,行船的方向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所有的人都阴沉着脸,随着外面的风雨而情绪狂躁不安。就连一向喜欢说笑的萧青戎似乎也绷紧了神经,目光不时犀利地扫过那些不时冒出粗话的水手。 虽然是第一次出海,可李玉娘也不是傻子。知道在这种动荡不安的环境里人的情绪很难保持在一个稳定的状态里。如果一个控制不好,很可能就会发生象“哗变”一类的突发事件。所以,她行事也份外的谨慎。除了做吃食之外,几乎都不再出门。可是饶是她小心翼翼的,事情却还是在隔了一天之后发生了。 当时,正是午饭时间。因海上用火不便,所以李玉娘煮的多半都是些易熟的面食。也知道连吃几天汤饼。大概都会腻了,所以她今天特别多放了些熏好的腊肉做底料。虽然有些腻,却能安抚人因情绪难安而更觉饥饿的肠胃。 也是巧合,那时她不过是多舀了一勺给蒲安罢了。若放在平时,这不过是一桩小事,任谁都不会放在心上。可在当时,合不该蒲安随意说了一句:“不用给我这么多了,你一个女人家这些天都没怎么吃好,才应该好好补补的。” 显然,他这一句话对当时在场的水手们竟是形成了某种刺激。李玉娘当时就敏感地觉出周围看过来的目光中颇多不善之意,便有些嗔怪地瞪了一眼蒲安。 蒲安呶了下嘴,正要往后退。后面一个水手已经往前挤了过来,两人身子一撞,那水手手中的粗陶碗便落在地上。虽是地上都铺的木板,那碗却仍是“啪”地一声碎成几片。 还没等李玉娘看明白怎么回事,那水手竟突然嘶吼了一声,揪着蒲安的衣襟狂叫着大骂起来。 虽然蒲安年轻,可这几天在海上作为众人看在眼里,平日对这个年轻却有天分的船长倒颇多敬重。可这会,那三十左右的壮年水手揪着蒲安的衣襟,竟是半分也没有顾忌地破口大骂。什么难听骂什么,竟比市井泼妇还要阴毒几分。 言语无状,自然是有戳到蒲安心痛的地方。蒲安怒极之下便一拳打在那水手下巴上。这么一来,战争便由口舌升级到拳脚上。周围的许山和那些水手也往前凑去拉扯着。 本意还要劝架的,可是一堆人挤在一起,竟不知是哪个错手打了哪个,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原本还在拉架的众人竟也乱成一团,竟不知是哪个在打哪个,一场大混战让一旁还拿着饭勺的李玉娘吓得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嘶声吼了出来:“住手!住手……” 往前刚迈了两步,刚拉住外围一人的衣袖,那人已突然一甩手,把李玉娘直甩了出去。踉跄倒退,李玉娘狠狠地跌在地上。用手撑着地面还未爬起,眼前已经横过一只手来扶她。(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 海龙王之怒 第八十章海龙王之怒 抬起头,她看着萧青戎的脸,竟觉得是从未有过的亲切。来不及多说什么,她反手一指,急道:“快,先分开他们……” 萧青戎目光微闪,扬起下巴冲着跟在他身后进入食堂的几个男人示意了下,那几个男人便立刻冲进了人群。不消一刻钟,原本还乱成一团的人群便已经分开了。 一个个喘着粗气的水手,虽然仍是满脸的不服气,可眼睛里却多少还是带了些畏缩之意。虽然这些水手身体都壮,也多会那么点拳脚功夫,可比起这些曾经的绿林好汉,那就是差远了。或捂了有些青紫的脸,或揉着身上的伤痛,忍不住要抱怨这些人下手太黑。却不知道对于这些好汉来说,没动刀子光是用拳脚已经很给面子了。 眼看着情形已经受到控制,李玉娘忙扑过去看趴在地上的蒲安。一旁不知是被谁打肿了脸的许山也急着过来,两人费了半天力气才翻过蒲安的身体,才发现不知是哪个打到了他的眼睛,竟闹了个乌眼青。想是也知道自己现在的形象不太好看,蒲安才一直趴着不肯转过身来。 有心细看看蒲安身上还有什么伤处,可手刚摸上他的身,便醒起手下这个可不是顾昱,可以任她看的。也不是,就是顾昱那小子,也必不会让她看的。李玉娘干咳了一声,背过身去,待许山出声后才再转过身来。听到许山说没什么时才终于放下心来。一扭头,看着那群耸在另一边的水手,她不禁又紧张起来。 现在是非常时期,这群水手要怎么处理才能把这些人都安抚住呢? 她还在迟疑是要多事说话还是把这事全权交给蒲安和许山处理时,那头萧青戎已经直接开口:“你们还想不想活着回杭州了?”声音一顿,他的声音突地拔高:“要是不想回杭州了,我帮着你们把船长杀死好不好?!一群没脑子的东西,没了船长,你们还想在这海上活吗?” 被他的冷厉威摄到,那群水手里有人嘀咕着,却没有人敢太大声说话。 萧青戎皱起眉,平声道:“大家现在都在一条船上,有什么话不妨敞开了说。” 他的话说完后,下面的窃窃私语便消失了下,似乎是迟疑着,有一个声音突然冒出来道:“一连几天的风雨,这是海龙王在发怒啊!若是再这么下去,有没有船长又有什么区别,大家还不是一样都是个死。” 李玉娘的心一紧,盯着那些水手,只觉得心里发寒。不知是不是察觉到她的注视,那些水手里便有人扭头看过来,充满恶意的目光,让李玉娘只觉得怕。 “海龙王发怒,是因为这船上有女人。”一个声音冷幽幽的说着。话音刚落,便开始有人应和:“可不是,这几辈人就没有带女人出海的前例。要是我是海龙王,也要气死了……” “就是就是,这么大的风雨就是海龙王在惩罚不守规矩的女人啊……” 在一片谴责质问声里,李玉娘只觉得浑身上下从心底往外都在冷。目光下意识地往前看去,只见得萧青戎的脸上面无表情,只是沉默地听着那些水手越来越放肆的话语。 身子机灵灵地打了个冷颤,李玉娘抬起手抱着肩膀。竟是连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她的身边突然响起一声大喝:“你们都在胡说什么!” 转目看去,却是撑起身来的蒲安,满面怒容,虽然瞪得溜圆的眼睛衬着那黑眼圈直让人发笑,可声音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你们这群没用的懦夫!行船多年,怎么会不知道海上风暴是常有的事情?从前你们出海就没遇到过风暴吗?那时候你们是把责任推到谁的身上?是不是海龙王讨厌着你们才这么生气啊!” 嘴唇颤动,李玉娘看着蒲安坚定的面容,说不出的感动,几乎想就这么扑过去抱着这在危难关头为她说话的少年痛哭失声。 “蒲安说得不错,海上行船,怎么可能一点风险都没有?若是连这么点风浪都经不起,你们这群男人倒不如都躲在家里带孩子算了。”一向说话和气的许山不屑地瞪着那些水手,说话半分情面都不曾留。 被说得脸上发烧,水手们偷眼看看一直沉默不语的萧青戎,突然之间似乎胆子又大了起来。虽然蒲、许两人是船长,是货主,可是再大也大不过人的拳头。所以,在这些水手眼里,萧青戎这个武师的头在无形中便成了这艘船上的老大。 一个水手挺着腰,怪里怪气地哼道:“大家要想活命,就得消了海龙王的怒气,要不然咱们这一船人还说不定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呢!” 萧青戎挑起眉,嘴角竟是噙了一丝笑意,“照你说,要怎样才能消了海龙王的怒气呢?”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这个倒是不难!”那水手见萧青戎这样笑着问他,便更似有了主心骨一般大声道:“只要把那个惹怒了海龙王的女人丢下船喂海龙王,海龙王的怒气便自然消了。” 把那水手的话听得清清楚楚,李玉娘恨极,火冒三丈反倒忘了怕,张嘴就骂:“把你妈丢下船喂龙王!把你老婆闺女都丢下船喂龙王!你***是个什么东西啊!还算不算是男人,出了一点屁事就往女人身上推,是不是根本就没长小**啊!老娘明白告诉你,这艘船老娘我是大东主,你、你、你,你们这群王八蛋的工钱都有老娘的一份,想把老娘丢下海?放你**罗圈屁吧!老娘我要是少了一根头发,你们就是回了杭州也都得一个个的被砍头示众!” 趁着一群男人被她骂得傻了眼,她叉着腰伸手一指萧青戎,彪悍的泼妇模样毫不掩饰地暴露出来,“姓萧的,你是聋了还是傻了?我***请你回来是干什么的?你脑子长哪儿去了?就这么由着他们放屁是不是?” 嘴角抽搐眼角跳,萧青戎扭过头去神情古怪地看了一眼李玉娘,轻咳了一声转向那有些发愣的水手,平声问道:“你说只要把惹怒了海龙王的人丢进海里就可以让龙王消怒了是吗?” 那水手被骂得晕头转向,一时没有留意萧青戎说的话里是少了个“女”字的,只一个劲地猛点头。 “你们认为呢?”目光扫过其他的水手。那些水手怔了怔,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一来李玉娘的身份突然之间就有了变化,不再是他们以为的是船长或是货主的女人;二来也是怕日后回了杭州城真的东窗事发被官府抓去问罪,竟一时没人敢应声。只是干咳着却不开口。 见没人再说话,萧青戎浅浅一笑,眼中闪烁着惑人的光彩,在那水手看得发呆时只淡淡道:“看来只有你一个人这样认为了。不过,这的确是个好提议呢!真是多谢……”一句话没说完,他的手便轻轻地动了一下。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竟似有一道闪电在斗室中飞掠而过。还没明白过来什么事,就听到“扑通”一声。讶然回首,才震惊地发现刚才还做得意状的水手竟然已经倒在地上,粗壮的身体就那么直直地倒上地上,倒震得地上浮灰乱飞。 有离得近的,低了头,便在那水手的脖子上看到一道血线。竟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把脖子都切断了一般。越看,就觉心惊,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着,几乎绊倒在后面的人身上。他后面的人有了空隙便也看得清那水手的死状,俱都大惊。再抬头看萧青戎,那眼神便跟看到魔鬼一样。 李玉娘三人都没有想到萧青戎竟是连声招呼都不打竟就这么把人杀了,一时也呆愣住。捏着指头,李玉娘咽了咽口水,虽然心有余悸,可是只要一想到这死去的水手竟提议把她丢进海中去喂鱼,那一丝怜悯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握紧了拳,她往前迈了一步,沉声喝道:“这妖言惑众的混帐东西死得好!咱们大家同在一条船上,就该福祸同当,若是个个都似他这样不问情由只知怪别人,又这么狠毒只想着害人,又怎么能一起共度难关呢?来人啊!还不把这厮……” 她的声音一顿,一时不知是该把这尸体如何处理。那头萧青戎却已经淡淡地开口道:“拖出去丢下海送给海龙王,就说咱们已经把惹他生气的人杀了,叫他老人家也消消火吧!”说着,他勾起嘴角,邪邪地一笑,信手点了两个水手道:“记得把这地方好好刷干净了,我女人不喜欢血腥味的。” 靠!李玉娘几乎想要再冲口冒出脏话来。哪个是你的女人啊!你这混球怎么随时随地都想占人便宜呢?可目光一转,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对她充满恶意的眼神变得那么胆怯与畏惧,原本到嘴边的话就立刻咽了回去。有时候,冒充这家伙的女人,也不算是什么坏事嘛!至少,很有狐假虎威的感觉呢! 嘴角轻轻扬起,她的脸上挂上一抹带着高傲的冷笑,象女王一般昂着头,迎着那些臣服认输的目光…… 第八十二章 高丽 第八十二章高丽 没有太过勉强陈子孺。李玉娘只是淡淡地道:“陈先生真的愿意为了一个不知多大权力的官名而留在离乡千里的海外吗?若真如此,我便也不再多说。只是想想,陈先生为官究竟是为着什么?异地为官,便是官至一品又能如何?还不如同锦衣夜行一般无趣。千里为官,不过为多得些银钱罢了!” 瞥见陈子孺现出犹疑之色,李玉娘便抿起嘴角笑了起来,“总之,陈先生可以考虑考虑我的建议。若肯接受我们商行的聘请的话,那我随时欢迎你来找我们。” 丢下了饵,她不怕鱼不上钩。高丽就算对大宋文人再重视,可到底小国势寡,就是朝中大臣也未必有宋时一州一府官员来得有权有势。若陈子孺真有他自己说的那么有志气,又岂会满足于此呢! 开京,虽名为一国京师重地。可论其繁华,却远不及杭州,自然更不能和忭梁相提并论。 一路上,已经看多了高丽人的装束。可住进开京的客栈时,李玉娘还是忍不住为贴身来服侍的女人们的衣着而瞠目。和现代电视里看过的韩服有些不同,现在高丽女人的服装更类似唐朝的仕女服。也就是低胸高腰的那种,眼一瞥,就能瞧见大片雪白的肌肤。连李玉娘都会看直眼。就更不用说随着上岸的男人们了。 用现代话说句,真是眼睛大吃冰淇淋,爽得要命。 还好许山和蒲安都算自爱,就是初看到时会紧盯两眼,可只要李玉娘一声低咳,便会自觉地转开目光板起面容。让李玉娘大感欣慰。蒲安还好,虽有可儿喜欢,可到底算是未婚男子。而许山就不成了,若是他到高丽一趟就领回去几个高丽女人,那她可真是不用沈三娘责备,就要惭愧得一头撞死了。不过,最大可能性是她好端端地看着许家暴发血案。 每次这么想时,她都忍不住狠盯着许山。虽然没有说什么,许山却已经觉得浑身不自在,更不敢多和那些高丽女人说话了。 至于风流成性的萧青戎,李玉娘根本就没有兴趣去管。只看他那双似乎都不够用的眼睛吧!她就要倒足胃口了。 “其实,我的胸也满丰满的嘛……怎么着也有B+了吧!”自浴桶里出来,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年轻却已经停止发育的身体,低喃出声后立刻又觉惭愧。虽然女人对身材这种事一向在意得不得了,可这么比较,她也是够丢人了。 拍打着脸颊,她匆匆穿上衣裳,走下停去。初抵开京,说好了要好好庆祝一下再做其他打算的。 扶着楼梯而下,便听到鼓乐声,又有婉转的女声在高歌。虽然听不太懂唱的是什么,却感觉得到歌曲中充满着欣喜之情。 又下几级台阶。便看得清正在厅中旋舞高歌的女子。和曾在现代见过的朝鲜族舞相似,穿着低胸高腰高丽服的女子腰系长鼓,一面拍动着鼓,一面欢快地歌唱。旋转的速度快时,裙裾便飞扬而起,现出一双绚丽的绣鞋。就连丰满的胸部也高低起伏着,荡出一阵诱人的波浪。 目光很快就走到她们一群人所坐的席面,那是一处类似榻榻米一样的平台,矮腿的长桌上,众人分列跪坐两旁,正端着高丽烧酒品酒观舞。 知道朝鲜族人素来喜欢唱歌跳舞,这样在酒宴上纵舞高歌,一点都不让人觉得惊讶。只是…… 眼睛一转,便见到萧青戎含笑望着场中歌舞,不时又回头与那跪坐在他身后高丽女低声笑语,竟是一幅乐不思蜀的模样。李玉娘的心里便有些不自在。这色鬼,就不能不这么丢咱大宋的脸面吗? 心里着恼,脸上却露出极开怀的笑容。缓步走到席上,她径直坐在空着的位置上。这位置,右面上首是许山,左边是蒲安。对面则是萧青戎。在众水手看来,倒是在无形中又把李玉娘看高了一重。毕竟,这样的座位安排,李玉娘可比蒲安这个船长更高上一个级别了。 笑着瞥了一眼萧青戎,李玉娘转目看似专注地看着场中歌舞,在那高丽女子舞罢施礼时拍手叫好。伸手取过一旁的酒杯,她轻啜了一口便笑了起来,“这酒,比咱们的水酒还要淡上几分。居然也叫烧酒。” 一旁的蒲安皱眉,伸手来抢她手里的酒杯,“这酒是我的,根本就没备你的酒。” 手腕一闪,顺手用另一只手推了下蒲安,李玉娘嗔道:“真是无趣,说好是要庆祝的。难道你们喝酒庆祝倒让我喝茶不成?”目光一转,她又叹道:“可惜了,这高丽人竟是不爱茶的,要不然下次我们可以运茶过来了。” 说来算是侥幸。到了耽罗,他们才知道没有贩瓷器和丝绸来高丽是件多么英明的决定。因为汉时高丽人已经学会了丝绸技术,而唐时又经学会了瓷器的作法,所以高丽彩绸色彩艳丽,高丽青瓷工艺精美,都是可比大宋物产的名产。若是他们贩瓷器和丝绸来高丽,恐怕真要血本无归了。 还好,他们今次大批贩运的糖,却一直没有人运到高丽来。当李玉娘知道这个讯息时,差点乐晕了头。就象她一直说的,物以稀为贵。若是操作得当,大概他们这次总会发笔小财的。 她嘴上感慨着。手却没停,虽然不是大口大口地喝,可没一会,一杯酒也抿光了。她也不理蒲安,便自己抓了酒壶,自酌自饮,虽然这酒度数低,可几杯下肚,脸上便飞上两朵红云。 坐在对面的萧青戎瞧着她,便笑了,俯近了身子,他压低了声音低声道:“美人出浴,粉面飞霞,娘子莫不是在故意yin*我吗?” “yin*你?”听得清楚,李玉娘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眼波流转,于无意中透出一丝媚态,“你这厮莫要太高看了自己,我还不至于象你身边的美人儿一样没眼力。yin*你这样到处飘泊无家无业的人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萧青戎皱了下眉,“没有好处,便不屑yin*我吗?” 李玉娘笑着眨眨眼,低声“嗯”了一声。便不理他,反倒低下头看面前的食碟。歪了下脑袋。她不悦地瞪着蒲安,“小蒲,不是说要庆祝的吗?你就用这么瘦巴巴的小鸟来胡闹我们啊!” “你醉了!”被她伸手一扯,蒲安看着她,脸上便现出无奈的神色,“不是我不要大鱼大肉来庆祝,店老板说了,肉是只有贵族才能享用的。他们寻常百姓不敢食肉,所以店里肉类菜肴很少……” 听得眉毛几乎要拧在一起,李玉娘按着太阳穴,半天突然笑了出来:“原来不是物资匮乏。是根本就不能吃啊!连肉都没得吃,怪不得昆仑一张嘴就要说吃肉了……”看看用奇怪眼神看她的蒲安,李玉娘也不多说,只是吃吃地笑着,“没什么,我是说没有肉吃,陈子孺一定熬不下去的。看来,咱们的翻译是找到了。” 吐了一口气,她把下巴搁在桌上,瞪着面前看着都觉得可怜巴巴的烤鸟,实在是没有什么胃口。“烤肉呢?”在现代,说到韩国料理让她最行想到的烤肉都到哪里去了?难道就这么只小鸟就是烤肉了? 晃着脑袋,她用手指戳着黑乎乎干巴巴的鸟。又伸手去拿酒杯,只可惜她一伸出手去,便有两只手横了过来,赶在她之前握住了酒杯。李玉娘抬起头,有些迷糊地看看蒲安再看看萧青戎。皱起了眉。还没等她说话,许山已经轻咳一声道:“玉娘,明个儿还要出去办事的,还是早些歇着吧!” 目光在许山脸上一转,有些混沌的脑子里还保持的一线清醒让她顺从地点了点头,要起身却是身形一晃几乎倒在地上,还好一旁的蒲安及时扶住了他。 坐在对面的萧青戎微微皱了下眉,长身而起。走了过去伸手直接自后搂上李玉娘的腰,“我送她回房就是,你们继续。” 手扯着李玉娘的手臂,蒲安并没有松开手,反倒是冷冷地瞪着萧青戎又加重了力道。 嘴角一翘,萧青戎笑吟吟地看着他,眼神却是冷冰冰的,“我送我的女人回房,你有意见吗?” “你的女人!”同样压低了声音,蒲安冷笑出声:“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萧青戎,在我面前还说那样的谎话就没意思了。” “谎话?你觉得我象是在说谎?回头问问我的兄弟,我是说谎的人吗?”萧青戎轻笑着,扬起下巴往他身后点了点。 蒲安目光一转。便看到两道冷冷盯着他的目光。因为留了两人在船上看着留守在船上的水手,所以这次跟到开京的武师便只有两名,可就是只有两名,那股冷森森的气势也够让人心慌了。 蒲安目光微闪,却仍然不曾松开手,反倒把有些迷糊分不清东南西北身子摇晃欲坠的李玉娘往前拉了拉。他这一拉,萧青戎也立刻往回用力一扯,直接把李玉娘拉进了他的怀里。 蒲安眼睛一红,还要再用力。许山已经站了起来一把拉住他,笑道:“来来来,说好庆祝的,怎么都站着呢!青戎,还不快达玉娘回去?快些回来喝酒,莫让她坏了兴致。” 萧青戎一笑,也没应声,只是点了点头。目光转处,和蒲安四目相对,嘴角一勾,笑出几分得意与张扬。 第八十一章 古代的济州岛 第八十一章古代的济州岛 将近黄昏时,风雨渐渐小了下来…… 虽然没有心情象萧青戎一样半开玩笑地说“啊,海龙王真的息怒了”,可李玉娘几人仍充满了庆幸之感。对于他们这些新手来说,虽然早在心里考虑过种种情形,却仍没有想到第一次出海就会遇到这样可怕的情况。比暴风雨更可怕的就是那些不知会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可怕的水手们了。 蒲安的脸色一直都不好,甚至私底下放狠话说回了杭州就狠狠收拾他们这些王八蛋。又骂高姓少年也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居然关键时候只知道窝在一边不吭声。 还是许山稳重,一语中的:“这种时候,稳下人心才是最重要的。快点收起你那幅要吃人的嘴脸吧!不是又想被人压在下面揍吧?”转向萧青戎,他淡淡笑道:“多谢萧壮士仗义出手,要不然这次真的不好收场了。” 萧青戎淡然一笑,却没有扭头去看他。他的目光一直望着静静坐在一边似乎仍然惊魂未定的李玉娘身上。“不用谢的,你没有听见我那些兄弟叫玉娘什么吗?” 蒲安闻言,脸立刻变绿了。怎么会没听到呢?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用那样献媚的声音叫什么“嫂子”,让他都觉得反胃。冷哼一声,他扬声叫李玉娘的名字,却没听到应声。再叫了两声,李玉娘才扭过头轻轻“嘘”了一声。在他疑惑地扬起眉时,李玉娘璨然一笑,“你听……” “听什么?什么都没有……啊?” 在蒲安迟疑不定的目光里,李玉娘笑得更是开心,“就是没有啊!没有那些风雨声还有海浪声。”被她提醒,几人也觉察出外面竟已经一点声息都没有了。 “风完全停了!”蒲安跳起身,往舱外冲去。 暴风雨终于过去了。乌云虽未尽消,却已露出湛蓝的夜空,点点星辰似被洗得晶亮的宝石一样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曾狂躁愤怒似乎要随时吞噬一切的大海,收敛了所有令人恐惧的气息,一如在宁静中入睡的孩子一般温驯,宁静得让还没从回复心神的人们只觉得不可思议。 “真是,象经历了一场梦。一场——噩梦!”仰看着头顶宁静绚丽的星空,李玉娘低声呢喃着。在听到身后渐起的喧哗声中,回眸相看。 那一张又一张满是欣喜与雀跃的脸上根本找不出半分之前还令她恐惧不已的狰狞与可怖。 人,真是最恐怖的动物。这样的多变,永远都无法看清楚的复杂…… 在心里感叹着,她转过脸来看着靠在旁边柱子上微笑的萧青戎,淡淡道:“多谢你,若没有你真不知该怎么办。”瞥见他扬起嘴角,露出有点邪气的笑,她忙投降样抬起手来,“不要把说给蒲安他们听的话拿来耍我,我会起鸡皮疙瘩的。” 萧青戎哈地一声,凝视着她,歪了下脑袋,“不用谢,我是有收酬劳的。” “是啊是啊,我雇了你嘛!”看着萧青戎脸上莫测高深的笑,李玉娘奇怪地眨了眨眼,却没有再追问下去。 反倒是萧青戎歪着脑袋看了她半天,突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不过,你可是比我想的更凶悍!” “是吗?提醒我以后带你去看陆大娘和人吵架,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凶悍。”李玉娘挑眉一笑,脸都没红上半分。反正也没想过要装什么仕女,也不必去掩饰自己的真性情。 没心思再同萧青戎说下去,她走过去喊了一声许山。虽然暴风雨过去了,可还有很多事情是需要处理的。 除了整理货物,计算损失外,最重要的就是对人员的处置。在三人小组商量过后,除了给萧青戎的手下武师重赏外,又另给船上每位水手打赏了一两银子。虽然都说赏罚分明,可这种时候安抚住这些水手却也是很必要的。至于后续如何,就要等回到杭州再说了。 发放打赏银子时,李玉娘意外地发现不只一个水手要求把银子兑换成不方便拿的制钱。问了才知道在周围各国有很多小国自己是不铸或少铸铜钱的,而大宋的铜钱就成了各国流通的货币,甚至比在本国时的兑换率要高上许多。换句话说,宋国的铜钱就是现在的美金,一旦出了大宋国境,价值远超本国。 受这点启发,李玉娘大感振奋。甚至打起了运送宋钱出国换银子的主意。只可惜她刚露出一点意思,三个男人就用奇怪的眼神看她。被训过一通后,她才知道在大宋,铜钱是禁止流通出国的。换句话说,铜钱在这年头是绝对的硬头货,也正因为这样,私采铜矿,形同谋逆正是因此而来。 看李玉娘沉下脸色,一脸的不甘,萧青戎便低笑出声:“若真想做,倒也没什么,只不知你是不是有那个胆子?” 抬头看看萧青戎一脸的邪笑,李玉娘打了个冷颤。想了想,还是摇头。她还真没萧青戎那本事,还是做守法公民算了。 在第二天下午,在船的右前方,终于出现了陆地的影子。在高杆上远眺的小高指着前方,大声地叫喊:“陆地!陆地!右舷前方有陆地……” 终于,在海上漂泊了近六天之后,船终于抵达耽罗岛。 耽罗岛,虽然被称作岛,却是自成一国。据来自明州的水手说,这耽罗是三国时期日本建立的殖民国,国主被称为“星主”。 因为位于日本和高丽之间,用句笑话说:腰上别个葫芦就能飘过大海游到日本或是朝鲜。所以,这座岛便成为来往两国的各国商人云集之地。不论是日本、高丽还是大宋商人,为这座岛带来丰厚的税收以及前所未有的繁荣。 李玉娘不知道,不用多久,这座岛便会臣服于高丽,最终会被命名为“济州岛”,并成为现代韩国最出名的旅游地。她甚至没有时间漫游沙滩,领略着难得的浪漫海国风情,而是匆匆来往于繁华市集,与许山一起拜访着当地知名的大商人,了解着即将进入的高丽情况。就在这样的匆忙里离开了她的大宋境外游第一站。 离开耽罗时,顺便带上了一名来自泉州的文士。 这陈姓文士据说是春闱落榜,无颜再在家乡厮混才搭了往高丽的海船出国碰运气的。却没想到到了耽罗因事同船主闹翻就这么被丢在耽罗岛上,甚至还告诫同行不准人捎带他离开。 起初这陈子孺相求时,李玉娘还有所顾忌,不知他得罪的究竟是什么人。既然能让那么多海商听命,显然势力很大。她也不想开迈进这一行就先得罪了人。哪怕他一直愤愤不平地诉说那船主如何无理如何在耽罗调戏良家妇女丢了大宋的脸面云云,仍勾不起李玉娘帮忙的**。 反是萧青戎用嘲弄的眼光看他:“既然都离了大宋出来碰运气,还管什么大宋的脸面呢?” 一句话,让自认怀才不运的陈子孺臊得满脸通红,急忙往外走去。却在门口撞上蒲安。蒲安听到乡音,上前攀谈,那陈子孺却似见了鬼一般往外避。异样的表现反倒让蒲安更加奇怪,略加追问,才知道那丢下他的船主竟是那位泉州蒲家的大官人。 事情竟是赶在一起了。听到竟是蒲万里亲自带队出海,蒲安就象是打了鸡血一样整个人都亢奋起来。不仅立刻允了带陈子孺上船,更是急不可迫地就要出航。 李玉娘虽然担心蒲安失了冷静少了判断力,但想想既然他们和蒲安站在一起那难免以后会和蒲家发生纠葛冲突。早得罪晚得罪都是得罪,也就没有再出言反对。 不得不说,这陈子孺还是个有本事的人。或者该说,他就是大宋的语言天才。不过是在耽罗逗留了大半月,竟然把日语和高丽话都学了个七七八八,虽然不能写,太高深的话也说不明白,日常用语却都没了什么问题。 有这样一个人在船上,李玉娘自然不会白白浪费。特意拉了许山和蒲安跟着陈子孺学外语,除了偶尔蒲安会忘了初衷,转开话题追问蒲万里的事外,一切都还算顺利。 高丽港,有很多商人聚在周围,在海船一到岸便围上试探着收购商品。李玉娘却没有急着在这地方就出售自己的商品,反倒雇了马车,一路往高丽的京城开京进发。 进了开京,临分别时,李玉娘唤住陈子孺。 “你,很喜欢高丽吗?怎么就想着往高丽谋事呢?”李玉娘眯着眼盯着陈子孺,心里暗自打着盘算。 被李玉娘盯住,陈子孺脸上微红,眼中也现出羞愧之色。抬眼瞥了一眼靠坐在甲板上闭目养眼的萧青戎,他低下头压低了声音道:“实在惭愧。听人说高丽对大宋士子极为宽待,别说中了进士的会立刻授官封赏。就是寻常文人,只要找对了门路,做个官也是常事。” “大宋的进士?”李玉娘眨巴着眼,一时没有明白。这大宋考的科举,他国还能承认?稀奇了,就是在现代,有好多国内本科出身的文凭出了国都还不被承认的呢!还真没想到,在大宋,居然还…… 忍不住说了出来,陈子孺看着她,倒没有笑她孤陋寡闻。大概是觉得这些事女人不知道也属正常。反把他知道的事细细讲了一遍。听到连高丽、越南等地还有文士特地跑到大宋考科举时,李玉娘更是惊讶了。隐隐有些自豪的感觉,难怪那些人那么热衷于考科举了。果然,一朝高中,真似鲤鱼跃龙门。而且不仅仅是本国的龙门,连外国龙门都算一起跃过了呢! 第八十三章漫话夜酒 第八十三章漫话夜酒 房间里并不是很安静。隔着门窗,仍能听到楼下越来越大的声音。虽然不能从那些夹杂在乐声歌声里响亮的呼喝还有大笑声里分辨出任何有意义的讯息,却仍能感觉出那些欢愉和兴奋。 “看,有时候,快乐就是如此简单……”低喃着,萧青戎俯近身体,指尖划过李玉娘紧闭着的双眸。再掠过她的鼻尖,在光滑的颊上轻轻一顿,最后停在她艳红的唇上,轻柔地摩挲而过。 “这样就睡去,会错过了很多呢!”呢喃着,他的唇边勾起一丝浅笑。“有看到那小子的脸色吗?都快发绿了一样,真叫人觉得畅快。这样的掠夺……不,不是掠夺。你原本就不属于他……” 目光定在她李玉娘脸上,看着她轻皱的眉心,他原本还带着一丝邪意,有些轻浮的笑容便一点一点收敛。只用那样柔和的目光静静地望着她,久久的,才伸手去抚平她皱着的眉。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望着一个人时会这样满心的怜惜?为什么,不过是一次玩笑般的追逐。竟渐渐变了味道? 嘴角轻扬,却是一抹略带苦涩的笑意。静默了片刻,他站起身来,又弯下腰细细地掖好了被子,这才转身开了门。 这间客房,离楼梯并不远,门一打开,萧青戎就看到楼梯口处正往上走的蒲安。脸上通红,显然是喝了不少,就连说话也比刚才更强硬了几分:“你对她做了什么?萧青戎!我告诉你,你不要胡来……” 萧青戎扬眉一笑,也不恼,反倒笑得开怀,“做了什么,等她醒过来你问她便是。”笑着绕过蒲安,他回眸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还要不要喝酒?看你的样子应该已经醉了。也是,毛都没长全,喝什么酒呢!” “谁说我……”扭头低吼着,蒲安倔强地仰了仰头,“现在就去拼酒,看看到底谁先趴下!” 萧青戎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待下了楼,许山温言相劝时也是微笑以对。只是年轻人血气方刚,被激起一腔热血便无法浇灭。别人的劝阻不过是浇下的滚油。劝又劝不住,拦又拦不下,许山也只好舍命陪君子。 这一场酒直喝得曲终人散。连一直坐在一旁看热闹的两个武师和几个水手都熬不过高丽女人的媚眼相诱。纷纷离席散去。偌大的厅堂,除了柜台里哈欠连天仍然坚守岗位的伙计外,就只剩下仍坐在席上的三个男人。 许山半眯着眼,着实有些困意,只是看看神色自若,仍一碗接一碗象喝水一般喝酒的萧青戎,再看看满脸通红,醉态可掬的蒲安,也只能掩面打了个哈欠,继续坚持着。 这臭小子,真以为自己是酒仙了,居然敢这样和人拼酒。还嚷嚷着要最烈的,回头说什么也得教训教训他…… 觉察出许山望过来的眼神,萧青戎瞥了一眼,便微笑起来。执着圆肚的小酒坛,他笑着问道:“蒲安,你还能喝吗?” “喝!怎么不、不喝……”拿着碗递过来的手有些晃,就连蒲安自己都不记得喝了多少碗,甚至连滚在地上的小酒坛都数不清楚。他唯一还记得的,只是不能在这个男人倒下之前倒下,哪怕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房子有些晃。 “算是条汉子。”萧青戎平声道。突然用手肘支着桌子俯近了身体笑道:“欲解愁城酒作军,今天就当是我好心,陪你来个一醉解千愁。” “呸,”蒲安啐了一声,大着舌头道:“要、要醉的是你才对。” 萧青戎一笑,也不在意蒲安一直用些发红的眼睛瞪着他。只是低声道:“你这样为她拼酒?她知道吗?会在意吗?会心疼吗?她,对你从来都只如弟弟一般相待不是吗?有做弟弟的这样给姐姐添乱的吗?” 原本都有些迷糊的许山脑袋一晃,突然警醒过来。有些紧张地瞪着蒲安,生怕他受不了这刺激突然做出什么傻事来。还好,他家娘子没让他面对过这个,要不然他那时候都不知要怎么应对了。 “弟弟?弟弟?”蒲安重复着,突然哧地一下笑出声来,“居然连你都来这套腔调!你们的眼睛都瞎了吗?难道看不出来我是比她大吗?” 他拍着桌子嘶叫,狠狠地瞪着萧青戎。萧青戎却似根本没看到他的表情,仍只是温言浅笑:“年龄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突然又反手点在蒲安的胸口上,“还有这里。” “头脑?心?”蒲安有些茫然,却是愤怒地推开萧青戎的手指,“我有,我都有!如果我没有头脑,玉娘也不会和我合伙做生意。还有我的心,我的心意玉娘最清楚的。” “心意?”萧青戎笑了一声,嘴角扬起来,现出一丝嘲弄。却最终在蒲安的冷眼里一分分收敛起来,“你喜欢她?有多喜欢?为什么喜欢?” “我要娶她!”声音不大,甚至还带着些酒后的颤音,可少年的语气却是异常坚定。就连萧青戎也不得不正视这个看起来还没有完全成熟的少年。 “娶她?这,是说很喜欢很喜欢她了?”带着淡淡的疑惑。萧青戎低声问。 蒲安扬起眉,沉默了下,忽然幽幽地道:“她是我遇到最适合我的人。再没有人象她这样相信我有才能,也没有人能象她一样支持我,同我一起去奋斗甚至几乎是在指引着我的方向……是,我喜欢她。你呢?你要娶她吗?” 沉默着,没有说话。萧青戎抓起手边的酒碗,一饮而尽。 似乎是被萧青戎的沉默鼓舞了,蒲安紧盯着他又一次追问出声,然后在萧青戎的沉默里大笑出声:“连娶她的话都说不出,你凭什么说她是你的女人呢!” 把碗里最后一滴酒液饮尽,萧青戎信手一丢,便把酒碗抛在身后。勾起嘴角,他笑着俯近身躯,手一伸,就揪住了蒲安的衣领。许山一惊,支起身来紧张地咽着口水。萧青戎瞥了一眼,却只是笑笑,并没有如许山所想的一样动粗。 揪着蒲安的衣领,萧青戎把他拉得更近些,才笑吟吟地道:“你看,你好象误会了我刚才的意思。”轻点着蒲安的头,他笑:“不是光有头脑就行的。有,就要有冷静的头脑。还有,这,不是心意,是心胸!可以容忍可以包容可以放纵她的心胸……小子,你还太嫩了!男女之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妻子?!”他低下头轻笑了一声,竟就这样推开蒲安,径直走开。 “这算什么?”蒲安冲着他的背影吼着,又扭过头去看许山,“你说,这算什么?他连娶她的话都说不出口呢?想把玉娘当什么……” 许山打了个哈欠。眯着眼道:“谁晓得你们这些人在搞什么名堂呢!什么适合不适合,喜欢不喜欢。只要人好,看顺眼了不就成了。两口子,你对我好我对你好也就是了。要是你嫂子也和你们这么麻烦,我还要不要活了?” 一时说不出话来,看着许山摇着手丢下他一个人往楼上去了,蒲安皱着眉嘀咕了一声,又歪坐在席上倚着桌子,“其实,”他端起碗来,可几次送到嘴边却都没有顺利地喝到,“我,我只是希望娘也可以象玉娘一样坚强……娘啊,你为什么不能这样呢?哪怕象那个白薇也好,为什么不能这样活下来呢?”吃吃地笑问,眼角却滑下两行泪来,在微光里反衬着淡淡的光。 不知道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李玉娘醒过来时只隐约记得自己好象一直在喝酒。头,有些微的痛意。真是丢人,啤酒一样的淡酒,居然也能喝醉了,一定是空腹喝酒的缘故。 她尴尬地给自己找着理由,却忘了现在早不是那个为了业绩一气喝光半瓶酒的身体。 吃早饭时,总觉得气氛有些奇怪。不仅没有听到萧青戎暧昧的一语双关,就连一向呱噪的蒲安都似乎是异样的安静。忍不住把奇怪的目光转向许山,谁知许山居然也只是温然一笑,什么都不肯透漏。 虽然觉得奇怪,却没有时间去多想。早在进开京前,他们就已经商量好这批糖要怎么卖掉。 就象无数广告词一样,特供或是宫廷御用这些名号可以让产品从普通商品成为奢侈品。而他们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如何让高丽的贵族乃至国王都成为他们的活广告。 在耽罗,曾经听说过很多商人冒充使节而得以觐见国王。李玉娘倒有心冒充一回,无奈许山力求稳健,坚决否决了这冒险的提议。因此,他们所剩下的办法唯有请人代为引见贵族豪门,以期能达到目的。 “四路难行钱作车,咱们在高丽又没有熟人,看来也只能四处请托那些滞留在高丽的宋人代为引见了。我听说高丽现在的左相便是个宋人,若能见到他的话。或许有机会见到高丽的大王也说不定。”许山列出一张表,尽是在高丽知名的宋人,而官位最大的就是那位名字有些奇怪的左相。 宋忘?抑或是要忘了大宋?还未见到这位左相,李玉娘便已经充满了好奇。深觉这位现在高丽深受大王爱重的宋人,大概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只可惜,登门求见,却是连门都未曾进去。 第八十四章 因利而诱 第八十四章因利而诱 “这位小哥,我们与你家大人同是宋人。远离故土者。最亲莫过于同乡故旧,说不定我们还为你家大人带来他家乡的消息呢!就请通融一下为我们通报一下吧!”许山笑着,已经自袖中悄悄递过去一把制钱。 那门房翻着眼皮看了看他们,充分表现出宰相门房七品官的傲慢之后才冷冰冰地丢出一句:“我家大人不见客,尤其是你们这些宋人。” 虽然宋话说得有些生硬,可这门房的话许山和李玉娘却听得清清楚楚。已经连续在门口和这厮软磨硬泡了两天,偏这家伙却是油盐不浸,软硬不吃。钱照拿可却怎么都不肯进去通报。不管和他说什么都象是在浪费时间。 皱起眉,李玉娘轻咳了一声:“你不去通报,又怎么知道你们大人不想见我们呢!若是耽误了正事,你能担待得起吗?” 本就是想吓吓这门房,不想门房眨了眨眼,竟很干脆地答了一句:“担待不起!不过……我就不是给你们通报又如何?” 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李玉娘转目和许山目光一对,同时无奈地摇了摇头。如果不是把希望寄托在这位神秘的左相身上,他们哪儿还会在这儿受气呢? “不通报就不通报,我就不信这位左相大人就不出门了。”憋着一股气,李玉娘转身走过黄土道的另一边站着,抱着肩膀一副“跟你耗上”了的模样。那门房歪着脑袋隔着过道看着她,又转过头去看许山,虽然没说话。可那怪怪的眼神却让许山直发毛。 轻咳了一声,他也不说话径直走到李玉娘身边也不说话,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裳,又用脚扫了扫地上的干草,然后,直接就坐了下去。李玉娘瞥了他一眼,并没觉得怎样。反倒是对街的门房几乎跌掉了下巴。敢情这两个都是拧不动的生瓜,这么执拗。 撇了撇嘴,他收回目光坐在长凳上,摸索着把手里那把铜钱数了又数。还是这些宋人好,出手都是宋钱,回头他也能去乐上一乐了。 正眯着眼在心里偷笑着,就听到有人扬声喊了一嗓子。听到又是宋话,他就皱起眉来,睁眼一看,却是一个长得五大三粗的汉子。做门房见得人多了,他一眼就看出这汉子不是个善茬,倒也不敢太过傲慢。“这位,是?”他迟疑着问了一声,拿眼往男人身后站着的年轻男人身上看,一时猜不透来者是什么身份。 他这头在心里暗自揣摩,胡思乱想着,街对面的李玉娘和许山也是惊讶地瞪大了眼。 “玉娘,那、那是萧青戎吧?”许山迟疑着低问出声,又问:“你知道他和左相有什么交情吗?” 什么交情?她就连萧青戎认识左相都不知道。这混蛋!他们谈事时也从没避过他,他明明就知道他们有求于这位左相的,怎么竟然从没有告诉她他竟是认识这位左相的呢? 心里暗恨。李玉娘直接走了过去,正好听到那门房用恭谨的声音回道:“这位官人,不是小的不肯通告,实在是我们大人不在。而且,我们大人往日就有交待……” “交待个屁!”那姓鲁名重的汉子大着嗓门呸了一声,吹胡子瞪眼睛的,就差直接上前揪着那门房的脖子了,“臭棒子头,当咱们那么好胡弄吗?我告诉你……”一句话还没骂完,后面的萧青戎已经轻咳了一声,上前一步递了过去一块玉佩。 那门房还以为是要送于他的,一双眼都快红了。只是再眼热,却不敢伸手。这玉佩看起来就是值不少钱的宝贝,可不是那些他可以随便收也不用担心的铜钱。 看他紧盯着玉佩却不伸手,萧青戎便皱起了眉,“你拿这块玉佩连同我这伴当刚才拿给你的拜贴去见你家大人,就说萧某明日此时再登门求见。”将玉佩塞进门房手里,也不等他说话,便转过身要走。 只是,一个回身,却是生生被人挡住了去路。看着离他有六七步远的李玉娘。萧青戎微微一笑,一如往常地招呼着。 李玉娘却是气个半死。虽然没有听全,可光看刚才那一幕,萧青戎分明是有所倚仗,甚至是笃定左相会见他的。明明有这样的路子,居然就这么不言不语的,难道昨天没看到他们发愁的样子吗? 冷冷地瞪着萧青戎,她抿起唇。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连自后追过来的许山唤她都没有理睬。看着李玉娘就这样不说话地擦肩而过,许山皱了皱眉,急急地问萧青戎:“你认识左相?怎地竟不出声呢?你这样……真是太不应该了。”他还想再说什么,可看着萧青戎脸上淡然的笑容,到底还是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萧大哥,我看嫂子好象很生气啊!”身后的鲁重低声说着,又不安地道:“莫不是你从没和嫂子说过……” “没事。”挥手止住他要说下去的话,萧青戎低下头,忽然幽幽一笑,低语道:“她若想知道我的过去,就会开口问的。如果连问都不问,我又何必拿她不感兴趣的事去烦她呢!” 脚步匆匆,李玉娘疾步穿梭在人群里。胸口闷着一口恶气,却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竟为这么气。是啊!她凭什么这样生气呢?萧青戎又不是她的什么人,帮她是情义,不帮她是道理。她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一定要在她困难的时候伸出援手呢? 脚步一顿,她游移的目光有些惊慌。为什么会这样象个孩子似的质气?就象是小时候抓着姥姥哭着问“你为什么不帮我?我是你的孙女”时一样。因为觉得那个人理所当然地会站在自己一边,才格外地无法接受那份淡漠。 难道她已经视那人的帮助为理所当然,就这样不知不觉地依赖着那个男人吗?多奇怪,居然认为一个风流成性的男人是可靠的…… 晃了下脑袋,她轻轻地敲着自己的头。却在后面许山追上来时又冷静下来。 不管那些,现在不是乱的时候,既然知道萧青戎有门路,她不去善加利用岂不是傻透了。 和许山一路商量着回了客栈,等了不到半个时辰,萧青戎就回来了。许山冲着李玉娘使了个眼神,便找了个借口避了开。 目光一瞬,萧青戎有些古怪地笑了下,一扭头,身后的鲁重便会意过来走了出去。 缓步走近,他低声轻笑:“我有预感,你这会儿似乎会对我很好。” 是啊!有求于你嘛!李玉娘压下翻白眼的冲动,浅笑道:“刚才是我不好……真是,受你太多帮忙,竟狂妄地以为别人应该主动伸手帮我了。”低下头,她的笑容里带出几分苦涩,“虽然你可能并不想帮我们的忙,但能见到左相对这笔生意真的非常重要。所以,请你看在我们曾经共过患难的份上帮我们引见一下左相吧!” 声音尽量放得柔婉,她只求以哀兵之姿打动萧青戎。却不想萧青戎默默地听她说完后,竟抬起头来对她一笑,“还记得那晚你说过什么吗?”看到李玉娘眨着眼,什么都记不得的表情。他的笑容更多了几分促狭,“你说:yin*你这样四处飘泊无家无业的人有什么好处呢?” 他尖着嗓子,学着女人的腔调,让李玉娘禁不住就打了个冷颤。有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似乎真是自己说过的话。眯起眼,她警惕地看着萧青戎,有些不太美妙的感觉从心里升起。 萧青戎看着她,笑眯眯的,“怎么?现在这样求我,算不算是有好处了呢?既然有好处,你就只这么轻描淡写地说上几句,难道以为我就会应了吗?” “你想怎样?”李玉娘又气又恼。为他话里透出的那抹轻狂而愤恨不已。 “你知道的。既然要求我,总要再多点诚意不是吗?”萧青戎眨着眼,用暧昧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着她,活似调戏良家妇女的荡浪公子。 忍不住抱住肩,李玉娘恨恨地瞪他,“做你的白日大头梦吧!”拉开门,她气乎乎地冲出门去。 “啊……”萧青戎挑眉看着被重重甩上的门,揉揉耳朵,“用那么大力,耳朵都快被震聋了。真是,这么容易就生气了,没意思……” 他在门里偷笑,暗为自己的恶作剧而有小小的窃喜。门外,她却是气得浑身发颤,“不要脸的登徒子,当老娘是什么人……”愤愤地低骂着,还要狠狠在地上跺上两脚,似乎脚下踩住的就是那混球的身体,踩住了还不够更要重重地碾了又碾…… “玉娘?”许山远远地看着,轻声唤了一声。走过来看着李玉娘不怎么不好看的脸色,便沉默了下来,好一会才淡淡道:“算了,这条路不通,咱们再走别的路子。就算是见不着那位左相,也还有别人……” 垂下眼帘,李玉娘静了半晌,突然一个扭身,又往来时路走去。哪怕许山在后面喊也没有停下脚步。 靠上榻上,萧青戎闭着眼假寐,听到外面熟悉的脚步声,眉轻轻地掀了下,他还没睁开就被猛地被一脚踢开的门吓了一跳。“这么大火气?” 他轻声问着,看着冷眼看他的李玉娘,戏弄地笑了下,“怎么又回来了?不会是改变主意了吧?” 目光微瞬,李玉娘突然展颜而笑,美丽的脸上忽然之间就带了引人暇思的妩媚。“你想——我yin*需要对你表现多少诚意呢?” 第八十五章 **? 第八十五章**? 闻言一怔,萧青戎失笑出声:“我很想看看你到底是怎么表现你的诚意的。” “你想我怎样表达呢?”李玉娘轻轻的笑着。目光柔媚如丝,直如绕在指尖的青丝一般似要缠上他的心。似乎是无意识一般,她的指尖抵在唇边,不知是唇轻啮着指,还是指轻触着唇,微微张合的红唇闪却着珍珠一般的光泽,透出一股yin靡的暧昧。 从来没有看过李玉娘这样的神情,萧青戎哑然无语,竟不知该怎样地回答。在他的印象里,就算是李玉娘真把他的话当真了,也不可能会真的答应。就算真的答应了,大概也是含泪带怨,满腹委屈,壮士就义赴死的愤慨……眼前这样,真的不是他所能想到的。 看着他,李玉娘俏皮地歪着脑袋,“或许,我该去换一件漂亮的衣服,香汤沐浴,或者戴上我最漂亮的首饰,用最惑人的熏香还有最艳的内……”她一步一步地走近。抬起手摸上萧青戎的脸,“你喜欢吗?那样的诚意是不是更好?” 目光相对,她的脸与他的只隔了不到一指,她的唇微微张合,似乎在下一秒就会亲上他的。指尖亲昵地抚弄着他的耳垂,她俯近,轻浅的呼吸喷在了的耳根处。 突然之间,就觉得浑身燥热难安。萧青戎张了张嘴,想要推开李玉娘却又有些不敢碰到她的身体。似乎在一瞬间就颠倒了过来,他渴望而又畏惧地看着眼前蛇一样妖媚充满诱惑的女人,极力压抑着骚动的身体,可心底的某处,**在疯狂的叫嚣…… “玉娘,不……” “嘘……”她轻声嘘着,指尖封住他的唇。“我真的想表现得很有诚意的……真的,我有很努力,很努力。可是……”脸上的笑突然消失,李玉娘眼中迸射出暴怒的光。在萧青戎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已经猛地一记耳光扇在他的脸上。“你当我是什么人?老娘会为了一笔生意就卖身?萧青戎,你***的看错人了!” 暴出粗口的女人一脸铁青,怒目相视。仿佛刚才那娇媚娇艳的人儿只是萧青戎的幻觉。可是萧青戎却是吁了一声,竟这样笑了出来。 被他笑得一愣,李玉娘恨声骂道:“怎么?被打傻了?要不要我再多打几下帮你回回神。” 抬手摸着脸,拇指划过有些发木的嘴角,果然,指尖沾上一点血迹。看着李玉娘,他突然往前走了两步。 李玉娘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转身跑掉,萧青戎已经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你这个王八蛋,碰我一下试试,我不……”骂了一半的声音突然顿住,李玉娘愕然地看着低下头在她右手指尖轻轻吹着气的萧青戎,一时合不上嘴。 “你最好闭上嘴,要不然我会当你在诱惑我。”萧青戎低声笑着,抬起眼看着李玉娘紧张地合上嘴巴,便轻轻一笑,又低下头去用手轻轻地揉着她的指尖,又轻轻地吹着气。很小心的,带着种笨拙的认真…… 心尖就那样轻轻的一颤,似乎有什么东西悄悄地浸入心房,让她有那么一刹那的恍惚。可只是一瞬间,她到底还是忍不住出声:“你,真的不是被我打坏了脑袋?” 萧青戎笑着抬眼白了她一眼,把指尖插进她的手掌,手掌相对,十指相握,亲密而暧昧得让李玉娘眼角直跳。他却似平常地轻轻摆动,带动她的手腕。然后微一用力…… “啊……”李玉娘低呼出声,刚要骂人,萧青戎已经抬起头道:“还痛不痛?” “啊?”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打过他后,手上确实是有些痛的。“你真的不是被我打坏了……”轻咳一声,她收回没说完的话。有些尴尬地道:“就算……两不相欠好了!我打了你,只当是你调戏我的代价。我也不会再追究,以后还是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好了。” “你以为我可以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吗?”嘴角轻扬,萧青戎忍着笑,还没有松开的手一带,李玉娘就身不由己地仆进他的怀里。 慌乱地用手撑着他的胸口,李玉娘恼道:“你还要怎样?都说两清了,要不是你——那样,我怎么会打你啊!” “我——那样?难道不是你来——那样的吗?”暧昧的低语,他在她的耳边轻轻吹着气,“一开始,是真的想来表达诚意还是本来就打算耍我的?” 目光一瞬,李玉娘哼了一声却没有说话。萧青戎也没有再追着问,只是轻轻地用手背抚弄着她的脸颊,低声道:“不管是什么,以后不要在我之外的男人面前露出那样的妩媚,我会发狂的……” “你……”李玉娘刚说出一个字,就已经被萧青戎牵着手直接推出门去。 “再留在这里可是很危险的。”他的声音在门后低低地传来。 李玉娘怔在门前,抬起手却又顿住。真是,到底还是搞砸了是吗? 正在自责,门却突然吱地一声打开,萧青戎探出头来,“明天要一起去吗?只有你,和我。” “你答应带我去见左相?”眼睛一亮,李玉娘的脸都在放着光彩。 “嗯。”萧青戎淡淡地笑着,“我想,我等不及你来问我了。” 有些不解,李玉娘看着面前再次紧闭的门,奇怪地皱了皱眉。虽然事情有些出入,可到底还是达成了最初的目的不是吗? 虽然没有详细说出事情的经过,可许山却仍有些谨慎地看着她,“你是说,萧青戎只允许你一个人同行?”声音一顿,他沉默了很久才道:“既然是这样,那事情就要全拜托你了。还有,万事小心……”看李玉娘扬起眉似乎是有些疑惑的表情,他并没有解释自己突然冒出来的话。站起身走了几步,突然又转过头来道:“小蒲,他……嗯,总之,不要太伤他。” “小蒲?”有些莫名其妙地晃了晃脑袋,李玉娘低声嘀咕:“难道我讲得还不够清楚吗?伤?啊啊,那小子真是幸运,怎么没有人来说:不要伤了玉娘呢?!”撇着嘴,她捏着拳头乱挥了几下,却又突然停下。用左手托着右手,她端详着指尖。突然间,脸就那样红了起来。 虽然一样警告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可是这一晚竟然*梦连连。暧昧的,诱惑的,浪漫的…… 那些依稀相识的面目。啊,其实也没有什么。她也不过是个正常的女人,就算胡思乱想了,也很正常,正常……根本不用这样心虚吧! 收回目光,李玉娘抿了抿唇。轻咳了一声:“真不能带着许大哥去吗?我想他比我更会做生意……”在萧青戎奇怪的凝视下,她收了声。目光有些游移。却不敢落在他的脸上。 奇怪地扬起眉来,萧青戎若有所思地笑了下,“你昨天也应该看出来了,我和那位左相大人有些秘密是不想让人知道的。而你,我想我不介意让你知道我的一切。”突然俯近脸,他盯着她正色地道:“玉娘,你从来都没有深究过我是谁,或许是好奇过的,却从不追问。可是现在,我不想再等着你追问……” “不想等着我问?”那就是要主动让她了解?李玉娘咽了下口水,突然间变得紧张起来。许大哥昨夜还在叫她小心……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往车门飘了过去。手按在座位上,她不着痕迹地往外挪了下身体。 可是刚一动,萧青戎就突然抓住了她的手,“不要逃!我也不许你逃。玉娘,不要当我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你……不要吓我!”咬着唇,李玉娘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加快。“我只是一个普通女人,不要让我卷进你的世界。” “你已经在了不是吗?”收起笑容时,萧青戎总似换了另一个人。带着淡淡的疏离的味道,让她觉得陌生。在心底生出几分怯意,“我没有在你的世界,而是你闯入了我的世界。” 她带着些颤音的声音让萧青戎失声而笑,就在他笑的那一瞬间,李玉娘暗暗松了口气。 “或许吧!只是,不管是你的世界还是我的世界,我都不会再放你走。”虽然是在笑着,可声音里充满了霸道。“玉娘,我不瞒你。从前我有过不少女人,也从没别哪个女人真的放在心上过。象我这样的人,就象你说的一样,到处飘泊能有什么未来?就连小蒲都可以大声质问我‘敢说娶你’吗!是啊,我没资格说那些话。因为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给你幸福。可是,哪怕是这样,我也不想放手。不想、不想再让别的男人看到你的妩媚……” 李玉娘眨着眼,一时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从来没有想过萧青戎竟会向她这样表白。这样的真……让她无法再象之前一样笑着当他是在玩笑或是不正经地调戏。 “我、我不知道……”她低喃着,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一时觉得心底隐隐地喜悦,一时又觉得很怕。她知道。她对这个男人有些感觉。不同于对陆五一刹那的心动,这个男人……她想,她是有些喜欢的。哪怕明知道不是最适合她的,而且更不是个好时机,却没有办法象对蒲安一样直接了断地拒绝。 “萧青戎,你……我……”她涩声喃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第八十六章 世事一场大梦 第八十六章世事一场大梦 车身一震便停了下来。李玉娘原本要说出口的话便僵在嘴边。她张开嘴,还要继续时,萧青戎已经伸手掩住她的唇。 “不用那么快就给我答复,我们有很多时间渐渐地去想。”忽然微微一笑,“至少你没有象对蒲安那小子一样立刻就和我说什么朋友亲人的一套。听着,玉娘,我不是蒲安那小子,所以别想我接受那样的说辞。在你身边,我只能是你的男人而不是什么朋友之类……” “真是霸道!”李玉娘忍不住低喊出声,陷入暧昧情绪的思想略回了神。连瞪着萧青戎的眼睛都变得清明。 萧青戎看着她,却只是轻笑:“很好,看起来一会儿见了那位左相也不会忘了此行的目的。” 他这样一说,李玉娘算是立刻回过神来,眨下了眼便不再多说什么。现在不是心乱的时候,不管怎样,都等到见完左相再说。 下了马车,正好看到鲁重正往下搬一个箱子。那是一个铁箱,看起来颇重,当初萧青戎搬上船时,她还真心以为是象蒲安说的运私货呢!现在看来,显然不是那么回事了。 “你当初答应随我出海就已经打算来拜访这位左相了?”她沉声问着。眼神里多少带了些谴责的意味。或许,萧青戎之所以上船,也不过是利用她来高丽…… 一个念头还没转完,萧青戎就突然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李玉娘一愣待要闪开却被他扳着面孔正视他。“不要胡思乱想,不管你想什么,都只要记住,我始终都是站在你这一边的就好。” 眨着眼,李玉娘一时没办法完全消化他话里透出的讯息。目光转处,瞥到鲁重上扬的嘴角,她忙抬手推开萧青戎的手,有些尴尬地扭过头去。如果是私底下,她倒还可以无所谓,可到底是外面……等等,难道她竟已经习惯了他的碰触,竟…… 甩了甩头,她越发心虚地不敢去看萧青戎。虽然没去看,却仍总是觉得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 同昨天的待遇完全不同,左相门前那恶劣的门房一脸灿烂的笑容,卑躬屈膝之态就差跪下叫“大官人”了。虽然心事重重,可李玉娘瞥见那门房脸上献媚的笑容还是忍不住挑眉冲着他一笑。那门房的目光移到她脸上,怔了下,脸上的笑僵了僵,却还是弯腰侍候着他们走进大门。 迎他们进门的管家显然也是看到那门房脸上的表情,却只作不知。一路引着他们往前走,笑着道:“这位官人,我家大人已在厅中相候多时。” 萧青戎漫声应了。虽没什么表示,可脚步却加快了几分。让李玉娘有心细看一下周围环境都不能。其实,这左相府也没有什么好看的。院子宽大,木架构铺着青黑色瓦片的房屋,除此之外就再看不到其他,没有假山奇石,没有奇花异草,没有清波镜湖也没有那些亭台楼阁……高丽的丞相府甚至比杭州一个暴发户住的庭院还没有品味。 沿着青石路,一路前行,人刚踏上大厅外的石阶,里面便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急促地唤道:“可是文瑄来了?” 李玉娘目光一闪,扭头看着萧青戎。只觉他带着笑的脸上闪过一丝凄伤,“是我,先生。文瑄来看你了。”疾步而入,就在他推开门的刹那,门里传来“哐铛”一声。 李玉娘跟进门里,先看到的便是一个看起来总有六十来岁的长者,只见他须发皆白,面容苍老,却唯有一双眼睛明亮无比,看起来很给人以年轻的感觉。 萧青戎默然而立。与那长者四目相对良久,然后突然间矮身跪了下去,“先生,文瑄来了。” 那长者也就是高丽现任左相宋忘神情激动地望着萧青戎,脚步刚一动,却绊在倒在他脚下的一张矮几上。还是萧青戎见机快,“腾”地一下跳起身扶住了他。 宋忘紧紧抓着萧青戎的手,仰头相望。眼中尽是深沉的痛与无尽的怀念。仿佛透过面前这张年轻的面容又见到许多年前那个曾与他同窗为友的年轻人。 “很多年了啊……”一声低叹,他脸上便现出悲伤,连明亮的眼睛都似突然之间黯淡了下去。 目光一转,他看看在他看过来时含笑施礼的李玉娘,又去看萧青戎,忽然就笑了:“可是,连文瑄都已经成大人了,我这老头子怎么可能不老呢?要是你爹他……”幽幽一笑,他拖了萧青戎的手,挥手吩咐下去:“去告诉夫人,我于花厅设宴款待贤侄夫妇,请她也来作陪。”吩咐完又扭头道:“我这夫人却是高丽女子,虽也是身份尊贵,却到底……可惜了,若是娘子还在……” “师母她……”萧青戎看着宋忘脸上难以言喻的哀伤,声音一顿,再不忍说下去。 李玉娘在旁看着,虽然并没有人特别来对她讲,却也看明白这位左相与萧青戎的关系远比她之前所想的更为亲密。不过,他们的关系越亲密只会越对她的计划有益。 花厅设宴,仍是典型的高丽风格。高丽的食物,高丽的榻榻米。高丽的女主人和侍女……跪坐于席,竟是找不到半分宋风,让人几乎怀疑这里住的到底是不是一个宋人。 “原本大王还特意请了工匠,要为我建一座园林的。却被我拒绝了。远离千里,隔海相望,既然已经决定要忘记,那倒不如就忘得干干净净。”沉声低语,宋忘突然又笑了起来,看着李玉娘笑道:“贤侄怎么会想起带着新妇来看我这老头子呢?” 听到“新妇”二字,李玉娘不禁一怔。她知道宋时长辈唤儿媳妇作新妇的,哪怕嫁进门十几年也照样是新妇。可这两个字来形容她?抬手摸着发鬓,她突然意会过来为什么有这样的误会。为了方便行事,她一直都是梳着已婚妇人的发式。想来这位左相大人就是看了她的发式才误会了她和萧青戎的关系。虽然觉得有些好笑,她却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而萧青戎侧目看了她一眼,眉毛一掀,却是笑了。“不瞒先生,文瑄无用,这些年一直飘泊于江湖。现在年纪渐长,也知道之前竟是蹉跎了岁月,所以便同娘子想试着做做生意。” “贤侄竟是做海商了?”宋忘沉默下来,过了一会才笑道:“也好!做商人强似做官。虽然我对那匹夫有很多不满,可他看重经济学问,认为利可兴国这一点我倒还是很赞同的……”说到这儿。他的声音一顿,忽然摇了摇头,苦笑道:“果然是老了,都说过要忘记的,竟又提起往事。”说着,便向李玉娘慈祥地笑笑,“新妇,莫要笑老夫。这人老了老了竟是记性越来越好,越是久远的事记得越清楚,反倒是现在的事儿倒忘得快了。” 李玉娘正在侧过脸低声答着一旁那位高丽夫人的友善相询,听到问话。便立刻抬头笑答:“何必一定要忘记呢?人若是没有了回忆,生命岂非太过无趣……”顺嘴说完,她才觉得自己可能说错了话。对于某些人来说,有些回忆不记得更好吧? 有些忐忑地看向宋忘,却见他垂下眼帘,若有所思地低低一笑。再抬起头竟是转开话题。 萧青戎便叫人把那铁箱搬了过来,“先生,我知大宋朝有些东西你定还是喜欢的。”铁箱一打开,宋忘便猛地站起身来。 李玉娘转目看去,却见那铁箱里竟是满满的一箱子书。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甚至还散发着新墨的味道。 宋忘的指尖抚过那些书脊,带着些微的颤抖,“很久没有见到来自大宋的书了。你知道,现在虽是通航了,可这些书却是禁止贩运来高丽的。连圣人都说‘有教无类’,可偏偏那些酸儒却仍认为边番小国没有学习圣人之言的资格!”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宋忘便一顿,平缓了下心情对着萧青戎笑了笑。 萧青戎神色却是如常,大概做多了违法犯纪的事情,这偷运**出国也就不算什么了。伸手自里面摸出一本薄薄的册子,他笑着捧上前道:“先生请看,这是苏学士的新词。” “老苏的新词?”宋忘的眼睛一亮,接过词集,还未翻看便叹道:“贤侄可知,这高丽国中,人人都以能咏苏词为傲。真是可悲可叹,隔海千里,老苏的词尚是受人追捧,苏迷无数。可在大宋,号称文化华邦,礼仪之国的大宋,老苏却连做一首新词都要被人监视着。何其荒谬何其可悲?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没有象‘乌台诗案’这样的文字狱了。” 低声一叹,他苦笑道:“我想老苏也是觉得冤的。宁愿如我如你父一般倒在政治争斗中,也不愿被小人诬告以诗词入罪吧?!” 翻看着词集,他用手指轻轻敲着手背。用一种略带沙哑的嗓音吟唱着。 他的吟唱和现代人朗诵诗歌完全不同的感觉,也没有象李玉娘在电视剧里看到的古人一般摇头晃脑,他只是那样缓缓地吟着,带着一种极奇妙的节奏,仿佛是在唱一首动人的歌曲一般充满了令人心动的旋律……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听那沧桑的声音吟唱着这世上最感人的诗词,李玉娘突然之间也觉得从心里漾出淡淡的凄伤来。 PS:如果您不是在看到这文,请回归支持下正版阅读,为了生活,作者由衷感谢您。求订阅,保全勤。 第八十七章 萧青戎的过去 第八十七章萧青戎的过去 事情比李玉娘所想还要简单,甚至她原本想要说的那些说服之词都一句没有用上。不过是萧青戎平淡地提出了要求,宋忘点头答应而已。甚至宋忘还提出将于家中设宴,请高丽的太子来家中赴宴为他们引见。虽然并不是见到大王,可是能见到一国诸君,对李玉娘他们的计划已经是绰绰有余。 然到最后,李玉娘都没有知道这位左相的本名到底是什么,却是能感觉得出他对萧青戎是真的视作子侄一般关心。这不是坏事,至少在这之后,他们在高丽国就有了一个强有力的靠山。 一场欢宴,虽然更多的是感怀与回忆,却也算宾主尽欢。 别了宋忘,坐上回程的马车。李玉娘默默地看着萧青戎,没有说话。更或者,她其实很怕,怕自己控制不住好奇而问到了一些她不应该的秘密也说不定。 抬眼看着她微笑,萧青戎似乎竟是猜到了她的想法。所以笑得格外邪气,“明明是好奇的,为什么不问呢?不过,这次就算你不问,我也会告诉你。”萧青戎握紧她的手,淡然道:“我想你知道我所有的一切,也想知道你所有的一切。” 看着他认真的眼神,李玉娘打了个冷颤。从没有象这一刻一样,清醒地认识到这男人的霸道与侵略性。如果一旦开始,不管是走到哪一步或是最终有什么结果,都将不是由她来掌控的。意识到这一点,她开始不安起来。这种不能控制不能作主的无力感,真的让人觉得不舒服。 “你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说。其实,我并不那么好奇的……” “不好奇?可是你的眼神不是这样告诉我的。”萧青戎低笑着,手指轻轻抚上她半合的眼眸,动作极其轻柔,可李玉娘却突然害怕他突然戳瞎她的眼睛。明明知道他不会伤到她,可却仍然被那突然闪过的念头吓得不能动了。 整个人,都被他的投落的阴影遮盖。她只感觉到萧青戎正在轻轻地俯下身来,他的指尖如蝶翼般轻轻扫过她的脸颊。李玉娘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在发抖,莫名地战栗着,象是知道会发生什么却无法去回避,更或者是根本不想回避,在心底深处,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低叫着什么魅惑着她无法动弹。 唇上,轻浅的碰触。温热着,柔软的,那样的浅啄,一下深过一下……他的唇柔柔地含着她的,象是在吸吮玫瑰上的晨露。透着淡淡的酒气的湿热侵入她的口腔,蛇一样灵巧舔噬过她口腔里的每一处软肉…… 一阵眩晕,她只觉得浑身都热,近似本能地反应着他的热吻。脑子里抹糊的闪过类似“原来法国湿吻不是法国才有的吗”那样古怪的念头。 不得不说,萧青戎是个高手。他的吻,是那样的火热那样的霸道那样的深切那样的富有技巧,足以让任何一个女人完全地投入其中,直至整个身体都为之燃烧。 李玉娘浑身发软的倒在他的怀中,眼神恍惚,几乎不知身在何处。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个吻,带给她是怎样的一种震撼。仿佛燃烧一样的激情,让她的身体滚烫,充满了难言的欲望。女性身体的本能,仿佛就在这激情的一吻之中得到了复苏。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大概是那种整个身体都被女性荷尔蒙浸透的感觉吧? 她的脑子有些空,甚至什么都记不起。当她再次回复神智时,才发觉自己是倒在萧青戎怀里,脸颊贴在他的胸口,两条手臂紧紧地缠绕在他的腰上,仿佛他们从很久之前就一直在以这样亲密的姿态相拥到现在一般。她受惊似地缩手,却被萧青戎拥得更紧。 然后,她才觉察出他是在说话,用低沉的声音述说着他的过去。一个很象是古装电视剧的过去。 在大宋,治理国家的并不仅仅是皇帝,而是一个皇帝和一群士大夫。甚至做皇帝的曾经说过“与士大夫一起治天下”这样的话。 每个朝代,总是会有一些被当时或是之后的人称作奸党的群体。朋党之争这样的事情在权力争斗中总是不可避免的。大宋,自然也不能。只不过因为大宋特殊的政治环境,这时的朋党之争不是在太监与大臣或是武将与文臣这些从本质上就完全不同的人之间进行的。事实上,终宋一朝,几乎没有象其他朝代一样出现可把持朝政的大太监。 大宋的朋党之争,是一群文人之间的争斗。可哪怕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政治斗争仍是残忍而可怕的。尤其是新旧两派大斗法,当新派势力完全受到皇帝陛下的支持时,旧派的人物就如同长草被镰刀拦腰横割而过一般纷纷倒台。 虽然大宋朝,很少有文臣被判死刑,多是流放贬斥之类的处罚。可政治斗争激烈时,在台面下无辜惨死的人却是无法避免的了。 象萧父还有这位远离大宋逃到高丽连本名都要遗忘的宋忘就是其中之二。 李玉娘默默地听着,目光却没有离开过萧青戎的脸。离得近,她可以看得清楚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虽然那淡淡的笑始终都没有消失过,可当他说到在贬斥岭南途中全家除他之外尽被所谓的流寇杀害,甚至连同行的旅人都不幸遇难只留下一个孤女时,李玉娘还是在他的脸上发现出深沉的痛。 不自觉的,她伸出手抚过他轻轻抽搐着的眼角,抚过他微颤的面颊,却不曾说半句安慰的话。 伸手握着她的手,萧青戎默默地与她对视。很久,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这样久久地凝望着。仿佛只是这样的凝视着对方,就已经明了对方全部的思想。 嘴角微翘,萧青戎忽然说出了一个名字,“家父的名讳。” 或许曾是在宋朝很有名很有影响力的大人物,可对李玉娘这样非专家学者的普通人来说,却是陌生得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看着她茫然的表情,萧青戎笑了,抵着她的头,他低声道:“记住这个名字,提醒我不要忘了自己是谁。” “你是谁?”眨了下眼,李玉娘轻轻抚弄着他的头发,淡淡道:“对我而言,你只是萧青戎。你的过去已经过去了。” “过去?”萧青戎忽地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一个人的过去永远都不会过去。就象你和先生说的,一个人没有回忆,生命岂非无趣?那些回忆,将永远都影响着那人的一生。象你,象十娘,象我……我们,都是被过去所困住的人。” 一时无言,李玉娘默默地凝视着萧青戎的脸,过了很久,忽然幽幽一叹:“或许吧……”原本还碰触着他身体的手缓缓地缩回。她冷淡地转过脸去,沉默地看着车门。 萧青戎眯起眼,正要说话,马车却停了下来。李玉娘甚至没等门开,便伸手推开门跳了下去。 “玉娘,”萧青戎低声唤着,看到她的背影微微一僵后却立刻毫不犹豫地快步向阳光里走去。 没有再出声喊她的名字,萧青戎独自留在昏暗的车厢里,垂下眼帘看着车门处投入的一线阳光,缓缓蜷起了手指…… 当李玉娘把将要面见到高丽太子的消息告诉许山和蒲安时,看着两个人兴奋的笑容,也不禁微笑起来。只是这笑只是浅浅地牵了下嘴角便已敛去。眼角瞥见无声无息走进房中的萧青戎,她垂下头,只作不见。耳边听到许山感激的言词,也只是浅笑。 “玉娘,这次多亏了萧壮士相帮,不如我们商量一下如何答谢吧!”许山的话让她猛然抬头,目光和萧青戎望过来的目光一对,便又转开。 “许大哥说得是,不知许大哥是什么意思。”笑盈盈地看着许山,其实她心里多少是猜到些许山的意思的。 果然,许山目光一瞬,已经笑道:“我的意思是想送萧壮士一成干股。这股份就从我这里出四成,你和小蒲一人三成就是。不知玉娘的意见如何?” 他缓缓说出自己的意见,根本就没有去看蒲安。蒲安呶了下嘴,也没有说话。虽然他仍然讨厌萧青戎,可是却知道许大哥说什么做什么一定都有他的用意。出海掌舵他是强项,做生意他却还差着许大哥和李玉娘许多,反正听他们的总是没错就是。 李玉娘一笑,平声道:“一成干股我是赞成的,只是如何抽股许大哥还是听我的吧!你和小蒲一人出两成就是,其余的我出。”看许山还要说话,她便道:“许大哥不用和我客套了,毕竟现在我占的份子是比你们两个多的,自然该是由我多出些的。” 就算是这样重新分配了,她依然占了四成四的,而许山和蒲安不过是各占了两成八和一成八而已。而且就算之后有什么变故,她也有把握萧青戎会站在她一边。 许山皱眉,只说这样委屈了李玉娘,只是在李玉娘推了几次后便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这头几人把事情定了,转头去看萧青戎却只见萧青戎站在一旁抱着肩只是似笑非笑地瞥着他们。 PS:求订阅,保全勤,为了作者的生活请亲们支持正版阅读。 第八十八章 一条船上的人 第八十八章一条船上的人 许山的心里“咯噔”一声:只顾着和李玉娘商量。竟都忘了问问这位正主的意见。莫不是萧青戎竟不愿意受他们这一成干股?不成,就冲着他和那位左相的关系,也得把萧青戎和他们绑在一起。与其说这干股是给萧青戎的,倒不如说是给那左相的。相信李玉娘也是知道这道理的。 心里想着,他便扭头去看李玉娘,却发觉李玉娘竟是扭过头去默不作声。虽然奇怪,这时候却已经无暇多问,他笑看着萧青戎道:“萧兄弟,怎么看你都是比我小上几岁,这么称呼你不介意吧?” 其实从外表看来,许山和萧青戎都是二十五、六岁上下,并没有他所说的那么大差距。可是为了拉近关系又不至于被萧青戎压下一头,许山刻意地加重了“兄弟”这个词的语气。 “萧兄弟,这一路上,如果没有你,我们委实不知要如何走过来了。我们几人对你心里都充满了感激之情,无以为报,只有抽这一成干股与你。”看着不为所动的萧青戎,他的笑容便有些尴尬,“这一成干股听来似乎并不多,可海运的利润却是极大的。据我们初步估计。光是来往高丽这一条航线,每次的利润少说也要万贯。就是一成干股,萧兄弟也要成富家翁了。” 萧青戎抬头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答他,却扭头看着李玉娘,淡淡地笑问:“你觉得如何?” 李玉娘望着萧青戎,神情颇有波动。许山的用意,聪明如萧青戎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是不愿意受束缚还是觉得被利用了而愤怒?李玉娘一时不知萧青戎心里究竟是怎样想的。只是低下头,涩声道:“谁又会嫌钱少呢?” 萧青戎看着她,忽然就笑了。“是啊!谁会嫌钱少,这世上会咬人手的钱都有人拼了命地要呢!”看看许山,他沉声道:“既然许大哥有如此美意,那萧某就愧领了。” 他这一脱口,许山立刻就松了一口气。“应该的应该的。”又扭头招呼着李玉娘和蒲安,立刻写了文书,直接把三人的部分股份转到萧青戎名下。虽然没有明说,可是在场的几人却都心知肚明,以后的高丽商路就要全靠萧青戎与那位左相的关系了。而萧青戎从此以后也就和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夜渐深沉,大堂上聚满了饮酒观舞取乐的人。在大堂的一角,斜靠着身后的柱子,萧青戎的目光淡淡地扫过旁边桌上正大声拼着酒的鲁重等人。待他们消了声,才收回目光,又仰头望向安静的楼上。 从他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上面李玉娘的房间。那扇紧闭的门里静悄悄的,似乎是主人已经睡去。 手中一纸契约,萧青戎用指尖摩挲着右下方三个指痕中最小的一个指印,脸上现出淡淡的忧思。 突然之间觉得有些烦躁。他合上眼,用头轻碰着身后的木柱。他以为自己是了解女人的,可是现在他却觉得自己看不穿李玉娘究竟在想什么。真是挫败,第一次对女人动真情,竟是受到这样的冷遇。 是他太过急躁,吓到了她?可是他知道,不是他自己在自作多情。在马车中的那一吻,他分明感觉得到她的动情。甚至还用那么怜惜的眼神看他,可为什么片刻之后就抽身离去,走得那么决然,只把他一个人丢在爱情的沼泽。 猛地起身,他不理身后鲁重的低唤,直接上了楼。可站在门前,却又冷静下来。手撑在门上,他把头抵在木棂上,听着房里浅浅的呼吸,嘴角缓缓上扬,露出一丝怜惜中却又夹杂着怨怒的苦笑,“居然还能睡得这么香,难道我这么不值得你放在心上吗?”低喃出声,眉却忽然掀了一掀。 凝目看着门。他的笑变得有些古怪。“既然睡了,那就睡个好觉吧!或许,我可以与你在梦中相会。”轻柔地低语,他转过身,却仍难掩有些得意的笑容。 门外的脚步声渐远,躺在床上尽量让呼吸平稳的李玉娘吁了一声,松开紧紧抓在手上的被角。 真是自大狂,谁要和你在梦里相会呢? 在心里骂上一声,她的脸却莫名地热了起来。手指游移,划过发烫的唇,她的眼中泛出水意…… “要死了!”低咒一声,她把被子猛地扯过来蒙住了脑袋。直把自己憋得呼吸不上来才探出头来。 “不算什么,纯生理反应罢了!”咽了下口水,她低声抚慰着自己,却消除不了身上那股燥热。 爬下床,她捧了壶直到灌下一肚子凉水,这才觉得身上凉了些。倒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辗转难安,就是一直闭着眼却只觉得丝毫没有困意,直到后半夜她才昏昏沉沉地睡去,却是睡得并不安稳。不知是不是受了萧青戎那句梦里相会的影响。她真的做了一个梦,一个让她只觉得脸红心跳的梦。 清晨醒来时,还觉得脸上发烫。可细细回味那种令人通体舒畅,好似被电到的酥麻感觉,却让人的心情很好。如果不是被萧青戎盯得心里发虚,她的心情大概还会更好。 左相府中的晚宴,就设在今晚。按照事先商定的,李玉娘一大早就过府准备今晚的吃食。亲手准备一桌宋宴。算是表达他们最大的诚意。更或者,是表现了她最大的诚意。因为宋忘和萧青戎显然已经给那位高丽太子准备了更好的礼物:一本苏学士的新词集以及一套全新的由杭州万松堂印制的《四书五经》。 相信光是这两样礼物就可以打动太子的心。而她,则要用美味来打动太子的肠胃。 虽然不知道相比之下,哪个更能让他们接近太子,可李玉娘还是很用心地去准备宴会上的吃食,甚至连随船带来的独门酱料也用上了。 做她助手的,并不是左相府中的侍女,而是左相夫人。这位据说是高丽贵族之女的夫人,性情温婉,是那种传统的以夫为天的女人。之所以自报奋勇地来帮李玉娘,并不完全是为了尽地主之谊,更多的还是:“我想亲手为大人做一餐宋食。虽然大人一直都说要忘记在大宋的一切,可是我知道他心里还是念着大宋。也念着死去的夫人和孩子……” 她的笑容有着淡淡的忧愁,“我一直很想为大人生一个孩子,只可惜……玉娘,我很开心你们能来高丽。我看得出,大人很喜欢青戎的。不如你们以后就留在高丽吧!大人一定会很高兴的。” 看着诚心相留的夫人,李玉娘只能尴尬地笑,不好说什么,便只有更用心地去教夫人学做宋食。 “这酱料很好吃啊,酸酸的甜甜的又有些微辣,还带有一种水果的清香……”试过酱料,夫人眯起眼。一幅享受的表情。李玉娘心中微动,暗在心里奇怪,难道高丽这时候还没有辣酱吗?要知道这酱料的味道她初尝时就觉得和后来韩国烤肉用的韩式辣酱味道很象。那时候还在想这个酱料可以专门用来烤肉的呢! 奇怪地歪了下脑袋,她顺手又把另一种酱料递过去,“再尝尝这个,这是用河虾熬的,应该很鲜的。”看看夫人微皱的眉头,李玉娘目光一瞬,还是决定用那款甜辣酱来入味。看来,现在的高丽人和后来的韩国人口味很相象啊。 在厨房里忙碌了一天,也没有机会见到外面是个什么场面。只是在天色渐暗时听到外面传为马车辘辘的声音。大厅里鼓乐之声渐起。就连在厨房里也能听得到欢笑声。 今天除了主宾高丽太子之外,还有许多贵族以及高官。虽然李玉娘没有赶到前面去,却自有夫人安排的侍女时时把前面的消息传过来。一会儿,听说左相向太子引见萧青戎又并许山、蒲安二人,只说是家乡故友子侄;一会儿,又传来太子收到礼物,欣喜若狂。当场用不甚地道的宋话吟唱新词,引得在场众人叫好连连;又说太子大赞宋食美味,勾起思宋情怀,大发诗兴,做诗吟词又论学问,几番较量,竟是萧青戎拔了头筹,就连许山也有几分文采得到太子赞赏云云。 虽然未能亲见,可每一个消息却都让她觉得离他们所要达到的那个目标更近一步。而最后,最大的赌注都押在最后这一道甜汤之上。 坐在厨房,她捏着指尖,在听到外面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时,立刻站了起来。冲进来的侍女喘着粗气,急着直挥手,半天才说出“可以上甜汤”了, 李玉娘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挽了挽头发。回首招呼着两个侍女捧着瓦灌往大堂走去。 远远的,便听得乐声,又有高丽女子的清亮歌声。李玉娘沉下心,带着侍女们缓步走进大堂,微笑着施了一礼,便笑着抬起头来。 那高丽太子看到李玉娘的衣着,便笑了起来,用宋话道:“莫非这位娘子便是做今晚美味之人?” 宋忘笑着点头,唤了李玉娘近前,笑道:“这便是老朽新妇,青戎之妻李氏。” 原本正在和身边客人攀谈拉关系的许山手一颤,酒杯里的酒几乎全数溅出。惊愕地抬头望去,他心道:“这又是唱的哪出?怎么之前竟是没听过这话。” 目光一转,看的却是斜对面脸色突变的蒲安。心脏狂乱,他唯一的念头就是:这下。糟了…… 第八十九章 诱人的财富 第八十九章诱人的财富 急中生智,许山的手一抖。酒杯便自手中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原本正在笑语晏晏的人们纷纷侧目相看,许山特意提高了声音大声地道着歉,目光却是始终未离对面的蒲安。 看到蒲安转过头来看了自己一眼,他挑起眉,恨不得在脸上直接写上“稍安勿躁”四个字。也不知是不是他的挤眉弄眼奏效了,蒲安看了他一眼,便垂下头去,虽然脸色仍是难看,压在腿上的拳头也轻轻颤抖着,却到底没有做出什么糟糕的举动来。 许山轻吁了一声,便放下心来。收回目光又同身边的人点头微笑。 高丽同大宋一样,最看重的便是读书人。就象现在,同样是由宋忘介绍,称为子侄的三人里,他和萧青戎更受瞩目。虽然觉得有点对不住蒲安,可许山这会却只希望这些高丽人继续冷落着蒲安,也免得蒲安一时义愤说错了话。 许山一人提心吊胆,在靠前位置的李玉娘却根本没有留意到后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眼帘半垂,目光柔顺地落在地上,听着萧青戎和高丽太子用很亲密的语调言笑。李玉娘心里很有种奇怪的感觉。 虽然高丽的王只称为大王,可这高丽的诸君却是被称为太子而非王子的。据说大宋的国书上也是把高丽看似友邦而非附属。可是现在看起来,这位太子真的是很和善可亲的一个人,在和萧青戎说话时无论从神态还是言词都显得彬彬有礼而且极为尊重。 那是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好象是在电视里看到的两国外交官在进行友善的交谈,而非是一国太子和另一个国家的平民。更或者,在这年头,生成宋人总是很占便宜。哪怕是在别国的太子面前也有极重的份量? 在心里暗自嘀咕着,李玉娘偏了下脑袋停住自己的胡思乱想。微笑着,在那高丽太子笑着说完一句话后,适时地插话道:“太子殿下,民妇特别准备了一味甜品,是在这大宋极美味的一道佳肴。希望太子殿下也能喜欢。” 说着,回头示意随在她身后的侍女把陶罐送了过来。用玉盏盛满,亲自送至高丽太子面前。琥珀色的浓汁衬着那抹碧绿,如同初夏荷叶上滚着一汪露水。令人见之心喜。 极美的卖相,让自幼锦衣玉食的高丽太子也不由浅笑点头,“不知这是何物所制,闻起来确是清香。” “回殿下,这是用极品燕窝辅以上好银耳又并一些极有益处的药材熬制而成,长期食用极有好处。”看着太子用银勺舀起一勺,李玉娘不由微微一笑。 因着这甜汤第一个奉给太子,所以其他的客人此刻便都把目光投向高丽太子,很想知道太子所用的这一款大宋美食是不是也象之前几道一样那么美味。 却不想那太子吃了一勺后,竟是淡淡地皱起了眉。抬起头,看着李玉娘似乎在期待什么的表情,略一迟疑才道:“这甜汤极浓。口感也好,只是……味道太过寡淡……”他的声音一顿,有些尴尬地道:“或者,娘子可以再以蜂蜜调一下味道。” 耳边听到身后隐约传来失望的叹息声,李玉娘却不慌不忙地淡然一笑,“何须蜂蜜。”说着,便侧过身,轻轻拍了两下手掌,另一个捧着一只小陶罐的侍女便用小碎步疾步上前,半跪于地。李玉娘笑着接过陶罐。动作轻盈地打开罐上的杏黄封口。还刻意把罐子微微倾斜,这样,便有很多人从罐口看到里面雪一样白的沙状物。 “奇怪?那莫非是盐?”有人发出一声奇怪的疑问。 “就是盐想来也是大宋的上等货色,寻常盐可不会那样白。”有人低喃,又惊讶地道:“这娘子莫非是要用盐来调味?用盐调味又怎么还能叫甜汤呢?” 李玉娘也不多说,只是笑着用小勺舀了一勺放进那碧玉盏中,轻轻搅动后又捧到高丽太子面前。“太子现在试试味道如何?” 太子皱了下眉,虽然不喜,可目光在一旁捋须微笑的宋忘脸上一转,脸上便牵出一分笑意。不过是试下味道,就当卖给左相一个面子好了。尤其是今日新认识的萧青戎,学问不错。性格也算对他的胃口,若是能因此招揽到手,也算是一件好事。这样一想,他便也不觉得被勉强了。 虽然如此,可送入嘴里的却只有半勺。勺子一送进嘴里,他便轻轻地“咦”了一声。这味道…… 扬起眉,他颇有几分惊讶地看着李玉娘道:“甜的。李娘子,此为何物?莫非是你大宋的饴糖?只是,这饴糖怎会这样白呢?” 李玉娘一笑,解释道:“回殿下,这并非饴糖,而是‘霜糖’。殿下觉得味道如何?” 细细回味,太子赞道:“好名字!这糖美哉,果然是如雪似霜,这味道——赛蜜甜……” 太子话音刚落,李玉娘便立刻深深一礼,口中称道:“多谢太子赐名!” 太子一怔,立刻便意会过来。笑着摇头,自然不会再刻意去否决。接下来的事情自然就更为简单。有了宋忘的带头,再加上一群存心讨好的人起哄。这一场秀就在太子亲笔提字,亲赠回礼之类的官面排场中结束。 李玉娘自然也投桃报李,送了足有一车的“霜糖”到太子府。自然,这礼不是白送的,在之后多年的销售过程中,所有的伙计说的最多的话就是“本店的糖乃是得到太子殿下亲封名号的,这糖就连殿下自己都是每餐不能少的。”这样的话,一直说到许久后,这位高丽太子登基做了大王,才重新又换了套类似的说词。把那太子两字换了大王。 自然,那都是后话。这会儿酒宴散去,渐静的夜色中,远处还隐约传来渐远渐低的笑声。 李玉娘一行人已经坐了马车往客栈去。许山按捺不住兴奋,犹自在畅想仿佛伸手就可以握在掌心的美好明天。又忍不住用比平时发尖的嗓音在谈论后日的酒宴。 “真不敢相信,那位太子殿下居然要设宴款待我们。真是,一位太子……”声音一顿,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强压下兴奋,“这之前,我见过最大的人物也不过是知府罢了,还是远远地望上一眼而已。可现在,居然是在和一国的诸君……”用手揉搓着手指,深深地吸着气,他合上眼让自己平静下来,却忍不住失笑出声:“还以为自己已经算有定力了,没想到居然这么小家子……不象萧兄弟……” 他的声音一顿,猛地偏过头去看一直沉默的蒲安,干巴巴地道:“小蒲今天的表现也很不错。” 抬眼扫了他一眼,蒲安便又收回目光,冷冰冰地看着萧青戎,又转头去看李玉娘,“你说过你要是嫁人。一定会先告诉我的。那么,”在李玉娘有些茫然地抬头看他时,他冷哼道:“现在又是什么情形?我想,你应该向我解释一下吧!” “你是说……”挑起眉,李玉娘偏着脑袋想了下才意识到他究竟在发哪门子疯。她失笑出声:“有什么好解释的?不过是为了行事方便罢了……等等,你这是在质问我吗?” 根本就不看她,蒲安扭头瞪着萧青戎,“为了行事方便?你也是为了这个?之前你连想娶她的话都不敢说,现在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认她是你的妻子?你这算什么?有没有想过你这样会损了她的名字?” 被蒲安咄咄逼人的迫问闹得皱起眉,李玉娘皱起眉,悄声嘀咕:“又不是在杭州。哪个知道我是谁呢……” 只可惜少年和男人两个对视无语,没有一个扭头去看她。萧青戎朗声一笑,嘴角斜挑出一丝邪笑:“你不觉得这样的效果很好吗?现在不是已经得到你们想要的结果吗?还有,”他俯近身,笑得更加开怀,“再告诉你一次,你可以死心了。这个女人除了我之外,不会再喜欢别个……” 被他突然展臂揽住了腰,李玉娘一怔,立刻怒了起来。用力推开萧青戎,她恨恨地骂道:“呸,两个不要脸的东西!当我是一块肥肉吗?只等着你们伸长了筷子抢是吧?趁早消了那念头吧!平白让我觉得面目可憎。” 马车一停,她一骂完就直接跳了下去,没听到许山在低声嘀咕“又不是第一次了。” 萧青戎漫不经心地揉了揉被李玉娘用力推攘过的肩头,笑盈盈的脸上带着让人气到吐血的坏笑,“你看到了,打是情骂是爱,那女人什么时候这样打过你呢?” 蒲安被噎得胸口一闷,怔了两秒才道:“她也骂过我。” “是啊是啊,象骂小dd一样嘛!”萧青戎淡淡笑着,突然盯住蒲安的眼睛,竟是用难得的正经神情道:“小兄弟,不要说我没警告过你。不要太对一个不属于你的女人上心了。要不然,会伤得很痛的。” 蒲安“哧”地一声笑了,“你不是以为她已经属于你了吧?难道年轻大的老男人总是这么自大吗?” “老男人?”偏了下头,萧青戎决定还是不要太纠结于这些无谓的称呼。神采飞扬地一笑,他笑看着蒲安,神秘地道:“你说呢?” 被他那个神秘的笑弄得心神大乱,蒲安还要再问时,萧青戎却已经跳下马车,很快就不见了人影。 夜色如水,带着浸入骨头的凉意。快到冬至,夜里越发的寒凉。 仰起头,看着夜空中稀疏的几颗星辰,萧青戎忽地低笑:“小毛孩,知道些什么呢?” 客栈里很安静,其他的客人想来都已经睡了。 因为知道他们和左相有关系。店主越发的恭敬。今夜更是专门会他们候着门。哪怕是夜再深,他们一回来也能立刻奉上热水供他们沐浴。 李玉娘把自己沉在温热的水中,有些晕晕欲睡。 一整天,精神都紧紧地绷紧了。其实,她知道自己所起到的作用很少。事情之所以能成,都不过是借了宋忘之势罢了。可就算并不全是她自己的本事,只要成功就好。 略直起了身,她半眯着眼,摸索木桶旁矮架上的毛巾,却摸了个空。还没等她睁开眼,就听到一个声音在低问:“是在找这个?掉在地上了。”一块柔软的布随之被塞进她的手中。 脑子发晕,她下意识地道谢着,接过毛巾往身上拭去。可是立刻,她就醒过神来。 这房间里不该有人的,更不该有男人! 猛地睁开眼,她瞪着靠在屏风边的萧青戎,强自镇定。可身体却下意识地又往水里沉了沉。 确定从那个角度应该看不到自己埋在水里的身体,李玉娘沉声道:“你没有敲门,这样做很不礼貌。” “嗯,我想是你没听到而已。”萧青戎低声笑着,丝毫没有要把目光移开的意思,仍是那样目不转睛地看着浸在浴桶中的李玉娘。 不悦地皱眉,李玉娘嘲弄地问道:“你确定自己真是个江洋大盗而不是采花贼吗?” “采花那种事没什么意思,为一般庸脂俗粉浪费力气也太蠢。我想,我还是觉得偷心比较有挑战性……”他突然笑起来,“其实,你在这一点上做得比我好。” 李玉娘低哼出声:“如果你不是采花贼的话,就请你做个正人君子,先出去,我要换衣服了。” “换衣服?”萧青戎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游移不动,仿佛想看得更多,看得更清楚。“你看,我从来都没说过自己是正人君子,所以可不可以让我留在这儿?” 问得彬彬有礼,可脚步却似钉在地上纹丝不动。摆明了一副要耍无赖的模样。李玉娘又气又恨,“你到底想要怎样?对我动强?不是说那不是你萧大侠的风格吗?” “当然不是了!”萧青戎挑眉笑着,“这世上,两情相悦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我怎么可能那么卑鄙无耻地用强呢?”声音顿了下,他的声音透着浓浓的暧昧:“你不觉得冷吗?要不要让厨房再送些水来,我可以亲自服侍你的。” 为之气结,李玉娘看着他那张可恶的笑脸,恨不得撕烂了它。忍了又忍,她还是忍不住厉声问:“你想看我出丑是吗?觉得这样,我就会被你吓得窝在桶里不敢出去是吧?” “不是,我从没想看你出丑的。”萧青戎笑容微敛,无意识地捏了下手指,“我只是想在你没办法对我撒谎的时候问你一个问题而已。” “问问题?把人困在浴桶里?”不得不说,这个方法很高明。如果不是被困的对象是她的话,她都要拍手叫好了。的确好象曾经听过关于人不穿衣服时很少说谎的故事似的。李玉娘有些哭笑不得地翻了翻眼皮。 萧青戎已经悠悠地道:“你喜欢我。”不是问句,而是一个肯定句。在李玉娘讶然抬头相望时,他才沉声问出他的问题:“我想知道为什么你明明喜欢了我却还不肯承认?为什么这么冷淡?到底又在逃避什么?” 嘴唇呶动,李玉娘忽地冷笑出声:“谁说我喜欢你?不要自说自划把事情想得太美。” “你喜欢我!你的表情告诉我,你的眼睛告诉我,还有,我的心也在告诉我。”萧青戎笑起来,笑得有些不羁,可是语气却是认真:“没有衣服遮羞,你说不了谎。” “没有衣服?”李玉娘看着紧盯着她的萧青戎,突然就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面现红霞。就在萧青戎挑高眉锋时,她猛然起身。 没有任何遮拦的**就那样毫无预兆地暴露在空气中。娇小的,匀称的,浑圆的,骨肉细腻的,活色生香的…… 在烛光下闪烁着玉样光泽的雪白肌肤上,水珠缓缓地滚落…… 萧青戎怔怔地看着,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地扭过头去。 就在他一扭头的同时,李玉娘已经动作利落地迈出浴桶。没有擦拭身体,甚至没有去环住胸前或是缩成一团挡在身前。手一伸,她扯过挂在架子上的衣服,直接那就么裹住湿漉漉的身体。虽然动作也算快了,可是在微冷的室内,她还是身不由己地打了个冷颤。 匆匆披上衣服,她抬起头看着萧青戎的侧脸。低哼了一声,走近他,挑衅似地用眼睛斜睨着他:“怎么?我敢这样出来,你却不敢看吗?真是白担了登徒子的名声。” 萧青戎低声一叹,转目望她,手轻轻地抬了起来。 他这一抬手,李玉娘反倒有些慌了。虽然拼了一股气,笃定他不敢真的把她怎么样,可他一凑近,她还是有些发怯。只能强作镇定挺直了腰一动不动地瞪着他。 嘴角勾起,萧青戎微微笑着。用手轻轻地撩着她的湿发,“这样湿着,会生病的。” 身体一侧,绕过她,萧青戎拿着毛巾来到她的身后,动作轻柔地擦拭着她的头发。 指尖不时轻轻地碰触到她的耳际或是粉颈,带着那样过电一般的轻微战栗感。李玉娘暗暗咽了下口水,反手抓着毛巾,隔着毛巾感觉到他掌心的热度,她忙用力扯出毛巾,直接抹上额前,挡住她有些心慌意乱的眼眸。 “好了,你吓也吓过了,问也问过了,现在应该走了。” 萧青戎一笑,手指抚上她的发梢,“你还没有给我答案,在那之前我想留在这里。”俯近脸,他突然低喃:“好香……是茉莉的味道……” “香料而已。”李玉娘抓着头发往回扯,虽然力气不大,却也觉头皮发痛,瞪着绕在萧青戎指上的发丝,她到底狠不下心扯断了。只好凑近了低着头去解。手指相交,他的温度就这样毫无遮拦地熨烫在她的肌肤上。 心里有些乱,她抬起头,对上他专注的目光,更觉得脑子里搅成一团浆糊似的没个主见了。只能坚持道:“我没什么好说的,你还是走吧!”似乎只有把他撵出去才能让她回复冷静一样。 没有答她,萧青戎转身走到浴桶旁,竟就那么把手伸进了浴桶里。“水温还好,还这么的——香,怪不得你泡得那么开心了。” 那一瞬间,李玉娘只想找个沙堆把头埋进去。这男人怎么敢?怎么可以?那桶水,她刚刚还泡在里面,说不定留下多少皮脂分泌物…… 连她自己都觉得恶心不敢再想象下去,萧青戎却竟然道:“正好,我也就这水洗一下算了,也省得麻烦伙计烧水了。” 脸上火烫一片,李玉娘想也不想地迈前一步,直接就伸手拉住他,“我说了答案你就走是吧?好!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不喜欢你!就算我有一天要嫁人,也会嫁给一个小有家产的殷实老实男人。不用他长得多好也不用他多能干,只要他诚实可靠,温柔体贴,让我可以相信他依靠他,哪怕是有一天和他和离都不至于让我对他恨之入骨也就可以了……”喘了口气,她瞪着萧青戎道:“你听清楚了?我要的男人不是你!” 凝视着李玉娘,萧青戎慢慢伸出手抚上她的面颊,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腮,他轻声笑问:“不是我吗?我怎么觉得你简直就是在说我呢?小有家产?我记得你们刚刚分了我一成干股的,不是说那值很多银子吗?诚实可靠?难道我把所有的秘密都与你分享还不算诚实吗?当你发生什么事,总是站在你身边,还不够可靠吗?温柔体贴?这世上再没有一个男人会象我这样温柔!玉娘,我会包容你,体贴你,不论你想做什么都支持你……只除了一样,” 声音一顿,他挑起眉来,“我们不会和离!哪怕是到我死的那一天,你都是我的。”说完这一句,他慢慢地俯下脸来,唇轻轻地落在她的额上,只一下,轻得似蜻蜓点在湖面。然后,又是这样轻浅地吻在她的眼睛,她的鼻尖,再然后是她的下巴,最后,落在她的唇上。细细地研磨上,似在品尝她的滋味。 “你知不知道,你就象是一个神秘的宝藏,最诱人的财富,让我总是移不开目光……” 他的低语,象是魔咒,低哑的,暗沉的,让她无法移动,无法反应,连手指都不能轻颤…… PS:为了保持一定的均定,从今天起每天一章六千,请亲们支持正版阅读,谢谢支持…… 第九十章 沉沦 第九十章沉沦 他的吻,由浅而深。 唇舌相依。潮湿而热烫,牙齿也在轻轻地磕碰在一起……这是令人忘我而**的一吻,仿佛从唇舌间荡漾开一种酥麻的感觉,渐渐漫延至四肢,电流一样持续不断的,不是那么猛烈,却是一直让你在战栗着…… 很是熟悉而又久远的一种感觉,随着吻的深入和身体越来越频繁的碰触而越来越强烈。 渐渐昏沉的头脑,仿佛是本能一样,身体取代了大脑支配着她的行动。象是在沙漠里徒步走了几天几夜的旅人,她只觉得渴。想要吞噬更多,想要更多的碰触,想要更多的火热,想要更多的酥麻……那是强烈得让她无法回避的快感。 “你快活吗?想要我停下来吗?”在急促的呼吸里,唇舌乍分时,萧青戎低声地问着,手却轻柔地滑过她半敞的衣领,抚过指腹下带着些微凉意的肌肤。 他的手掌带着薄茧,略显粗糙,滑过她细腻的肌肤,带着魔法一样的魔力。点燃每一寸被他触碰过的肌肤…… 混沌的脑子,无法思考。当胸前丰盈被他的掌心覆盖,轻轻抚弄的时候,她恍惚地摇头,从喉咙发出一声压抑着的呻吟。似痛苦似欢愉,带出一丝原始的魅惑…… 那一丝媚,那一抹柔,如同一个信号或是一个指令,引发另一轮火热的攻势。 吻,更深,情,更浓…… 情欲如海,让人无法自拔;热情似火,焚尽一切理智。 肢体如蛇一样纠缠不休,柔美与粗犷,纤弱与力量,交缠在一起,融成一个难分的整体。 烛光摇曳,“扑”地一声灭掉。昏暗的斗室中,看不清楚发生什么,只能听到难以压抑的呻吟和着身下竹榻轻微的“吱呀”声…… 这一夜,*光无限…… 李玉娘是在微笑中醒来的。朦胧中,笑得舒畅。让人只觉得幸福……是,幸福!很久没有过的幸福感觉。不是那种与家人在一起的幸福,而是,象一个在情人怀里醒过来的小女人一样的幸福感…… 小女人?情人?怀里? 猛地睁开眼睛,她没有立刻回过头去。感觉到赤裸的手臂上有手指在轻抚而过。一下下地轻触,似在拨动着古琴的弦或是在按捺着笛身的音…… “你的背都僵住了……”一个低低的男声在她背后轻笑着,她可以感觉得出他把脸埋在她发际的骚动。还有他环在她腰上的手臂,是那样的结实有力。 这声音,太过熟悉……仿佛是被打开了记忆的门,昨夜的疯狂种种直接闯入脑中。那是令一个现代稍为害羞的女人都会脸红的画面, 没有移动身体,她的目光投落在地上。透过屏风投入的晨曦微光中,那些散乱在地的衣裳让她不自觉地皱起眉来。真难以相信她昨夜竟然能够那么大胆。真是疯了! “你不起来吗?”耸了下肩,她低问出声 抚过她手臂的手指顿了下,萧青戎笑了起来:“我有没有说过?你的害羞我也喜欢……”在她光洁的手臂上印下一个吻,他笑着掀起盖在身上的薄被坐起身来。 感觉到贴着自己的身躯离开,李玉娘的四肢渐渐放松下来。不着痕迹地收拢着被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她的目光落在背对着自己的身影上,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极力游移开不去注意那近乎全裸的匀称的修长的四肢还有那浑圆的挺翘的…… “啪”地一下打在自己的脸上,李玉娘痛得咧开嘴,还没回过神。萧青戎已经回过身来奇怪地打量着她。手里还捏着一件看起来很眼熟的娥黄色…… 眼角抽搐,她屏住呼吸,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道,才没有因为看到一个男人拿着她的肚兜而尖叫出声。 “娘子,我来侍候你起身吧!”笑着俯下身。萧青戎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调笑之意。 李玉娘抓紧被角,强笑着摇了摇头。“你……你还是先出去吧!我不希望……你知道的。” 挑起眉,萧青戎看着笑容越来越苦涩的李玉娘,呶了下嘴,耸肩道:“如果你不想那么快让他们知道,那我尊重你。”静了两秒,他放手中的肚兜,又转过身弯下腰把落在地上的女衫一一捡起叠好。这才又转身来看李玉娘,“我叫人送热水过来,你沐浴后再下楼好了。” 李玉娘窝在被子里,喏喏应是。在萧青戎凑近俯下脸时下意识地缩了下头。却仍没有避过萧青戎落在她额上的一吻。 抬起头,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萧青戎静默了足有半分钟,才笑着转过身去。 听到屏风外传来开关门的声音,李玉娘才真的放松下来。直接瘫在榻上,四肢都似软成一堆泥。呻吟一声,她用手拍着额头,直想大喊大叫一场。 “没什么,不就是一夜*吗?算不了什么的……是,昨晚不过是本能,是肉欲,是完全没有理智的……对,那根本就不是你、不是你……”低声呢喃着,试图催眠自己却到最后也只是一声闷哼倒在榻上,直想就这么昏它个五百年。 虽然都不知该怎样去面对,可终究还是要出去见人的。她苦笑着撑起身来,只觉得浑身酸痛不已。低头看到胸口几抹吻痕,她的眉头皱得更深。 “好吧!事情已经发生了,但……可以装着什么都没有发生。”低语着。她轻轻拍打着脸颊,让自己露出笑容来。 人的记忆很可怕,哪怕你告诉过自己一万遍要去遗忘。可偏偏它总是那么清晰地存活在你的脑子里,那样鲜活地随时都会跳到你眼前…… 扭开脸去,李玉娘只装作没有看到萧青戎的微笑。如果他再这么看着她笑得一脸暧昧,她可不敢保证会不会被人看出蛛丝马迹来。不是纯情少女,她知道男女之间是怎么一回事。男女一旦发生了关系,就象是发酵的米酒,那股味道想掩都掩不住。 所幸还能借着工作来掩饰来逃避,她甚至连一分钟都不想和萧青戎呆在一处。 开京这座高丽的皇城,和大宋任何一座城市没有区别,流言诽语一样传得很快。不过是昨夜所发生的事情,第二天清晨就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当然,不能否认,这里头他们一早就派出的人也起了很大的作用。 不过刚吃过早饭,就已经有高丽商人自动找上门来。他们的“霜糖”,被太子殿下亲赐“赛蜜甜”的“霜糖”只一夜就成了“皇帝的女儿”。别说讨价还价,就是真金白银地捧着钱上门,还要看看排得上队吗? 最让人快活的生意莫过于如此,他们甚至卖的并不是商品,而是一个噱头,一个让人觉得自己正在和本国未来的皇帝有一样品味,吃同一样食物觉得自己也变成贵族的噱头。就是这样的噱头让那些敏感的高丽商人如同嗅到臭味的苍蝇逐利而至。还不到一天的工夫。租来装货的仓库就已经变得空荡荡的。 “还交了一月的租金呢!”蒲安环视着库房,直觉得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许山,根本就没有时间也没有那个心情去听蒲安究竟在说什么。没有请那些跟至开京的水手们帮忙,他一个人挨个验看着出货时就已经验过一遍的银箱。不停地在本子上记录着数字。得利于阿拉伯数字的提前引进,他不用俯在案头冥思苦想,一只炭笔,一簿帐本再加上一个算盘,就可以把所有的数字算得清清楚楚。 “真是难以置信……”他低声嘀咕着,喉结不住地上下滚动着。脸上是那种大喜过后的茫然。“我是说,我知道海贸的利润有多大,可是……这些钱。比我跑上二三十年运河还要多。只一趟,就足够让全家一生无忧……” “或许,我们可以把目标放得更大些!”李玉娘轻笑出声,目光在敞开的箱子上一扫而过。银光闪闪,足以眩花了眼。这些质量很纯的银锭,因为这么大的量就是在现代也足以让一个人成为富翁了。可是,嗯,还不够…… “不用那么费力去一箱箱查了,我想很快这些银子就会不属于我们。”她淡淡笑着,在许山和蒲安有些惊讶地看起来时理所当然地笑道:“你们不是想空着船回去吧?高丽的青瓷还有高丽绸,应该很受欢迎……嗯,我想,或许我们应该多收购一些高丽参。虽然比不上辽国的长白老参,但也能卖上不错的价钱。” “是啊……”从兴奋中回过神来,许山摸着光滑的银锭,目光里仍有留恋之色,“可惜了,我们手头上的制钱并没有太多,要不然可以先花那些铜钱去订货了。” 听到许山的叹息,李玉娘抿唇笑了下。转身叫蒲安去外面喊人,又过去帮手把银箱关上,拿着写了“三杭”字样的纸条封好箱子。 “我知道开京就住着高丽最大的药材商,或许我们可以登门拜访。”回到客栈时,许山已经回复了冷静,开始有条有理地分析接下来的行事。李玉娘却是开始有些心不在焉。这一整天,她都刻意回避去想那件事,可是到底还是要碰到一起的。 脚步停顿,她看着从客栈里走出来的萧青戎,有些发慌地把脸扭到一边去。 “事情办得怎么样?真不敢相信,你们居然把我这个武师头目就这么丢下,难道开京的治安竟已经这么好了吗?”开着玩笑,萧青戎的目光牢牢地锁定李玉娘。 “啊……”轻咳了一声,许山原本并不想回答的,可眼看着李玉娘竟是一声不吭甚至还有往旁边避开的趋势,他也只能上前开腔。“还以为你会去左相府呢!毕竟多年未见,总是有很多话要说的……”说这话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有些讪讪的。事实上。就连他自己都在纳闷为什么李玉娘竟抛开萧青戎独自行动。难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忍不住扭头去看李玉娘。许山皱着眉,虽然心里头怪怪的感觉仍没有消失。却聪明地决定忘掉自己所看到的东西。嗯,或许有时间该拉着小蒲说说…… “啊?这不是……”许山指着从路边横里冲过来的男人,还没有叫出。从后面驶过来的马车车辕上跳下来的蒲安已经大声叫出来:“陈子孺?你怎么会在这儿呢?” 抬头看着捂着脸,想上前又似乎有些躲闪的儒衫男人,李玉娘也来了精神。抱着几乎是捞到救命稻草般的心情,她快步上前,“怎么回事?你的脸……谁打得这么狠啊?” 看清楚陈子孺的脸,李玉娘皱起眉来。一半同情一半兴奋,“有什么事,进去说吧!或许你需要我们的帮助。”或许是她的声音里同情的成份太少了,陈子孺忍不住抬头怪怪地瞥了她一眼。 根本就没留神看陈子孺的表情,李玉娘只是热切地似个最殷勤好客的女主人一样发出邀请,又自己当先往客栈里走去。 “啊……我、先和小蒲看着他们卸完货再进去。”许山急急地丢下一句。一转身,扯住还想往里走的蒲安,“我这里比较需要你的帮忙。” “可是……”还想再说什么,却身不由己地被许山拖着就往后面走去。 李玉娘站在台阶上回过头看着头也不回走向后面车子的许山二人。眉心一皱,突然笑道:“武师头目,我想现在是你表现的时候了。” “嗯,我想也是。”萧青戎笑着,又往下走了两阶。 在他擦身而过后,李玉娘忍不住轻轻吁了一声,还没完全放松下来。就突觉手臂被人紧紧地抓住。几乎是被动地被扭过身去,她仰着脸看着抓着她手臂的萧青戎。眨巴着眼,咽了下口水。 “不用太急,你知道我们有很多时间的。”萧青戎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一语双关地低语着。目光在茫然望向他们的陈子孺脸上一扫,他淡淡地笑道:“你知道,你不能永远都找得到借口。” 胸口象是被重重地一击,李玉娘目光一瞬,抬起头看着萧青戎的背影,便有几分犀利。 “那、那个,李娘子……”陈子孺低声唤着,有些不知所措地低喃道:“之前的提议还算不算数……” 招揽陈子孺,是李玉娘一早就计划好的。但显然,当一个人带来利益的同时,总会顺便带来点什么并不那么让人乐见的东西。 “你说你在开京看到了蒲万里那混蛋?”蒲安大声喝问着,声音里带着不受控制的兴奋。 和许山目光一对,李玉娘无声地动了动唇。许山看得分明,便皱起眉来,“小蒲,现在不是时候。” 扭头看着许山不赞同的表情,蒲安的兴奋劲稍减,却仍然嘀咕道:“好不容易的机会……许大哥,蒲家之前都是走西洋或是南洋的,在高丽并没有什么根基。或许我们可以……” “小蒲!”声音越发严肃起来,许山沉声道:“我知道在蒲家那家人里,你最恨的就是蒲万里。可是我们来高丽的目的不是为着那些私人恩怨,就算蒲家在这里没有根基,可毕竟仍是海贸行里的老资历,我们不能冒风险在这种时候和蒲家开战。所以,现在你什么都不要做!” 脸色发青,蒲安胡乱挥了下手,转过身却又不死心地回头:“或许不用开战什么的,只要让那混蛋丢丢脸或是……好,我明白了。就当我什么都没有说好了。” 他有些沮丧地垂下头去,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许山扭过头,和李玉娘交换了下眼色,也颇有些无奈。过后背着蒲安时抱怨“下次不要让我扮白脸”。 事实上没有人喜欢扮白脸,只是一个团队里,总需要有人站出来扮演这样的角色才行。 李玉娘安抚着许山,只道这件事就这样解决了。就算蒲安再痛恨蒲万里,也会顾全大局的。她想得是很好,却没有想到居然那么快就见到让蒲安快发狂的罪魁祸首。 “啊啊,看看这是谁啊?!”环抱着一个美丽的高丽女子的青年男人嘲弄地冷笑着,一如记忆深处那样的嚣张那样的可恶,哪怕这并不是在他的地盘上。 李玉娘揉着太阳穴,转头去看一旁的蒲安,更觉得事情不妙。虽然蒲安一言不发只是那么站着,可似乎泛上一层铁青色的面色,还有捏得死紧,似乎随时都会挥出去的拳头,只让李玉娘心惊胆战。 不行!不能是在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虽然不是王宫,却是太子的别院门前。且不说不远处站着的全副武装的卫士们,就是周围这些来做客的客人那样看着,就已经是一件糟糕透顶的事了。如果在这里就闹起来的话,他们之后在高丽的生意大概就真的要泡汤了。 回头看了看也是皱着眉的许山还有扬起眉来颇有些好奇地睨着蒲万里的萧青戎。李玉娘深吸一口气,不着痕迹地上前一步,笑着挽了蒲安的手,“小蒲,快要迟了,不要在这里耽误时间。”插进他手臂的手暗暗拧在蒲安的腰上。她抬起头,迎着蒲安垂下来的目光露出一灿烂的笑容。 萧青戎看着与蒲安并肩而立,神态极亲密的李玉娘,皱起眉来,“那人是谁?让蒲安象是只斗鸡一样竖起毛来。” “那,”许山摸着下巴,虽然不太确定蒲安会不会因为自己说了他的**而生气,还是低声道:“那人是小蒲的同父异母兄长,一个……嗯,坏人!麻烦……打伤陈子孺的那个!”他抿了抿唇,加上一句:“或许,你可以解决这个麻烦。” 有些惊讶地扭头看着许山,萧青戎无声地笑了起来。果然,外表再温善,也改变不了小商人的本性。 默默地看着李玉娘的脸,感觉到腰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一些,被拧住的肉如果有嘴大概也要叫起来了。蒲安有些委屈地抿了抿唇,声音干巴巴的:“你可以松开我了。”就算打是情骂是爱,他也不想要这样的。 李玉娘松了口气,刚要放手。就听见那高丽女子笑盈盈地说了几句,因为语速快又夹杂着嘻笑,她听得不是很明白。可看到蒲万里的脸色,她隐约觉得不是什么好话。回过头远远地看看夹在随从里的陈子孺,她有心让陈子孺过来翻译下。 可还没等她出声,蒲万里已经笑嘻嘻地开口。轻蔑地看着蒲安,蒲万里嘲笑道:“还算你有些眼色,看得出我和那厮根本就是两种人。一个乞丐样的咋种,也配和我有什么瓜葛!” 感觉到蒲安的身体在因愤怒而发抖,李玉娘忙用力地扯住蒲安的手臂。几乎是用拖地拉着他往前走,却不想后面蒲万里大声笑着:“蒲安,你这辈子都是没用的胆小鬼!没种的懦夫,快滚吧!就象你在泉州城一样从我眼前消失,象你这样的咋种,就该窝在哪个角落里发霉发臭直到死……” 脚步一顿,蒲安的身体剧烈地颤动着。拳头捏得太紧而发出“咯咯”的声音。李玉娘看到他的唇在动,似乎是在说着什么。细听,却是在细碎地低喃:“不能闹事,忍着,忍不了也得忍着……不能让那王八蛋坏了事……” 心头涌上一股怜惜。李玉娘抬手拍了拍蒲安的肩膀。身子一转,竟是拉着他又转了回去。“蒲大官人,想必你的眼睛花了,竟没有看清楚我们是在往哪儿走吧?真不好意思,我们没有什么要逃走的意思,而是不想错过太子殿下的晚宴。真是奇怪啊!难道太子殿下也邀请了你吗?可是,如果你是客人的话,为什么会站在这儿呢?啊,难道是忘了带请柬?” 被她的冷嘲热讽气个半死,蒲万里冷笑着:“你又是哪个?该不会蒲安也和那老东西一样也从那地方找女人了吧?客人!蒲安,当着我的面你就不用这么讲大话了,难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吗?乞丐一样的东西也能来参加晚宴?不要惹我笑了……” “我想,你可能不是笑掉到下巴,而是要惊掉下巴了……”李玉娘也不纠缠着他的无礼,反是笑着碰了碰蒲安,“大官人,告诉对面那厮您来这儿做什么的……” 第九十一章 太子别院?夜 第九十一章太子别院?夜 喉结滚动着,蒲安的呼吸有些急促。“她已经说了,我是来参加宴会的。”一句话说出,他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脸色的表情也越来越平静:“蒲万里,这里不是泉州,你身后也没跟着那些只会拍马屁讨好你狗腿子,收起你那副霸王似的嘴脸吧!要不然我怕那些武士不认识你是谁,不小心错杀了你害老东西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 被蒲安一通奚落,蒲万里恨得牙齿发痒,“你这个混蛋!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咋种……” “我是咋种你又是什么东西?”蒲安截住他的话,冷笑出声:“或许你该去指着那老东西大骂咋种,如果不是他那老咋种又怎么会有我和你这个咋种呢?” “你这个乞丐……”蒲万里刚骂出一个头,就又被蒲安打断:“我是乞丐,可是也是靠着自己双手过日子的乞丐!你呢?你不是乞丐却是在那老东西膝下仰其鼻息过活,他让你向东你不敢向西,给你一两你不敢要十两,甚至老东西一句话就能要了你的命,你这辈子,每天还不就等着听老东西的命令,盼着他早点死透了才能捡着他留给你的剩饭残渣过日子吗?你真不是乞丐,你就是一头被人养在猪圈里的蠢猪!” 真是痛快!虽然没有拳头轰上皮肉的那种刺激。可能这样痛快地骂出来,已经让他觉得憋了很久的闷气突然之间就了发泄了出来。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能让他觉得痛快。 “你这个王八蛋……”恨声骂着,蒲万里的目光扫过周围的人。虽然是在高丽,可是现在离得近的人却有很多都是他认识的。尤其是在太子别院门有被人指着鼻子破口大骂,他真是什么脸面都没有了。恨得要命,他顾不得多想,扭头发飙:“你们都是死的嘛!主子被这么骂你们都没长耳朵吗?还不快给我……”他的话,终止于一只手,一只扣住他咽喉的手掌。 胆怯地抬头看着面前偏着头,满面笑容的男人,蒲万里连动都不敢动。虽然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可是大家族勾心斗角里,他也不是没有碰到过危险的人。眼前这笑容满面的男人让他觉得危险,那是很少体验过的恐怖气息。眼角瞥见身边的女人变得惨白的脸,他用力地扯住女人的手不让她尖叫着逃开。 萧青戎看着,很开心地挑起眉,“你比小蒲聪明,知道惹怒我没有什么好下场。不错,我很满意……” 从远处看,只能看得到萧青戎脸上的笑容和蒲万里的无语。看起来这相对而立搭着肩膀的两个男人很象是老友重逢淡淡的寒喧。只有在近处的人才知道这样的姿态有多危险。 蒲万里尽量把呼吸压低,干巴巴地问出声:“你想要什么?” “要什么?我想让你把小蒲那家伙揪回家里用锁链锁起来……”看着蒲万里瞪大的眼睛,萧青戎笑起来:“当然,这是开玩笑的!你不用太认真的。其实我只是好心提醒你自己是站在什么地方,这里不是你放肆撒野的地方。其实,你如果想撒野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不用牵扯到我们身上……”眼角上挑。他示意地往旁边扭了下头。 蒲万里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涩声道:“我不知道蒲安是从什么地方找到你的,不过你应该知道我比他有钱,不管他给了你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双、不,五倍,甚至十倍我都可以给你。” 挑起眉,萧青戎笑起来,却是透着让人发冷的嘲弄。“你的眼里只有小蒲那个惹人讨厌的小子吗?你觉得我象是他请得起的人?”声音一顿,他偏了偏头,“我本来不是这么喜欢多嘴的人的……现在听清楚我的话!我不管你和小蒲有什么恩怨,可是不要惹我,也不要惹我的女人!要不然我会很生气的……”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萧青戎甚至还用手指掸了掸他胸前根本看不到的灰。 虽然被放开了,可蒲万里仍是不了动。被他一直紧紧捏着手的女人因为痛,原本就发白的脸色更显难看,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吟。蒲万里醒过神来,偏头看了她一眼,又紧张地转头去看。只见那让他感到害怕的男人走到蒲安和那女人身边,似乎是笑着说了些什么。 蒲安往他这边看过来,冷冷的目光里带着十足的嘲弄。那女人却是根本没有看过来,而是突然冲着后面扬声唤了一声。便有人在人群里挤了过来。 看到那挤过来的儒生模样的男人。蒲万里偏着脑袋还没等想出那人是谁,身后一个随从已经凑过来低声道:“这不是随咱们从泉州出来的那姓陈的酸书生。” “是他?”看着那酸书生走到蒲安身边,略说了几句,一行人便往大门外走去,竟是根本没什么人转头来看他。蒲万里只觉得胸口涨得生痛,几乎要狂叫出声。 混蛋!一群混蛋…… 一腔怒气远处发泄,他猛地一记耳光抽在那下人脸上。那下人还没回过神来,他已经喝斥道:“没用的东西,还不快去查查蒲安那咋种是怎么混到高丽来的,又是谁带他来参加宴会的。”又偏了头看着那高丽女子道:“你不是说那个什么朴侍郎能带我进去吗?怎么现在不没见人?” 那女子撇了下嘴,心里暗恼这厮无礼。若不是看在钱的份上,哪个还会这么低声下气地任他呼喝。虽然心中有些不悦,可脸上的笑却是没少半分。目光四转,她低叫道:“啊,我看到那边朴侍郞的车了。”挥着手中的帕子,她带了蒲万里过去。 先挽着那朴侍郎娇声细语说了几句,这才为蒲万里引见那穿着华丽韩式儒衫的男人。那朴侍郎态度倒是很客气,反是蒲万里仰着头颇有几分傲慢之态。一是因为在心里他已先看清了高丽的官员;二来却是为了之前送予这朴侍郎的千两白银已经让他有了些底气。 可巧,朴侍郎引着蒲万里来到别院门前时,李玉娘一行人还未走进门去。 毕竟是太子别院,每一批入内的客人除了执有请柬之外还要接受简单的检查,故而效率较慢。自后面上来的蒲万里却是不知,看到他们站在门前还没有进去,便冷笑了一声道:“怎么?带你们来的人还没来吗?早就说了,这样的宴会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说这话的时候,却是只看着蒲安,刻意地避开萧青戎等人,生怕又一言不合,让自己受惊。 李玉娘回头瞥了他一眼。却只是笑了笑,甚至还悄悄拧了蒲安一下。蒲安撇了下嘴角,便没有再反唇相讥。 蒲万里只道占了上风,还待趁胜追击,那朴侍郎却已经歉然上前,“萧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高丽沿续华人古风,这公子二字却不是随便称呼的。公子,王孙也。只有公侯贵之子才会被这样称呼。象大宋,现在也少称人某某公子。而不是象所有的古装戏里凡是个有几个钱的男人就被称为公子。 蒲万里脸色骤变,既有忐忑之色,又有对这朴侍郎收了他钱却对别人这般尊敬的不满。心里火烧,便没有太过留意朴侍郎又说了什么。眼看着蒲安等人在他之前进了门,他的脸色更是难看。 等进了门,他便阴着脸瞪着朴侍郎质问道:“朴侍郎,那些人是什么人带来的?竟能在你之前进门?还是我误会了朴侍郎在高丽的地位,你根本就是个小官!” 他这么一说,原本还颇客气的朴侍郎便变了脸色。“蒲官人,枉你来自大宋那样的礼仪之邦,怎么竟能如此无礼?!我高丽虽乃小国,可贵国皇帝陛下在国书中却是称我国为兄弟之邦,可不是大宋的附属之国。你一个小小*平民,在我高丽又有何可自大之处?” 又转目去看那高丽女子:“英姬。我答应过带你与友人同赴晚宴之诺,如今已经兑现,不如就此分道扬镳的好。”说罢,便拂袖而去,竟是不顾那高丽女子连声低唤,连头都未曾回过一下。 蒲万里又气又恨,一腔怒火都发在高丽女子英姬身上。被他骂得花容惨淡,英姬忍下怨气,婉转劝道:“蒲官人,您来参加晚宴不就是为了多认识一些人吗?现在人已经进来了,又何必计较那么多忘了正事呢?”缓了一下。她又道:“我看刚才那情形,那些人竟不似被人带进来的,应该是拿了请柬自己来的。” “拿了请柬?怎么可能!那咋种……”蒲万里气得眼睛都红了。正在此时,突有人在他身后笑道:“怎么?蒲贤侄竟不认识他们吗?” 蒲万里回过身去,只见身后站了一个四十左右岁,蓄着山头须的清瘦男人。却是个认识的,同是泉州城的海商刘家二管事刘银库。虽然同行相忌,却也多少总会有合作的时候。这刘银库仗着年岁大便总觉高了他一辈似的,蒲万里最是讨厌此人,就连一声叔伯都懒得称呼。 “看来刘管事是攀上哪位官员的高枝了,要不然怎么会出现在这宴会上呢!” 那刘银库一笑,也不与他在言词上多作纠缠,只貌似谦虚地道:“不敢,也不过是经人介绍认识了高丽国的右相罢了。”瞥了一眼蒲万里,他好似根本没留意到蒲万里眼中一闪而过的忌恨一样,笑道:“不过到底还是比不上刚才‘三杭商行’的人,竟然能通过左相结识了太子。一夜之间就成了开京里闻名的商贾,连带来的货都转眼即空,让老夫着实佩服。” 他一脸感慨,蒲万里却只留意到他自己想听的:“你说他们认识太子?高丽太子?” “正是,难道你竟不知他们是今晚的主宾吗?”他皱着眉,竟是语重心长地道:“蒲贤侄,难得出海,我想蒲老哥是对你寄以厚望的。莫要太过贪图享乐,连周围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还怎么做大事呢?” 气得牙齿直打颤,蒲万里恨声道:“蒲安那……刘叔叔可知他们带的是什么货?” “这你可是想都想不到了!”刘银库来了精神,“说起这三杭商行,也不过是刚成立的小商行,听说他们手上也不过只有一艘船罢了。而且这运的货竟是大宋随处可见的糖,小小霜糖也能卖出天价,可不是叫人称奇嘛!” 没心思听完他的叨唠,蒲万里打断他,匆匆抱了下拳便走开。刘银库眯着眼看着蒲万里的背影,悠悠笑了下,忽然偏了头问身后的随从,“那蒲安。可是蒲家那个没被记入族谱的私生子?”也不待随从答话,他便笑了,“看来,我很有必要去拜会一下‘三杭商行’的主事者了。” 蒲万里不知道也没有想到在他身后,已经开始有人打蒲家的算盘。更无法预知这一次的高丽之行将改变蒲家乃至泉州城的未来。此刻,他只是气恨难平,寻思着要如何好好收拾蒲安,新仇旧恨,总是要一起清算的。 “你,”回了头指指带进门的随从,“现在就回去告诉管事,我要泉州那边运来大批的霜糖,五船,不、十船,我要让蒲安那咋种半斤糖都卖不出去……” 竒 書 網 ω ω w . q i δ h μ 9 ㈨ . c ó M 似乎已经看到蒲安穷困潦倒,再一次倒在他面前的窘样,蒲万里尖着嗓子大笑出声。令那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高丽女子不禁皱眉。只觉得这宋客的脑子似乎是有些……嗯,看来,她或许是应该另寻一个恩主才成了。 太子别院,是一座颇为精致的庭园。从很多地方看,都很有中国风。大概是因为太子深爱中土文化而特别修筑的。只是除了宋风外,这座园林有些细节,更类唐风,别有雍容之气。 晚宴,并不是在大堂举行的,而是在庭园中心的空地之上。这是一个盛大的晚宴,除了高丽的贵族及官员外,还有一些靠关系找门路的宋、日及别国商人。 很象现代的鸡尾酒会。虽然女宾的数目明显的略少,可凡是能入席的女子却都个个珠光宝气,花枝招展的极是吸引人。夹杂其间,李玉娘的衣饰可以用简朴以及保守来形容。不过这样也好,虽然不觉得触目所及的低胸韩服和现代的大开领衣服有什么区别,但要她也和这些女人一样被一群男人色眯眯的眼光盯着,还是算了吧! 目光转处,看到对面不远处陈子孺明显地在咽口水。李玉娘不禁摇了摇头。如果让这些古代男人突然穿越到现代去,盛夏海滨城市走上一圈,还不得被自己的口水给淹死。 有些好笑地转过头,却正对上萧青戎望过来的目光。李玉娘一怔,忙低下头去。因为之前刻意造成的的误会,她被安排坐在萧青戎的身旁,同一张长几。虽然经过那夜之后,这样的近距离接触让她有些尴尬,也变得极为敏感。 盘在几下的膝盖被轻轻的碰触了下,李玉娘的身子一僵。挺直了背,小心地往旁边蹭了下。一旁正看着她的萧青戎挑起眉,往她这边俯过头来。只是这样一动,他的大腿便又一次贴在李玉娘腿上。隔着布料透过来的热度让李玉娘皱起眉,抬眼狠狠瞪了一眼不明所以地萧青戎,她又往外坐了下。 这么一来,萧青戎算是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因为她明显的回避,萧青戎眯起眼,看似平静的眼眸闪动有些许危险的犀利。 “这里所有的人都知道我们是夫妻不是吗?若是你再这样别扭的话,他们会怎么想?”压低了声音,他淡淡说着,唇边还带着笑意,让人只道他是在低声说着些什么情话。 斜对面又往后几席座位上的蒲安垂下眼帘,脸上现出怅然之色。一旁的许山看了看他,低声道:“强拧的瓜不甜。有时候,该放下的时候就要放下……” 蒲安没有说话,只是那样低着头。过了足有两分钟后才抬起头来淡淡地道:“蒲万里好象也进来了,只是好象没看到他人啊!” 见他转移开话题,许山便皱起眉来。还要再说话,却突然又顿住,细细看着蒲安的面容,忽然便笑了起来。虽然还是同一张脸,可是只是片刻之间便似乎有了什么不同。那样的表情,他能分辨出来,那叫作“释然”。虽然仍然会觉得痛,却到底会慢慢放开的吧! 心里挂着蒲万里,蒲安转目四下张望。最终才在身后已经不知是第二排离主位很远的地方看到那张熟悉的脸。 照着主次位的安排,在第一排靠近主位的客人都是贵客,而第二排的就很…… 蒲安咧开嘴,笑得灿烂,甚至举起酒杯冲着蒲万里示意了下。这样的动作,远比破口大骂更让蒲万里觉得屈辱。心里气到极点,他顾不得是站在什么地方。竟猛地跳起身来,指着蒲安张开嘴。只是还没发出声音,他身边的那个高丽女子已经惶恐地扯住他。蒲万里心中一动,转目看着周围已经有人惊讶地看着他,只得收声。蜷起手指,紧紧地捏成拳,他仍觉得心中气恨难平,竟是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也不去理那高丽女子,他站起身拂袖离开。 场中宾客多是在观赏歌舞,又或低声交流,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的离去。可一直关注着他的蒲安自然是看得清清楚楚。眼珠一转,他扭头对许山说了“要去解手”便起身悄然离开。 许山原本并没有在意,可是扭过头看了会儿歌舞,便意识到有些不对头的地方。忙悄然起身寻了李玉娘一起离开宴会,“蒲安他刚才出去了。”压低了声音,他脸上现出忧色。 李玉娘立刻警醒,“蒲万里?”刚才在门外一时义愤斗斗嘴还算小事,若是在别院中闹起来就真是不妙了。 “我去找他。许大哥,你留在这里就好。”她点了点头,示意许山回去宴会。 “你一个人……”许山还在犹豫中,身后已经有人接话道:“我陪她一起去便是。” 两人回过头去,看着萧青戎,神情各异,却最终还是同时点头。 太子别院的花园占地面积颇大,一路行去,才是很久都没有找到蒲安。 李玉娘心里既担心又着急,最重要的是,她总觉得身后那两道目光让她有芒刺在背之痛。 深吸了口气,在一株极茂盛的老树前停下脚步。李玉娘转过身去看着萧青戎,压下翻腾不休的情绪,平声道:“趁着没人,我们把话说清楚了。” 萧青戎望着她,淡然道:“我还以为你还要逃避很久才肯正视我呢!” 抿了抿唇,李玉娘尽量让表情显得更为平静,“我只想你知道。虽然我和你……和你那样了,但是并不代表什么。你知道的,那不过就是……”斟酌着,却还是不知道到底该怎样用古代人更能接受的话来形容。“总之,我们都把这件事忘了就是。以后也还和以前一样该怎样就怎样。” 萧青戎掀起眉,脸上露出有些古怪的笑容,“忘了?你可以做得到吗?我做不到,你也做不到,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就算你想把它当成一次偷情,它也已经成为不可改变的事实。玉娘,你是我的女人。我,是你的男人!” 李玉娘深吸了一口气,举起手阻止萧青戎的靠近,“好!偷情,就这么形容好了!是,我们是偷情了,可是那只是因为肉体,是身体的一种需要,完全都是被欲望所操纵的。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我,不会因为一次**就突然成了你的人。还有,你也不是我的人……总之,就是这个意思了……你明白的!”她觉得自己已经开始在胡言乱语,甚至都有些在结巴:“我,不喜欢你!对,最重要的就是这一句!” “欲望?肉体?”萧青戎挑起眉,盯着她的脸,“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是说不管是许山还是小蒲,你也可以和他们上床了?!” 脑子里“啪”地一声有什么断掉,李玉娘几乎是怒吼出声:“你***放屁!我不是那么随便的女人……”一句话冲口而出,她便怔住。迎着萧青戎含笑的目光,她无法再说出话来。 第九十二章 我自私,别爱我 第九十二章我自私,别爱我 夜风料峭,深秋的夜晚。起风时格外的冷。 李玉娘抱着肩,似乎是这样,就能让自己变得暖起来。可是,又有什么能驱赶走自心底泛起漫延至全身的冰冷呢? 在昏暗的树荫下,她静静地沉默地站立着,身姿却是挺得笔直,带着一种倔强的执拗的冷漠。 萧青戎看着她,低声叹息,上前一步伸出手去。可就在他的手碰触到李玉娘的肩头时,她突然条件反射一般抬起头来,用力地推开了萧青戎伸过来的手臂。 冷冷地望着萧青戎,她的眼神犀利中带着一丝狂乱,“为什么非要逼我?你想要证明什么?证明你萧青戎魅力无力,让人无法抵抗?证明李玉娘也不过是个普通女人根本招架不住你的热情?好!我承认,我承认我有些喜欢你。你的温柔让我迷惑,你的强壮让我有安全感,和你上床不是单纯的肉欲……怎么样?我这样说你开心了舒服了顺心了?是不是!?” 合了下眼,她吞咽了下咽喉,再看向萧青戎的目光里充满了嘲弄,“可是那又怎么样?就算我喜欢你,和你有了男女之私。我还是我,不会为你有任何改变,更不会象其他女人一样以你为天,对你千依百顺、俯首帖耳……萧青戎,既是‘**’,你就该庆幸我不会缠着你让你娶我要你负责。何必还要继续纠缠不休呢?” 目光渐沉,萧青戎的声音没有了平日的清朗,显得有些阴郁:“是我说错了话,不该说什么偷……不,是我气晕了头。被你搅乱了方寸。玉娘,我说过这世上最美妙的应是两情相悦。那一晚,我相信不仅仅是我一个人感觉到那滋味。我不是想要逼你什么,而是想你能正视自己的心。而且,不必你缠,我也会负起你一生……” 缩在袖中捏紧的手轻轻一抖,李玉娘有些惊讶地看了眼萧青戎,立刻又哧地一声笑了出来,“可笑!哪个说过要你负责?就算你要娶,我还未必肯嫁呢!”虽说得倨傲,可内心深处却荡起一丝涟漪。这,可算是求婚? “现在不肯嫁也无所谓,反正我也没说现在就要娶。”萧青戎笑着,又露出一丝油滑轻浮之态,“反正,这年头为了中举被抢女婿而等得鸡皮鹤发还为娶妻的也不是一两个。我就权当你是我这一生最难的春闱试又有何妨?” “呸,”啐了一声,原本还要嗔他轻浮。却又觉这话一说就亲近了,李玉娘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萧青戎,话我算是说得透了。总之,还是那句话,你我之间现在没关系,以后也没别的关系……” 她还没说完,萧青戎已经截住她的话,“那要是我对你千依百顺,俯首帖耳呢?”在李玉娘一愕,没有立刻回答时,他已经笑道:“不敢说对你了解至深,可是,我知道,如果有一天你变得全无主见,俯仰由人,那就不再是你了。说老实话,我想不出你会变成那个样子……玉娘,我不强求你为我改变什么。让我为之迷惑,想要了解更多,想要拥有为之着迷的就是现在的这个你。” 冷风拂过后颈,李玉娘为之一颤。原本有些迷茫的眼神便又显出几分清明来。不能说不曾感动,可…… 深吸了一口气,她沉声道:“我、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萧青戎,我不得不说你真的是个高手,这样的甜言蜜语,换了哪个女人也招架不住。是,我喜欢你。听着你说这些话也为之心动。可是……”她幽幽地笑了下,看着萧青戎极认真地道:“我是个自私的人,你不要爱我。坦白说,我胆子小,不想牵扯到你和某些人的恩恩怨怨里。象米大那样的事情,我经历一次,就已经够了。” “小米子?”萧青戎扬起眉,神色微沉,却仍有疑惑之色。 李玉娘看了他的表情,忽地就恼起来,“你别和我装蒜了!真当谁都是白痴吗?你肯指天发誓,那时你只是想帮我忙,没有其他的心思?!” 垂下眉,萧青戎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道:“小米子他……算是我小时候的玩伴。出身寒微,胆子却是很大。那时候我常带着他到处去玩,书院里,武馆里……那时候所有的人都因为他的名字米大而叫他‘大米’这个绰号,只有我叫他小米子。就象陆五一样,那时候我以为哪怕老了他们也会是我的朋友。却没想到竟成了现在这样,一个成了我的天敌。另一个,则投靠了我的仇人……” 低声一叹,他平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那一次并不是我存心想要去报复的。虽然那股恨意始终萦绕心底。可是我不会象十娘一样……” “路十娘?”忍不住插了一句,李玉娘掩口暗叹,隐约猜想到了些什么却到底没有说出来。 “我不能说自己不会仇恨,不去报复,可是,我不会把全部的精力都投进那些事去。玉娘,我可以向你保证,绝不会把你牵扯进那些危险之中。所以,不要拒绝我。” 咬着下嘴唇,李玉娘讷讷无言,竟是一时不知自己还能说些什么:“我……”还没等她说出什么来,就突听得远处传来“扑通”的一声。听起来,竟似什么东西重重落入水中似的。 吃了一惊,李玉娘挂着蒲安的事,来不及再说下去。辩清了传来声音的方向正是园子里的小湖处,忙招呼了一声便快步跑了过去。 萧青戎苦笑了一下,忽又挑起眉来,低喃道:“真想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被划为你无私关心的范畴之内……” 虽然嘴上多有抱怨,可萧青戎的脚步却丝毫没有停顿,始终不快不慢地跟在李玉娘身后一步之遥。反倒是李玉娘急起来,催着他快点过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无奈之下,萧青戎只好飞身掠向前方,留下李玉娘一个人缀在后面。 还没等到地方。就先听到有人在气急败坏地大骂。只是还没等骂完,声音便突然消失。李玉娘原还感到奇怪,可等看清眼前的情形,又觉有些可笑。 这小湖,是人工引进的河水,面积并不太大,只在湖中养了些荷花又并七彩锦鲤。时值深秋,荷叶早枯,只有还未完全枯萎的茎杆顶着残叶好似济公的破扇子一样招摇在夜风之中。 就在湖中靠近湖畔的浅水中,一个男人正在水中扑通着。姿态不甚雅观,形容也不太好看。偶尔仰起头,骂上个一两声,又有些忌讳地扭头看看稍远处抱肩而立地萧青戎,不敢骂得太过火了。这男人,可不正是那嚣张的蒲万里又是谁。 没想到追出来竟是看了这么个西洋景,李玉娘又是好笑又是奇怪地走过去。看看萧青戎,又转目去看叉着腰大笑的蒲安。虽然不知道怎么吃亏的竟是蒲万里,但看看周围并没有蒲万里带来的随从,她便觉得有些安心。 想想,她轻唤了蒲安一声,半真半假地叱道:“小蒲,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也敢这么胡闹,还不快放规矩些!”又压低了声音嗔道:“你傻了不成?手里还拿着那竹杆做什么,还不快丢了。” 蒲安一挑眉,嘻笑道:“不拿竹杆怎么痛打落水狗呢?” 李玉娘一怔,再看水里的蒲万里,忍不住就笑了出来。笑了两声,她咳了一声道:“不要惹事,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罪证啊?还就这么拿在手上不放了……” 蒲安咧了下嘴,目光一转,看到蒲万里又近了岸边,手臂一动,手里的竹杆又重重地捅了过去。正要扒到岸边的蒲万里被捅个正着,直接又倒回水里,呲牙咧嘴地大骂:“你个婊子养的咋种!有种就让我上去再打三百回,老子不宰了你都不姓蒲!” 手中的竹杆“啪”地一下落在水面上,蒲安冷笑道:“你再骂啊!骂得大声点!信不信我下一杆就拍在你的脑袋上。” 蒲万里骇了一跳,下意识地又往远处游了一段距离。嘴里虽然仍在骂骂咧咧的,可声音却是小了不少。 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李玉娘抬起头,远远地看到花木扶疏后隐有火光传来,蜿蜒似蛇。竟似有人举着火把往这边奔了过来。 “蒲安,算了,不要理他了。”示意蒲安扭头看那火光。李玉娘直接上前抢下那竹杆直接丢进湖里,又尖声叫道:“救命啊,有人掉进水里了……” 声音里充满了惊恐与惶急。活似自己至亲的人落入水中般的关切,倒让岸上水里三个男人都不禁侧目相看。 火光渐近,人声渐响,还未跑到,已经有人开始大声呼喝“不要怕”之类的话。水里的蒲万里没了阻碍,也快速地划着水往岸边而来。等到那些高丽武士执着火把赶到湖边,水里的蒲万里也爬上了岸,气喘如牛。 人群里那高丽女人哭天抢地地扑过来抱着蒲万里直叫大官人,又不住地抬着袖子往脸上抹,看似悲痛欲绝,却忘了问一下蒲万里到底觉得怎么样。 蒲万里喘了半天,终于喘均了气。猛地推开那女人,跳起身来,直奔着蒲安扑过来。 “你个王八蛋,想害死我!”大骂着,他咬着牙下死力去捏蒲安的脖子。 因来的人多,蒲安便没有防着蒲万里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疯,一时躲闪不及,虽没让他捏到脖子却也被揪住了衣领。 那些高丽武士瞪大了眼,看着扭打作一团的蒲氏两兄弟,因不知该帮哪一边,便愣在当场。李玉娘在旁看着没人上前帮忙,也顾不得多想,忙伸手帮忙去拉蒲万里。 却不想蒲安正狠狠地推着蒲万里,蒲万里又狠狠往后甩想要甩开李玉娘。这一推一拉一甩,用的力道倒是同一方向了,却都忘了他们三个是站在湖边,直接后果就是三个拉扯成一团的人直接倒栽进湖里。 还没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李玉娘就觉得自己被冰冷的湖水没了顶。 心中惶恐,却觉手里发空,刚才还揪住的蒲万里竟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她胡乱挥着手,蹬着脚,隐约觉得脚下似乎是碰到了什么东西,却又不似是踩到了地面般坚实。只是这生死关头,一念闪过既逝,哪里又会去多想。 头仰起,恍惚看到水面之上有人破水而来。虽看不清是什么人,心却莫名地平静下来。还好,算是她命不该绝。 脑子里抹糊地想着,她只觉得那人自她身后将她紧紧抱住,拖着她往水面上浮了上去…… 只觉得胸口一轻,口鼻处一片清凉,李玉娘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贪婪地呼吸着略冷的空气,哪怕肺里被呛得一阵发寒,仍觉得舒畅。 “不用怕,我就在这儿……”身后的人在她耳边低语着,熟悉的声音让她的心顿觉温暖。不知不觉间,她的身子又往后靠了靠。 萧青戎…… 她的心底,轻轻念着他的名字,嘴角不自觉地掠过一丝浅笑。 抬手擦了下眼睛,她有些惊讶地看着不远处湖心往下栽猛子的蒲安。“小、小蒲……”嗓子有些痛,刚说了两个字,她就忍不住咳嗽起来。很想告诉蒲安自己已经得救了,不用再在水里找了。却不想萧青戎竟淡淡道:“蒲万里还没上来。” “咦?”李玉娘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蒲安那小子竟然是在救蒲万里那个仇人?眨巴了下眼睛,她忍不住撇了撇嘴。 到底是在海边长大的,蒲安的水性极好。这头萧青戎刚把李玉娘救上岸,那头蒲安也扯着蒲万里浮了上来。 伏在青石板上,李玉娘簌簌发抖。还没等她撑起身,身上已经落下一件长衫。扭头去看,萧青戎已经脱得只剩中衣。 半跪下身,萧青戎一脸紧张地望着她,“觉得怎么样?可有哪里碰到?” 沉默着摇了摇头,李玉娘牵起嘴角,笑了下,又垂下头去并不答他。 得不到回应,萧青戎皱起眉,直接把李玉娘抱了起来。扬声喊道:“蒲安,替我向太子告罪一声,就说有事我们先回去了。” 被他吓了一跳,李玉娘抓着萧青戎的手臂,急声道:“放我下来!谁说要先走了?”见萧青戎不撒手,她竖起眉毛狠狠地拧了下,拧不动干脆用指甲戳他:“没听见我说话吗?快放我下来!” 被她在耳边一吼,萧青戎只能无奈地放手。李玉娘下了地,白了一眼萧青戎,忽然嫣然一笑,“算你听话。”这一声,说得极轻,又娇又柔,再配上那妩媚的笑容,让人只觉得她那个白眼竟不似在责怪,反有媚眼如丝的妖娆。 萧青戎一怔,眼睛忽地亮了起来,笑意直从嘴角笑到眼底。 虽然都没再说话,可那种和谐的氛围却让两人相视而笑,眼底眉梢皆有一种外人无法察觉的柔情。 萧青戎笑着,忽然抬起手,轻轻地握住李玉娘的手。李玉娘挣了下,便顺从地任由着他那样牵着她的手不再抗拒。 不远处跪在地上微喘的蒲安抬眼望来,正好看到两人紧紧牵在一起的双手。目光一黯,他垂下头去,嘴角的笑里有丝苦涩。 猛烈地咳嗽着,蒲万里捶着胸口,哑着嗓子道:“你、你踹、踹我……” 耳尖地听到蒲万里的话,李玉娘的手一抖,有些心虚地眨巴着眼。突地高声叫道:“小蒲,你救他作甚?恩将仇报以怨报德的混帐东西!这满园子的人都看到你拼了命的救他了,他反倒好,还敢赖你……还不如就这么把他丢进湖里喂鱼吃呢!” 蒲安哼了一声,沉声道:“本就没指望他还会说谢谢。象他这种人,喂鱼吃都太便宜了。就算要死,也得先让他尝过了我吃过的苦后再死。” 李玉娘眨了下眼,不知蒲安到底是对这异母兄长恨得要死还是骨子里总有那么点亲情在。冷眼瞧着两兄弟四目相对,火花四溅、漏*点四射。她不禁撇了下嘴。管他们呢?这世上不是只有相亲相爱的才叫兄弟,能有人和你斗得你死我活那也是种难解的缘分了。 懒得再看他们,李玉娘走过去笑着和那武士首领打了招呼,便在被喊过来的高丽侍女引领下往房间里走去。 “你……”勾起嘴角,她忍下笑意,“要不要跟得这么紧呢?”看看萧青戎,她故意抛了个媚眼,娇声道:“难道离了我片刻也要想念不成?” 她原是故意调笑,有些作弄的意思,却不想萧青戎竟笑望着她,点头道:“正是,离了片刻我也要想念。” 看着萧青戎含笑的眼眸,李玉娘脸上一热,突然觉得有些羞怯之意。垂下头,她不再看跟在身后的萧青戎,一路沉默着跟在那侍女身后进了房间。 纸的推拉门,榻榻米,矮几,小柜,就是太子别院的客房,也如普通民居,并未见特别的格局,不过是物件更为精致些罢了。 捧着那侍女递于她的衣裳,李玉娘拒绝了那侍女的帮忙,自己一人忙乎了半天才算是把衣服穿上了。 盘腿坐在矮几上,她对着铜镜,只觉自己颊上泛上粉红,未上胭脂竟也有着说不出的妩媚,就连眼睛也是水汪汪的似要滴出水来。分明就是陷入恋爱之中小女人情动的媚态,摸着脸颊,想想刚才那由死至生的一刹那涌上心头的温暖,只觉得自己之前的抗拒是多么的可笑。 何必呢?不过是一场恋爱,在这个还没有完全被朱氏礼教道理束缚的年代,象那些动人诗词中一样“人约黄昏后”“娇羞倒人怀”……谈一场让自己开怀的恋爱,何乐而不为? 没有挽起头发,她站起身走到门边。看着映在门上的挺拔身影,她抿唇一笑,扶着门边,把额头抵在门上,她低低地唤着:“萧青戎……” “我在。”萧青戎笑着应了一声。 李玉娘垂下眼帘,仍是低唤:“萧青戎,萧青戎……”仿佛只是这样唤着他的名字,就觉得有一股暖流窜过全身。 萧青戎笑出声来,在她一声一声的低唤声里轻声回应。一声,一声……傻傻的事,这时候做起来却竟是那样的顺理成章,丝毫不觉得肉麻。 双目明亮如星,李玉娘轻轻笑着,只觉得有些好笑。有些傻气,却让人觉得怀念。在现代快餐式的恋爱里,这样傻傻的纯纯的情怀早已经在色欲横流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萧青戎,你真的肯象你刚才说的一样,对我总是千依百顺?”她低声问着,心里却在想:何须你千依百顺,我又不是要个牵线木偶。 门外,萧青戎已经低笑出声:“你可想要那作傀儡戏的偶人?若你真想要,我倒不妨扮上一扮,可若是哪天演砸了,你却不要恼我。” 目光一瞬,李玉娘低笑道:“要你扮偶人,又能扮上几个时辰?”抬起眼,看到纸门上映着他的手,知是他的手抚在门上。浅笑,她抬起手在门里合上他的手掌,笑笑,自己先觉得这样子若被人见了定要被笑话。 拉开纸门,她靠在门上,手臂垂在身旁轻轻地弹点着门边,头略微偏着,她脸上的笑极尽的柔媚。 “我不要你做偶人,也不要你时时刻刻都呆在我身边。可是,在我需要的时候,你一定要在我身边……还有,”她一伸手,拉着萧青戎的衣领,把他拉近,面孔近在寸许间,“你要记着。我不是个好相处的女人。你不要对不住我,更不要让我恨你。要不然,我不知会做出些什么……” 萧青戎勾起嘴,没有说话,目光却缓缓下移。李玉娘知道他的目光是落在自己的胸口。身上这件低胸高丽服,遮不住的*光外泄。迎着他的目光,却没有回避,她反倒故意地挺起了胸。清楚地看到男人喉结上下滚动了下,她便有些得意地坏坏地笑了。 抓住她的肩头,萧青戎哑着嗓子沉声道:“如果有一天我让你讨厌让你恨了,不要让我的血脏了你的衣裳,一杯毒酒足以了结我这条命了。” “呸,当我真是毒妇不成?……”李玉娘轻啐着,一句话还未说完,声音便哽在他粗鲁地堵过来的唇间…… 夜,便渐渐温暖起来。 第九十三章 蚂蚁可撼大树否 第九十三章蚂蚁可撼大树否 抵达开京后,一切事情都顺利得让李玉娘难以相信。果然。人脉的重要性,古今皆同。 打铁趁热,经过商议后,他们的“三杭”商行建立了第一个驻外分行。事实上,这家分行根本就是他们的第一间商铺。只是这自然是不外露的机密,位于杭州的总行规模能说多大,就有多大。只差夸耀他们是百年老字号了。 设立分行是经过郑重考虑后才决定的。一来,以后他们的商船运来货物后可以很快就载满早已收购的货物返航,很大程度上节省了货运时间;二来,有宋忘的关系在,他们的分行会很快建立并继续维护高丽的人脉网络,以后除了卖他们自己的货外还可以代表从他国运来的货物……可谓一举数得。 让李玉娘没想到的事,他们的分行还没开业大吉,就已经有人找上了门来要求合作。来者,正是泉州五大家之中的刘家二管事刘银库。虽然李玉娘对这刘家不甚了解,可蒲安却是熟知甚深的。而且在提及这刘家是五大家唯一没有和蒲家联姻的一家时,神情间颇有钦佩之色。 虽然仍不能完全猜到这刘家人为什么会登门拜访,可李玉娘心里却隐约有莫名的兴奋,总觉得是要有什么好事要发生了。或许,是因为最近的一切都太顺利才让她把所有的事情都不自觉地就往好处想了吧! 原本,这一次的会务。她并无意出头的。接待刘银库时她也不过是坐在一旁帮忙煮茶。因为高丽人不喜饮茶,新租下的铺子里请的伙计也是不通此道的。李玉娘这个半调子便也充了成手,派上了用场。 含笑送上香茗,李玉娘正待退下,却不想那看似平庸的刘银库竟是笑着抬头谢道:“让李娘子这位大老板亲自煮茶,刘某真是愧不敢当了。” 目光一闪,李玉娘抬头看着刘银库,不由在心里重新把这看不出多精明的商人重新定了位。 “来者是客,小女子亲奉香茗原是应该的。”李玉娘淡淡一笑道:“只是我没有想到咱们这间小小商行竟也能得刘老板青眼,实在惭愧……”虽然没明说,可心里到底是生了戒心。这刘银库事先就摸清了他们的底,想来是有备而来了。 目光一转,她和许山目光一对,已经明了对方的想法。管他到底是为何而来,总是要静而观变的。 轻啜香茗,刘银库虽然是眼皮下垂,却早已将许山和李玉娘的互动看在眼中。就他的情报里,这李玉娘是三杭的大股东,可三杭大多数事情却都是由这许山出面处理的。而蒲安…… 抬起头,刘银库笑吟吟地看着蒲安,道:“贤侄,咱们倒是许久未见了。果然是虎父无犬子,这么小的年纪竟也能赚下这么大的家业。” 原本还带着笑的蒲安立刻变了脸色,“刘老伯,虽然咱们在泉州城里没什么交往,可我一向佩服你们刘家的洁身自好。若是你看得起我,蒲安自然也会以礼相敬。可有一件需先当面说清:我蒲安生来便是有母无父之人!以后刘老伯也还是莫要再说那些话了。” 他这么一大小声。不只刘银库捋着胡子默然无语,就是许山和李玉娘也是忍不住轻咳了起来。 既恨且盼,在蒲安心里,大概泉州蒲家还有那位无论是长子还是私生子都痛恨无比的蒲大家,就是永远都没法解开的心结了。 刘银库轻轻扬起眉,顾盼之间将在场众人的神情都看在眼里。暗在心里道:“还是太年轻了。”不过,年轻正好,若是老奸巨滑一如蒲家那老东西,反倒大大不妙了。 心里暗自盘算着,他笑问:“怎么竟不见萧公子?”声音一顿,他又笑道:“我听那些高丽人叫得甚是恭敬,只不知萧公子府上是……” 说来可恼,底下人对“三杭”商行的其他人都摸清了底,却唯独那位在太子别院与太子左相甚为亲密的萧青戎完全打探不到风声。就是“三杭”的水手也只悄悄地说那是李娘子的夫君,除此之外竟是一无所知。 在心里把那消息翻来覆去地想了又想,刘银库听着李玉娘不着痕迹地避重就轻竟是不曾提及萧青戎的身份,就更觉得神秘难测。 他屈了手指,食指和中指徐徐地揉搓了良久,终于抬头笑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几位也不要嫌老夫唐突。实话说,今次来访却是要与几位商量一下大事的。” 目光一闪。李玉娘笑笑没有说话。许山开口笑道:“刘老伯说笑了,我们这些后生晚辈哪里有什么资格与您共商大事呢?”嘴上虽然是在谦让,可从“刘老板”到“刘老伯”的亲近,却无疑是表明了一种态度。 “海上豪富,泉州过半……”刘银库眯着眼笑道:“不是刘某夸口,蒲贤侄同是泉州人,自然知道咱们泉州是如何繁盛。虽然始终未曾设立船舶司,可天下的大海商却多是泉州人。而这其中最大的海商便是——蒲家!” 精神一振,李玉娘屏住呼吸望向刘银库。知道今次会务的戏肉终于要来了。眼角瞥见许山的唇也抿成一条直线,虽是表情没什么变化,可眼底却是隐隐有什么跃动着。一旁的蒲安却是瞪大了眼,盯着刘银库,连拳头都捏得紧紧的。 “蒲家算是泉州首富,且不提他横贯东西的航线,西洋各国的人脉,单只是泉州城里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就够让人乍舌的了。可是,树太大了,未必就会一直茂盛下去。年头久了,树也会从根子烂的……可是,”抬眼看看几个年轻人,刘银库的声音压低了两分,却更充满了一种古惑的意味:“哪怕根烂了,可那棵老树却也不会立刻就倒下去。总还是要人去动手推,它才肯不情不愿地倒下去……几位,可敢与我刘氏一起做那个推倒老树的勇者?!” 他充满鼓动性的喝问,如同晴天炸雷,轰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与李玉娘目光一对,许山飞快地按住一旁激动得无以自抑的蒲安。而李玉娘则淡淡地笑道:“刘老伯莫不是在和我们这些小辈玩笑作耍吗?您都说了。蒲家是大树。我们‘三杭’呢?不过是大树底下的小蚂蚁罢了。就算大树的根烂了,我们这些小蚂蚁又如何能推倒参天大树呢?我看,刘老伯是找错人了。” 目光一瞬,刘银库轻笑道:“蚂蚁?不错,若是从前,老夫大概也要笑你们这样只有一艘船就莽撞闯到海贸这一行的年轻人是蚂蚁了。可是现在,在你们成为在高丽最得势的宋商之后,还有什么人敢说你们只是蚂蚁呢?” 望着李玉娘,他做出诚恳的表情,“李娘子,我们大家都是聪明人。不必多说,自然都知道推倒蒲家会得到什么好处。坦白说,我们刘家近几年一直想往西洋发展,只可惜有蒲家压着,所获利益远不及南洋。大海,就是无尽的财富源头。而海贸,不是一家两家就能吃得下的。蒲家已经腐朽不堪,你们光看蒲家下一代的继承人——那灰溜溜离了高丽的蒲万里,就该知道蒲家大势已去。只要你我现在揩手拿手,何愁他日不雄霸海域?!” 李玉娘浅笑无语,眼角却是瞄向许山。许山目光一敛,抬头笑道:“既然刘老伯把话说到这份上,那我们也不好再说别的。承蒙刘老伯看得起。竟视我们这些小辈为合作伙伴,虽然有愧,却也不敢不郑重考虑。如此大事,还请刘老伯容我们三思后再回复。可否?” 刘银库捋须一笑,并没有拒绝。事实上,当许山说出考虑这句话时,他心里已经有数,这事情多半是成了。接下来的无非是些合作细节又并那些利益分配。这世上原没有那么多正义公道,就是打着正义的名头做事的,也少不了那些或有形或无形的利益。 刘银库所想的没错。事实上送走他之后,李玉娘等人便迫不及待地于房中进行了密谈。撇开了按捺不下兴奋与激动。整个人都沉溺于幻想之中的蒲安不理,许山和李玉娘本着借人之势,自我壮大的原则,不消半个时辰就已经确定了与刘氏合作的方针。 只是方针虽然定了下来,那些细节问题却仍要细细考虑。 最初,两个人所考虑的都是要为己方争取更多的利益。虽然自知自己的实力与刘家不可相提并论,可是既然对方主动来谈合作的事情,那一定是有需要他们做助力之处。既是如此,自然是要吊起资本好好讨价还价了。 可是当从左相府中回来的萧青戎一语惊醒他们之后,两人便立刻改换了思想。 “蛇吞大象,是要被噎死的。”萧青戎只是淡淡一笑,有意无意地道:“欲速则不达,以‘三杭’现在的实力,就算人家把整个大宋的海贸都交给你们,你们又能做什么?” 当头棒喝,惊醒了密谋的两人。说得不错,如果他们只一昧提条件又想谋取无数的利益,刘氏会如何想?就算他们和刘氏合作推倒了蒲家,可被他们索取无数的刘氏下一个会不会转头来对付他们呢? 抹去冷汗,重新来过。在第二次与刘银库的会务中,双方友好协商并最后订立了最终的合作方案。 在签合作合同时,刘银库有意无意地笑言“还以为你们会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又故作淡然地道:“你们真的不想要通西洋的那条航线?” “我们是什么样的实力自己难道还不清楚嘛!西洋那么远的航线实在是不适合我们的。光是高丽与东瀛再加上半个南洋,就已经够了。”许山温言笑着,目光在刘银库挂着笑的脸上一扫而过,心里更肯定他们只要近海航线的决定正确无比。若是想染指西洋,怕是合作还没开始,就要受刘氏敌视了。 点了点头,刘银库显然也是极满意这次合作的。虽然未推倒蒲氏前,这些分配的航线什么都不作数,可对“三杭”几个小辈的自知之明他还是很高兴。定下这样的协议,大哥以后一定会更加重用他,说不定下一任家主…… 想得开怀,他对合同中的其他条款更是格外宽松,“许贤侄,答应你的那五艘船,待我回泉州后便立刻着手办理。不知刚才说的那样东西……” 闻言微微一笑,许山对着蒲安招了招手。蒲安走过来。似乎满脸不情愿地自怀里取出一只木盒,小心翼翼地递与刘银库手中。 刘银库半眯着眼,强压下心头狂喜,以同样小心的姿态接过木盒。在明亮的光线中,盒中的小小木龟轻轻晃了一下,然后定在一个固定的方向上。刘银库连试了几次,都是一样的结果。欣喜之下,不禁低喃出声:“果然是蒲家的……” 及时收声,他轻咳了一声道贤侄回航时还要用此物,老夫这个时候拿走好象……” “无妨,”许山淡淡一笑,不以为然似地道:“这东西,小蒲就会做。以后刘老伯想要多少,我们就供多少。” 刘银库目光一瞬,眼角抽了一下,却立刻便笑起来,大赞蒲安少年了得。 蒲安静静地听着,脸上一直没什么笑模样,似乎仍是不太舍得似的。这神情看在刘银库眼里,却是另一番思量,面上却仍是一脸笑容。 送走了刘银库,蒲安吁了一声,抬手揉着脸,略有些恼地道:“可累死我了,非要我这么板着脸。” 许山一笑,也不作答,只回头去看正把合同装起来的李玉娘。李玉娘抬起头看看蒲安,歉然问道:“小蒲,就这么把那指南龟送了刘银库,为难你了。” 大手一挥,蒲安毫不在乎地道:“有了我自己的罗盘,鬼才要那什么破龟呢!” 李玉娘抿唇一笑,和许山目光一对,都有些得意。想了很久,他们才略有些猜中了刘银库的心思。一只指南龟,换来五艘低价船,算来算去,都是他们占了便宜。虽然在刘银库眼里,那只指南龟大概是宝物了,可在蒲安新制出并最终由李玉娘顺应历史命名为罗盘的新型航海用具面前,那早已是过时的东西。 技术就是生产力!这句话果然是放在什么时代什么地方都正确无比。他们的新罗盘,就等于是一大秘密武器,有了它,便可在同行中占尽先机。 新分行开张,好一番热闹。货物备齐,修整过后,几人便打算回航。 离开之前,李玉娘陪着萧青戎前往左相府道别。依依惜别,左相夫人拉着李玉娘的手,千言成语,皆是在请她劝萧青戎留在高丽。一方面是那高丽太子极看重萧青戎,日后必有重用;二是宋忘与萧青戎既是世叔侄又是师生,等同半子一般,若能留在高丽承欢膝下也能让宋忘老怀大慰。 李玉娘听着,只是浅笑,既不点头也不说话,最多只是笑道“一切都凭夫君作主,我一妇道人家不敢枉语”。做足了一幅温婉贤妇的模样。 出了相府的门,上了车却是拧住萧青戎的耳朵,狞笑道:“你若要留在高丽便一人独留,莫要牵扯了我。” 被她拧着耳朵,萧青戎却只是笑。甚至还作怪作小鸟依人状倒在她的身上笑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既做了你李家的女婿,怎么还肯随便一人滞留在外呢?” 忍不住去搓手臂,李玉娘哭笑不得地用手指戳着萧青戎,“谁允了你做什么女婿了?这么搞怪也不觉得羞……”虽是嗔怪,拧着他耳朵的手却是放柔,轻轻地摩挲着他的耳朵。 不知为什么,自从两人把话说清楚后,萧青戎便时不时地做出幼稚的搞怪动作。她初见时尚觉惊讶,过后才意识到这高大的男人竟是在撒娇。虽然仍会觉得怪怪的,可心里却还是觉得心甜。一个只向她撒娇的男人呢! 没有追问高丽太子和左相到底对萧青戎说了些什么,甚至没有问他到底是和那太子到了怎样的关系。直到在他们离开开京的那一天,在城门外看到送别的盛大场面时,才意识到原来萧青戎竟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在高丽建起了属于他自己的人脉。 华衣高冠,诗词唱和,来的多是文人,偶有看起来象是武将的也不过一两人,还多是露脸就走。不远处的小亭中,几个高丽歌伎用宋话吟唱着一首又一首的送别诗。不管好坏,总是引来无数的赞许…… 值得一提的是,这时候的高丽文人们写诗作赋,所用的文字都是汉字。千年后提倡的杜绝汉字应用,显然和这年代粘不上什么边。在大宋年间,很多周边小国的真实情况是:如果不识汉字,请不要说你是个文人。 送别的最**,是太子近臣的到来,他不仅带来了太子的一封亲笔信,更捎来了一车的礼物作为送予萧青戎的仪金。至此,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位来自大宋的萧公子是真的受到太子的宠信了。在那些高丽贵人的窃窃私语中,李玉娘偷笑不已。可以想象得到,他们的分行以后在高丽会是怎样的红火了。 “怎么样?你为鲁重找来的那几个高丽女人可让他满意?只望他能安下心留在高丽,莫要又起了回去的心。” 马车辘辘,回望开京渐远的女儿墙,李玉娘忍不住低问。虽然鲁重是粗人,对经营上的事务懂得不多,可留下来成为监管者,却是对那些雇自本地还有刘银库介绍过来的掌柜伙计是最大的威摄。 当船终于驶离高丽港时,李玉娘站在船头的甲板上,远远地望着那一片渐远的陆地,幽幽道:“我想,我会想念在这里的日子……” “嗯,我也会。”萧青戎低语着,在李玉娘笑道:“在高丽,所遇到的都是好事”时,嘻笑出声:“是啊,所遇到的是我一生中最好的事。” “你怎么老是……”李玉娘扭头嗔着,可目光在触到他带着暧昧笑意的眼神时,不禁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忍不住啐了一声,笑,却自唇边荡开…… 船在耽罗岛顿作修整,便往东瀛驶去。原本并没有往东瀛的计划,可在与刘氏签定了协议之后,他们便决定去往东瀛一行,当是探路也好。 早有熟识的水手把东瀛的物产细细说了,比如东瀛漆柄折扇,螺钿器具,又比如东瀛刀,而最著名的却是阿久也玉。李玉娘初不知这阿久也玉是说的什么,听了一会儿才知这说的是珍珠。东瀛的珍珠极美,时人称之为“东珠”。据说曾有人用七十余贯购买一颗珍珠,回到大宋却卖了五万贯之多的天价。 这样的故事,显然这水手是说过无数次了。说的时候眉飞色舞,手舞足蹈,极是动情。而李玉娘却是初次听到,直听得双眼放光,恨不得立刻到了东瀛买上一大箱上好的珍珠,回到大宋换回千万贯钱才好。 东瀛的港口比之高丽港要大上许多,因为比高丽通航早上许多,所以来东瀛的商船比高丽更多了几成。颇有当日在泉州所见的繁荣。 想是见惯了海船,对那些在港口混日子的东瀛人来说,他们这艘小船并不起眼。甚至起先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们,也并不如那水手口中所说宋船入港的欢迎盛况,直到他们上岸后才有人远远地往他们这边看过来。 李玉娘起先并没有在意,入港的手续以及其他事宜自有许山、蒲安带着水手去办理,相对而言,她极是清闲,眼下,也只是看看风景便是。可是过了一会儿,她回过头去,才发现不知何时,不远处竟聚了一群东瀛女子。 奇怪地挑起眉,她转过身看看似乎是想起什么,忽然扬起眉来的萧青戎,皱眉嗔道:“你可是知道些我不知道的?还不快快讲与我听。” 萧青戎一笑,轻咳了一声,附在她的耳边,还未开口,远处那群东瀛女人竟突然动了起来…… PS:为了均订,求亲们支持正版阅读。求订阅啊…… 第九十二章 我自私,别爱我 第九十二章我自私,别爱我 第九十四章倭女多情 听到喧哗之声。李玉娘转目看过去骚动的人群,立时瞠目结舌无法说出半句话来。 那,是许山和蒲安他们吧?还有那些身上散发着汗臭味的水手…… 眼角抽搐,看着那一群被那些东瀛女人围住的男人们,李玉娘很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人。感觉上,这几乎是天皇巨星大明星的待遇了。这样被一群热切的女人围着,拉扯着,纠缠着……比现代最热情的粉丝还要狂热上三分。真是难以置信。好象一群患了性饥渴症一样的东瀛女人…… 只听得莺歌燕语,那些东瀛女人娇声唤着什么,听不太懂,可是只远远地听着那些娇滴滴的声音,李玉娘已经觉得身上酥了半边。都说中国女人温柔,那是没见过日本女人是什么样子。而现在被称为东瀛的日本,这些女人只比现代更温柔十分。 声音又娇又柔,象是蜜一样的甜腻,而盯着男人的目光既柔得好似要滴出水,也热得好似燃着火。柔情似水,热情如火,大概是每个男人心中梦寐以求的女人了。难怪那些男人乐得脸都笑开了花。 “糟了,这回真是没办法向三娘交代了。”李玉娘低喃着,有心叫站在身旁的萧青戎上前帮着许山脱困。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不会这一去就成了羊入虎口吧?若是那样…… 甩了下脑袋,她暗笑自己越来越小女人心结。男人又岂是看得住的?要是他有那个心,你就是把他拴在身边,该变心的还是会变心。 抬头看见许山和蒲安外加一个陈子孺正奋力挣脱出包围圈,李玉娘笑着迎上几步,看到三个男人身上不是被揪得皱成一团就是被撕坏了衣袖,脸上也或多或少染上了些胭脂。一时倒不知是该说他们艳福无边还是倒霉了。 垂着头,没留意到李玉娘迎了过来,陈子孺还在感叹:“果然,倭女最多情。真是可惜,若不是没有时间……”一抬头,看到李玉娘,他的脸立刻就红了。虽然和一群水手混在一起日久也染上了些粗俗的毛病,可到底还是觉得自己是斯文人。一群男人怎么说都无所谓,风流才子,正当如此,可对着女老板就难免…… 他腼腆了,李玉娘却浑不在意。在现代时,听到男同事讲的荤笑话不知比这个色多少倍呢!指着陈子孺,她好奇地问道:“那些女人说什么?莫不是东瀛的青……”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低咳,她便收声,只是淡淡一笑。 陈子孺有些尴尬地笑笑,有心不答,可是因为李玉娘一直盯着他,不得不轻咳道:“那些女子说的无非是些求欢的话,娘子不听也罢。”李玉娘还没红脸,他已经先觉羞愧。 求欢?难道日本意外服务业竟是从这时候就开始了?李玉娘眨巴着眼。不知是该感慨还是叹息世风日下。就在这时,站在她身后的萧青戎笑道:“这些女子是为‘度种’而来。之前那水手讲这事时不好当着你的面讲,我们却是都听过了的。” 度种?李玉娘有些惊讶地扬起眉。一眼望去,果见许山和蒲安也多有尴尬之色,而那些留在那些女人中间调笑无忌的水手们也是一幅色眯眯的模样。看来还真的是人人都有了心理准备,只她一个被蒙在鼓里。心中好奇,可惜不待她问,许山已经大声招呼,示意时间紧迫。无奈之下,李玉娘也只能私底下问萧青戎。只知这所谓的度种古已有之。 话说,古时候的日本,是把贵族称为华族的。从汉唐之时便认为中华乃天朝上国,极尽仰慕之情。所以这些倭女以怀有天朝骨血为荣,到宋时更有远度重洋往大宋度种的风俗。 这样的风俗,李玉娘还是第一次听到。听过之后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觉。而出了港口,一路行来,于路旁见到那些神情恭顺,态度温善的东瀛人,这种古怪的感觉就越来越重。 真的很难想象,这些视宋人为贵人的东瀛人和千年后那一票在神洲大地上烧杀抢掠的是同一个民族。千年岁月,改变的太多。苍海桑田,改变更多的却还是人心。 不过,这不是感慨的时候。事实上,她也并不认为自己这样一个女人能够改变这个世界。眼下,李玉娘最关心的还是这些东瀛人会不会向她敞开自己的荷包。 漫步在街头,触目所及,尽是唐风。这样的古典建筑,若是在现代看到,恐怕是要大赞一句古色古香了。可现在,看多了古代建筑,便不觉得有多惊讶。相较于雅致的宋式建筑,这些唐代风格的建筑更显雍容大气之态。 已经入冬,可过往的行人却多衣着单薄,许多穿着类似汉服的和服盈盈而过的女子甚至还光着脚踩踏着木屐。清脆的踢踏之声让这条街更增生气。 自然,有许多目光飘过来。只是比起在港口遇到的那些倭女,这些倭女更显矜持。只是或远或近地把眼神瞟过来,有意无意地用柔婉的目光表达着爱慕之情。 一辆马车驶过,停在不远处的街口。有女子的低笑声自车中传出。接着便有一衣着朴素的东瀛少女跳下车来。赤着脚,素着一张脸,看起来似乎是某位贵族的侍女。 这少女笑盈盈地走近,对着萧青戎施了一礼,一张嘴竟是说的汉语:“荒山孤残壁,年年寂寞春。愿君惜抚子,得沐雨露恩。” 这是一首并不见得多高明的唐诗,就是李玉娘这样的非文化人都听得懂她意思了。虽然没有立刻勃然大怒,却也觉得有些不自在。这东瀛少女敢情是当着她的面来撬男人啊! 那东瀛少女显然不大会看脸色,甚至都没有看李玉娘,只是继续说着,这次却是说的日语。据陈子孺在旁翻译,大意就是她家紫姬乃某某贵人之女,高贵美艳,性情温婉,愿与君结一夕欢好云云。 听了翻译,萧青戎扑哧一声笑出来。转过头看着李玉娘,竟是掀了掀眉,颇有几分得意之色,李玉娘冷眼看他,却是低哼一声竟是什么也没有说。萧青戎讨了个没趣,便笑着对陈子孺道:“嗯,把我说的话翻译给她听,就说我是有主儿的男人,想与我欢好,总要问问我的女人才成吧!” 陈子孺为之气结,虽然觉得萧青戎真是太煞风情的鲁男子,却不敢不照实翻译。那倭女听了,竟真地转过身来看李玉娘,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李玉娘后才深施礼道:“这位娘子,我家紫姬容貌美,身份高贵,与你夫君一夕这欢绝不至使你有失颜面,还请娘子成全紫姬心愿。” 听罢陈子孺翻译过来的话。李玉娘几乎气个半死。还真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敢情想和别人的男人玩一夜*还可以这样理直气壮地来请求!怎么着,你美丽你高贵,我就得把男人双手奉上? 忍着气,她璨然一笑,看着那倭女道:“赠我千金,许你与郎一夜*好。”她就不信那唤紫姬的倭女肯为萧青戎舍出千金来。 她这一说,那倭女果然一愕,带着惊讶的神情看了看李玉娘,便施礼扭身往那马车跑去。 自撩起的车帘后,隐约可见倩影窈窕。李玉娘还在想是怎样的美人时。就见那女子侧过半边脸来,一张白得象抹了半斤面粉的面容让李玉娘吓了一跳。原来,古代日本女人真如现代日本艺伎一般打扮。这,算是好看吗? 她这就是不懂了,这些日本贵族女子脸敷白粉,颊抹胭脂的妆容,仿的是晋代的贵族妆容,有个名堂叫“红妆粉饰”。当时不仅是女子做如此妆扮,就是男人也是如此。中国出了名的美男子,潘安、韩寿、卫介无不出自晋魏时期,诸如“粉郎”“玉人”的形容词都是这么来的。 且说这会儿李玉娘肚里暗笑,转头看了看萧青戎,忍不住调笑道:“若这紫姬真肯出千金求一夕之欢,那你连晚饭都可以省了。”刚说完,她便有些后悔,这话说得太过轻浮了,若是萧青戎恼了怎么办。抬眼细瞧,见萧青戎脸上并无不悦之色,这才放下心来。 似乎,不知不觉之中,她越来越在乎萧青戎的想法。这,算是好事还是不好? 正在心里琢磨,那倭女已经转了回来。看着李玉娘,神情颇为严肃地道:“紫姬是真有诚意求欢,娘子何苦这样为难于她?不如这样,紫姬许十金换取一夕之欢可好?” 十金,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已经是数年生活费,就是李玉娘从前得到十金,也要兴奋很久了。可见这紫姬确是有些诚意的。只是这样的诚意却是李玉娘并不乐见的。 扬起嘴角浅笑,李玉娘朗声道:“十金也可,不过这对象却是要换一换了。”说着,目光便在不远处抄手看热闹的水手群里一扫。那倭女立时变了颜色,“娘子太过了,那些粗人,我家紫姬连看都不屑看一眼的。”言词间颇有厉色。 李玉娘闻言冷笑出声:“你家紫姬就不过吗?不知贵府大人是如何教养的女儿,当街向他人之夫求欢。岂合礼教?!” 她这一怒,那倭女便怔住,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远处车中那紫姬啾啾数语,虽不知她说的什么,可看那倭女神情,李玉娘便知不象什么好话。待要问,陈子孺却是在摇头晃脑。大赞:“想来这就是‘鹤音’了,这倭女果然是贵族,说的是皇族用语。” 李玉娘哪管什么皇族,瞪了一眼陈子孺,她冷眼看着那倭女,沉声道:“转告紫姬,我大宋没有你们这样当街求欢羞辱于人的风俗,请紫姬自重,莫要失了东瀛贵女的身份。” 那倭女听了陈子孺的翻译,便现出惶恐之色。匆匆一礼又去回了那紫姬,紫姬垂下头,沉默片刻,竟是遥遥向李玉娘深施一礼,便放下车帘,乘车远去。 李玉娘还在奇怪,萧青戎却已经笑了起来,“我素闻宋人在东瀛势大,就是见到倭皇也未必会行跪拜之礼。今日一见倒真有那么些意思。难道越是倨傲无礼的便越受人尊敬?!”说到最后,看着李玉娘却有丝调笑之意。 李玉娘瞥了萧青戎一眼,待要转身离开,却被他伸手拖住手腕,竟不顾身边还有别人,附耳低问:“我是谁人之夫?” 被他一问,李玉娘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饶是她脸皮厚也要颊上飞红。 低咳一声,她只作没有听到,还故意把脸扭到一边去。只是目光转处,却突然一声轻咦。 “那人我曾见过。” 萧青戎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发觉那竟是一个穿着灰色僧衣的中年和尚,正从一间店铺中走出。身后相送的男人合什礼拜,那和尚只是笑着一礼,神情间颇为从容,倒有几分得道高僧的风范。 皱起眉,他还在奇怪李玉娘是从哪里认识了这和尚时,李玉娘已经扬起眉,小跑过去施礼笑道:“许久未见,大师一向安好?” 那和尚闻声转目,面上却是一脸茫然。显然也是想不起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过李玉娘的。 李玉娘见状,便笑着提醒道:“大师莫不是忘了‘径山寺’?”看那和尚扬起眉,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她暗暗在心里吁了一声。 其实,冒冒失失地跑过来打招呼,着实是赌上一把,她其实何曾认得这和尚,充其量不过是在余杭有一眼之缘罢了。只是在东瀛,他们没有什么人脉,虽有刘银库介绍的商人朋友,到底还是势弱。虽然不知道这和尚是什么人,可看刚才的情形,却是个颇受欢迎的人。说不定就可以为他们打开另一扇门。 那和尚看着李玉娘,虽然仍是想不起什么,可既然这女子提及他之前在大宋修行的寺庙,想来应是常去那里参佛修禅的施主。想到这儿,他便笑着合什道:“贫僧无相这厢有礼了。” “啊,无相大师……”李玉娘笑得灿烂,试探着道:“不知大师何时回的东瀛,若是早知道,我便早日把那好茶送到寺中去了。” 无相闻言,双眼一亮。虽然出家人无欲无求,可对于很多高僧来说,一两好茶胜似俗人黄金百两。所以虽仍记不起李玉娘究竟是哪一位,无相仍露出笑容。“未知施主所言何茶?” 李玉娘为之语塞,只是一顿,嘴巴已经不受控制地道:“此茶名龙井……”真是该打了,这时候又哪来的龙井呢?她讪笑着,脸上的表情却格外的真。“此时还未解行囊,不如大师留下住址,改日我亲自拜访。” 那无相略一犹豫,终是放不下那好茶,便留下地址,又道:“明日小僧寺中便有茶会,与会者多是好茶之人,施主若是有意,不妨一会。” 李玉娘闻言大喜,立刻应下邀约。虽然无相并没有说与会者都是些什么人。可是打死她她都不相信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有那个闲情逸致举动什么茶会。 果然,李玉娘猜的不错。第二日应邀到会后,所见果然都是些东瀛贵族。 就象那紫姬一样,这些东瀛贵族,虽是男身,却也是脸涂白粉,又剃光了眉毛,代以浓墨画了黑眉。看起来很象日本浮世绘里的人物。看着这些戴着尖顶帽的东瀛男子,李玉娘严重怀疑潘安貌美的传说。如果晋魏男子都是这样装束,她实在是看不出美来。 举行茶会之处是在寺中的茶亭。平心而论,东瀛对于中华的文化吸收借鉴得远比高丽更为彻底也更为精妙。单只从这优雅的园林建筑便能体会一二。 茶亭临水,虽已经入冬,因着亭中燃着的炭炉,并不让人觉得寒冷。红炉小火,茶汤腻白,跪坐煮茶的无相煮茶的姿态与小英颇有相似之处。只是因着人物不同,更显出尘之意。在李玉娘看来,手法更不见多精妙,可跪坐于旁以庄重之态看着无相煮茶的众贵族却都露出赞叹的神情。 这些东瀛贵族,显然也是所谓的“雅人”,甚至坐在上首的一名中年男子手中还捧着一卷书。书名自然也是汉字,李玉娘侧目看去,却是认得那是“源氏物语”四字。萧青戎也是看到的,却未曾多加关注,李玉娘却是皱着眉若有所思。这书名,好熟悉。好象是在哪里见过…… 突地扬起眉来,她倒真是想起这本书来着。这本《源氏物语》,据说是世界上第一本小说。由一个日本宫廷女官所著,描述当时宫廷男女的爱情生活,素有日本红楼梦的雅称。李玉娘偶尔在电视节目上听过介绍。虽然记不太全,可想来她这次却是有了谈资的。 不管是什么时代,有学问的人,尤其是有学问的雅人走到哪里都是会受欢迎的。 所以当李玉娘巧妙地卖弄了几句之后,在座的众人看待她的眼光便有了些变化,显然不再单纯只视她为萧青戎的侍姬。 坐在上首手捧《源氏物语》的那位姓藤原的大人甚至还用不可思议的语气赞道:“竟不知天朝竟也流传着我国著作。想来紫式部泉下有知,也定会觉欣慰的。” 李玉娘忙谦逊作答,很是夸赞那位早已仙逝的东瀛才女。这让藤原更感高兴。反是萧青戎转目看着李玉娘,笑容背后又有几分疑惑。他是知道李玉娘的,虽然李玉娘识字会算,可对于这些学问诗词之类的东西却根本就是个外行。没想到今日却能就一本连他都没有听过的东瀛书籍侃侃而谈,不得不让他心感奇怪。 转目看了他一眼,李玉娘目光微敛,也知自己太过卖弄却不好多作解释。 在无相笑着取了她带来的茶叶,言说可品新茶时,她轻笑出声阻止。她拿来的茶是绿茶,也是在杭州产的,只是这茶究竟叫个什么名字却是不知,虽然她觉得这绿茶味甘清香,可也不过算是从当地樵人手中买来的野茶罢了。 这会儿她顶着龙井的名头把这茶叶送出,可心里清楚若是按照无相所学的大宋煮茶法来煮这茶叶,这茶的味道未必会比无相刚才所煮的好上多少。 “大师勿怪,实是这茶另有吃法。”她笑着施礼,在无相略带好奇地让开之后起身换了位置。 执了汤瓶于小炉上烧水,又用刚才无相所用的热水将杯子一一温好。取了茶叶放入瓷壶中…… 在做这些的时候,她抬起头,目光在众人面上一一扫过。浅笑盈盈,神情从容而平和。 “无相法师刚才所展示的茶道固然美妙,却只能显出茶之香,而我这茶所求却是清。清,清雅也。此茶,如山溪野泉之甘;似清雪白露之纯;有草木自然之香……故而,这茶不能煮……”她娓娓道来,把肚子里关于茶叶的那一点存货都倒了出来,从茶叶讲到用水,可谓是照搬了现代时她老板所谓的茶之道。虽然不是故意为之,却恰恰迎合了这些东瀛贵族的心态。 这时候的东瀛,不是越谦逊越温善就越有好人缘的。就象《源氏物语》中所描述的那样,这时候的东瀛贵族们的生活是雅致而yin靡的。他们疯狂地热爱着一切风雅的物事,唐诗宋诗,琴棋书画,茶以及禅…… 来自天朝的种种,在这些贵族眼里无疑都是一种雅致到极处的美。任何一种能让他们提高自身声望的雅都是值得热爱、歌颂的。而眼前这个来自大宋的从容女子,从举止言行到她所展示的未曾见过的茶艺无疑就是大宋风雅的象征。 李玉娘日后无比感谢自己在这一天的临场发挥。正是这一次茶艺表演,为她打开了东瀛贵族的荷包。 嘴角噙着微笑,看众人捧着茶杯,细细品味,而后轻赞此茶清香无比,竟是生平仅见。她不禁在腹中偷笑。可不是要称赞吗?在她讲了那么多之后,哪个说这茶不好,哪个就是不配喝这茶的粗人了。这些高官贵族,谁又会愿意做不懂风雅之道的俗人呢? 第九十五章 初雪 第九十五章初雪 一场茶会,俨然让李玉娘成为与会众人心目中的雅人。尤其在李玉娘说出自大宋带来了苏学士的新诗集后。众人更是表达出无比的热情。 对于这些追求风雅的人,苏轼之诗词等同于中华文化的代名词。虽然对自己拿了苏轼的诗集来套关系,李玉娘也觉得自己俗,可是私心里还是庆幸自己从宋忘手里抢下了所有诗集。嗯,一定要记得在下批运往高丽的货物里加上苏大学士的所有诗集。 这些雅物,虽然不好贩卖,却是可以赠送的。就算眼前这些东瀛贵族,接受了她的赠品后哪里不好意思回礼呢?这世上最不好估价的从来都是文化。同样是字,路边代写家书的五文数十数百不等,而出自名家之笔却字字千金。 对在场众人的邀约,李玉娘含笑一一应诺。只不知她这么一乱来,会不会连千年后的日本茶道都变了味道。 茶会过后,她便与萧青戎乘车下车。寺庙筑在山脚下,轻车小驾,倒是方便。车子刚刚驶出不远,突听得外面的车夫惊喜地叫了一声。好奇地撩开帘子,才发觉竟是下雪了。 山上青松苍绿如玉,红枫如火,灰蒙蒙的天空清雪飞扬,袅袅之姿似从天而降的精灵。 那通晓汉语的车夫看着探出头来的李玉娘,笑道:“大官人和娘子真是有福气。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呢!” “第一场雪?”李玉娘掀起眉。并不觉得这雪有什么特别。正待返身回车厢时,那车夫已经又笑道:“在我们东瀛有一个关于初雪的传说。说是在初雪日,能在一起赏雪的有情人会终成眷属。一生都会幸福美满……” 眨了下眼,李玉娘记得好象隐约听过有这么回事似的。不过这些小儿女才会感兴趣的事,她才不…… 一个回头,几乎撞上突然凑过来的萧青戎。她还没开口嗔怪,萧青戎已经扬声叫道:“停车……”扭头看看李玉娘,他跳下车,笑着回身伸出手来。 目光定定地看着他伸过来的手,李玉娘有些好笑地道:“不要胡闹了,许大哥他们……”一根手指抵在她的唇上,萧青戎眯着笑眼俯过身来,“娘子,且让为夫陪你一起赏雪吧!” 轻啐了一声,李玉娘白了他一眼,却在他坚持下伸出手任由他把自己拖下车去。 一下车,被冷风一吹,她便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还没等她抱住双肩,萧青戎已经展臂将她环在怀里。撩起披在身上的披风将她裹了进去,又伸手过来捂着她的脸颊,紧张地问:“还冷吗?” 低声浅笑,李玉娘笑着摇了摇头,却不禁在心里默念道:“但愿终此一生,眼前这男人都能一直这样紧张我。” 看她脸上泛上一抹红晕,萧青戎目光一闪,笑了笑却没有追问。就这样拥她在怀,又用右手环过她的腰紧紧牵着她的右手。徐徐向前走去。 那马车,得了萧青戎的示意便辘辘驶远。一时间,空寂山中便只能听到他们的脚步声。 “其实,并不是那么静啊!你听……”萧青戎扬眉浅笑,李玉娘只当他是在故意搞怪,便轻捶着他的胸,笑道:“是啊,还有你萧大侠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嘛!”手,这样按在他的胸前,可以感觉到掌下宽厚的胸膛里那雀跃的心跳。那样,在她的掌心下一鼓一鼓……仿佛,她已经就这样把他的心抓在手心。 握着她的手,萧青戎轻轻一吻,却道:“我真地不骗你,你细听,就会听到这山在说话。透过这风,这雪,还有那些小鸟,还有跳跃在枝上的松鼠还有躲在草丛后的山鸡,窝在洞里的小兔子……” 见他说的正经,李玉娘也不禁侧耳细听。起先。并没有听到什么不同,这风,不曾大到呼呼有声,这雪更是无声无息,落地即化……等等,那轻微的、细碎的咕咕声…… “真有小鸟在叫。”她惊喜地叫着,一时兴奋得忘了形,“原来你们练武的人竟有这么好的听力!你说,那松鼠在哪一棵树上?” 萧青戎一笑,突然抱起李玉娘,纵身掠起。李玉娘没想到他竟会突然飞起,一时吓得紧紧揪住他的衣襟。 青山寂寂,清雪漫天,一片艳红的枫叶随风而落,夹杂在雪片中旋落而下…… 目光微微眯起,在萧青戎的怀里,李玉娘现出迷醉的神情。如斯美景,她这一世都不忘记。伸出手,她将那片枫叶轻轻拈在手中,印在唇边。抬起头,对上萧青戎含笑的目光。 眼横流波,李玉娘娇嗔一句,萧青戎却只道:“世上美景再无我眼前活色生香更令我心动,不看这里我又看何处?” 李玉娘闻言浅笑,从前必要斥他轻浮油嘴滑舌,可如今却只觉得心里发甜。情浓时,就是倒了一罐子糖水喝下去,也比不过情人的一句情话。 飞掠而过,萧青戎手疾如闪电。李玉娘还未看清,他已是收回手来。隐约听得他的手心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吱吱地叫着,她正待侧目细看,萧青戎已落在一枝极粗的横枝上。还未站稳,头顶却有一物突地一下窜了出去,带落些许松针杂着雪片落了满身。 惊愕过后,李玉娘忍着笑道:“你不用答我,我也知那松鼠是藏在什么地方了。” 萧青戎闻言一笑,抬手拂去她头上的松针,又摊开另一只手到她面前。李玉娘这才看清他手中竟真地站了一只松鼠。也不知他使了个什么手法,那灰扑扑的小东西竟是一动不动,只是胆怯地发着抖,不住声地“吱吱”叫着。 李玉娘歪着脑袋看看,深觉这小东西远不及幼时图画里来得可爱。松鼠很应该都是那种火红的皮毛,大大的尾巴,让人一见就要眼睛一亮的动物才对…… 虽然知道自己的想法纯属歪理,却仍是忍不住撇了撇嘴角。她这一撇嘴,萧青戎便笑了起来:“怎么样?有没有听到它在说话?” 李玉娘扬起眉来,嘴角的笑有一丝坏坏的味道,可表情却是一本正经的,“自然听到了。它在说——萧青戎是个大坏人!” “你听错了。”萧青戎一笑,看着她摇了摇头,慢条斯理地道:“它说的是:萧青戎。愿娶李玉娘为妻。生生世世……” 心脏猛烈地一跳,李玉娘抬眼望着萧青戎,那双黑如墨,深如潭的眼眸仿佛是被施了魔咒的宝石,让她无法移开半分,就这样胶黏在一起。 “你……”她的声音有些发涩,带着勉强的笑意,“都说了你就是想我还未必肯的……” “没关系啊!我是个有耐心的人,不害怕考试。”萧青戎笑着低语,手一动,那小松鼠便落在旁边的一根枝桠上。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自由了般愣了愣才闪电一般窜逃而去。狼狈得连头都不敢回。 只是,现在这会儿,让它惧怕的两个人类都没有心思去理会它。萧青戎抚着李玉娘的发鬓,缓缓地俯近脸庞。唇,如落在颊上的雪花般轻柔地落在她的唇上。李玉娘慢慢地闭上眼,身体徐徐靠在身后的树干上,脚尖不自觉地轻轻翘起…… 手牵着手下山时,已经渐近黄昏。那车夫围着车子又蹦又跳的,显然已经等得发急,连脸都冻得发白。 李玉娘却只觉得暖,从被萧青戎握着的手,热力滔滔不绝地传遍身体的每一寸肌肤,让她从上了车靠在萧青戎怀里时便有想睡去的感觉。事实上,她真的就这么睡了一路,待她有了意识时发觉萧青戎已经抱着她下了车。 天色已暗,客栈门前的灯笼闪耀着温暖的光芒。此刻恰好有人从远处走过来,看到客栈门前的情形便停下了脚步。若有所觉,正用手指戳着萧青戎让他放下自己的李玉娘抬头望去,不禁脸上一烫。 “许大哥,”她轻声唤着,挣扎着自萧青戎怀中跳下,身形一个站不稳还要靠萧青戎扶着才站稳了身了。“小蒲?”她看着隐在许山身后的少年,笑问道:“你们这是去了什么地方啊?怎么现在才回来?”虽然没有看时间,但看天色,再想想路程远近,应该也有晚上**点钟的样子了。 “我们……”她这么一问,许山脸色立刻有些变了,说话也似乎有些吞吞吐吐。反是他们身后的陈子孺跳了出来,笑着道:“李娘子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我们刚才出去吃饭还听人说起那位无相大师呢!” 被陈子孺这么一打岔,李玉娘便忘了追问下去。一半得意一半心切地顺着他的话题说着话和许山一前一后进了客栈。 萧青戎落在后面,没有急着进门,反是扭过脸去看着蒲安,不知怎的,竟是忽然微微一笑。蒲安回望着他,皱了下眉,还未说话,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的娇唤。 两人闻声转身。便看到远处的巷子里转出一个穿着和服的女子。待近了些在微光下看清那东瀛女子清秀的面容,萧青戎目光一转,瞥着面色微变的蒲安,轻轻扬起眉来。 “官人……”那东瀛女子奔近,看清蒲安才露出灿烂的笑容。蒲安却没有立刻应她,反是猛地转头看向萧青戎。萧青戎一笑,也不说话,转身便走进了门。 虽然隔了一道门,他却仍能听见那东瀛女子用半生不熟的汉语娇声道:“官人,你的腰带……”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蒲安已经急声道:“不过一条腰带,何用这么费事。” 那女子声音一涩,想是被蒲安的喝斥惊到,迟疑了一下又道:“还请官人在腰带上赐名,这样小女若是有幸……” “不要再说了!”蒲安喝了一声,略微停顿了一下后似乎是丢了什么东西到地上,“以后都莫要让我再见到你……” 萧青戎挑起眉,在身后传来拉门声时回过头去似笑非笑地看着蒲安。 被他这样看着,蒲安顿住脚步,捏紧了拳瞪着萧青戎,过了好一会儿才象只斗败了的鸡一样垂下头去,“你要告诉她便告诉好了。反正,她也不会在意的。” 萧青戎忽地一笑,竟是迎上几步搭上蒲安的肩膀,低声道:“难道我竟象是那么多嘴的人吗?你放心,我不会对任何人提及此事的。大家都是男人,我明白的……男人永远都是在一个女人身上去忘记另一个女人的。”声音一顿,他又道:“其实,我很高兴看到你已经学会放开了……”说着,他拍了拍蒲安的肩膀后转身离开。 默默望着他的背影,蒲安突然滑坐在地,把头抵在后面的墙板上,轻轻地碰了两下,神经质一样不可抑制地发出一阵干巴巴的笑声…… 一场雪,下了一夜,可第二天地上却几乎找不到什么下过雪的痕迹。就如人心,曾经狂风暴雨,却终究会了无痕迹…… 接下来的几天,李玉娘忙于出席各种茶会,结交各路东瀛贵人。用慷慨的馈赠去换取丰厚的回礼。期间,曾经又一次见过那位紫姬,远远的,目光一对,皆是有礼地浅笑,都做出十足的温婉贤淑,清静无为,竟似之前未有半分不谐。 留在东瀛的几天里,虽然不比高丽一样顺风顺水,却也还算顺利。虽然换购的东珠远不如传说中的珍贵,却也算是不错的货色。而且,李玉娘还接了一大笔茶叶生意,可以预见,之后输入东瀛的茶叶几乎可以由她全盘垄断。不为别的,只为她占了一个“雅”字,谁还能在东瀛抢走她的茶叶生意呢? 满载着货物,货船驶出港口。远远的,可以看到站在岸上挥手相送的人群中站着许多女人。情依依,别切切,只不知他们这艘上有几人是在这异国他乡留了情债的。 回航的路上,顺风顺水。不过六天,他们就从东瀛驶进了钱塘。沿江而上,还未入港,船上所有的人都已经聚到甲板上,眺望着远处的港口,既是兴奋又是感慨。 时值黄昏,落日斜阳,在江面投下金色的光环,连江水都泛着斑驳的虹光。远处的港口,那样清晰地映入眼帘,带着那样亲切而熟悉的感觉。 有人在叹息,有人在哽咽,想起今次的惊险,就是老水手也禁不住后怕。还有几个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目光时不时地扫过萧青戎。 没有回头去看,萧青戎却似身后长了眼一般,嘴角扬起一抹冷笑来。伸手按住有些不安的李玉娘,他抬手打了个响指,不远处靠在栏杆的武师中便有一人跃起身来大步走了过去。 手按在朴刀之上,姓于的汉子一脸凶煞之气,眼露凶光,直如要择人而噬的凶兽,“老子不喜欢说废话!昨天我们头儿说的话你们也都听得清清楚楚了。若是有人耳朵聋了或是被猪油蒙了心说胡话,可别怪老子的刀利!”说着,还用手拍了拍刀。 明晃晃的刀锋映着几个水手惊惶的面容,就是心里再有他想,也是慌忙摆手道:“不敢不敢,吴三那小子笨手笨脚被风浪卷入海里,都是他命不好,咱们都是亲眼看到的……” 听到身后水手们的声音,李玉娘在心里一叹。虽有些松了口气却也生起一种是喜是忧的奇怪感觉。人在陆上与海上是完全不同的。或许是因为海上生活动荡,连人的基本生存都要时时受到惨酷大自然的挑战,所以连道德都似乎荡然无存。仔细想想,在未返航回杭州之前,她竟也似全然忘记那血腥的一幕了。可是,离杭州越近,她的心便悬得越高。虽然那人确实可恨,她却终有不安。 反手捏了萧青戎的指尖一下,她转过身走了过去,沉声道:“吴三是为了我们商行牺牲的,对于这样的义士,我们商行绝不会亏待他的家人。待上了岸,我三杭商行除了把酬金奉上外一定还会好好抚恤遗属。就是各位,我们商行也会有重谢的。” 看众水手皆用不大相信的目光看她,李玉娘扬起眉来,“我李玉娘虽是个女子,可说话一是一二是二。出来做生意,重的是一个‘信’字,我李玉娘说得出做得到。各位也是一样,说出口的话莫要咽回去……” 犀利的目光冷冷扫过众人表情各异的脸,她沉着脸转过身去却在前过脸去的一瞬间敛去了冷沉的表情。 萧青戎默默地看着一步一步走向他的李玉娘,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在她走近时紧紧地握住她冰冷的指尖。用温暖的掌心温暖着她的…… 依偎在他的身边,李玉娘静默了一会忽然低喃出声:“我有些怕……我没有想过自己也可以这样的。似乎,不把人命当回事情一样的冷血,事事总为自己考虑的自私……萧青戎,如果有一天,我变得连自己都认不出了怎么办?” 没有立刻答她,萧青戎抿着唇轻笑,似乎是在想着什么有趣的事情。在李玉娘瞪他时,他才淡淡道:“我想,就算是你变得再冷血,再自私,我也是喜欢的……” 先是不自觉地一笑,李玉娘立刻就嗔怪地拍了萧青戎一下,有些恼地嗔道:“我是在说正经事。” “我也说的正经事。”萧青戎轻笑,抓住她打他的手执起送到唇边,又郑重其事地凝望着她的双眸,“你不会变的,我看人是很准的。一个人骨子里是什么样的,便一辈子都是什么样的。你,永远都不会成为坏人。” “你怎么知道?”李玉娘娇嗔:“难道你不知道人一旦有了钱就会变坏吗?” “是那样吗?”萧青戎淡淡一笑,毫不在意地道:“如果真是那样,那在你变坏之前我会牢牢抓着你看着你的……” 深深地凝视着他藏着温柔的双眼,李玉娘轻轻点头,低语:“请你抓着我看着我,不要让我在富贵面前迷失了自我……”不要就那样迷失在这个世界,连她都不识得自己…… 船渐渐驶进港口,性急得爬上桅杆的蒲安突然大叫起来:“许大哥,嫂子、嫂子……” 许山一震,猛地跳起身往桅杆跑去,跑到跟前才想起自己根本就爬不上去,忙又跑到甲板,扒着栏杆大叫:“三娘……” 有风,他的声音才喊出,就已经被撕起碎片。离码头有些远,许山看不清楚码头上哪个人影是他心心念念着的人。可是,却仍在不停地呼喊着。 被他的叫声惊醒的李玉娘嫣然一笑,拉了下萧青戎,又招手喊了几个水手,一起站到栏杆前大喊:“三娘……” 七八个人的大叫声冲破风声,直传到码头那一边去,让背对着码头的身影猛地顿下脚步。 “三娘姐姐,你、你听到没有?”抱着囡囡的可儿颤着声音问。伸出手,握住同样浑身发颤的沈三娘,道:“那是在叫你,在叫你……” “不、不一定……许是我们听错了!这些日子来,听错的次数太多了……”沈三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其实时日并不是太长,这一次的远行,并不比官人之前外出的时间短,可她的心却是一直提在嗓子眼儿上。每一天,她都忍不住要到码头上来转转,只盼突然有一天能听到他叫着她的名字…… 是她思念太切,才总是听错吧? 抬起头,抹去泪水,却在又一声大喊声里僵住动作。是,是在唤她吗?只是,怎么这声音竟会是这么大?竟是由很多很多人一起在大叫……不是说,只有……那个才会发出这么大的声音吗? 又惊又怕,她猛地转过头冲向栈道,“官人,官人,我在这儿!三娘在这儿,你看得到吗?”失声痛哭,此时的沈三娘完全是一个伤心欲绝的小女人,再也找不出一丝刚烈爽朗的模样。 “三娘,三娘……”许山大叫着,隐约觉得正在冲到栈道上的女子就是自家娘子,忙兴奋地回过头去:“快,大点声,就喊我回来了,我、我许山回来了!” 众人哄笑着应了,用最大的声音冲着海那边大叫着:“三娘,我回来了……” 跪坐在地的沈三娘抬起头,有些茫然地望着港口,看着正缓缓驶入港口的那艘船,突然猛地跳起身来,用力地挥着手,“官人、官人……我、我在这儿啊……” pS:大家小年快乐! 新年里打算换个新造型,于是生平第一次去烫发,居然花了六个多小时,觉得自己的头发怪怪的,爆炸式。新年到,希望大家也做件让自己快乐的事。 第九十六章 转变 第九十六章转变 回家的感觉很好。喜悦,兴奋,快乐……种种正面的情绪席卷全身,如同连绵不绝的波浪。尤其是当你带回足以向家人眩耀的财富与成功而归时,更有一种荣耀感。 从船驶入港口到卸下货物,花了足有两个多时辰,待李玉娘忙完手头上的事情时,终于腾出时间来见一见沈三娘。只是,在走近那辆马车时,她突然停下脚步。低下头偷笑了下,她没有再走近。而是返过身走到库房外面。远远地看着正仰着头微笑地望着蒲安的可儿,抿唇笑了起来。 没有察觉李玉娘正在身后望着她,可儿只是仰着头,全心地望着分别已有月余的蒲安。一样的眉眼,一样的身量,她却只觉得他清减了许多。“你瘦了……”虽只是廖廖数语,却带着深深的怜惜。说完她便意识到自己的痴态,忙低下头去掩饰。又笑着抬头递上手帕,“擦擦吧!” 蒲安沉默地望着她,若有所觉地扭头看了一眼,脸上便露出一丝发涩的笑意。只迟疑了下。便伸手接过可儿手上的手帕,轻轻道:“你也是,似乎瘦了许多……” 不过是一句平淡的话语,却让可儿一刹那有流泪的感觉。相识近一载,这还是蒲安第一次这样同她说话。虽然不过是普通的寒喧之词,并不是十分的亲昵,却也让她从中感受到不同的滋味。在他的眼里,她可以看得到自己的影子。那样清晰,他不是在同某人的妹妹说话,而是在同真正的她说话…… 远远的,只看到可儿和蒲安的互动,李玉娘只觉得开心,却不知这一对小儿女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在想什么?”身后有人轻轻环住她的腰,李玉娘面上一红,轻轻挣开。不是不喜萧青戎的亲近,只是现在却不是在海上也不是在无人识她的域外,难免有要所顾忌。 萧青戎看看她脸上的一抹羞红,只是淡淡一笑,“那些货物都运进库里了,剩下那几箱,可是现在拿到车上?” 李玉娘怪怪地一笑,“使人再唤几辆马车过来便是,那辆马车留给许大哥他们用便是。” 明明不过是简单的一句话,萧青戎却是怪怪地一笑,连带李玉娘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不一会儿,马车便来了。看着众人把那几只看起来很普通的木箱帮上车后,她才轻吁了口气。虽然箱子普通。可里面装的却是她来到大宋后见过最多的珍宝。 也没去打搅仍窝在车中的许山夫妇,她只是扬声唤了一声便吩咐起程回家。坐在车中,她轻轻抚摸着那泛着凉意的箱盖,几乎想就这样把脸都贴上面。只是还没等她做出这样可笑的动作,萧青戎便已经一头撞了进来。 “你怎么进来了?”不知是想到哪去了,李玉娘的脸上一红。尤其是被萧青戎眯起眼盯着时更是不自觉地避开眼去。 听她回避,萧青戎却不纠缠,只笑道:“你忘了,我在杭州可还是通辑犯呢!自然是要避一避风头了。” 听他这样一说,李玉娘才醒起还有这么回事儿。在外时日久了,竟忘了萧青戎在杭州竟是不能见光的人。心底隐隐有些郁闷,却仍只是淡淡一笑。往里坐了下,给萧青戎让了个地方。 萧青戎也不言语,凑到她跟前竟是伸出手臂揽着她的腰,甚至还把头枕在她的肩上。李玉娘嗔怪地推了他一下,他却纹丝不动竟似沉沉睡去般。无奈之下,也只得由着他。 车子缓缓而驶,渐渐的,便听到喧哗之声。想是近了集市,李玉娘有心撩开帘子望出去,可目光落在枕在她肩上睡去的萧青戎。略一沉吟却还是放下手。 “想看就看,怕什么呢?”枕在她肩上的萧青戎合上眼,却是低喃出声。在李玉娘垂目看他时也不睁开眼来,只是勾起嘴角,淡淡道:“我便是站在大街上,谁能奈我何?!” 这话说得傲了,李玉娘瞪他一眼,啐了一声,却没有听他的话去撩窗帘。萧青戎低笑出声,竟忽地一下坐起,李玉娘手慢半拍未及阻止,他已经一把扯开窗帘。 “你个自大狂!就不怕陆五瞥见抓你归案?”李玉娘嗔了一句,可目光却不自禁地往外望去。 “陆五那厮?要抓我,他那日……”似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萧青戎一笑竟不再说下去,所幸李玉娘也只是看他了一眼并没有纠缠下去。 他垂下眼帘淡淡地笑了下,凑过去倚着李玉娘往外张望。“果然,还是我大宋最为繁华,便是区区一杭州,也远胜他国都城。” 回头瞥了他一眼,李玉娘还未说话,萧青戎却突然伸手一指,“那是做什么的?” 还未回过头去,李玉娘已先听到鼓乐之声。敲锣打鼓的声音由远及近,她有些诧异地探头出去。只当是哪家娶亲,却不想竟是看到熙攘而来,没有队形显得有些乱的一群人。有些奇怪地扬起眉来,看了又看,她还是没闹明白这是一群什么人。反倒是在她后面的萧青戎眼尖。“好象里面的人是捧了什么东西……是匾额!” “匾额?”李玉娘扬起眉,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古装戏晨那些给大老爷送什么“清天在世”匾额的百姓们。眯起眼,她打了个哆嗦,想不出时任杭州知府的那位大人哪儿配得上这样的殊荣。 坐在车辕上的车夫“吁”了一声拉住马缰,避在路旁让着那群人自马车旁先行走过。李玉娘眯眼看着那被两个男人捧着的盖着红布的长方形事物,心里已经认同萧青戎说的话。 “真是奇……”她的目光一扬,突然反手指了下反方向,“衙门应该……”没有再说下去,是因为那群人已经放缓了脚步,停在一间店铺前面。 鼓乐之音未歇,甚至有越演越烈之势。那间看起来门前冷清的商铺里终于有人走了出来…… 在车夫扬起马鞭之际,李玉娘突然轻叱了一声,叫停马车,自己趴在车窗前目不转睛地望着斜对面的那间商铺。 这地方,她太熟悉了。就连自门里走出的几个人,她也个个熟悉。只是,他们的名字这样滑过舌尖,不知怎的,竟觉得有些生疏。也不过,才分开了几个月罢了啊! 低下头,她苦笑了下。在身后人拥住她的肩膀时没有回头,只是抬手握住他的手,默默地看着。看着站在门前的素衣女子。看着她身后身形单薄的老者,也看着他们身后那块招牌:前程无忧…… 那群人里,有一个看起来年长些的男人猛地一抬手,鼓乐之声便停了下来。他笑着上前,抱拳行礼,神色激动地道:“白娘子,小的们是来向您道谢来了!” 当门而立的白薇面有犹疑之色,可目光扫过面前的男人,再看向他身后那块盖着红布的匾额。嘴唇轻颤,眼中却迸出一道亮芒。 “不敢当,这位老丈是……”她轻声问着。可目光却已经自男人身上飘远。 那男人还未说话,自他身后就已经扑出来一个面容憔悴的妇人仆在地上,连连磕头道:“多谢白娘子您的大恩大德,要是没有您,我家那汉子这回必死无遗。您还让我家两个小的免费去学手艺,真是……”话还没说完,那妇人便已痛哭失声。 白薇快步上前,一伸手就搀起那妇人,竟是半分都没有嫌弃她一身肮脏。反柔声劝道:“蔡大嫂,你快莫要如此客气。我又做过什么呢?不过是为善堂做事罢了,您要谢便谢谢善堂谢谢菩萨罢了……” 她话音方落,那老丈已经赞道:“若没有白娘子,那善堂还不是个摆设。白娘子,您就莫要谦虚了,我们这些穷哈哈都是真心感激你……”他转过头去招了招手,让那两个捧着匾额的人上前,搓着手道:“实在没有什么好拿出手的,咱们大家伙凑了些钱定了这匾额,您可一定要收下。” 说着,侧过身请白薇迈步上前。白薇略一迟疑,便上前一步,在那老丈的示意下轻轻扯下那覆盖在匾额上的红布。 抽得太急,红色的绸布飞扬,遮住她的视线。她的目光一瞬,这才看清楚那块做工粗糙的匾额。没有想象中的金漆,字体也是不堪,可那“为善天下”四个字却是让她的鼻子一酸。 “怎么当得起呢?”她低喃着,抬手去拭脸上的泪痕。其实,不关这四个字的事,今日,不管送到她面前的匾额上写着什么,又或者字迹再丑,都不相干的。此时此刻,她虽是流着泪,可心里却是无比开怀的。 “她心里是开心的。”白薇不知道,在一辆缓缓驶远的一辆车中,一个女子正在低语着。 抬起头。看到萧青戎脸上的浅笑,李玉娘便笑起来:“看情形,她终于是如愿以偿了呢!” “你为她开心?”萧青戎晒笑道:“还以为你巴不得那女人倒霉呢!” “她倒霉又与我有何好处?”李玉娘想想,还是承认:“生气总是有的,可终究我也还是宰了她一次,也便算了。”垂下眼帘,她的声音有些黯淡:“人各人志,总不能强求一世都在一起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萧青戎便突然抓牢了她的手。就这么霸道地把她扯入怀中,沉声道:“我心无二志,你也不许,我们这一生都要硬绑在一起。” 对上他认真的眼神,李玉娘抿唇一笑,却仍是笑着嗔了一句。情浓时,便是霸道也是喜欢的。 她在心里只觉得满心柔情,连脸上都是笑意不断,也未曾想过她觉得欢喜的虽人未必会觉得开心。 马车停在沈家门口,李玉娘跳下车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顾昱。不过月余未见,这孩子便已经又长高了些。倚门而立,乍看竟已是个小小少年。 “顾昱!”带着满心的喜悦,李玉娘伸出双手。却不想顾昱却只是上前一步便又停下。原本还挂在脸上的笑意微敛,却是歪着脑袋看着靠在车子旁笑睨着他的萧青戎,沉默不语。 有些惊讶,李玉娘收回手,看看顾昱还带着稚气的清秀面容,低语道:“果然是长大了……”虽然语气平和,心里却到底是有些压不下的酸意。那个缠着她,怕被她丢下不管的小男孩,已经长大甚至有一天可能不再需要她了。 苦笑着,她拍了拍手,尽量甩开心头那丝不悦之意,笑着嚷道:“快点搬东西,玉姨可有好东西给你的。” 顾昱也不说话,看着李玉娘反身迎上后面驶来的马车,他只是冷淡地看着萧青戎。 被这小少年这样看着,萧青戎便笑了起来,“怎么样?老板。我可是顺顺利利地把你的玉姨护送回来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要知道,你那一文钱真的不是白花的。” 呶了下嘴,顾昱欲言又止,只是拿眼盯着车厢。萧青戎眼珠一转,便已经知道了这小子在想什么。扬起眉,他有些张扬地笑起来,丝毫没有因面前是个半大孩子就有所避讳:“不用看了,这辆车只坐了我和你玉姨。不用瞪那么大眼睛的,小子。我不介意你现在就叫我一声姨父的。” 嘴唇颤抖着,顾昱瞪大了眼睛瞪着她,猛地扭身跑向李玉娘。 “臭小子,不是个男人……”萧青戎撇了撇嘴,笑着低喃。却在顾昱扯住李玉娘的衣袖回头向他挑衅似地扬起眉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原来还真是个知道怎么惹怒敌人的男人了……” 没有察觉身边一大一小两个“男人”之间的暗潮汹涌,李玉娘转目看着顾昱,突然意识到这小少年竟只比自己矮了少半个头。“真是长成大孩子了……”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顾昱的头,李玉娘感慨着,不知为什么,刚才黯然的心情突然间就好转起来。 这一夜,沈家一片欢笑。除了被哄睡的囡囡,聚在不太大的厅堂中围坐在炭盆旁的人们都在说着,笑着。虽只是分别不久,却似有一车的话要说,说也说不完一样。 “真的那么恐怖啊?我还当海上也和湖一样只是那么美呢!”可儿瞪大了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正在讲述海上风浪的蒲安。却被顾昱瞪了一眼,要她不要吵。可儿抿着嘴,沉默下去,却在片刻之后蒲安讲到惊险之时一声低叫,下意识地伸手乱抓。 在蒲安抬头看她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揪住的正是蒲安的衣袖。脸上一红,垂下头却没有放手。蒲安目光微瞬,竟也没有说话,反是扭过头去继续他的惊险故事。 在他身边,可儿悄悄地抬起头,痴痴地望着神采飞扬,越讲越得意的男子,却是什么都再也听不见耳中。 在厅堂的另一头,沈三娘拖着李玉娘,细声低语,时不时地吃吃低笑。 “真是个不知羞的,就这么中意那男人?之前还说什么不是,现在倒好,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说喜欢人了……” “喜欢便喜欢了,既然中意了我有什么好羞的。不是姐姐自己说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吗?”李玉娘脸不红气不喘地回应,丝毫没有要害羞一下的意思。 沈三娘笑着伸指在脸上划了下笑她不知羞:“既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知咱们李娘子是要什么时候嫁呢?” 没想到沈三娘竟直接升级到婚嫁问题上,李玉娘一时没有心理准备。还没想好怎么作答,沈三娘已经说道:“你也不小了,我看那萧青戎也不比我们许山小,还不如趁着年前就把事情办了呢!” 不小了?李玉娘无声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在心里暗道:自己现在这具身体也不过才十六多吧?这要是现代,根本就是不谙世事的少女,别说结婚,就是那啥都是糟蹋未成年人了。 这么一想,她自己先要冒冷汗了。虽然知道古代人早婚,象李玉娘这样在十四五岁就做娘的是普遍现象。可到底还是有些无法接受自己这样年纪便嫁人。轻咳一声,她只随便搪塞道:“要做的事情太多,婚嫁这种事不急的,等……什么时候想嫁了再说吧?” 不理沈三娘的轻斥,她只笑着揽着沈三娘的肩哄道:“我是说真的呢!姐姐,咱们要做的事多着呢!等出了这批货,我们还会再有新船,然后还会有新的大的房子,想想,大门上挂着‘许府‘的匾额……”偷眼瞧去,看到沈三娘现出憧憬的神情不再追问她的事,李玉娘不禁松了口气。 虽说是为了堵沈三娘的嘴,可她说的也是实情。接下来的日子所有的人都忙得脚不停蹄。寻找大主顾,贩卖他们从高丽和东瀛带回来的货物;和刘氏的管事接洽,接回新船;找商铺,正式开起他们的三杭商行;还要,装潢他们新购入的宅院…… 不是一座大宅院,而是两间相邻的中等宅院。比不上那些豪商富户,却是比顾家之前的小院大上许多。两进院落,二进门后是一座小花园,园中又有两个独立的小院,很是雅致。随人牙登门时,李玉娘一眼便看中了这座宅院。可喜的是另一间宅院恰好与之相邻,正好又可以和许山夫妇做了邻居。 原本李玉娘还想着三个人都买新房子的,可蒲安却是不怎么感兴趣,甚至在李玉娘他们积极看房子的时候也没什么反应。不知他是和许山说了什么,许山便笑着道:“反正我们兄弟同心,小蒲若不想买房,住到我这里便是。” 李玉娘咕喃一声,也不好勉强。倒是可儿若有所思地道:“蒲大哥可是不想在杭州买房子?”刚说了一句,便在众人的注视中又低下头去以。还要李玉娘推了她下,她才又道:“蒲大哥想在泉州买房子的吧!” 猛地转过头来看她,蒲安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李玉娘看在眼中,不禁抿唇偷笑。是她疏忽了,竟忘了蒲安的心结。想来在杭州买房子,对蒲安来说可能就代表着已经忘记要风风光光回去泉州的愿望了。还是可儿,一心扑在蒲安身上,才能这么快明白蒲安的心意。 私下里她笑着同沈三娘说可儿和蒲安真是天生的一对,沈三娘却只是浅笑。在可儿不在跟前时才淡淡道:“这男人啊,还是要有个能管得住他收得住他的心的女人才成。做妻的,若是管不住自己的男人,就有得苦要吃了。” 李玉娘眨着眼,想想在高丽时的情形,也不得不赞沈三娘的确是御夫有道。 重回杭州,虽是冬日,可李玉娘却觉春风得意。尤其是买下房产,在衙门中办完了更名过户的一套手续后,更觉心中狂喜。有了自己的房产,她终于可以更换户籍,从客户到主户,就比现代从租房一族上升到有房一族还要令人兴奋。要知,客户与主户在待遇上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这变更户籍,却是要寻保正去做的。这保正,也叫保长,从前都是叫作里正的。自王相公推出《保甲法》之后才又叫了保长。十家一保,五十家为一大保,十大保又为都保。算是连系官府与平民百姓的一条钮带。 原本这出任保正的都是乡里镇上的贤德长者。只是后来因着诸事烦杂,富户贤者不愿为之,又有许多保正借由头从百姓手中榨取油水,这保正之职便也和衙门里的刀笔吏一般成了被人诟病的职务。 李玉娘初搬到这太平坊中,并不熟识这里的保长是哪位。四下打听过后才沿着小巷子走到那位姓高的保正家中。 站在门前,她刚要敲门,就先怔住。看看微掩的院门,她上前还要迟疑着要不要推门而入。便听到院里传来争吵声。 那是一个女人,在厉声尖叫:“你凭什么,凭什么?!这棺里的人我也曾叫过娘的,尽心侍候的,你凭什么不许我拜她?!” 吃了一惊,李玉娘有心回避,院里的声音却已经大了起来。脚步杂乱声里,大门被猛地拉开,一个女人被人推攘着推出门来,李玉娘一时躲闪不及,竟是被那女人直接压倒在身下。 又惊又愕,李玉娘撑起身,看那爬起身来根本就不曾扭头看她的女子已经又扑在紧紧闭合的大门上用力拍打着门,声声凄厉。心中只觉得惶惑,转身要走,却又忍不住回头去看。这一看,却是顿时停下了脚步。 这女子,竟是她认得的…… PS:求正版订阅,求评评,亲们给我点动力! 第九十七章 没有不伤人的秘密 第九十七章没有不伤人的秘密 回首看时,那女人正扑在门前用力拍着门板大声喝骂着。激动之色状若疯狂。可是李玉娘一眼看去,却还是认出这是哪个。 上下打量了下,她一时难以相信这竟是顾二新娶的那位妻子。印象里,这女人虽然不是个好惹的,可外面却是温婉娴静之人。没想到这会儿居然让她见到这样狂躁的一面。看来,她那小小年纪就崇尚暴力的女儿竟不是只随了娘舅。 嘴角咧了下,李玉娘悄然后退一步,可还未等她转身,那女人已经扭头看了过来。目光在李玉娘脸上一转,孟倩柔脸上现出惊愕之色。原本暴戾的表情立时有所收敛。 就在她稍作停歇的瞬间,门里突然有男人愤然叫道:“孟倩柔,你已经另嫁他人,与我高家再无任何关系。不要再来此纠缠不清,要不然可别怪我这个前夫无情无义把你的丑事到处说……” 四周一片寂静,李玉娘看着脸色铁青的孟倩柔,无意识地咽了下口水,突然一个转身,用不算低的声音奇怪地低喃道:“奇怪,到底许家是住哪个门呢?”低喃着,她飞快地转身离开,就象自己真的只是一个偶然经过无意中撞到事情的陌生人。没有奇怪的眼神或是见到熟人的惊奇。 只是,哪怕是这样刻意的遮掩也无法让别人或是她自己真地当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看到。 “三娘,你对那个、那个顾二的新娘子知道多少?”放下手里正在折起的衣服,她忍不住低声问出。 “知道多少?你是说我有没有给顾二那厮随礼?当然没有了!那么可恶的……”手里抱的被子还没放下,沈三娘转过身来看着李玉娘,有些奇怪地问道:“你问这些做什么?不是说顾家的事与你无关的吗?” “是啊,是不关我的事,再坏也不是谋夺了我的家产……”嘀咕着,李玉娘呶了下嘴,还是问了出来:“我听说那孟娘子是个寡妇再嫁的……” “这又有什么?别说再嫁,就是三嫁四嫁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原本已经倾近身,一副要听秘密的沈三娘失笑出声,笑李玉娘太少见多怪。 “那个,如果不是寡妇而是弃妇……”及时收声,李玉娘扭过头去只作自己什么都没说。沈三娘却反倒来了兴趣,凑过来拉着她追问不已:“真是弃妇?被休的?到底是哪家的?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我就说光看她那个霸道的女儿,这女人就一定不是盏省油的灯了……” 投降地举了下手,李玉娘有些心烦意乱地丢下手中的衣服,落荒而逃。 就算是听到了什么秘密,可这秘密却最好还是不要同人说才是。尤其是…… 脚步一顿,她抬头看着对面款款而来的女子。抿了下唇下意识地把目光转开。 明明还是早上看到的那一身衣裳,可现在的孟倩柔却是一派温婉,连看着人的目光都是那么温柔。 这条巷子很是狭窄,但并肩走过两三个人却是能的。可现在李玉娘已经避在一边,孟倩柔却是根本没有看到旁边有足以让她走过的道路一样直直地走到李玉娘的面前。 因李玉娘身形娇小,她便俯低了头,微笑着从头顶看下来。这样象是被人用居高临下打量的目光让李玉娘不自觉地皱起眉来。 “小嫂子。怎么见了人都不打招呼呢?看来亲戚不常走动,真是生疏了。” 温和的语气,和善的目光,可李玉娘一想到早上看到的情形便不自觉地在心里打了个突。 “怎么这么叫呢?娘子是……”她笑笑,只想装糊涂蒙混过去。却不想孟倩柔竟一声低笑,直接把话挑明了。“小嫂子记性不好吗?几个时辰前我们不是才见过吗?这会小嫂子又想去哪?莫不是要去我家里拜会我家官人?” 被她阴阳怪气的声调激怒,李玉娘扬眉冷笑:“我说孟娘子,你别在我这浪费时间了。坦白说,你的那点秘密我根本就不想知道,更不会浪费口舌去顾二面前搬弄是非……你先别说话,我也不想听到你用什么小嫂子之类的称呼来和我说话。咱们就直截了当地说了吧!我讨厌顾二那个卑鄙无耻的家伙,更厌恶小英一会人一会鬼的性子。所以,嗯,你是什么人,是不是瞒了他们或是对他们做了什么不利的事,我不关心。甚至,如果你收拾得他们哭爹喊娘悔不当初,我大概还要放声大笑了……” 顿了下,她凝视着她的眼睛,笑问:“我这样说,你有没有明白?” 孟倩柔沉默着。忽然就笑了一下,“我知道了,原来你那么恨我家官人,看来,我真地该让他小心着点呢!” 张开嘴,李玉娘又好气又好笑,就在要说话时双眼却突然一眯。孟倩柔立刻就警醒起来:“怎么了?”问出这话的同时已经回头去看,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现。不禁用古怪的眼神来看李玉娘,似乎是觉得她在搞什么鬼一样。 “啊,没什么……”李玉娘掀了掀眉,若无其事地笑起来。却在心中暗想刚才看到投落在地的女人影子究竟会是哪一个。这附近住的女人个个都不是信奉沉默是金的人,她可不希望过几天传出她和孟倩柔什么闲话来。不过,所幸她反正是要搬走…… 想到这儿,她心里突然舒服了许多。“孟娘子,再过几日,我就要搬走,想来,可能是没什么机会再碰到你了。如果这样会让你心里舒服些的话……”看着孟倩柔噙在嘴角的让觉不了一丝开心的笑,她无法再继续说下去。应该说,其实这女人并不在乎她说什么吧?来这儿也不过是想确认她不会把听到的话说出去而已。不管是用语言还是有杀伤力的眼神…… 多么可笑的事情,为了根本和她没有关系……不,不是没有关系的。哪怕她再否认,可是因为顾昱的关系,她还是和顾家…… 抬手轻敲着额头,李玉娘很想大声问一下老天爷,难道一定要在一天之内让她见到所有顾家的人吗?她不过是想来衙门找陆五帮帮忙罢了,用得着让她看到不想看见的人吗? 把头扭到一边去,虽然可以让自己装作没看见走过来的男人,却没办法让那男人装作看不到她。 “李娘子?”顾润扬起眉。极惊讶的表情。可声音里却透出明显和之前见了她就象见到大仇人的那种深恶痛绝。 皱眉,李玉娘有些奇怪地看着在自己眼前绽放笑容的顾润,一时不知道这厮是哪根筋不对了。 “我听说娘子现在做了海商,刚从高丽回来啊?”顾润难掩热切的语气让李玉娘不由得地在心底“啊”了一声。可不是嘛,如果没有利益,顾二这厮又怎么会…… 低头一笑,她抬起头根本就不打算打招呼。虽然可能看起来幼稚了些,可和这种人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看着李玉娘连话都不说一句就想从他身边擦肩而过。顾润皱起眉,强压下想要破口大骂的冲动。竟返身跟了过来,“李娘子,我那侄儿最近可好?前些日子遇到,他还同我提起娘子你呢!” 脚步一顿,虽然根本就不信顾润说的话,李玉娘却还是偏着头看向顾润。 顾润微微一笑,压低了声音道:“我那侄儿说,亏得当初她娘眼光好,选了你来替她收着那些钱,要不然哪象现在这么好,一下子就多了几倍的财产……” 看着顾润,李玉娘几乎想要放声大笑:“这是顾昱同你说的?顾二,你莫不是把我当成三岁小孩?以为这么几句话就能从我这套出什么来吗?” 看顾润仰鼻低哼,不再继续那可笑的和善假面具,李玉娘嘲弄地扬起眉来。“是,我是出海赚了一笔!怎么?顾二官人瞧着眼红了?可惜了,就算你再眼红也是白眼红。我告诉你,我做生意的钱是我辛苦赚回来的,和顾家,不,是和姜娘子一点关系都没有!自然,也和你——没有半点干系!” 上下打量着顾二,她嘲笑道:“顾二,再怎么说你也是个男人,又在衙门里做刀笔吏。怎么能就这么点出息呢?想要钱,不是错!是人都想要钱了,就算你为钱收受贿赂坑蒙拐骗也不出奇。可是你怎么就总喜欢做吃窝边草的兔子呢?啃完了姜娘子的嫁奁,现在又想打一个孤儿的主意,你就不觉得脸红?!” 气得脸色通红,顾润一声暴喝,猛地抬起手来。李玉娘却不避反近,仰起脸哼道:“你有胆子就打下来试试?我就不信这知府衙门里的小吏就都是这么做事的!”说着,她的目光已经扫过顾润身后,冷笑了一声。 因她这一声笑,顾润才醒过神来,回身一看,却见有几个平日也是熟识的同僚正用怪怪的眼神看他,顿觉脸上火辣辣的。讪讪地垂下手来,他沉声怒道:“李玉娘,你别得意。你以为我就会这么算了吗?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把我那侄儿从你的魔掌中救出来的。你别以为可以一辈子霸占我顾家的财产……” “听听,这是谁在信口雌黄,颠倒黑白呀!顾二,你在衙门里还真是越来越长进了……”李玉娘低笑一声,浑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转身就往衙门门口走。 也不去理身后顾润的叫嚣,李玉娘走上台阶,冲着门前的衙役一笑,还没说话,那衙役已经笑道:“李娘子稍等片刻,我们陆头儿马上就出来了。” “你……认识我?”是瞧着有点面熟。李玉娘看看那衙役脸上有些古怪的笑,虽不知这人是在想什么却也觉得有些不自在。 所幸,陆五出来的很快。在那衙役带着笑的招呼声里同李玉娘淡淡点了点头。 看看陆五有些冷淡的表情,李玉娘迟疑了下,才笑道:“好久没见了……上次我去你家……”你没在……把没说出的话咽进肚里,她扭过头看着自远处笑盈盈走过来的少女,瞪大了眼睛。 这,是什么情形?少女,还是提着食篮的少女? 李玉娘望着那穿着天蓝色布衣,看来简朴却从头到脚都是干净利落的少女。心里一转,便知道这是哪个了。难道这就是陆大娘之前说过的租客。那个让她认定是标准新妇的姑娘?是叫什么来着? “陆大哥,”那少女娇声唤着,一张脸上尽是明媚的笑容。“陆大娘唤我送些吃食过来,有你喜欢吃的……”声音一顿,她似乎是才看到李玉娘一样瞪大了眼,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对不住,我不知道你这会有公事……”笑着点了下头,她低声道:“我先进去等……不是,我先去看陈大哥……” 李玉娘含笑对用歉然的目光看着她的少女点了点头,目送她盈盈走进衙门,甚至还和门口的衙役笑着打了下招呼,竟似早就熟识一般。不自觉间,眉毛便掀了起来。 看起来,白薇有个好对手了…… “李娘子?”在她分神时,陆五低声唤了一声,眼底闪过一丝不太确定的异样,可是当她抬头时,他却又已经回复了石头一样的冷硬。 “我没事,也不是……不过是小事,不影响你吃饭了……”李玉娘挥了挥手,干笑出声。 “李娘子!”再次沉声唤了一声,在李玉娘收敛笑意后,陆五盯着她平声道:“有事进……去那边的茶铺说好了。” 看着陆五淡然的表情,李玉娘不由得点了点头,没有拒绝。随着他返身走向远处街市的茶铺。刚走出几步,她就若有所觉地回过头去,望了眼那抹掩在衙门后的身影。 坐在茶铺里,李玉娘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好象有些拘束似的。不过是两个月,再见面时竟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无形中改变了一样。好象不象从前那么好说话了似的…… “之前我有去送手信,只是你不在家。衙门里很忙……”并不是问句,她不过是想找个不那么敏感的话题来开个头,缓和一下他们之间怪异的气氛。却不想陆五抬起头望着她笑了笑,竟突然说道:“不是很忙,少了江洋大盗在杭州作怪,轻松很多。” 目光一瞬,李玉娘尴尬地笑着,忍不住要在心里这是不是在暗示什么。“不忙就好,就好……”她轻笑着,一心只想转移话题,便没留意到陆五嘴角那抹苦涩的笑意。 “陆都头,今天登门,实是有事相求。”她斟酌着要如何说话的时候,陆五已经笑了起来,“我就知道……” “嗯?”没有听清陆五的低语,李玉娘刚俯近了脸想要细听,陆五却突然挺直了腰,竟是又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开了。如此突兀,倒让李玉娘怔住。 在陆五笑着请她说出事情时她才醒过神来把事情说了一遍:“不知道陆都头与那高保长是否相熟,或者可以就这么帮我……” 她话还没说完,陆五便打断她道:“由客转主,还是通过保长的好。那高保长我倒是认识,虽不相熟,但办这件事应该是没问题的,你不妨和我一起去一趟。” “不是,那高保长家……”看着陆五急急起身往外走去的背影,李玉娘颓然垂下手臂,“现在不是时候的。” 快步追上前去,李玉娘张了张嘴,却不好就那么说出来,“那个,陆都头,先吃了饭再……”好吧!就算不是时候,也只当是去随份人情好了。左右也算是邻居…… 李玉娘垂着头跟在陆五身后回到早上去过的那条巷子。还没走到高保长家,便听到有哀乐声还有念经的声音,她知道那是高家在做水陆法会,可陆五却是有些惊讶地扬起眉来。在走近时看到高家门上挂着的两串白灯笼时,脚步便停了下来。 “陆都头,看起来我们来得不合时宜啊!”李玉娘叹息,心里却是松了口气。这样不用进去了吧?她不太想和那些秘密啥的扯上关系。 陆五也不说话,只是抬手在身上摸了摸,便有些尴尬地回头看着李玉娘。在李玉娘睁大了眼睛看他时低咳了一声,低声道:“总是相识一场,碰到这种事我还是要……” 李玉娘掀掀眉毛,突然间就开了窍。笑着自袖袋中取出钱袋里递了过去。 有些发黑的脸上现出一抹暗红色,陆五没有接钱袋,只是平声道:“百文足亦。” 瞥他一眼,李玉娘忍着笑自满满的一袋子钱里数出百文钱来。陆五伸手接过,甚至没有去看李玉娘的眼睛,只是垂着头道:“回去我便还你。” “朋友有……”在陆五扭头看过来时,李玉娘直接转了话头:“好,不用太急的……” 好吧!不管是为了所谓的男人自尊还是其他别的什么,到时候她一定会好好收下这些钱的。 跟在陆五身后,她有些不自在地往高宅走去,正巧和从宅子里走出的两个人擦肩而过。 “可惜了,高老太太本来可以多活几年的,原本身体多硬朗的一个人啊!” “这都算多活了,你不知道前年那事儿的时候,老太太连地都下不来了,还不都是怪她那个恶毒的新妇……” 脚步一顿,李玉娘回头去看那两人去远的身影。虽一再说不关己事莫要乱打听,心里却仍是好奇不已。晃了晃脑袋,她回过头时才发觉陆五已经先她一步进了高家。 她一个人慢慢走进高家,在唱仪先生扬声叫“有客到”时停在脚步,在门内设的白案前对坐在案后的执笔先生说了自己的名字,又把捏在手中的小银锭递了过去。 那执笔先生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了她一眼,便收下丧金,记下了她的名字,在李玉娘往里走去时扭头对站在身后的一个年轻后生低语数句,那后生便快步往里去了。 眼角瞥见那后生的身影,李玉娘却只是淡淡一笑。对普通人家来说,一两丧金已经是很重的礼,自然要对知会主家一声。这高家,和顾宅很象,都是一进的小院儿,虽然不算多富,却也算殷实了。 此时院中布置的灵堂中,有许多人正在拜祭。李玉娘过去拜了一拜也未过多停留便抽身退到后面。目光扫过跪在堂前的几个男女,在心里揣测着究竟哪个才是高保长,还有……不要去想,谁是那孟倩柔的前夫关她什么事啊! 可惜世事就是这么凑巧,脑子里那人的名字刚一闪过,就听得身边有人议论起那恶毒新妇。扭头看着那两个中年妇人,李玉娘咬了咬唇,不知怎么的,神差鬼使般就问了一句:“那新妇如何恶毒了?”被两个妇人猛地回头瞪住,她咽了下口水,“难道这老太太是她害死的?” 大概是难得有居然还不知道那事情的人来问,两个中年妇人都现出兴奋的神情,竟是拉着李玉娘大讲特讲起来:“你不知道啊!这高家续弦进来的新妇可不是黄花大闺女,五年前嫁过来时身边还带着个小女娃呢!听说她从前的官人就是被她克死的……” 随着两个女人精彩纷呈的叙述,李玉娘的脸色越来越凝重。是女人太恶毒还是男人太薄情?如果顾二和小英也知道了孟倩柔在这个家里曾经发生的一切,会是个什么表情。 “你要知道,要不是那女人的哥哥是个都头,高家怎么肯善罢干休呢!没办法,也只能就这么把那妇人休了,还得听那都头的话想着法把这事瞒下去,也真是难为了高保长他们了……” 李玉娘顺着她们的论调配合地点着头,可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翻腾个不停。她烦恼什么呢?就算是顾家真的也闹翻了天,也不关她的事,她会开心的,就象之前和那孟倩柔说的一样,她只会幸灾乐祸…… 听到唤声,她抬起头,对着正走向她的陆五点点头。然后才看到他身后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穿着丧服的男人。目光一凛,她看着这蓄着胡须外貌斯文的男人,隐约猜到他的身份。这,应该就是高保长,也就是孟倩柔的前夫,今天早上听到的声音的主人吧! 第九十八章 看谁不好过 第九十八章看谁不好过 虽然并没有提出请求。可是李玉娘知道,当高家办完丧事后,那位高保长第一项处理的公事就会是她转户籍事宜。 和陆五告辞离去,李玉娘和陆五并肩走出小巷,一路沉默无语。李玉娘侧过脸看着陆五线条硬朗的面部轮廓。总觉得这样的沉默有些让她无所适从。是已经习惯某人的絮叨竟不再习惯这样的沉默了吗?若是从前…… 甩了下头,在拐出巷子时她顿住脚步,笑道:“多……”声音一滞,她疑惑地看着陆五毫无停滞的背影。有心提醒他那条路并不是往衙门去的。不打算回去和那位都没有为她介绍的少女会合吗? 轻咳一声,她淡淡道:“陆大娘近来心情应该不错吧?白娘子那头……” “还好。”还没等问完,陆五就已经硬绑绑地丢了一个答案。让李玉娘勾起嘴角,没法再问下去。 回来之后她并没有刻意去见白薇,觉得她和白薇现在大概就象两条平行线一样,遥遥相望知道彼此的存在却没有真正站到一起的必要。 可哪怕是那样,私心里把白薇和那少女相比较,她还是希望白薇能在爱情战场上取得最终胜利。大概,从某个角度来说,还是有些把白薇看成是自己人了吧?哪怕是已经分开的…… 喧闹的街市,沉默的行进,在来来往往穿插而行的人群里,两人的步伐渐渐无法保持一至,甚至就那样被横穿而过的人隔开。远远的。看到前面的陆五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她,李玉娘却仍然并没有加快步伐追上前去。 隔着人群,陆五默默地望着正穿过人群缓缓向他走去的女子,脚尖移动向前了一步却又停下,慢慢地垂下头去,他的眼底现出一丝黯然。 说来繁复,可从被人隔开再到又一次并肩而行,其实不过一分多钟。没有人知道在这一分钟里遥遥中目光相对的两人都想了些什么。就是又一次并肩而行时也仍是保持着沉默。直到李玉娘再次顿下脚步,淡淡道“我到了,陆都头”时,陆五才如大梦初醒般抬起头来。 转目看着身侧深幽的巷子,陆五目光微瞬,又看向李玉娘。沉默了下,便立刻笑了起来。这是李玉娘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灿烂的笑,只觉得眼前这张总是板着的面孔也因这样的笑而突然变得“阳光”起来。 “多保重。”陆五低声说着,略带着哑意。不是普通的“再会”或是其他什么话,可是莫名的,李玉娘就笑了起来,丝毫没有惊讶之色。 “保重。”低声回应,她转身走进巷子。在走出很远很远之后,脚步轻轻一顿又立刻向前走去,没有回头…… 多年之后,她甚至不知道那个关于陆五曾经站在巷子口一直默默注视着她的背影的情节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她自己虚构出来的。可是不管怎样,当那一声“保重”说出口时,她的心情突然之间就好转起来,好似就那样轻轻松松地抛下了一个包袱。轻松到出乎她的想象。 扬起嘴角,她偏着头,静静地笑了出来。很想很文艺地低喃一句“都过去了……”只可惜,她还未发出声音,便被人猛地推撞了一下,如果不是及时扶住身边的墙壁,几乎要一脚跌倒。还没等她醒过神来,就有人扑过来,用两只手把她抵在墙上。 心里一惊,李玉娘大力挣扎,这才发觉这压制着她的人用的气力比她所想的要小的多。她可以轻易地挣开,甚至能够反过来抓住那人。 扬起的手微微一顿,她的目光定在被自己抓住的女人身上。虽然这女人头发乱作一团,披散着几乎完全挡住了自己的脸。可是那高隆的腹部却让李玉娘一下子就猜到她是哪个。 愤愤地松了手,李玉娘手下留情没有再继续推打那挺着大肚子的瘦弱女人。只是不耐烦地质问道:“你又想干什么?小英!” 她这一问,那被她格开的孕妇终于停下了又要扑上来似的动作。头颅晃动了下,自乱发后露出半张似曾相识的脸庞。 原本还要骂出来的话便咽了下去,李玉娘惊讶地看着那瘦得颧骨高耸的面容,实在无法把这张发黄的脸和记忆里那张总是脸颊红润,青春满溢的面孔联想在一起。 明明还是个少女……不,应该是个很年轻甚至还不满十五岁的女人啊!怎么竟会变成这样?枯发黄面。瘦得皮肤没有一点光泽,一双原本灵魂的眼眸乱转着带出一种似乎总是在提防什么似的胆怯与狂乱。 这不是她记忆里的小英,更象是某只受到惊讶或是伤害的小动物。哪怕是李玉娘最恨小英时做梦梦到她变成个尸体也绝对比眼前的这个孕妇更象小英。 咽了下口水,李玉娘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几分,“小英,你怎么了?”话才问出,她心里已经意识到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是高家的历史又重演了一次吗?看着小英,她心中不免一声轻叹。 小英眼神发直的看着她,看得极专注。从头到脚,上上下下都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 李玉娘在穿着上一向是很简单的,身上一件青袄和披在外面的大氅都不过是普通的旧衣。只是,到底今时不同往日,头上斜插了支新打的金钗,那镶嵌的珠子正是从带回的东珠里挑选的,虽是她舍不是把宝贝浪费在自己身上已经挑的最小的一颗,可颜色光泽却是极好的。 小英的目光落在李玉娘头上的金钗上,似乎是突然受到什么刺激一样,眼神变得狂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不是一直在盼着我遭殃吗?你个不要脸的贱货,都是你害的我……” 李玉娘眉头一皱,气得刚要骂人,小英又突然静了下来,竟是突然仆倒在地,跪了下去,“好姐姐你救救我吧!我知道你是知道那毒妇的秘密的,我那时候什么都听见了。你就行行好,去告诉二郞,揭穿了那坏女人的真面目吧!对,你现在就去告诉二郎。告诉他那女人根本就是个妖怪。是,是活妖怪,她不只要害我害我肚子里的孩子还会把二郎也吸干了精血变成一堆骨头的……” 看着小英瞪得极大,在那张瘦脸上更形可怕的眼睛,李玉娘不禁身子一抖。根本不敢接小英的话,她倒退两步,一扭身就往巷子深处跑去。身后传来小英凄厉的叫声,她却不敢稍顿半步。 不知道究竟是受到怎样的待遇,竟能让那个伶俐的女孩子变成现在这样的疯女人。只要想到这儿,她就觉得害怕。 穿过巷子,绕过那棵大树,还有水井,又拐进另一条巷子,眼看着前面就是许家。她轻轻吁了一声,还未完全放松下来就已经听到传来吵骂声。 脚步一顿,她皱着眉走近,只听得一个男人在破口大骂:“贼婆娘,当我不知道你和那贱人是一伙的吗?你们这群偷,绑着我侄儿霸占我顾家的家产,就不怕遭雷劈吗?” 歪着脑袋,李玉娘看着堵在许家门前跳脚大骂,斯文扫地的顾润,一腔怒火直烧上头。“顾二!”她一声大喝。站在门口的顾润便应声回头。恰在此时,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沈三娘一盆冷水泼了出来,把个顾润淋得活似落汤鸡一样。 没有想到居然可以配合得这样默契,李玉娘一时也愣住,寂静里,只听到沈三娘在大骂:“顾二,你个不要脸的王八蛋!当我们许家是好欺负的吗?竟敢跑到我门上来闹!脑浆被妖精吸没了吧!” 又是妖精?李玉娘甩了甩脑袋,走过去。看着浑身湿透,比落水狗还狼狈一些的顾润,突然之间心情就好了些。 “顾二,我之前的话你没有听明白吗?就算你把顾昱带回去。也不过是多带回去一个白吃饭还要你花钱供他念书的小孩子罢了。没有你发白日梦所想的那些财产,你从顾昱身上,就连根鸡毛都得不到。何苦要在这儿浪费时间呢?” 门里沈三娘冷哼一声,把手里的水盆甩给在后面还保持着递盆时一样姿态的可儿。“和他费什么话?这东西,根本就听不懂人话。倒不如等着萧青戎回来一刀宰了他来得痛快!” “哈欠……”顾润打了个喷嚏,身上一抖,也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李玉娘,别以为你们这么说我就怕了!威协朝廷……”在李玉娘等人的白眼里,他的声音一滞,“拿死来威胁我?就不怕我现在就回衙门带一票兄弟来收拾你们吗?别以为我会怕陆五,我的大舅爷就是孟都头,你那个拼头根本就不在他眼里……” “孟都头?”李玉娘冷笑一声,“你以为自己是谁呀?娶了人家的妹妹,就把你捧上天看成神仙……不是,看成宝贝了啊?别做白日梦了,人家孟都头做什么还不得看他那亲妹子。而你那个娘子,不会帮你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的。她比你聪明!” 看着顾润发黑的脸色,李玉娘沉声喝道:“别在这里胡乱纠缠,你要是有能耐就去衙门里告去,在这乱吠只会招人耻笑。” 她这话一说出来,在她身后的沈三娘立刻响应:“可儿,去把我用惯的菜刀拿出来!我就不信这人不怕浇还不怕砍了……” 乍闻此言,顾润立刻倒退两步,似乎是生怕沈三娘猛地扑过来一样。“一群无知妇人,真是……”伸手指着李玉娘等人,他一句话还没骂完就突然被传入耳膜的一声尖叫惊到。 那是一个女人的尖叫声,应该是离得不远的,门前几个听得清清楚楚。沈三娘和可儿面面相觑,低问道:“这声音,好象有些耳熟啊!”李玉娘皱起眉,心里多少有些数。目光转处,却见那个最应该听出这声音是谁的顾润竟皱着眉,脸上现出惶惑之色,“这,这是什么……” “是什么你不知道吗?”李玉娘失笑出声,隐隐有些怒意,“连你枕边人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你这个男人也做得太失败了吧!” “是……”眉毛一拧,顾润突然怒道:“你这个贱人,对我家娘子做什么吗?” “你家娘子?”李玉娘真是要哭笑不得了。就在这时,那女人的声音又响起: “放开我!我不回去,我不回去……玉娘,玉娘姐姐,我求求你,救我一救……”一句话还没说完,声音又转凄厉:“李玉娘,你这个小妇养的不要脸的臭女人,你想害死我!你这个坏女人,我就是做鬼也不放过你……饶了我吧!我不敢了……走远点,鬼、鬼,你这个妖怪……” 听到这,连顾润也变了脸色,大概之前是听过类似的叫骂,终于让他知道刚才尖叫的是谁了。脸色黑了下来,他转身破口大骂:“你个下作的jian货,丢人丢到外面来了……”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骂声,拐角外的声音一顿,隐约有人一声低呼,然后一个人影窜了出来。象疯子一样的瘦弱孕妇尖声叫着,直奔顾润而去。 “官人……”只叫了一声,来人已被顾润抬脚踹倒在地。“你个jian货,还嫌不够丢人是不是?”口中喝骂着,顾润抬手就狠狠抬了那孕妇两记耳光。 李玉娘默默地看着,不自觉地皱起眉来,而站在李玉娘身后的两个女人早已看得呆住。“这、这是小英?”沈三娘干巴巴地问着,看李玉娘点头,不禁合什念了声佛号:“我的妈呀!做人可是不能做坏事……”紧紧抓着她衣袖的可儿点着头,身子一个劲地往后面藏。 瞥了她们一眼,李玉娘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扭头看顾润还在打人,忍不住喊了一嗓子:“顾润,你再这样,我可要去报官了!” 顾润的动作一顿,趴在他脚下捧着肚子呻吟的小英便趁机爬起来,扯着他的裤脚哭道:“官人,我真地没疯,那女人是个妖怪,你不信就问李玉娘,我听到她们说秘密了。那女人说李玉娘知道她的秘密,真的,真的……李玉娘知道那女人是个妖怪的……” 被小英和顾润扭头瞪住,李玉娘厌恶地皱起眉。还没说话,却已经有一个温和的女声接道:“什么秘密啊?我倒想听听了。”自拐角处走出的孟倩柔脸上挂着温婉和善的笑意。后面还跟着一脸狠戾的女童花儿。 这回倒好,顾家人倒是聚在一起了。李玉娘揉了揉头,听到身后沈三娘低语“这王八蛋,自己家都乱成一团了,看他还能不能伸手乱往外攀扯”时心中突然一动。乱成一团?若是真的乱成一团,顾昱就没精神来纠缠顾昱的事了吧?这念头在心里一闪而过,竟似生了根一般再也除不掉。冷眼看着巷子里的几人,她的脸色渐渐阴了下来。 许家门前三人象看热闹一样冷眼旁观着,那头慢慢走过来的孟倩柔却是根本就没往她们这边看过来,只是看着顾润,似乎是强忍悲痛一般哀声道:“官人,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虽小英在我入门前就已经服侍你,甚至还怀了你的骨肉,可我可曾在你面前说过半句?倩柔命苦,先夫早亡,揩女孤苦。如今能以寡妇之身再嫁官人,心里只有满心欢喜与感恩,又怎么可能象小英说的那样会害官人呢?” 抬手,执着帕子擦过眼角晶莹的泪光,她又哽咽道:“我是怎么对小英的,官人也是亲眼看过的。不敢说亲如姐妹,只因我这做妻子的到底是嫉妒她先得到过官人的宠爱。可,看看她住的屋子、衣服首饰还有那些吃食,又有哪样是比不上我们花儿姐的?”在顾润连声称“是”细声劝慰和小英摇头低喃“你撒谎,骗子”的声音里,孟倩柔叹道:“无奈,我有容人之量,人无容我之腹。我孟倩柔虽然命苦,可也是有根有底的好人家女儿,被人如此诟病陷害,还不如就此归去……”说着,已掩面拂袖欲去。 顾润大惊,立刻上前拉住孟倩柔,花姐儿也扑上前抱着娘,大哭出声,一边哭一边叫:“娘,是我对不住你,我不该顽皮惹得爹爹恼了你……” 她这一号啕大哭,顾润更是脑袋都大了,“花姐儿,你莫要哭,莫哭……爹爹疼你,爹爹和你舅父一样疼你……”见孟倩柔只是抱着花姐儿痛哭失声,并未挣开他抓着衣袖的手。顾润松了口气,狠狠地瞪向小英,“你个贱人,从前在我兄长处就惯会搬弄是非。我怜你孤苦才容你于身侧,你居然还不知感恩,一昧挑唆我和主母的关系,真是不知好歹……” 小英怔怔地看着他慢慢走近,怕得一径摇头,用手撑在地上往后挪着,又凄声唤道:“我没说谎,玉娘,你说,你告诉二郎,那女人是妖怪……” 在她大叫着“秘密”的时候,孟倩柔也扬声叫道:“官人,还是许我一纸休书,让我归去吧……” 在一片混乱里,李玉娘咬了咬牙,突然出声道:“再得一纸休书,你还能嫁得出去吗?” 仿佛是念出了一个魔咒一般,所有的混乱吵杂声突然间就消失了。 一脚踢在小英身上,还要再踹的顾润脚上动作一僵,几乎栽倒在地。 小英的尖叫只叫了一半便咽了下去,双目圆睁,一径低喃:“秘密……我就说玉娘知道秘密,她是妖怪……”细细喃着,她眼神发直地看着李玉娘,没有留意到自己身下有一丝腻红渐渐染红了裙摆。 “你不要乱说话!”止了哭声,孟倩柔狠狠地盯着李玉娘,厉喝出声。她身边的花姐儿更是直接骂道:“臭婆娘,你肯乱说我杀了你”要不是孟倩柔拉得紧,这女孩就要立时扑过来了。饶是这样,还是象头小豹子一样狠狠瞪着李玉娘。 似乎没有听到孟倩柔的话也没看到花姐儿的威胁目光,李玉娘只是看着自己的手指,淡淡地道:“不觉得这和你在高家的时候很象吗?啊,也不对,在高家那个妾生的孩子是你亲手害死的,那妾是你逼得自杀的,老太太也是叫你气得病倒的,可顾家不一样,八成不用你出手,顾二自己就会替你解决了眼中钉肉中刺了是吧?” 抬起头,她勾起嘴角一笑,眼中流露出的是一种怪怪的让人觉得有些凉的阴沉,“不用求休书的,我想你就是把顾二杀了,谋了他家产,他也未必有胆子休你。谁叫他这没种的男人还想着求你家兄长保着他护着他呢?想想,那栋宅子由顾改为孟,也没有什么不好啊!至少,你比顾二那厮聪明多了……” 孟倩柔咬着牙,冷眼瞪着李玉娘,似乎是想就这么咬断她的脖子一样。可目光一转,她突然又哀声低泣起来:“官人,你莫要听这女人胡说,我怎么会害你呢?我对你一片情深,怜你爱你还……” 她的声音被小英突然迸出的尖叫声打断。听到小英凄厉的大叫声,在场的几人不禁都把注意力转了过去。 看到小英身下渐渐积起的一滩血,李玉娘立刻反应过来,回身先捂住了可儿的眼睛,喝道:“进院去!”可儿还要犹豫,沈三娘也立刻推了她一下,“快进去,小姑娘家的不好看这些。” 看顾润傻站着不动,只是茫然地看着叫声一声比一声凄厉的小英发呆,李玉娘立刻扬声大叫:“顾润,你要是想眼睁睁地看着小英一尸两命,也把她拖回你们顾家院里去,别污了我们门前这干净地儿!” 被她一语惊醒,顾润投来怨毒的一眼,却到底是动了起来。走到小英跟前,他蹲下身,伸了伸手却又似乎是不知道该抱还是该拖,忍不住又抬头冲着孟倩柔喊了一声。 孟倩柔撇了撇嘴,虽然不情愿,却还是做出哀痛的表情扑上前去,“小英,小英妹妹,你怎么样啊?撑着点,官人不能没有你啊,我们这个家也不能没有你啊……” PS:求订阅…… 第九十九章 多少心酸泪 第九十九章多少心酸泪 听得发寒,李玉娘打了个冷战。被沈三娘一拉便顺势随进了院里。听着外面凄厉的声音似乎远了些,她迟疑着问道:“要、要不要去帮着喊个大夫?” “也好,”沈三娘搓着手臂,回头看着她,道:“虽然小英挺惹人厌的,可她这叫得我身上都直发毛……女人啊,这生产就和过鬼门关似的……”说着,她自己先打了个冷战。 也不多说,李玉娘出了门径直往药铺叫大夫去。看到门前那一滩浓得让人觉得妖异的红,心里毛毛的。待把大夫带到顾家门口,帮着敲了门,听得似乎里面传来应门声,她便立刻转身走开,身后传来大夫诧异的低唤声她也不回头。 “不关我事,又不是我害的。”低声呢喃,可不知怎么,心里就是定不下来。忐忑中,她回到许家,站在门前呆呆地看着那一滩血,只觉得这红,刺眼得让她不敢睁眼。匆匆冲进门去。她不理沈三娘的喊声,直接拎了一桶水出去泼在那滩血上。见冲不干净又返身回去拿了粗毛刷子出来蹲在地上用力地刷。 “你在干什么啊?玉娘,玉娘……”沈三娘连叫了两声,看李玉娘根本不抬头,便皱眉低喃道:“嫌它碍眼,冲冲也就是了,这青石板路上,再刷也刷不干净的。”摇了摇头,她拉住要出去的可儿,“别管她,由她去吧!要是愿意,再帮她打桶水好了……”转过身又忍不住嘀咕:“还好要搬家了,要不然光是姓顾的这家人,就要了我的命了……” 似乎是没有听到身后沈三娘的话,李玉娘只是蹲在地上用力地刷着染血的青石板。看血色渐淡,她心里就觉得稍微好受了点。只是,不知怎么的,鼻子却渐渐酸了起来。 “玉娘……”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她手中的动作一僵,还未回身,已有一双手臂自后抱住她。熟悉的气息如同他的双臂将她环绕,让她安心。 “萧青戎,”她低唤着,丢下手里的刷子,猛地一个转身,就这么扑进身后男人的怀里。猛烈的冲力让也蹲着身的萧青戎几乎就这么仰倒在地。 “不用怕,不用慌。我在这儿……”用一只手撑着地面,萧青戎就这么抱着她,另一只手不停地抚着她的头,轻声低喃。 合了下眼,李玉娘突然用力捶在萧青戎胸前,“混蛋!谁让你这么晚才回来的?” 这一下,她没有留半分气力,是实打实打中的。萧青戎咧了下嘴,却仍笑道:“先生留我住了一夜而已,你就这么想我吗?亏我把你夸得那么好,要是明个儿带你登门他才发现你没我说得那么温柔可怎生是好?” “登门?”捕捉到他话里的含义,李玉娘有些慌神,下意识地就去捋头发,“要去见解学官吗?我什么都没准备,我……”瞥见萧青戎脸上的笑,她挑起眉,嗔怪地拍了他一下,呶起嘴来。 萧青戎却是笑着拭过她的脸颊,柔声道:“不用准备,我的女人什么时候都是最美的。” “又哄人……”李玉娘娇嗔道,笑容未展开便已敛去。只是。摸摸心口,似乎没有那么发闷了。眨了下眼,一抹清凉滑过脸颊。她刚要抬手去拭,萧青戎却已经又快她一步轻柔地拭去她颊上的泪。 “萧青戎,我……”她涩声低喃,还在犹豫要不要直接把事情说出来,身后便传来一声低咳。她还没回过头去,萧青戎已经笑着挥了下。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里是街上吧!”不满的声音是清朗的少年音。李玉娘扭头看着眉头拧成川字的蒲安还有掩唇轻咳的许山,有些尴尬地笑了下,正待爬起身来。萧青戎已经就这么抱着她一跃而起。 虽然有些不好意思,可经过这么一闹,李玉娘倒是心情缓和许多。在之后沈三娘感慨着把事情说完时也能平心静气地听完。 “萧青戎,你知道吗?那时候,我不是象三娘姐姐说的一样是一时气愤说漏了嘴,我是故意的。我只想着顾二那厮要闹,那就闹好了,他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要他好过……” “你有没有看到刚才顾昱的表情,甚至连饭都只吃了几口。我想,他可能担心小英的……我知道他很恨小英,可是如果不是因为之前他曾把小英当成是姐姐一样,也不会那么恨了不是吗?” “萧青戎,你说小英会不会就这么死了?她要是死了,算是我害死的吗?不是!我根本就没害她……她就是死了真成了鬼也不成缠着我是不是……” 寒冷的冬夜,寂静如水,天空却是极蓝,星星很亮,就那样一闪一闪的好象是一双又一双的眼睛…… 这样躺在屋顶上看它们。会觉得它们亲近得好象是要和你说些什么。 李玉娘絮絮叨叨地念着,身边的男人却是一直沉默着。只有温暖的怀抱将她拥得越来越紧,让她在这样的冬夜也不觉得冷。 “萧青戎,”她低声唤着,在微光里仿佛看得到自己哈出的白气。低声一叹,她侧过脸在男人的怀里缩了缩肩,脸颊在他的胸前蹭了下,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 “我说,你真地有一直在听我说吗?不是,已经睡着了吧?” 男人低笑出声,用手指绕着她的发丝。“不管你说多久,我都会一直在这儿听着,哪怕你说到头发都白了,满脸皱纹,我也会陪着你的……” 人,总是喜欢听诺言,尤其是女人。这样的星夜,无数依偎在一起的男人和女人细细低语,说着一些在别人看来可能极其无聊的情话,都以为是永远,却不知这世界从来都没有永远…… 清晨醒来,都是新的一天。 又过得两日,便是搬迁的日子。虽然小家小业。可拢在一起的大小箱笼,却还是足足堆了四辆马车。虽然许山一再说“旧东西丢掉就是,回头再买新的”。可沈三娘收拾来收拾去,丢了再捡,到最后搬家的时候竟是一件旧物也没丢掉,就连厨房里用了许多年的砧板都没落下。 “你别看东西小,可丢了哪样都得棘手。”她一本正经的模样让可儿发笑:“怕什么,许大哥不是说买新的嘛!再说了,三娘姐姐,你以后也不用再那么辛苦。以后,可就是婢女服侍你了……” 沈三娘一笑。低下头脸上却现出一丝忧色。李玉娘瞥见,转了转眼珠,便知道她心里担忧的是什么了。笑笑,她故意尖着嗓子道:“买婢女?若买来的都是年轻貌美的岂不糟了!万一勾引我家官人,可不……啊,好姐姐,你莫要那么大力……” 揉着肩膀,她笑着搂住气乎乎瞪她的沈三娘,“让我来教姐姐个乖,挑人来使还不都是由姐姐做主,是挑年轻貌美的还是挑年老色衰的还不都在姐姐你吗?” 沈三娘目光一瞬,脸上仍是有三分薄怒之意:“要是靠防贼一样防着才能抓牢官人的心,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说完,又瞪李玉娘,“怎么着,你那萧郎你也要成天系在裙带上吗?” 李玉娘只笑不语,心里却道:哪怕现在是一夫多妾的社会,我却也容不得和别的女人共有一个男人。可是你呢?三娘姐姐,你性子这样刚烈,若有朝一日,许大哥也要纳妾,你会怎么办? 心中郁郁,却脸上却仍是笑盈盈的,并不显半分阴沉。 突听得外面传来吵杂之声,李玉娘皱起眉来,惊问:“姐姐,可曾听到有人唤我?”侧耳细听,确是有女人在喊她。一个女人的发尖的声音…… “奇怪,这好象……”一句话还没说完,马车就突然停了下来。车里三个女人险些跌作一团。李玉娘稳住身形,撩开帘子往外一看,不禁怔住。 今日杭州阴天有雪,小北风,天气比往日更冷三分。可眼前这在巷子里截在马前的女人却是光着一双脚的。 光着脚的女人身上是一件肥大穿在身上发旷的袄子,下身是一条死档的棉裤,可上半截却是结着大片褐色的血痂,看起来脏兮兮的。乱草一样的长发随风飞扬着。一时遮掩了脸孔,一时又露那张惨白的脸和空洞的眸。 眼前的小英,看起来比前两天情况还要差。可让李玉娘震惊的却不单只是她这个人,而是她抱在怀里的那个襁褓。那襁褓,不是现代看过的鲜艳的漂亮的,也不是姜氏之前一针一线细细缝入爱心的襁褓。不过是用还粘着血的被子裹起来,看上去只让人觉得从心里发毛。 看不清楚襁褓中婴儿的情形,只能听到若有若无的呼吸,让人知道这包在襁褓中的婴儿还是活的。 李玉娘咽了下口水,轻轻拍了拍紧张地揪着她衣服的可儿,却没有下车,而是扬声喊道:“师傅,还不快走等什么啊?” 小英的造型让她从心里往外都怕,实在不想多做纠缠,却不想那车夫皱起眉,竟是恼道:“这疯婆子挡在……”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原本还低着头的小英突然猛然抬头,一双眼泛着红光:“你才是疯子,你这疯子,你和那妖怪是一伙的……” 被她吓了一跳,那车夫胆怯地缩了缩,不用李玉娘提醒也不敢再乱开腔。 小英碎碎地骂着,目光却是转向撩帘看着的李玉娘。被她盯住,李玉娘骇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想缩进车里。却强忍着,故作镇定地微微一笑,“小英,天气这么冷,你抱着孩子出来做什么?仔细冻坏了这孩子,还是早点回去吧!”感觉到身后沈三娘用力捅了下自己,李玉娘咧了下嘴,却没有作声。如果可以,她也不想理小英啊!可现在看来,竟是明显冲着她来的,想来刚才那吵杂之声也是小英挡在巷子口挡着车的缘故。 尽量做出和蔼的表情,李玉娘柔声劝着,只希望小英能听进一两句回去。可小英定定地看着她,却只是嘀咕:“不能回去,不能回去啊……宝宝会死的,会死的……” 声音一顿,她抬头看着李玉娘,眼中的厉色稍减,露出几分清明。“玉娘姐姐,我求求你了……”哭叫着,她突然之间就跪在地上。 被她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虽然仍有些怕,李玉娘却还是跳下车来。有些无措地皱起眉,“你还是起来吧!我能帮你什么呢?你也不用这样子,这孩子总是顾二的骨肉,再怎么样虎毒不食子,他总会保全这孩子的。” “二郎?”小英呢喃着,突然就仰脸笑起来。片片雪花落在她的脸上,转瞬即化,象是流不出的泪,湿了一片。 “玉娘姐姐,”她的声音冷幽幽的,“我知道自己做了很多错事,你恨我,讨厌我,是我该死。可是,我的孩子是无辜的。姐姐,求你念在她和小郎君也是流着一样的血,就收容她吧!我就是被那妖怪害死了也会在菩萨面前天天说你的好话……” 李玉娘听她说话又有些不清不楚了,忙道:“混说些什么呢?这孩子自有爹有娘疼着宠着,我收容个什么劲呀!你还是痛快地起来……” 一句话没说完,小英已经“腾”地一下跳起身来,动作之灵活让李玉娘倒吓了一跳,就在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小英已经凑到跟前,硬把怀里的襁褓塞了过来。 本待不接,可小英一递过来就已经收手,李玉娘也只能手足无措地抱着襁褓,“这算什么?送钱送礼的见得多了,哪儿有强送孩子的啊!小英,你把这孩子抱走……”看到小英一步一步往后退,她便大步迫近,只可惜在她迫近小英身前时,小英却猛地一转身,向巷子外狂奔而去。 这,算什么? 低下头,伸手扒开襁褓虚盖着的被角,便看见里头那个脸色发青,皱巴巴的小东西。“糟糕……”她拍了下额头,深觉这是个**烦。匆匆和沈三娘打了个招呼,她拔脚追了出去。 这条巷子外,便是大路,正通向集市,向来繁华,何况又近年关。她抱着襁褓追出巷子时,便见人头簇拥,竟是一时看不到小英的踪影。 “真是,跑到哪儿去了……”拧着眉,她还未想到要怎么办时,就听到前面过来的两个大婶边走边说:“作孽啊!哪跑来这么个疯婆子,也没人管管。” “可不是,刚才那娘子可吓了个够怆,就那么直愣愣的冲人叫妖怪,青天白日的也够让人心惊了……” 听得分明,李玉娘也不问,直接冲向她们来的方向。 穿过人群时,隐约听到身后有一个大汉在大声吼:“小心,马惊了!” 她吓了一跳,忙往路边躲去。拥挤中,人还没站稳,就看到一匹健壮的黄骠马从街上狂奔而去。在马后,有两个看似马夫的汉子快步追赶。 身边躲闪的人便有人悄声骂道:“又不知是哪家权贵的马!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大街也当跑马场……”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有人轻嘘一声:“少说话,莫惹事。快到年关了过个太平年……” 说话间,从黄骠马奔来的方向又有几个下人拥着一个用手扶着后腰的少年往这边缓步而来,远远的仍能听到那少年在大骂:“死马,敢把我摔下来,看我不宰了它……” 皱了下眉,李玉娘无心看这些。自人群抽身离开快步往前面奔去。 照刚才那两个大婶的话,她走的方向应该是对的。可是,这方向……小英难道是要出城? 李玉娘在肚里猜疑着,突听得前面很远处传来一片惊呼,远远地看着人群围了起来,李玉娘心里顿生不安。那黄骠马莫不是撞到人了? 果然,走近些,便听得人在讲:“真是惨啊,被马踢了不说还被直接踩了过去……” “可不是,我刚才还在说可别撞着人了,这会儿还真就是……” “也是这人倒霉……” “你们不知道,这是个疯婆子,别人叫都叫不开,就那么直愣愣地站在道中间,还不……” 说话的人声音一顿,抬头看着突然站到面前的女人,茫然地眨巴着眼。 “这位大哥,你说被撞的人是个疯婆子?”不妙啊!李玉娘甚至等不及那男人回答,便扬声大叫着往里挤。一路说着“谢谢,让让”地挤进了圈里。 第一眼便看到仆倒在地上的女人。虽然看不到脸,可这穿着,这乱草般的杂发,分明就是她正在找的小英。 倒抽了一口气,李玉娘怔在当场,静了会儿才缓缓走上前。“小英……” 低声唤了一声,她蹲下身去伸手去撩开小英的头发。 “这娘子,这是你家姐妹吗?恐怕……”身后有人在说话,有人在应和,杂乱的,闹哄哄的,她听不太清。眼前只晃动着小英睁大的掩不去惊恐的双眼还有那泛着死灰色的惨白面孔。 “死、死了……”怎么人就能这么轻易地死去?毫无预兆的,就和姜娘子一样就这么去了? “小英,你不能就这么死啊?你起来,起来!”她嘶声叫着,看着地上那滩越来越多的血,下意识地跳起身往后退了两步。这么多血,好象是活的一样一直漫到她的脚边,好象下一秒就要染满她的全身一样。 “死了!就这么死了……”低喃着,李玉娘合上眼,嗡嗡作响的脑袋渐渐回复了些清明。便听见那些人在说什么“叫衙役”什么的话。 目光一瞬,她紧紧抱紧了怀里的襁褓。最后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小英。曾经和她打和她吵明里暗里针对她的那个女人,就这样变成了一具尸体,渐渐失去体温,渐渐冷得象这风象这雪象这寒冬…… 雪,静静地飘落,覆在她的身上,再也不会象刚才那样化成水…… 李玉娘仰起头,望着漫天飞舞,越来越大成团的雪片,突然低喃:“又是冬天呢!” 这样寒冷的——死亡。 不说话,不理会任何一个和她说话的人,她只抱紧怀里的襁褓沉默地挤出人群。似乎什么都听不到一般保持着缄默。 回到巷口时,马车还没有走,沈三娘和可儿还站在车外眺望着。看到她回来都惊喜地叫起来,可看了她的脸色,笑容便淡了些。 “算了,回头直接把孩子送到顾家去就是了。”沈三娘抱怨:“这小英,疯了疯了还甩个**烦过来。”看李玉娘沉着脸不说话,她便皱起眉来,“小英呢?没看到?” “小英……死了!”李玉娘深吸了口气,淡淡地把事情叙述了一遍,语气异样的平静。说不出多悲痛,她只觉得惊。是那种看到熟悉的人的生命突然间就消逝的惊,惊到有些麻木。 “就——这么死了?”沈三娘低喃着,也觉得震惊。连一向憎恶小英的可儿都久久无语。 马车在沉默里缓缓行进。车里,却突然响起婴儿细细的啼声。李玉娘怔了下才反应过来。打开襁褓想看看是怎么回事,却是笨手笨脚的。沈三娘瞥她一眼,也不说话便把孩子接了过去。 李玉娘垂下头,看着空了的双手,暗笑自己虽然是个做娘的,可到底是没有照顾过婴儿的经验。 “这小妮子,倒长得清秀,比她那个娘生得好……”沈三娘一面收拾着尿布一面顺嘴说了一句,只是话刚说出来,便顿住,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才又问道:“这孩子怎么办?送回顾家?” “啊……”李玉娘低应了一声,脑子仍是乱糟糟的。 “那个孟娘子会不会真的害死这孩子啊?” “害死?”挑起眉,李玉娘转头看向一脸担忧之色的沈三娘,不禁回过神来。 这孩子…… 若她不知道孟倩柔的过去,这孩子自然是要送去顾家的,可现在,她若送回去,会不会等于断送了这孩子的一条命呢? 可儿抬起头看看沈三娘再看看李玉娘,突然小声地道:“要不,咱们留下这孩子吧!” 此言一出,李玉娘和沈三娘便同时扭过头来看她。可儿一慌,低下头去,目光在那女婴满是皱纹的脸上一转,又抬起头来咽了下口水道:“姐姐,这孩子这么可怜,不要把她送走了好不好?” 看着可儿满是哀恳的面容,李玉娘一时默默无语。 这孩子,到底留是不留? 第一百章 来处归处 第一百章来处归处 马车缓缓行过街市。车外喧闹,车内却是安静。 李玉娘轻皱着眉,沉默无语,默默地看着沈三娘和可儿逗弄那女婴。搬家时带上这辆车的有些零食干粮,还有些蜂蜜。这会儿沈三娘用小指尖粘了些蜂蜜喂那孩子,安静的车里只听得那小小婴儿用尽力气吸吮着手指的声音。 “瞧这小东西,饿坏了。”沈三娘笑盈盈地抬头唤了李玉娘一声,示意她凑过去看看这有趣的小玩艺儿。 李玉娘却是默默地扭开头去,甚至连瞄都没瞄上一眼。低了下头,她沉声开口道:“这孩子,我们留不得。” 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沈三娘和可儿便都愕然抬头望她。“姐姐……”可儿摇着头,似乎是难以置信李玉娘竟会这样说一样。“这孩子这么可怜……” 沈三娘伸出手轻拉了一下可儿,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静了两秒后才出声问道:“可是收留这孩子让你觉得为难?” 李玉娘抬起头,脸上的表情有些惭愧,可眼神却是坚决的,“顾二是什么样人,咱们都清楚。若是他知道这孩子在我们手中,怎会不生事端呢?到时候,只怕我们的好心得不到好报反要被麻烦惹上身来……”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沈三娘也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想起顾二那厮的嘴脸。也觉得恶心。看看怀里的女婴,她低声一叹:“稚子何辜……”却没有再说什么。 看看眼中闪动了泪光的可儿,李玉娘低声一叹,伸手将她揽了过来。可儿一动,仰头看着她道:“姐姐,真的要把这孩子送回顾家吗?” 李玉娘低下头,没有立刻说话。就在这时,车外行人的对话飘进她的耳中: “听说西城边上的那家善堂今儿舍米施粥啊,好多人一大早就去排队了……” “一群爱贪便宜的小人,这种便宜也要占,不怕损了寿……” 支言片语飘入耳中,马车便已驶远,听不清楚了。可李玉娘却象是被人点醒了一般,猛地敲了敲前面的车板,大叫道:“转向,现在去西城!” 不理车外车夫的嘀抱怨,李玉娘只笑着抬头对可儿道:“我们不把这孩子送回顾家,送去善堂。” “善堂?白姐姐那里?”可儿眨了下眼,转目去看那似乎已经入睡的女婴,低喃了一声。虽然她的声音极低,可李玉娘却是听得清楚,她在说“不是家啊……”心中有些微酸,却仍只作没有听见。 马车辘辘,车里的几人一路上都没有说话。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心跳还有那小小女婴不时的似哭泣一般的悉索之声。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李玉娘象是终于逃过苦刑一般立刻撩开帘子往外看了出去。 这里,就是那间善堂了? 李玉娘瞪大了眼,看着面前占地面积颇大的大院。不似那些深门豪宅。这院子虽然大,却盖得极为平实朴素。没有按普通民居那样讲究坐北朝南的正房,从敞开的大门,一眼就能看到里面一排一排的房子,紧凑而密集,显然是想容纳更多的人。虽然没有那么多花巧,可这些房子仍然没有完全盖好,院子里还有许多工人在施工。 而院墙的南端,却是站了几列长长的队伍,有拿着碗的,拎着米袋的。大多都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可也有些虽然是穿着旧袄,却是洗得洗干净,脸色也看着红润,竟看来就是那些人说的为混些米粮的人了。 一眼扫过去,在那队伍前方的茅草棚中,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身素衣,未施粉黛,脸上却是一直都挂着温和的笑容。一会儿在那冒着热气的大灶台前执勺搅动,一会儿又转到队前笑着帮手分米,那张原就美丽的脸庞。看起来竟似闪动着一种圣洁的光辉。 李玉娘原本揪着的心莫名地一松,看看沈三娘两人,笑问:“可要一起过去?”见沈三娘摇头,她便伸手要接过那女婴。 沈三娘默默地递过女婴,在她接过后便立刻把被角覆上女婴的脸时,突然出声道:“好好看看她。” 手一颤,李玉娘抬头看着沈三娘,眼中隐约闪烁着惶惑之色。 沈三娘却只是淡淡看着她,平声道:“既然一句话就定了人的命运,又怎么能连看都不清楚她的样子呢?” 目光一瞬,李玉娘咬着唇苦笑了下。到底是沈三娘,一眼就看穿了她。知道她连看都不敢看这根本不会说话,无法用语言来谴责她的女婴。 不敢看啊!她只怕看得清楚,日后在梦里会怕会惊……。 深吸了口气,她颤着手指,轻轻掀开被角,目光落在那睡得香甜的女婴脸上。许是刚才那一点蜂蜜让她得到了满足,小小的脸上淡得看不清的眉轻轻舒展着,樱桃一点的小嘴还不住地吧唧着,仿佛在梦里也在回味刚才那甜甜的味道…… 李玉娘垂下眉来,伸出手指轻轻触碰着女婴的脸,那柔嫩腻滑的触感让她突然觉得鼻酸。合上眼,她深吸一口气,然后用被角缓缓盖上女婴的脸,象是就这样完成了一种仪式般,带着一种怪异又自然的庄重神态。 沈三娘沉默地看着李玉娘抱着孩子下了车,忽然转过头去看似乎要哭出来的可儿,“可儿,一会儿到了家。多做些好吃的吧!嗯,可能还需要一些温得刚刚好的酒……” 没有听到车厢里沈三娘和可儿的对话,李玉娘怀抱着那女婴,一人缓缓地往那草棚里走去。不时有人从队伍里冲着她嚷,要她守些规矩,她却连瞥都不瞥上一眼。 待走近了,她才瞧见除了这草棚外离得稍远处还有一个木棚。比这边的草棚考究些,用厚厚的皮毡遮住的风雪,甚至还悬挂着彩带,绢花之类的装饰物。朱红的桌椅,暖酒香茗配着精美的点心,端坐着饮茶品酒用自豪或者说是得意的眼神望向这边的是一群穿裘披羽,插金戴玉的贵妇。 目光一扫而过,李玉娘在心底轻哼一声,径直走到草棚前,轻轻唤了一声。 听到喊声,正在笑着分米的白薇怔了一下,手中的动作一僵,却没有立刻抬起头来。直到李玉娘又唤了一声“白姐姐”后,她才抬起头。 望着李玉娘的目光极其复杂,说不清是有几分愧还是几分怨或是隐隐有几分欢喜几分释然。久久,她才幽幽一笑,转过头吩咐了一声让另一个壮实的妇人接过她手中的活计后。才走过来。 “玉娘,”她轻唤一声,目光落在李玉娘手中的襁褓,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是……” 李玉娘目光微闪,只是淡淡道:“这孩子的娘没了,我想,送她来善堂是最好的选择。”她没有说明这孩子的身世,甚至可以说是刻意地隐瞒了。而白薇居然也并没有追问,只是伸出手极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婴儿。那么柔柔地抱着,轻轻的拍着。竟似做惯了这些事似的。 李玉娘不禁有些诧异。不敢相信白薇竟也可以做得和沈三娘一样好,就象是曾经照顾了很久的婴儿一样。 目光扫过她奇怪的表情,白薇一笑,竟是极温柔极母性的笑容,“善堂虽然还未完全盖好,可是这样的弃婴已经收容了好几个。”说着,她又回头吩咐人端一碗米汤过来。便抱着孩子引了李玉娘往院里走去。 经过那间覆着皮毡的木棚时,李玉娘隐约听到里面有人发出冷笑,又有些讥讽的碎语,不禁皱起眉来。转目看去,白薇却是神色如常,竟似乎早已习惯了一般。 这样从近处看,白薇更显温善,从前那个自视清高,性子刚烈,常作嘲讽之态的行首竟似只存在于记忆里的一个幻象。 走进前院一间简陋看似书房或是办公室的屋子里,白薇坐下身用小勺以娴熟的动作喂着婴儿。抬起头看看李玉娘的目光,突然笑起来,眉锋骤挑,又现出李玉娘熟悉的几分张扬:“那起小人,掀不起大风浪,你越理她们她们反倒闹得越凶。” 李玉娘默然,然后便笑了起来。所有的前尘往事尽付一笑中,“还好,骨子里仍是那个我所熟悉的人。刚才还以为你真悟了道成了菩萨呢!” 白薇便沉默下来,许久才道:“成不了菩萨,虽然做这些事让我觉得很开心。可是若没了那些赞许或是感激,我坚持不下去的。说到底不过是个为了浮名的凡人罢了……” 凡人?这世上谁又不是凡人?! 李玉娘低下头,没有回应,却是幽幽一笑。这一瞬间,两个人的笑容竟是有那么些相似,淡淡的带着若有所思似的了悟。 没有过多停留,李玉娘别了白薇便缓缓走出院子,甚至没有更多地询问这女婴之后会如何安排。虽然,她的一个决定便改变了这女婴的一生,可是之后种种却不在她的控制之中,那。只是一段与她不再相关的人生…… 出了院子,她便笔直地往马车走去。沿途不时有刚从队伍中领了米粮的人与她擦肩而过。起先,她并没有太过注意。可是,不知怎么的,却渐渐有了被人窥视着的感觉。 掀起眉,她停下脚步,回过头去。在她身后十来步远一直跟着她畏畏缩缩张望的一对男女便停下脚步来。 雪,下得越来越大。飞扬的雪团棉絮一般,让人看东西都有些抹抹糊糊的。那对男女的面容,看不太清楚。只知应是一对上了年纪的人,穿的不好,看不出颜色的旧衣打着补丁,带着不知积了多久的污垢。那妇人头上也只斜插了一只荆钗,又似不曾仔细打理过,半边头发都散了开…… 皱了下眉,李玉娘几乎可以肯定这是她所不认识的人。只道是想要求施舍的人,便招了招手,看着那对男女你推我攘后才由那妇人近前,她便数了二十文钱递了过去,也不说话,转身便走。却不想她刚一转身,那把钱紧紧捏在手心里的妇人突然扬声叫道:“可是玉娘?” 脚步一顿,李玉娘回过身来。奇怪地看着那用期待的目光看她的妇人。因是离得近了,她便看得清那妇人腊黄的满是皱纹没有光泽的脸。看起来,总也有五十开外,只是这年头,无论男女总是比外表看起来要老的。实在认不出这人是谁,她便只能沉默,只是淡淡地看着她。 看她回身望过来,那妇人激动起来,又往前凑了一步,“玉娘?是玉娘?真的是我的玉娘……” 她这样一叫,落在后面的男人便几步抢了过来,苍老的脸上尽是狂喜,“果然是玉娘,我的好女儿啊……” 好似天边突然滚过一声闷雷,李玉娘被轰得脑子发蒙。这,是什么情形?女儿?这两个竟是李玉娘那不负责任揩款潜逃的父母吗? 皱眉,她看着想要上前拉住她的男人,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男人扑了个空,便现出难堪之色,嘴里喃喃着:“是阿爹不好、是阿爹不好……” 那妇人更是直接用手拍打着他的背,怨道:“都是你个死老头子,要不是你,女儿会恼了吗?”说着话,另一只手却是快速地把刚才李玉娘递给她的钱揣进怀里。 李玉娘冷眼瞧着,还没想明白想要怎么办时,后面已经传来可儿的呼唤声。她回过头去,还未及对可儿说什么,那妇人已经“唉哟”一声:“这莫不是朱姑爷家儿的小娘子,长得这个俊啊!我是玉娘的娘亲……” 可儿瞪大了眼,慌忙扭头去看李玉娘。见李玉娘冷沉着脸不说话,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含糊地唤了声“大娘”便往后蹭去,正好撞在听到声音跳下车来的沈三娘身上。 “这是说的什么呢?我怎么听着这么乱啊!”沈三娘挑眉冷笑道:“哪来的娘亲乱攀亲戚吗?之前怎么都……” “三娘姐姐,”李玉娘沉声喝止了沈三娘要说下去的话。转头看了看可儿,低声道:“可儿,去找辆马车,先找间客栈把他们安置下来,有什么事过后再说。” “耶,住什么客栈啊!咱们跟你回姑爷家不就成了……”妇人笑着伸长了胳膊要拉李玉娘。李玉娘却早一步转身往马车走去,竟似根本就没有听到妇人的叫声,可儿看看李玉娘的背影,忙笑着拦下还要追上前的妇人,“大娘莫急,咱们先到客栈歇下再说……” 李玉娘一言不发地上了车,脸色阴沉得让跟上车的沈三娘也觉得难看,“算了,你也别这么生气了。别看我刚才想着要帮你出口闷气,可我心里也知道,爹娘到底还是爹娘,再有不是,你也只能忍了。既然找上门来,总不能……” “谁说他们是来找我的?”李玉娘突然抬起头,淡然的语气让沈三娘也为之一怔。“这不是……” “他们并不是想来找我,不过是偶尔撞上罢了。”李玉娘忽尔一笑,“你没听到他们还在口口声声‘姑爷姑爷’的吗?难来得‘姑爷’?就是我仍在朱家,那男人也是别人的‘姑爷’,与他们何干呢?三娘姐姐,他们没有去过朱家找我,不知道我早就被人卖了……” 沈三娘便也沉默下来,过了很久,才道:“到底也是亲……” “亲生爹娘?”李玉娘扬眉一笑,“什么样的亲爹娘会带着女儿卖身的银子逃掉呢?” 听她这样用嘲弄的语气说话,沈三娘也不好再说下去。只能沉默地看着李玉娘靠在座位上,双手交握,用食指轻轻敲打着另一只手的手背。知道她是想什么,虽想劝慰几句,却到底还是咽了回去。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有些事,不是外人能管得了的。 回到新家,沈三娘顾不得和正指挥着人卸货的许山多说,也不理嘀咕“你们走得真慢”的蒲安,问明了萧青戎在哪儿,便自后园与隔壁相通的角门,绕到李宅的后园。远远的,听到李玉娘正在吩咐人“轻拿轻放”的声音,目光一扫,她疾走几步截住正往前面去的萧青戎。迟疑着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虽然萧青戎与李玉娘并未成亲,可在她心里却已经自动把两人划为一家人。 “玉娘的爹娘?”萧青戎挑起眉,只是平声问道:“玉娘怎么说?”也不待沈三娘回答,他又笑道:“多谢姐姐这样关心玉娘,不过我相信她不管怎么做都是有原因了。” 听着沈三娘怪他太纵玉娘,萧青戎只是笑。送走了沈三娘后却是沉下脸色。走到前面,并没有立刻走过去,只是这样默默地看着李玉娘忙来忙去大声吩咐着各类事宜。 大概是觉察到他的注视,李玉娘抬起头来,“站着做什么?不帮忙吗?”声音里透着火气,可目光与萧青戎一对,看着他平静的笑颜,李玉娘突然间就静了下来。 在萧青戎走过去时,她抬起头轻声问:“三娘姐姐告诉你了?” 萧青戎点了点头,也不理周围是不是有人,只是伸出手揽住她的腰,就这么默默地抱住她。 突然之间,脑子里乱哄哄的声音就那样骤然消失。他的怀抱仿佛安静的港湾,让她可以依靠,得以歇息…… 没有倾诉也没有哭泣,她只是这样靠在他的怀里,仿佛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一样,只剩下他与她。就这样依靠着,就让她汲取到足以应付一切的力量。 “陪我一起等可儿。”抬起头,她低语着,在他点头后就这样牵着他的手一起走向前院。 一个没有说,一个没有问,好象不管发生什么事,怎样去处理都一早就已经商量好一样。从可儿处知道客栈的名字后,两个人便驾车前往。 大概选择客栈,可儿也是费了一番心思,既不是顶尖的大店也非太过简陋,租的房间也是中档。可对李氏夫妇来说,这样的房间大概已经算是很好了。 看上去是刚梳洗过,两人连头发还是湿的,穿上身的也是可儿刚买来的成衣,并不合身。 看到李玉娘和萧青戎,两人脸上都堆满了笑,既有些局促又有些讨好献媚。 “这就是朱家姑爷吧!真是一表人才、一表人才……”男人陪着笑脸,小心翼翼的。 妇人也嘿嘿笑着,上下打量着萧青戎道:“瞧这佩玉,这通体的气派……” 其实萧青戎穿得并不是太过华丽。一身儒衫,料子虽然不错,可颜色并不张扬。倒是腰带上镶了块玉,坠下的玉佩也算通透。虽然如此,却并非价格昂贵的那种。只是对乡下人来说,哪里分得清楚玉质好坏,只知道是腰上镶着宝石的。 萧青戎默默看着面前的一对男女,并未说话,只是目光中却有隐隐的惊疑。实在无法想象,这样的父母会养出玉娘这样的女儿。虽然玉娘不似淑女,不知甚解的地方很多,可身上却有一种不是出自愚民乡妇的气质。总让人觉得她哪怕是见了皇帝,大概也不会卑躬屈膝的卑微下去。 转目看了眼李玉娘,萧青戎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去走得略远,抱着肩默然而立。 没有去看他,李玉娘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这对她所谓的父母,抿唇而笑,“你们没有去朱家找我是吗?这个人,他不是姓朱的……” 李氏夫妇面面相觑,脸上现出尴尬的笑,“那、那,玉娘你是典期满了又找了婆家啊!” “找婆家?你觉得没有嫁妆,我会找得到婆家吗?”李玉娘冷幽幽地说着,突然用力一掌拍在桌上。 原本就有些局促的夫妇俩被吓了一跳,看向李玉娘的眼神便更多了几分怯意。 李玉娘冷笑着道:“你们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当我是傻的?告诉你们,我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姓李的,你如果还想从我身上得到好处,就老老实实把那些事都说清楚了!” 冷眼怒视,她心里其实隐约盼望着这对夫妇勃然大怒,骂她不孝骂她忤逆的。可惜,到底没有,他们只畏缩地看着她,目光里充满了试探,惊疑与不确定…… 到底是如她所想吗? 不自觉的,一抹苦笑在唇边勾起。却不说话,她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直到他们受不了她这样的注视,干巴巴地开口:“玉、玉娘,你什么时候知道我们不是你亲生爹娘的?” “什么时候知道的重要吗?”李玉娘面无喜怒地看着说话的妇人,“说吧,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或许我会考虑给你们些好处的。” 听到“好处”两个字,男人咽了下口水,凑过来干涩声道:“玉娘,就算咱们不是你亲生爹娘,可好歹我们从那男人手上接过你后就把你当亲生的女儿养着。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从一个小婴儿带大的啊,你总得念着……” 他话还没说完,李玉娘已经冷笑出声:“怎么?把我丢给你们的人没有留下银子给你们吗?做了这么多年亏本买卖,你们也肯?” “还不是这死老头子,把那些钱……”猛地收声,妇人眨巴着眼睛道:“你亲娘留的那么点钱,够干什么啊?这么多年,你吃的喝的穿的哪样不要钱啊……” 不理她絮絮叨叨念的经济帐,李玉娘只是用冷漠的眼神望着男人。男人咧了下嘴,目光却不自觉地往一旁的萧青戎看去。虽然萧青戎站在旁边一言不发,可无形中却还是让他觉得有些压力。 呶了下嘴,他伸手捅了下老伴,那妇人这才收了声,犹豫了下才自怀里摸出一个红色的荷包。“这是你母亲留下来,好死不死的,也不知道留点有用的……”看到李玉娘皱眉,她忙闭上嘴,手脚利落地把东西递了过去。 打开荷包,李玉娘便立刻明白她为什么说是没有用的。荷包里放的是一只耳坠,只有一只,连卖都不好卖。可幸亏是这样,这耳坠才能最终落到她手上吧? 仔细看过,李玉娘不禁微微眯起眼来。这是只镶着珠子的银耳坠,总算是倒卖东珠的商人了,她能辩出这颗小巧的珠子竟是一颗上好的“走盘珠”,因为年头有些久了,颜色有些发黄,可无论从形状还是光滑度来看都是上好的。 皱了下眉,她沉声问道:“只有这只耳坠?没有留下什么……血书或是什么书信?还有,包着婴儿的襁褓呢?” 被她一问,李氏夫妇便显不安起来,好一会,才由那妇人道:“有一块绣了梅花的帕子,料子挺好的,我卖了五贯钱……襁褓,早些年我改成里衣了,现在早不知丢哪儿去了……” 闻言,李玉娘不禁沉默下去。一块帕子,便卖了五贯钱。还有这“走盘珠”的耳坠,看来她的亲生母亲竟是个有钱的主儿呢!只是,为什么竟会这样丢弃她与乡间? 弃婴?突然之间就想起今天刚刚从她手上送到善堂的那女婴,李玉娘垂下眉,牵起嘴角,涩涩地一笑。 “那男人没有说过什么吗?”看两人一起摇头,脸上皆是茫然之色,李玉娘也知道从他们嘴里问不出更有意义的话来。便也不多说什么。把那荷包揣入怀中,她平声道:“明个儿我叫人送钱过来,你们拿了钱想去哪便去哪,只是从今以后莫要再说什么我是你们的女儿。” 她淡淡地笑着,眼神犀利,手一拂,已把桌上的茶壶砸在地上,“听清楚了,现在我们说的只是一次性的交易,以后你们若还要再找我,别怪我心狠……” 不去看两人惊惧怀疑的表情,李玉娘拂袖而去,甚至没有去看站在门边的萧青戎。 扭头看着李玉娘的背影,萧青戎转目看着抓着丈夫一个戏低喃:“这是玉娘?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她、她从前不这么说话的啊……” 眉轻轻地扬起,萧青戎眼中的茫然一闪而逝。勾起唇,他沉声道:“你们听清楚她说的话了,我不希望你们以后惹她生气。”说着话,他的手轻轻抚过一旁的花架。眼看着那花架像是突然被重捶击过化成粉散落在空气里,李氏夫妇瞠大眼,连嘴都合不上了。 萧青戎却只是微笑着转身出了门去。疾步而行,在客栈外目光越过停在门前的马车,又望向在雪中一路大步而行的李玉娘。 在心里一声轻叹,他快步追上去,轻轻唤了一声。 脚步一顿,李玉娘猛地回过头扑进他的怀里。萧青戎目光扫过街上望过来指指点点的行人,并不曾说话,只是紧紧地拥着她,轻轻地抚摩着她的背脊。 身体微微发着抖,李玉娘涩声道:“萧青戎,我怕……” “不用怕!”萧青戎在她耳边轻笑,甚至还带着丝调笑的意味:“说过多少次了,有我在你身边的。” “你不懂……”李玉娘呢喃着,用力抓紧了的衣襟。她是真的怕,在刚才那一瞬,她感到愤怒、不平、痛恨、不甘……那种感觉,就好象她是真正的李玉娘,感受到被抛弃的痛苦。可是,她明明就不是她。而且,这感觉也并不是什么玄妙的来自身体深处某个灵魂的感觉。她很清楚,那就是发自她自己的感觉。从什么时候起,她真的已经把自己当成是李玉娘,而不是来自遥远未来的另一抹灵魂…… “我不用懂,”萧青戎收敛了那丝笑,只是低低地道:“玉娘,不管你是什么人,来自什么何处,要去何处。我只知道,我喜欢的是我面前这个女人,这个在悲伤、彷徨、迷茫、开心、兴奋时会扑进我怀里的女人……” “玉娘,过去很重要,可是更重要的是未来,是你我一起揩手去创造的未来。我不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偶尔也会怕……可是,只要知道我的身边始终会有你,我就会觉得安心了。” 沉默着,俯在他胸前的左耳听着他沉沉的心跳,右耳则是他平淡却坚定的话语。突然之间,她不知道自己听到的是他的心跳还是自己的心跳,也不不确定这些话是他要说的还是自己在透过他的嘴在说话。 可是不管怎么样,她的心却突然平静下来。仿佛有一个人在耳边低喃:不管来自何方,去向何处,你,始终都是你,只是眼前的这一个…… 是啊!不管未来如何,她仍只是她…… (本卷终) 第一章 杭州名媛 第一章杭州名媛 宋,元丰七年(公元10) 杭州。问心庵。 虽然早立了春。可未出正月,天气乍暖还寒。 园子里赏梅的贵妇们俱都身着轻裘,手捧暖炉,虽是有风,却并不觉得冷。 大概是身上穿得暖,思维便分外的活跃。甚至还有人在格外地想念着腊月里的大雪纷飞。 “没了雪,这红梅看起来都逊色了许多。娘,我还记得腊月时那场雪,白雪红梅,相映成趣,真是……”穿过梅林时,穿着银灰色裘氅少女跺了跺脚,有些心疼地看着脚上刚穿上不久的鹿皮靴子。“真是惹人讨厌,这梅园这样泥泞,也不知收拾一下便请人过来赏梅,真是好没心思。”说着,她扯着娘亲的手臂撒娇似地摇了又摇。 身形微胖的贵妇皱眉嗔她,“还不快收了声,仔细被人听到笑你。”看女儿不服气地扬眉,她便训道:“这赏梅会可不是你们那些小姐妹自己凑在一起做做诗词绣绣花的赏花会。哪里那么得趣?” 说着话,她的目光落在自己沾了些污泥的脚尖。暗暗皱眉,却不好当着女儿面前抱怨。便只沉声道:“娘昨个儿就和你说了,这问心庵的赏梅会不是为了真的赏花,而是为着善堂募款的。凡是能参加问心庵的赏梅会的女子都是杭州城中有名的贵妇、千金。虽然到时候是要真金白银地拿钱出来的,可能在城中贵妇圈里露个脸出出风头,比那些银钱重要得多了……” 说着,她又不忘再三叮嘱女儿,“千万莫要失礼了,尤其是一会见着知府大人的夫人……”看女儿双眼一亮,脸上又现出娇羞之色,她便拉着女儿嘻笑道:“傻女,婚嫁之事乃人生大事,有什么好害羞的?我吴娟的女儿又不比哪个差,要嫁自然是嫁最好的……” 这一句话说出,随在她身后的两个婆子和婢女忙不迭地交口称是。两母女顾盼之间自然更显几分得意。 正在说话间,却已穿过半片梅林,便看到林中的花亭。飞翘的八角,坠着铜制的风铃,风过时便响起不那么清脆的铃声。面积颇大的花亭,修饰着七色彩带,又在四角设着精美的宫灯,燃着无数的炭炉,让花亭中感觉不到一丝寒气。 这花亭,和梅园所在的问心庵不那么搭,过多华丽的修饰,让人只觉得这应该是某豪门的内花园,华美而精巧。可偏偏这花亭却是实实在在地盖在一间庵堂。而且是从庵堂建起之日便有了,多少年来,这梅园都是杭州城中贵妇们赏梅的最佳去处,自然也为问心庵带来顶盛的香火。 陆氏母女刚一走刚梅林,便有人瞧见了她们,有相熟的便笑着起身相迎。言笑晏晏,因是未出正月,便又说了一车的吉利话。 那陆娘子之女向晓雪目光一扫,却在众多贵妇中看到两三相熟的小姐妹。想来也是长辈带来参加赏梅会的。虽然面上笑得欢快,连声寒喧,可心里却暗起戒心。别看她一径抱怨,可心里却也知道能在这赏梅会中被正式介绍给这些杭州城中的贵妇对她的未来是怎样重要。 早几年,来梅园赏梅,不过是杭州城中贵妇们的小消遣。可自从几年前问心庵的慧心师太集合城中妇人开设了善堂之后,情形便不同了。每年正月里的赏梅会,各家女眷除了争艳外最重要的就是斗善了。谁家出的银钱最多?谁家能得到问心庵全年的佛灯供养?谁家能在善堂红榜上头列前茅?谁又能得到来年各家寺庙上头柱香的资格?无不是杭州百姓头半年密切关注的话题。 而这样尽显善心的一个聚会,自然而然的也就成了杭州名媛正式步入社交界的一个重要渠道。前年初次出现在赏梅会上便博了个头彩的席家小娘子,便因着远播的善名而嫁入京中,成了朝中高官的新妇。这样的美事,更刺激了那些云英未嫁的少女们深藏在内心的善良天性。也让赏梅会从某方面来说,渐渐变成了杭州城中另类的相亲大会。若是某家娶的新妇。是个没出席过赏梅会的,都不好意思大肆操办了。 向晓雪与小姐妹闲话着家常,却一直暗暗细细打量着四周的环境。虽然因着没有雪,梅林中因前日的雨雪泥泞不堪,让人兴不起赏梅的兴致,可看到这梅园中的布置,她还是颇觉有趣。因见对着花亭不远处搭着一座半人高的台子,她便来了兴趣。拉了平日交情好的蓝家小娘子笑道:“莫不是这园子里还要开戏?可是要跳加官不成?不过我还是喜欢看傀儡戏。还有,那瓦市里的口技杂耍……” 猛地收声,她自知自己说错了话。便有些尴尬地睨着身边只是微笑的蓝蓉,见她并没什么异样,这才放下心来。还待再说些别的什么,一旁陆氏已经唤她,便不再说话,只笑着点了下头转身离开。她刚一转身,便已经有另一个少女掩嘴笑道:“瞧她那张嘴,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好好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儿,竟往那种地方跑,难怪我娘笑她是个没家教的。” “那样的暴发户,哪里来的家教呢?我听说她娘更是一个……”声音一顿,虽没有继续说,却是低低地笑起来,又推了一下一直端坐不语,只是浅笑盈盈的蓝蓉,“你说可是,蓉儿?” 蓝蓉笑了笑,并不接话,只是垂下眉,正襟危坐。目光只落在自己未涂丹寇只显粉润本色的指甲上。她同这些自幼被宠大的女儿们不同,虽也算是富户,可因着父母早亡,寄居兄嫂身侧。虽年少,却早晓世事,自知兄嫂再好也不会为她这孤女盘算太多。这次托了亲戚得以入梅园赏梅,实是把这次聚会当作一次不可错过的机会。自然也就比他人更加倍小心谨慎。 目光掠去,看到陆氏拉着女儿挨个桌子引见那些长辈,蓝蓉只是垂下眉淡淡浅笑。虽不是见多识广,可眼下在座的诸人她却是识得的。且不说别的,单只看座位就知道这些人不过算是普通贵妇,杭州城中最有势力也最富有最尊贵的那几位还未曾来呢!那么早过去献殷勤,岂非白费功夫。 心中正想着,她已经留意到自梅林中又有一行人走了过来。远远的,只见着当先的是一个衣着华贵、面容清冷的妇人,挺直了背脊,抬高了头颅,缓步而行,走路的姿态是那种可以用贵气或是用傲慢来形容的姿态。在她身后两步,被众下人簇拥着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双丫髻,粉雕玉琢般的清丽容颜,身上穿着的白狐裘也极华贵。手中却是牵着一个四、五岁大小的童子。黑溜溜的一双大眼极亮,眼珠转来转去,似乎看什么都觉得有趣的神情,不过是往花亭中走这几步的功夫已经几次要挣开少女的手跑开。 刚看清那妇人的面容,蓝蓉便已经站起身来,虽走了几步便被其他起身相迎的妇人们挡住了身形,不得再近。却仍是尽量保持着优雅得体的姿态,以期能被那妇人看到一眼。 这位杭州大户朱家的当家娘子云氏,她虽未曾被人引见过,却也是认得的。想来,这位素来少出席应酬的娘子也是为了带自家小娘子出来见见世面才破例出席赏梅会的。至于那男童。想来应是朱家的独子。真是可惜,朱家子息不枉,偌大农业,竟只有这小小一个童子继承香火,若是有长子…… 垂下头去,蓝蓉悄悄摸了下绯红的脸颊,暗觉有些不好意思。 想来,所有的大人物都是喜欢最后到的。云氏到场不过半刻,梅林中便已经传来一阵银铃样的笑声,放肆张扬的笑声一传来,场中的妇人们便现出会心的笑容。只有云氏,却是轻轻皱眉,端坐在座,并未如其他人一样笑着站起身来相迎。 “姐姐们可是早到了!”随着笑声,一个穿着雪貂裘,颈上围着一条火狐围巾,面容艳丽的妇人笑盈盈地自梅林中走出。这妇人身量高挑,体态风流,走路亦如柳拂风一般袅袅多姿。 虽是不如云氏显得高贵,可场中又有谁敢小瞧于这位杭州金家的当家主母王氏半分。就连蓝蓉都露出几分含蓄中又带有讨好意味的笑容往前凑了两步。 王香萃笑吟吟地步进花亭,目光一扫,便笑了起来,“我就说我断不会是最后一个到场的人嘛!果然如此……”目光扫过独坐在座上的云氏,她挑眉一笑,先是招呼了一声,见云氏只是淡淡一笑点了点头并不太热情,她的笑便也敛了三分。目光一转,忽然笑道:“怎么没见着玉娘?往年这时候,她总是已经到了啊!” “李娘子也要来吗?”一旁听着的向晓雪惊问出声,话才一出口,便觉四周竟是异样的安静。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身后的陆氏已经扯了她一下,被母亲拧在手臂上,她脸上的笑容一僵,虽然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却还是干笑着退了一步。这一退,却正好可以看到母亲的目光是望着另一边的云氏。奇怪地转目望去。她才看到云氏竟是面色冷沉如霜,执着茶杯的手竟是抓紧紧的。 自人群的缝隙中却是早一步看到云氏的异样,蓝蓉目光忽闪着,正在心里暗暗称奇。身后那爱议论人的小姐妹已经低声嘲笑道:“你看啊!那个传言八成是真的呢!” 蓝蓉心中一动,扭过头去细听,那两个少女便更来了精彩,冲着她招了招手,三人后退得远了些,才一脸神秘兮兮地道:“我听人说,那位李娘子原来是朱家的妾呢!甚至还有人说那朱家的独子都不是云氏生的……” 蓝蓉吓了一跳。到底算不上豪门之家,就是小道消息也听的多是过时的了。“你们说的,可是那位三杭商行的李娘子?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我听人说啊,这三杭商行能开得起来还是朱大官人给的钱呢!要不然,她一个女人哪有钱和别人合伙做生意呢?”说着,又嘻嘻笑道:“这要是向家那丫头听了,还不气死。那暴发户女儿总想着和那李娘子一样做什么女海商呢!白痴一样!” “可不是,这女人,说到底还不都是靠着男人了……” 蓝蓉无心再听下去,悄悄抽身返回,正好看到王香萃正俯下身去看那凑到云氏跟前扒着她膝盖想往上爬的男童。“这不是熙儿吗?可还记得婶娘?” 云氏抬眼看着王香萃,有意无意地格开她伸过来想碰触朱熙的手。“妹妹莫见笑,熙儿年纪小,记不得人的。”说着,突然又转目看着身后的少女,“煦儿,过来见过你金家婶娘。你这位婶娘可是位巾帼里的丈夫,一身的本事,有得你学了。” 那少女朱煦果然笑着上前见礼,被王香萃拉着说了几句闲话又摘了手上的一只金钏子套在朱煦手上,“这样的可人儿,不只我见了欢喜,想来玉娘见了会爱的。” 云氏脸一沉,还未说话,朱煦已经笑道:“听婶娘这么说,想必那位李娘子一定也是同婶娘一样厉害了!要不然婶娘怎么会同她这么好呢?真是可惜了,侄儿身子弱,这会……”说着,她已经用帕子掩了嘴似乎想要压制却还是大声咳了两声。回过头,她咳得眼泛泪光,“娘亲,女儿真是没用,可不可以先回去呢?” 云氏目光微闪,探手抚了下女儿的头,点了点头。刚要起身,腻在她怀里的朱熙却立刻不依地在她怀里牛皮糖一起拧起来,“不要走,我还要这里作耍……” 云氏眉心一皱,眼神分明是恼了,可脸上却尽是慈母被无赖孩子撒泼的无奈。反是朱煦,一声轻唤:“小弟,姐姐不舒服。”又走过去牵了朱熙的手,对着他笑了笑。可是一物自有一物降,只不过是一个动作一句话,那混世魔王一样在云氏身上拧来拧去揉得云氏衣裳都发皱的朱熙竟自安静了下来。看着朱煦的眼神里还隐约带了三分怯意,不禁让众女啧啧称奇。 一声招呼,跟着云氏来的下人们便齐齐候在花亭下。王香萃带头相送,还笑着挽留:“姐姐一年也不出来同我们这些人聚聚,好不容易见了面怎么这就家儿去呢?不如让人送了侄女回去,姐姐再留留……”她的挽留止于朱煦的一声咳嗽。 这柔弱少女倚着母亲,娇柔地唤着:“娘,我头疼……”一样一来,便再无人好意思开口相留。 只是,一行人刚刚走下花亭,还未入梅林,便被人迎面截下。来者是浩浩荡荡的一群。内中除了一些衣着华丽的妇人外还有穿着僧袍的慧心师太。 “怎么这就要走了吗?”慧心师太一声轻笑,又回头笑着对和她并肩而行的一个中年贵妇笑道:“我刚还说,人总算是齐了呢!” 那中年贵妇微微一笑,虽然生得慈眉善目,可是眉宇间却自有冷意。“这位?云娘子?怎么就要先走了呢?”皱了下眉,竟似乎是要想想才记起云氏是哪个,可这样的作态却并未惹怒云氏。她的目光有些发飘,却是越过了这贵妇望向她的后面。 朱煦目光一闪,也顾不得别的,先笑着施礼道:“煦儿见过夫人。夫人明见,我娘是怜小女病弱,才起念欲去的……”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目光不自觉地顺着母亲的视线往后瞥了一眼。 却见在慧心师太后立着一个四十开外的老妇,面容清秀颇带书卷之气。而云氏所看的却是正与她低声说笑的女子。 那女子,不过双十年华,高髻云鬓,容貌清丽妩媚,衣饰也是淡雅无华,可眉宇间却别有一种与众不同的风韵。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强大的自信心,让人不容忽视。或者,应该可以形容说,这年轻的女子正处于人生中最风光最得意的时刻,整个人都在散发着春风得意的气息。 似乎是觉察到正被人注视着,女子抬起头望了过来,秀眉轻扬,似乎是有些惊讶,但立刻便笑了起来,冲着云氏淡淡地点了下头。 虽然这女子客气,可云氏却立刻眯起了眼,象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浑身上下都迸出警惕防范着的气息。 就连那听着朱煦解释的贵妇也察觉出她的异样,皱起了眉来。朱煦顾不得别的,原本就挽着母亲的手加大了些力道,竟是重重地扯了云氏一下。她这一动,云氏才似乎是终于大梦初醒般醒过神来,深深地俯下身去,“男女云氏见过夫人。” 男女一词,是大宋平民见官时的谦词。而夫人,则是上品诰命的尊称。云氏这样一见礼,在场知道的不知道的也都知道这位中年贵妇便是去年新上任的知府的夫人了。一时,便纷纷见礼,又有自觉有些身份的便凑得近些介绍自己。 王香萃目光扫过云氏有些发白的脸色,嘴角却是微微翘起。盈盈上前施了一礼,竟是用颇熟的语气道:“夫人可是不待见香萃了,竟只唤了玉娘做伴,把人家抛在一边不理……” 自奉承迎和中回首,陶氏夫人笑着瞥了眼王香萃,“你这泼猴,我若召你相伴,我们这身老骨头还不得被你拆了啊?!” 虽不过是玩笑话,可王香萃却立时当真一般笑闹不依,只说着夫人只疼玉娘了云云,又拉着那斯文的妇人道:“孺人快来评理,若你也只同玉娘好,我可是不依的。” 解学官之妻孟孺人便笑着拍拍王香萃的手,“夫人不疼你,我疼你便是。一会儿咱们娘几个儿坐在一块,只不和夫人坐……” 陶夫人闻言便也笑起来,众人玩笑着,原本有些紧张的气氛便放松下来。落在外围的不免心存羡慕,又深觉果然不愧是王香萃,便是同知府夫人也是不忌玩笑。又有人把目光投向与孟孺人并立的年轻女子,便有窃窃之声:“那便是李娘子了。” 一时,便有人又把目光投向一旁沉默着的云氏身上,大有看热闹的心态。 似乎也觉察出了些什么,慧心师太便笑着请陶夫人入座,又道:“一会儿善堂的那些孩子们还要为诸位善士表演,诸位莫要错过。”又转向云氏,“娘子……” 云氏还未说话,朱煦已经开口道:“师太,煦儿虽然因病不能参加盛会,却也望能尽绵薄之力,容煦儿为善堂捐赠两百贯……”说着,便取出荷包,却是拿出一张“钱引”。 近年来,朝廷引用了川蜀使用“交子”的做法,大肆使用“钱引”,凡大笔金额多用此法。 慧心师太目光一扫,果见那“钱引”上写着两百贯的字样。两百贯,不算是小数目了,可她的神色却未见丝毫变化,只是淡淡地合什一礼,“贫尼代善堂诸孤谢过小娘子了。” 朱煦一笑,回了礼,挽了娘亲便要避让到一旁以便让大队人马过去也好抽身离去。可偏偏这时候,云氏却是轻轻一挣,竟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平声道:“师太,能为善堂做些事,我们朱家自然义不容辞。如此盛会,怎么敢先行离去呢?” “娘……”朱煦神色一变,还待说话,云氏已经平声吩咐:“先送小娘子和小郎回去。” 朱煦目光一闪,示意身后的下人退下,柔声道:“煦儿不要紧,还是陪着母亲在此吧!” 她这样一说,被下人拉住的朱熙便不肯老实了。直接一脚踢在拉他的婢女腿上,小身子敏捷地扑了过来,大声嚷道:“姐姐既然留下,我也是要留下来陪着娘的……” 慧心师太与云氏母女对话的当儿,陶夫人等人已鱼贯而过,往花亭上走去。而原本和孟孺人并行的李玉娘却是不知怎的,竟落在后面。此时离云氏母女不过隔了一个慧心师太而已。这会儿,朱熙突然扑出来,正好是冲着她而来,先是横冲直撞地撞在她身上才扑到云氏怀里。 被撞得身形一晃,李玉娘站稳身后,呆呆地看着云氏怀里那小小的身影,一时只觉舌尖发涩,半晌,才低喃道:“可、可——乐……” 第二章 无奈相对不相识 第二章无奈相对不相识 有风吹过,穿裘着氅的贵妇们只觉得满园梅香沁人肺腑。那些只着了袄子的下人们却是机灵灵地打了个寒颤。直叫这天真怪,刚还觉得暖的,怎么这一忽儿又冷了起来…… 抬头看看,近处自家主母脸上噙着的笑,再看不远处梅林外两相对峙的人,竟觉得这让人冷的又似乎并不是这风,不是这天…… “李妈,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送小郎回去,留在这里让人看笑话吗?” 一群人里,最先回过神来厉喝一声的居然是朱煦,板起来的俏脸上带着寒霜一般的煞气,让几个下人立刻慌了神过来拉朱熙。被人一拉,朱熙也恼了起来,小拳头胡乱在近前的下人身上捶着,又扬着脸冲着李玉娘这边叫道:“有什么可乐的?你那么爱笑,怎么不去卖笑呢?” 声音奶声奶气的,语调也并不让人觉得可恶,可吼出的话却是让所有的人都惊呆住。朱煦气得俏脸飞红,直接伸手拧住朱熙的耳朵,喝骂道:“从哪里学来这样的混帐话也敢到处乱说,没羞没臊的东西。不捶你一通你皮痒啊!” 眼看着朱熙小脸涨得通红,眨巴着眼睛似乎要哭出来的委屈模样,原本既惊且怒的李玉娘立刻心疼起来,“他、你……” 干巴巴地迸出两个字来,她想叫那少女放开可乐,可又觉虽然这少女可恶,却也是在叫孩子好,一时竟不该说些什么。 朱煦挑起眉冷冷瞥了李玉娘一眼,竟是一声冷哼,拉起朱熙便要交给下人,却不想就在这个时候,云氏突然手一伸,扯住了朱熙的小手。在朱煦抬头讶然看向她时,淡淡一笑。 “真是的,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呢?定是哪个没廉耻的小厮顺嘴胡谄被他听了来。回头好好整顿一下没规矩的也就是了,你恼他做什么?再说了,就是李娘子,也不会介意一个小孩子的话——反正又不是真的卖……”她的声音一顿,掩口轻笑,似乎是为自己的失言而抱歉。 李玉娘目光牢牢地锁定那缩在云氏怀中的孩子,虽明知云氏是故意在气她,可此时此刻又哪里顾得上生气呢?只是这样看着可乐,她就已经觉得满腹酸楚,一时恨不得抱着孩子好好亲上一下,一时又想就这样号啕大哭一场。 云氏看着李玉娘发痴的模样,唇边的笑越扩越大。“既然李娘子都不介意,那我们熙儿便留下来吧!”说着。她又蹲下身来揽着朱熙道:“高不高兴?娘好不好?好啊?那亲娘一个……” 抹着眼睛的朱熙嗯嗯着,搂着云氏的脖子便在她脸上重重地亲了一下,“娘最好了,我就知道娘是最疼我的……” 那一声“波”,极轻微,甚至离得远些便会听不到。可听在李玉娘耳中,却象是一记耳光重重甩在她脸上,火辣辣的。 多么母慈子孝的感人画面,却让她心如刀绞,几乎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蜷起的指甲刺破了掌心,轻微的痛,几乎让人感觉不出痛。 云氏笑着,眼中带着深深的嘲弄,象是火,被她看过的每一雨肌肤都觉得火烧火燎的痛。 瞧她看到了什么?这样麻木的神情,连眼神都呆滞起来,木头一样。很痛?觉得被人抢劫被人偷窃被人剥夺?很好,好好感受她曾经的感觉吧! 唇角上扬,云氏拉着朱熙,以胜利的姿态款款走向花亭,高昂着头。甚至都没有再看李玉娘一眼。 “李娘子,”一直装聋扮哑的慧心师太神情如常地低唤一声,“花亭里坐吧!想来白娘子也已经准备好了。” 低低应了一声,李玉娘摊开手,看着被染红的那两片指甲,涩涩地一笑。便抬起头慢慢走向花亭。 远远地看着这边的贵妇们,表情各异地收敛了明目张胆的目光,暗里却都彼此交换了个嘲弄的眼神。原本还想看到更精彩的画面着,可惜了。 心里暗笑着,却在云氏走进花亭时都站起身来。又有迎上李玉娘热络地招呼的。 一早落座在首席上的陶夫人和孟孺人冷眼旁观着,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似温和随意又似冷淡疏离。看多了这些场面上的客套,再热情的嘴脸也只当是戏。 “孟孺人,你这新妇莫不是与那云氏……”陶夫人言到即止,没有再说下去。她本不是多事之人,只是自随夫到任后,一众官眷中属孟孺人与她最为交好。 而那据说是解学官子侄未婚妻的李娘子虽是一个女人,却是杭州城中出了名的富商,与人合伙的三杭商行算是杭州城中最大的海商贸易行。传闻中就是连高丽、东瀛的国主都在和他们做生意,虽不知是真是假,可这样的富商确实值得一交。且不说私底下往来的诸多好处,就是这些富商每年上缴的税金也与官人的政绩紧密相联。因此在孟孺人推波助澜下,屈尊相交。虽不算多熟,却还是对那精明干练,却行事低调的女子大有好感,可往常只听说是个寡妇,怎么现在竟有人说什么…… 拿眼睨着孟孺人,看她只是温然浅笑,并未对自己的问题作答。陶夫人便也只是笑笑,端起茶杯细细品茶,却不说话。 孟孺人却是忽然笑着招手道:“玉娘,过来这里坐。”原本坐在她下首的王香萃便立刻起身,笑盈盈地过去拉着李玉娘道:“刚才不就说好了要同孺人一起坐吗?偏你这样磨蹭。”又微微侧过头,附在她耳边低语:“莫乱了心神,平白叫人看了笑话。” 李玉娘听得真切,也不答话,抬起头目光淡淡扫过花亭众人。看到那些原本或明或暗睨着她的人纷纷转开目光,不禁冷笑了一声。 看她的笑话?好啊!长了眼睛的尽管看去,能怎样?今时今日,谁人敢当着她的面来大声嘲笑不成?别说这些一惯媚高踩高的女人,就是曾经轻视她的王香萃如今不也是怀柔拉拢,直让人觉得与她早是深交莫逆的闺蜜。连云氏,对着她也只能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哪怕心里恨得要死,却也不敢象从前一样指着她的鼻子大骂。 钱与势,真是好东西。虽然不是万能的,却能实实在在地换回许多,包括尊严与颜面。 被王香萃挽住手,她浅浅一笑,缓缓走到座位上。也不知是谁安排的,正与云氏一家坐了个斜对面。 虽然看着对面的情形。她只觉得刺眼,却又不舍得错过半分。目光流连在那小小孩童脸上,带着无尽的眷恋。 一旁的孟孺人倾近了身,低声问道:“可是不舒服?”在李玉娘恍惚摇头后,她便转眼看了一眼云氏,目光又特意在朱熙脸上停顿了两秒,这才又看向李玉娘。看着她有些失神的面容,不由得想起那次初见。 算不上是初见的。那次青戎带了她去拜会,她先是不喜这做了妇人装扮的女子,后又觉得这女子有些眼熟,还是女儿“呀”的一声提醒了她这是曾经为女儿梳洗妆扮过的喜娘。心里便更是不高兴。 萧青戎虽只是丈夫的弟子。可对膝下无子的她来说远比丈夫妾生子亲上许多。不管什么时候,自家的孩子都是最好的,何况青戎又是真的出众。她自然就觉得李玉娘是配不上青戎的。只是后来相处下来,因着李玉娘颇为做人,她又到底不是正头婆婆不好为难,所以也算和谐。几年下来,倒真是处出了感情,虽然不满两人到现在还未正式拜堂成亲,可心里却早已将这女子当成自己的新妇一样看待。 也是护短,隐约知道的那些事情让她明知那云氏所作所为并不算出格,却还是怜惜李玉娘的痛楚。这样想着,她便柔声笑道:“云娘子,那可是你家小郎?生得果然可爱,怪不得要藏起来不肯带出来作耍呢!”目光扫过众人,她笑道:“你们这些做长辈的可要有些做长辈的样子,莫要吓坏了这孩子啊!”说着,又对朱熙招了招手,“过来奶奶这里,叫我心疼心疼……” 孟孺人的年纪倒是在场中最大的一个,又是除了陶夫人外最有身份的,这一番话说得自然得体。云氏就是想拒绝也不好拒绝, 抬眼看着喜形于色的李玉娘,纵是千般不愿,也只能推了一下朱熙,“过去叫孟孺人看看你。” 朱熙眼珠一转,看看云氏又看看一脸笑容的孟孺人,便笑着跑了过去。扑进孟孺人怀里,甜甜地叫了一声“奶奶”,竟是十足的讨好模样。 李玉娘双手微颤不已,看着可乐脸上甜滋滋的笑,几乎要落下泪来。 抬眼瞄了她一眼,孟孺人笑着摸了摸朱熙的头,闲话两句,便回头唤了婢女过来,取了一锭刻着“吉祥如意”的金锞子塞到朱熙手上。 这刻着吉祥话的金、银锞子本就是逢年过节送人打赏的必备之物。她这会儿送与朱熙,这礼却是不重不轻,极是得体的。看朱熙把金锞子拿在手上把玩。她便和声笑道:“我可是表示过了,要看你们这些做姨娘的了。” 说着,她先将朱熙推到陶夫人身边,看着陶夫人笑着哄了朱熙两句又送了个小事物后,这才不着痕迹地拉了朱熙回来送入李玉娘怀里。 将小小孩童拥在怀里,李玉娘只觉鼻子发酸,眼角湿润,竟是恨不得就这样抱着儿子哭上一场。许是她太过激动抱得有些紧了,朱熙便别扭地拧来拧去,脸上也现出不悦之色,似乎仍在生李玉娘的气一样嘟着嘴。 忍下满心欢喜与凄伤,李玉娘轻轻抚摸着儿子柔软的头发,虽然感觉出他的不情愿,心里有些痛,却也盈满喜悦。回头看了一眼在身后侍立的婢女,却没有唤她取早就备好的荷包,而是反手摘下了颈上的玉坠。这坠子是两年前萧青戎外出时带回来送她的礼物,是上好的蓝田玉雕就的弥勒佛像,已经戴了两年未曾离过身。 亲手把坠子戴在可乐颈上,李玉娘柔声道:“愿佛祖保佑你一生喜乐平安……” 原本还在扭来扭去的小小身躯稍有停滞,朱熙吮着食指,抬起头看着李玉娘,大大的眼里现出一丝疑惑。 与他目光一对,李玉娘牵起嘴角,想对他露出一个笑容却连自己都觉得发涩。泪水几乎就这样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呦,让姨娘来看看小东西儿……”一旁的王香萃手一伸,拉过朱熙,手肘又轻轻碰了一下李玉娘。被她一碰,李玉娘忙侧过脸去,背着人悄悄抹了下眼角。 再回过头来时,正好对上云氏的冷眼。掀了掀眉,她只仰起头,牵起嘴角来。 几乎是在全场转了一圈,场中妇人不管情愿不情愿,面上自然都是赞许怜爱之色,说些千篇一律的吉利话。到最后,转回云氏身边的朱熙收到的小礼物要由婢女帮着拿才能捧下。 看到朱熙扑过来,云氏虽然是一脸的笑容,可目光落在他颈上那条坠着玉坠的红绳子,瞳孔不自禁地微微眯了下。 在旁看得分明,朱煦转目看了一眼正紧张地望着朱熙的李玉娘,挑起眉,冷冷地笑了下。突然拉住朱熙,“熙哥儿,叫我瞧瞧你都收了些什么”不理送到跟前的着金锞子,她的手指一勾,已经挑起他颈上的红绳。“这个坠子看起来好可爱呀!给姐姐看看吧!” 在朱熙点头后,她笑盈盈地解下那红绳,就那么拈着举到眼前仔仔细细地看着。原本这样的举动,是极失礼的,可这会儿众人巴不得看热闹,又有谁会在乎一个少女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呢?反倒是觉得越失礼越有乐子可瞧。 “这玉坠的玉质倒是极好。”笑着赞了一声,朱煦的目光隔着朱熙与李玉娘一对即分。“我来帮你戴上……”她拿着坠子,看似要帮朱熙戴上玉坠,却突然手一松,那玉坠便直接掉在地上。只一声轻响,便已经碎成碎片。 所有的人都是眼睁睁看着她是故意把玉坠掉在地上的,可这看似清丽无害的少女却是“呀”地一声,现出惶恐之色,“真是对不住,我太不小心了……” 看着少女微翘的嘴角,李玉娘气得发疯。手指紧紧地抓着椅子的扶手,才能让自己不冲上去揪着这少女打上两耳光。 记忆里,对这朱家的长女并不深刻,只隐约记得是个粉团一样的小东西,怎么现在大了后竟这么恶毒。 虽气得肺都要炸了,可当朱煦盈盈起身相拜,一脸惶恐不安地道着歉时,她也只能说声不要紧,再柔声相劝莫要放在心上。 当着这么多人面,门面功夫自然是要做齐的。可不曾想她自己说完后,朱煦转回去竟是拉着朱熙笑着道:“熙哥儿,姐姐不是故意把那东西摔坏的。不如,姐姐陪你啊!我房里那些个东西任你选就是……” 听得“任选”两字,才四岁的孩子眼珠转着,脸上的表情竟是有着特别的狡黠。“没关系,反正我也不喜欢那个玉坠,看起来也不好看!姐姐,你真地任我随便选?” 被那带着欢欣的童声气得几乎撅了过去。李玉娘抿着唇,想让自己平静下去都不能。 目光紧紧地盯着可乐,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低喃:“怎么可能不喜欢?你怎么可以不喜欢?那是娘的一片心意啊!是娘的心啊……” 看她一眼,孟孺人暗自一叹,正想劝上一句,亭前已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举目看去,却是有一些少年少女鱼贯步上正对着花亭的台子。又有两个妇人一前一后地走入花亭。 头里的妇人二十多岁,一身素衣,未施脂粉,却是明眸皓齿生得极是美丽,正是善堂的管事白娘子。 而后头那个穿着绛红色轻裘不过十六七岁的**却是身形瘦削,一副楚楚可人的小家碧玉模样。孟孺人倒常在李玉娘身边见到,知道那是李玉娘的义妹。因此便冲着她招了招手,想着她过来也能劝劝李玉娘。 可儿垂着头,目不斜视地走了过来,对着陶夫人和孟孺人施礼后拒绝了王香萃要往下挪的好意,只在李玉娘身后的小凳上坐下。 李玉娘看了看可儿,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可儿,虽说前年便嫁了蒲安,又帮着她管理家中诸多事务,可一旦出了家门,到底还是有些脱不开小家子气。 可儿抬起头来看着李玉娘,先是一笑,又皱起眉来。因着人多,不好相问,她便用眼神相询。李玉娘垂下眼帘,颇有受委屈的孩子见到亲人时的感觉。可儿顺着她的目光往对面一看,脸色微变,虽没人说也隐约明白李玉娘为的什么眼圈泛红了。 转过头去,她低唤了一声:“小红,”原本一直立在李玉娘身后的婢女便立刻俯过身来,在她耳边悄悄把事情说了。越听,可儿脸色便越不好看,扭头看向对面时,便特意狠狠瞪了朱煦两眼。 似乎是察觉出可儿的怒视,朱煦转过目光,却是挑起眉冷冷一笑。清秀的面庞透出的却是张扬的轻蔑。 可儿大怒,先是恨恨地嘀咕了一句“死丫头”,但立刻又觉自己似乎是有些失了身份。她一个已经嫁为人妇的女人和一个黄毛丫头质的什么气呢!咬着牙,她把目光转到朱熙身上,便现出怜爱之色。心里只道:“这便是姐姐的儿子了,果然生得可爱,瞧这眼睛,最是象姐姐……” 忽地挑起眉来,她扭头招了小红,附耳过去低语数句,虽是刻意压着,可脸上却仍忍不住现出几分得意之色。只是这会亭中众人的目光大多都已转向外面,又有好奇地看着白薇的,竟是没几个留意到这头的动静。 虽是被众人这么盯着,白薇脸上却仍是平静淡然,先是施了一礼,又说了些吉祥话,便举手拍了拍手掌,便有两个男子抬了一只大木箱过来。她取了钥匙开了木箱,拿出一本厚厚的帐本,便平直铺述这一年里善堂所做种种事务。口齿伶俐,叙事清楚,竟是简简单单的一番话就将善堂中一整年的事情都说了个遍。又道:“这木箱中便是帐簿。已经经由慧心师太、王娘子又并几位监事查阅过,如在场诸位仍有疑问亦可当场审阅。” 话说得通透,却没有哪个愿意费那个事去。就算有谁在心底暗暗觉得白薇管着善堂的帐目,不可能不贪,却也不会做这出头鸟显出自己的小家子气来。 坐在上首的陶夫人便笑起来,赞许地对孟孺人道:“这位白娘子却也是个能人,最难得就是这么有善心。我听说城中不少百姓都叫她菩萨的,可是?” 孟孺人挑起眉,只是一笑,却没有答。陶夫人来得不久,知道得不清不楚,可她却是知道这位白娘子的底细的。虽这几年白薇也是为善乡里,做了不少事情。却在很多人眼里,到底还是个底子不干净的娼妇。听玉娘说过,大前年竟是嫁了衙门里的一个什么都头,也真难为那都头竟不嫌弃。 心里暗笑,可面上却只是笑着点头,又道:“何止是这位白娘子,在座诸位娘子哪个不是菩萨心肠?尤其是夫人您,百姓们哪个不知知府夫人是个大善人呢!还有慧心师太,这样大的功德便是相国寺时原高僧也比不过的……” 花花轿子人人会抬,这所谓的上流社会不就是人捧人,互相给个面子的地儿嘛! 看着陶夫人难掩的得意,孟孺人也笑了起来。又探身过去问坐在陶夫人身旁的慧心师太:“师太,不是说有表演吗?” 慧心师太笑着应声,虽是出家人,却也有几分得意之色。就象孟孺人说的,这样大的功德,足以让她成为杭州、不,整个大宋出了名的得道大德。更何况,还有那些俗世人都喜欢的…… 收敛心神,慧心师太淡然一笑,冲着白薇招了招手。站在亭中的白薇便意会过来,吩咐人先抬了木箱出去,便走出亭中,不消片刻,花亭外便传来丝竹之声…… PS:祝亲们除夕快乐!财运滚滚来,多多看正版…… 第三章 因你而痛 第三章因你而痛 从花亭望出去,可以清楚地看到台上的表演。如果说精彩。对于早已经看惯各类表演的贵妇们来说,并不算得上特别精彩。可是对非专业的表演者来说,也算是能入眼了。 “这善堂的孩子们在那个什么培训中心都学的什么啊?”在一片丝竹声里,吴氏撇了撇嘴,毫不掩饰她的轻蔑的语气:“学这些个弹琴唱曲有什么用呢?难不成还要靠这个去讨好日后的主子?果然是什么人就教出什么样的弟子来……” 她这样一说,坐得近听得清的人立刻都扭头看她。眼里都带了几丝说不清的怪异之色,却到底没有立刻出声应和。 独坐在她身后的女儿向晓雪轻笑道:“琴棋书画虽不是生活必需,可会这些技艺却是种情趣,女儿倒是没有想到这些孤儿竟也有这般高雅的志向……”她的目光一直关注着台上的表演并未留意自家娘亲是怎样的表情,虽是听到娘亲在说话却没听清,故而这一句纯是感慨。却不想她这一句话竟是同自己的母亲唱了个反调。 吴氏又气又恨,又不好当面喝斥,只能冷笑道:“又不是什么世家千金,学什么高雅呢!我看最要紧的,还是学好了绣艺或是厨艺,将来不论是做绣娘还是做厨娘,总有个营生饿不死的……”声音稍顿,她又掩面笑道:“当然,若是人家根本就没有想过要靠自己在这世道活命,只想着学些个魅惑之艺好俱佳以后的官人,那我就不说这些了……” “娘。你这么说……”向晓雪看了娘亲的眼色,嘟起唇不敢再大声下去,却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咕:“那还要我学什么古琴做什么?我也能象李娘子一样靠自己成就一番事业的。” 她这最后一句,声音却是过大了,吴氏听得怒火中烧,忍不住厉声喝了一声。只一声便似突然惊醒般抬头看了看四周,在众人各异的眼神中讪讪地笑道:“咱们这些大户人家的好女儿自然又是不同的……” 没人应声,只是淡淡笑着别过脸去,偏是这种淡漠的神情却让吴氏更觉受到污辱一般,一张脸都涨得通红。 留意到那边的情形,李玉娘淡淡地扫了一眼后收回目光,虽然沉默不语却也在心里暗自好笑虽然平时觉得这吴氏是个又庸俗又刻薄的妇人,可此时却觉她说的也未必是没有道理。这里不是现代,讲究什么德智体美全面发展。对于这些孤儿来说,一项可以赚钱的技艺远比这些能娱人娱己的艺术更实际。毕竟,现在大宋的演艺行业都被人看成是下九流,哪怕是成了瓦市中的大腕明星也不过是贵人眼里的玩物罢了。 其实,自前年她加入善堂成了监事的一员之后,就同白薇说过这个事情。倒不是说白薇让这些孩子们放松的教学不好,只是到底不该占那么多的时间、精力。若人人都象那几个围在白薇身边已经完全迷醉于艺术表演的女孩子一样,这培训中心可就成了艺校了。 摇了摇头,她的目光转向舞台上端坐一角,伏于面前绣棚之上,就连听到歌声也未抬头瞄上一眼的五六个少女,嘴角露出笑意。还好,总还是有头脑清楚的。 听到身边陶夫人低声问:“这善堂中,所收养的多是孤女吗?”虽声音平淡。却多少有一丝异样。她忙转头过去笑道:“禀夫人,善堂中,男女比例大概是二比三,相差并不太大,只是现在表演时女孩子多些罢了。”想想,又道:“一会还有其他技艺的表演,比如让那些随神算子学习的弟子比赛,绣艺班的显示绣品,精木匠组合家具等等……夫人不知,这神算子最得意的弟子却是一个孤女,去年的比赛便是她得了第一。” 听到她说话,王香萃便也扭过头来笑盈盈地道:“可是那姓曲的小娘子?等她出师了你可莫要同我抢。” 李玉娘莞尔一笑,只道:“我不同你抢,只是那曲小娘子早已说过出师后要入我三杭做事了。”说罢,也不理王香萃故作羞恼之态,微笑起来,自然而然地现出自傲的神态。 虽然她早与培训中心再无任何关系,可对中心的几位老师的影响力却还在,何况不说别的,对于女子来说,还是她这个女老板更能给她们提供发挥能力的空间。 王香萃笑吟吟地看着她。忽然压低声音道:“若我是个男子,定要爱煞你这既骄傲又明媚的笑脸了……” 闻言一怔,李玉娘垂下眼帘,忽又扬眉而笑。 有时候,她说不清王香萃和自己的关系。就象王香萃曾经说过的,会看着她到底能走多远。这相识的近五年里,王香萃可算是看着她一步步走了过来的。从最初的萍水相逢到今日成为重要的商业合作伙伴之一,她们都已不是当年初遇的那人。 抬起头,她看着对面正抱着朱熙在膝上,亲自喂食的云氏。不禁在心底低叹了一声。刚才把全部心神放在可乐和云氏身上时,她一定表现得很差吧!竟似乎对着她们连笑都不会笑了。那样周身弥漫着沮丧气息的,不是她,至少不是真正的她。 偏了下头,李玉娘缓缓笑了起来。浑身上下那种浸到骨里的伤痛在刹那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强大的自信。 坐在对面,不时抬头用得意的眼神瞥着李玉娘的云氏为之一愕,旋即大怒。抱着朱熙的手臂不自觉地捏紧。朱熙“啊”地一声,委屈地抱怨道:“娘,你捏痛我了。”一声低呼,让云氏回复心神,看看怀里仰着脸看她的男童,却没了故意晒幸福的心情。 拍了拍朱熙的背,她放开手,“自己去玩吧!”原本就已经有些厌烦的朱熙立刻欢呼一声,跳下身来。在云氏身后立着的下人立刻过来要牵着他的手,却被他猛地推开。 “不用你们管,我要自己……”突然间,他的声音一顿,歪着脑袋看向前方。因着他的目光。李玉娘等人也便抬起头看了过去。却只见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摇晃着身体慢慢走了进来。 乍见花亭里所有的人都抬头看向她,小女孩便露出三分怯意,不自觉地往她身后跟着的两个少女身前缩了缩。一双大眼睛叽哩咕噜地乱转着,眼里既有好奇也有畏怯。 陶夫人见了,便笑起来,笑着招手唤那女孩过来。小女孩咬着手指,却不敢近前。李玉娘一笑,轻唤一声“嫣儿”,又冲那女孩招手,那女孩抬眼看着李玉娘,脸上绽出大大的笑脸,挥舞着胖乎乎的小手,迈动萝卜一样的小短腿,直奔李玉娘扑了过来。 李玉娘伸出手臂把女孩抱进怀里,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怎么样?有没有想玉姨?” 嫣儿用力地点着头,用手臂搂着李玉娘的脖子,奶声奶气地道:“我好想玉姨,连做梦都想着玉姨呢!” “嫣儿真是会说话。”李玉娘笑着,偏头睨着怀中孩子粉嫩的小脸,只觉得这孩子的笑容异样的熟悉。嫣儿,和她的亲娘很象呢!小小年纪,也生了一张巧嘴。往往几句话就能打动人的心,让人不自觉地想要怜惜她。这样天生的伶俐也是一种天赋,只望这孩子不会象她娘一样…… 心中一凛,李玉娘收敛心神。暗自告诫自己不要每次见到嫣儿都想起小英。虽然那是她的生身之母,可她并不打算把嫣儿的身世实言相告。虽然这样决断未免霸道,可她总觉得那样的身世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笑着又与嫣儿笑语几句,她便牵着她的手来到陶夫人身边。果然不出几句,这小小女童已经哄得陶夫人开怀,略带稚气的童言童语,凡是听到的都不由禁地微笑。就连朱熙也似控制不住兴奋劲一样往前凑了过来。 咬着手指,目不转睛地看了嫣儿一会儿。突然伸出手,把刚得来在手上把玩了好一会的金锞子塞到嫣儿手中,“这个给你,妹妹。” 嫣儿拿着金锞子,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象是完成了某种仪式一样吐了口气,亲昵地过来揪嫣儿的头发。被他揪得一痛,嫣儿扁起嘴,要哭不哭地用泪汪汪的眼睛看着朱熙。被她看得一慌,朱熙指指她拿在手中的金锞子,尖声道:“你收下了的!” 众人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这孩子是个什么意思。大概在小孩子心里,收下了他的礼物那就是他亲近的玩伴,得陪着他玩,容忍着他的淘气吧! 看着两小面面相觑,一个理直气壮,一个眩然欲泣,可爱的小脸上表情都极其丰富。众人不禁莞尔。 李玉娘抬起头,目光扫过刚才带着嫣儿进来花亭的两个婢女,眼中闪过一丝了悟。这丙人,一个是她的贴身婢女小红,一个则是白薇的婢女小青。说起来,这却是一对姐妹,同是出自徐婆子之处,生得也是机灵。那小青原本不是这个名字,是她一时兴起,胡谄了一句“有了白娘子,怎么可以没有小青呢?”白薇这才把她的名字换成了小青。 这会儿,看到这两姐妹站在一旁笑吟吟地只是看着,李玉娘便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可儿。见可儿一笑,冲着她眨了眨眼,她便可以肯定她们的确是故意带了嫣儿来的。只是带嫣儿来花亭…… 还没等她心里念头转完,那小青已经笑着过来拉着嫣儿道:“嫣儿,给各位娘子请过安了,咱们便回去吧!” 嫣儿还没说话,朱熙已经不干了。“妹妹留下!留下……”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他伸出手揪着嫣儿的衣服。竟是霸道地宣示着主权一般。 小青一笑,蹲下身道:“这位小郎,娘子们都在座呢!嫣儿可不想打扰了她们……”说着,又对嫣儿道:“是不是?嫣儿。要玩也要出去玩对不对?” 嫣儿有些迷糊地点头,声音却是坚定:“出去玩,嫣儿不会让玉姨不开心。”说着,已经伸出小手去扳朱熙的手。 朱熙却是怎么都不肯放,执拗地抓着嫣儿道:“我也去外面玩!娘,我要和妹妹玩……” 心绪有些不稳的云氏冷眼瞥了一眼,也并未细想,只是扭头吩咐了一声,让下人跟着出去便是。 默默地看着两小就这样手牵着手地在几个下人的簇拥下走出花亭,李玉娘只觉得心跳加快。回首和可儿目光一对,看她点了点头,李玉娘便不由得笑生双颊。 极力压制着起伏的心绪,她神色如常地又与众人闲聊了一会,才站起身来,轻声告罪一声,便带着一个随侍的婢女退出花亭去。 出了花亭,她先是往梅园中茅厕的方向走了一段路,又停下脚步,警醒地四下张望后,才留了那名唤茵儿的婢女,独自一人走进梅林深处。 远远的,仍能听到花亭那头的乐声。那得了白薇真传的少女唱的是苏词,极著名的《赤壁赋》。歌声高亢激昂,带着穿入云宵般的穿透力。 而李玉娘的心情,便随着那远远传来的歌声直飞上天。 这梅园,她来过几次,不用特意约定,她也知道小青小红二人会把孩子们带到什么地方。绕过成片的梅花,便看到那座小小的茅屋,虽然破旧,可在这片梅林深处却别显出隐士般的清淡雅致。 她甚至还能听到屋里小红的低笑声:“两位妈妈怕什么呢?这梅园里通共就这么大,两个小孩子再顽皮又能跑到哪儿去?左右都是在屋子前后玩耍罢了,不耽误咱们喝酒的。” 小青也笑着应和道:“就是,大正月的,难道只许那些主子们喝酒吃肉看歌舞,就不行咱们这做下人的也享乐享乐吗?你放心,不让你们喝多了,一准不会误事……” 在两个少女的劝慰下,原本还出声推拒的两个婆子也不说别的了,端着酒盅一饮而尽,甚至还主动地伸长了手让小青再斟满杯。 李玉娘也不往屋子里走,只顺着传入耳中的轻笑走了过去。不消盏茶功夫,便看到她想找的人。 那是块极大的石头,比不上太湖石的精致也没有半分嶙峋奇怪灵气,只是一块很大的平板的石头。而此时,朱熙和嫣儿就爬在石头上玩耍。也不知是嫣儿说错了什么话还是朱熙的富家子弟脾气又上来了。朱熙竟是猛地用力一推,直接把嫣儿推下了石头。 李玉娘吓了一跳,虽然疾奔几步,却也来不及接住嫣儿,只来得及在嫣儿猛地暴出哭声时抱起她。 “怎么样?摔到哪儿了?玉姨看看……”她的声音一顿,看着抬起头来的嫣儿额头上的一抹艳红。怒喝了一声:“可乐,看你干的好事?!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霸道、这么可恶…… 话到嘴边,却骂不出来。她怎么能指责这孩子?这个她并没有照顾教训过半分的孩子。 “要你管!”她喝不出来,可不代表朱熙不会发脾气。他站在石头上叉着腰大骂道:“多管闲事的臭女人!你也配来教训我……” 气得头脑发涨,李玉娘放开嫣儿,直接跳到石头上,一把拉过朱熙按在膝盖上,重重的一巴掌拍在他的屁股上。被她狠狠一下打得身子一颤,朱熙破口大骂,什么脏的臭的话都冒了出来,竟象是个小无赖而不是朱家的小郎。 李玉娘又气又痛,可听着他的哭痛声却又再也下不去狠手。只能哀声一叹:“你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你……你爹是怎么教你的。”下意识的,她回避了教养子女一般皆以后宅妇人为主的事实。事实上,她实在无法从自己的嘴里说出“你母亲”这两个字,虽然在她的思想里,还是认为只有“妈妈”才是最正确的叫法,可大宋,却仍只有娘才是母亲的意思。 “要你管,要你管……”朱熙哭喊着,挣扎着,却无奈李玉娘抓得太紧,根本没办法挣开。“我娘都没碰过我一手指头……”他大叫,却只让李玉娘低叹出声:“难道连你做错事,云氏也不管吗?” 云氏害我儿啊!她在心里低念着,深觉云氏的纵容宠溺并不是因为朱熙不是自己生的不方便管教,而是另一种情形的报复或是虐待。 “谁做错事?你才做错事呢?你不知道我是谁吧!我告诉你,我是朱家的小郎,是我们朱家的独子,我做的事都是对的……”朱熙吼着,在李玉娘一叹松手后猛地跳起身。捏着小拳头还要往李玉娘身上捶,可目光对上李玉娘的双眸,却不由自主地一怔。就在这当口儿,嫣儿已经爬上石头来,小小胖胖的身体竟是极敏捷地挤到两人中间。就那么伸开双臂拦着朱熙,大声喝道:“不许你欺负玉姨!” 看到嫣儿头上还在流血的伤口,朱熙吓了一跳,原本还气势十足的眼神不自觉地往旁边飘了飘。“你、你流血了……”他低声嘀咕着,暴戾之气尽去,只余下一个五岁孩子伤到小伙伴的不安与惶惑。 看到他的表情,李玉娘在心底一叹:到底是个孩子,就算云氏故意纵坏他,也不会真地坏到哪儿去。 弯腰抱了嫣儿,盘腿坐在大石上,她拿了手帕轻轻擦拭着嫣儿的额头,看清楚只是蹭破了皮并没有大的伤口才松了口气。便柔柔地哄着嫣儿,又自袖袋里取出萧青戎送的金创药倒在伤处,扯了裙子的里衬下来包好嫣儿的伤处。 当初她只怕萧青戎会受伤才一直贴身带着这药,却没想到今天倒真派上了用场。 抱着嫣儿,她轻柔地低哼着,连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是唱的现代的一首摇篮曲:“小宝贝,快睡觉,妈妈就在你身边……”音调差不多,歌词却是早已经改了又改。 听着她的低声哼唱,朱熙眼里现出一丝疑惑之色。看着李玉娘,他犹疑了下,便缓缓坐下身来。就这么坐在李玉娘身边,默默地听着,然后在李玉娘声音稍顿时,低喃出声:“这歌儿,我听过……” 李玉娘默然,抬眼看着朱熙,苦涩地一笑。可不是听过,这些年来,她曾无数次由萧青戎陪着夜探朱府,也曾在无数个夜晚在他的床边哼唱过这首摇篮曲。 可乐啊!你可知道妈妈多想在白天,正大光明地看你啊?你可知道,妈妈现在多想抱着你…… “我曾见过你!”朱熙低声惊呼出声,便立刻又现出茫然之色,“是、是在梦里见过?!我记不清了……” 躺在李玉娘怀里的嫣儿挣起身来,瞪大了眼睛看着朱熙,“在梦里见过玉姨?你也象我那么想玉姨吗?是不是玉姨也对你特别好?不行啊,玉姨是我一个人的玉姨,你不能抢的……” “谁象你啊!”朱熙先是撇着嘴喝了一声,可目光瞥见女孩头上的伤处时便放柔了声音:“我不和你抢你的玉姨——她还打我呢!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就是我娘,我只爱我娘一个……” 心如刀绞,李玉娘猛地伸手抓着朱熙,张开嘴,却是发不出声音。朱熙却已经皱眉瞪她:“你又要打我吗?我一定要告诉我娘,让她好好用家法处置你!” 这孩子,只当所有人都是他家奴婢不成?李玉娘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怀里的嫣儿却突然揪着她的衣襟道:“玉姨,这哥哥说对他最好的人就是他娘,那玉姨你……”她咽着口水,似乎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才道:“玉姨你待我这么好,可是我娘?”仰头看着她,满眼都是企盼之色。 李玉娘看着这样的眼神,心中一颤,却到底硬下心肠道:“嫣儿有自己的娘,只是你母亲她去了另一个很远的地方不能照顾你罢了。而玉姨,只是你的玉姨,我、我是别人的娘……我、我是……”她扭头看着朱熙,抓着他手臂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青。 听着朱熙叫痛,她却仍不舍放开,“我,我是你……” PS:喝高了,如果有错误请见谅。事实证明,即使是甜甜的葡萄酒,也是酒啊…… 第四章 女人总有恩怨 第四章女人总有恩怨 “我是你妈妈啊……”这样的话在舌尖打转。涩涩得似盐粒泛在口腔,可还没有等李玉娘说出来这句话,就有人大声打断了她的话。 “熙哥儿!?”一声尖叫,透着极大的怒意,让原本甜美的声线也变得刺耳,夹杂是茵儿略显柔弱的阻拦声。李玉娘抬起头来,看着闯入林中的朱煦还有她身后急着要拦下她的茵儿,拉着朱熙手臂的手并没有松开。 朱煦狠狠瞪着她,一把推开正拦在她身前的茵儿。大步上前,走到石头前,将是用带着轻蔑的眼神冷冷地瞥了李玉娘一眼,然后伸手拉住朱熙的另一只手臂。 “这里很好玩吗?都玩得忘了时间!”大声喝斥着,她用力拉扯着朱熙,试图将他扯下石头。无奈因为李玉娘抓着朱熙的另一只手臂,竟没有一下子把他扯下来。被扯得痛了,朱熙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李玉娘心里一慌,手上的力道便轻了两分。可朱煦却反倒更加用力,甚至抬起头冷冷地对着李玉娘笑道:“李娘子,你吓坏我弟弟了。” 目光一瞬,看着朱熙满脸的泪,李玉娘再不舍也只能放手。朱煦一声冷笑。顺势把朱熙扯了下来,推进跟在后面的婢女怀里,“带着熙哥儿回花亭去。春花去找找那两个只会偷懒的婆子,我倒要看看这会她们是倒在哪个地方享福了……” 那两个婢女齐齐应声,其中一个紧紧抓着朱熙就要往外拖。却不想朱熙仰起头来怯怯地唤了一声“妹妹”,竟是不肯动弹。那婢女看看满脸冰霜的小娘子,也顾不得小郎是怎么想的,直接用强地拖着朱熙往外走去。 眼看着朱熙被拖得连脚上的鞋都快歪了,李玉娘疾步往前追上两步,却被朱熙迎面拦下,只能无奈地看着朱熙被拖走。耳中听着孩子不情愿的哭叫声,只觉得心上被人一下又一下的用钝刀子戳着。虽然朱熙口口声声叫的不是她,可她却仍觉得那是对她的依恋与不舍。 看着她现出伤痛之色的表情,朱煦忽然一笑,脸上竟是露出一种痛快的表情。“觉得痛?” 并不高的声调,让李玉娘愕然抬头。看着面前这个毫不掩饰恶意与憎恶情绪的少女,她的心突然之间就静了下来,带着一丝的警惕。多年的经验,已经让她本能地能在对手面前保持一种奇妙的冷静心态。若非今日所遇太过让她震撼,刚才她也不至于那样失态。 看她并不说话,朱煦也并不觉得沮丧,反倒挑起秀眉,笑吟吟地看着她道:“亲生儿子相对不相识,还把你这个亲娘当成让人讨厌的陌生人,应该是人很难受的吧?我想是的,要不然我娘不会把熙哥儿留在梅园里。” 目光在李玉娘的脸上打转,她脸上的笑容更盛。“虽然我不清楚那是怎样一种痛,可是光看你的表情还有我娘的表情,我就知道她让痛了。就象当年,你让她痛一样……” 似控制不住自己的兴奋,她突然就笑出声来:“真是让人瞧着痛快!李玉娘,你想不到自己也会有今天吧!?” 因少女尖厉的声音,皱起了眉,李玉娘看着面前的少女,隐约感觉到一丝异样。明明看面貌,不过是个面容秀美的可人儿,为什么却能有那样说不清是涂满了说不清是憎是怨还是兴奋的表情?连一双眼都透出几分有些狂乱,隐隐泛上血丝。 她恨她?这朱家的长女对自己怀着无比的仇恨,只要看到自己痛快就会开心。虽然不清楚那仇恨因何而来,是因李玉娘在朱家时的结怨还是自她娘的怨恨的延续,可李玉娘在这一刻,仍清醒地意识到这少女对她有极深的恨意。 平静地望着大笑的少女,李玉娘只是淡淡道:“小娘子,你出来久了,你母亲会找你的。”没有兴趣和一个少女去争执去吵闹,她抱着嫣儿便准备离开。 朱煦却不肯善罢干休,闪身又一次挡在她的面前。“怎么?李玉娘,你不敢面对我吗?怕我戳穿你的丑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吗?哪怕你现在穿金戴银,装成贵妇模样,可骨子里还是当年那个绕在我爹身前身后打转的贱人!” 被人指着鼻子骂,李玉娘不是不气的,可到底这些话只是出自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而且比起市井里泼妇骂街时的话语,这些都还是太小儿科了。 所以,她只是一笑,竖起一根食指,轻轻地“嘘”了一声,在朱煦愕然收声时下意识地回头去看时平声道:“莫要太大声了,若是叫人见了传出去,你今天的表现可就要让那些娘子们失望了。” 怔了下,朱煦立刻怒道:“用不着你这么假好心,你当自己是什么?竟还装我的长辈来训我!李玉娘,你以为你现在有几个钱就了不起了吗?别忘了你这所谓的杭州第一海商是怎么得来的!只要我告诉我爹我这贱人不知感恩反倒对我们姐弟起了恶心,我爹随时会收回那些钱的!” 挑起眉,李玉娘一半疑惑一半好笑地看着这口出嚣张之语的少女。说起来,她倒也听过一些关于自己的传闻。在那些传闻里,关于她如何起家的推测有许许多多。其中有一条,还真就是说她原是某家弃妾,却又和那家男主人勾搭不清,利用男人来开了商行云云…… 她都不明白这些人是怎么想出这些事的,个个都和顾二一样想象力丰富得让她咋舌。 “朱小娘子,”她轻唤了一声,神情却颇为严肃,“我想,这些话你应该问问你爹之后再决定要不要这么说。还有。最好在说的时候好好讲讲你究竟是从哪里听到这些混帐话的。这样,你母亲也知道该如何整顿一家朱家。” 说罢,她不理会暴怒的朱煦,径直抱着嫣儿往后走去。茵儿瞥了一眼朱煦,直接追上李玉娘,小声道:“娘子,不用管她吗?” 李玉娘一笑,只是摇了摇头。茵儿便低声抱怨:“真没见过这样无礼的,要是许家娘子在这儿还不好好收拾她。” 听她提到沈三娘,李玉娘便笑了起来,“你呀,总是那么佩服沈娘子,可怎么也没见你跟她学上一两手。” 一句话,茵儿便没了声音。垂下眉眼,又是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李玉娘瞥她一眼,便笑了起来。她身边的两个婢女跟着她也有两年了,她喜欢伶俐的小红,可却更怜惜老实的茵儿,总觉得这孩子有几分当年可儿的模样。 走出梅园,便听到从不远处的茅屋外传来的吵闹声。她扬起眉来,缓步走近,便看到茅屋外边红红绿绿站的一票人,却是热闹。除了那两个被诳来喝酒的婆子外。其余的都是年轻的女人。内里除了小红和小青外,还有那个朱家叫春花的婢女,而另外的几个里打头的却分明是王香萃身边的花叶。 这花叶,因嫁了金家的一个管事,便成了金家内宅的一个管事媳妇子。虽然不如从前一样总是随在王香萃身边,可凡是大小事宜王香萃还是喜欢吩咐她来做的。 这会儿,只见她柳眉倒竖,叉腰戟指,泼辣里还带着一丝威严,想是管事管得多了,在这些下人面前便更有底气。 “娘子们聚在梅园里。做的乃是行善积德的事。你们倒好,不想着如何帮着主子们分担,居然还在这里打起来了?个个都不想过消停年了是吧?!” 她这一番话,说的并未留半分情面,一群女人脸上便有不以为然之色,尤其是站在正中间衣衫凌乱,头发散乱的朱家三人,更是不满地哼出声来。 春花还好,只是嘀咕道:“早不来晚不来,这时候来有什么用?” 那两婆子却是冷笑道:“花叶娘子,咱们可不是你金家的人,甭管是怎么着了,也轮不到你来管!” 花叶一声冷笑,扬眉道:“妈妈说得原是不错,你不是我金家的人,我没权力管你。可今个儿,我偏偏还真是能管了!这里不是朱家,是梅园。今个儿人多事杂,几位娘子一早就吩咐下来凡进了梅园的下人,若是有犯了错的我都可以处置!我想你们朱家既然来参加这次的赏梅会,你们主母也断不会不遵这个规矩吧!” 说着,她又冷笑一声:“不在主子们面前侍候着,跑到这里来偷懒喝酒,已经是错。现在又借酒行凶,更是罪上加罪,你们还有什么好辩解的?”左右看了看,她沉声吩咐:“还不快把这两个犯错的婆子绑了,等过后由娘子们发落。” 左右随着她巡视梅园的婢女及年轻媳妇便哄地一声应诺下,就要上前绑人。那两个婆子看了也慌了神,一个便大声叫道:“我们在朱家也是有体面的,岂容你们这般污辱?!小心我家主母收拾你们这群小蹄子……” 另一个也恨声道:“一群没王法的小娼妇,只当我们似你们这些没教养,只知道爬主子床的狐媚子们,居然敢这么无礼……” 她这一句说出来,众女都变了脸色,除了气愤外却又有几个都扭头看向花叶。见得花叶一张俏脸泛着铁青,便有熟识的都暗暗使了个眼色。竟是隐隐露出看热闹似的神色。 几家与金家交好的大户家下人里熟悉花叶的,都知这花叶远还有一个同胞妹妹名唤花萼。两个人原本都是金家娘子的贴身婢女,一惯受宠,据说平时起居竟与普通人家的小娘子一般无二。可偏偏前年里却出了事端。那花萼不知怎地竟爬上了那王娘子兄弟的床上,虽是最后成了那王官人的娘子,可因是正月十五金家宴客,在场的人太多,人多口杂还是把事情传了出来。甚至还有说那花萼原想爬的可不是王官人的床而是金大官人的。也就是在那次之后不长时间,花叶也便嫁了金家的管事。有很多人都道她是被妹子连累了才嫁给那么个资质平平的人。 这会儿看到花叶铁青了脸色,瞪着那两个妄语的婆子却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便有和她交好的上前狠狠推了下那婆子,“胡说八道些什么呢?再说这些没用的,仔细你的皮。”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李玉娘远远地看着那婆子被人一推便就势倒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嚎起来。便皱起眉来,拍了拍被迷迷糊糊的嫣儿,她想了想,便待上前。 可刚走了两步,便已有一人越过她走上前去。看着走过去的朱煦,她便停下脚步来,只是扭头冲茵儿使了个眼色。茵儿会意,便悄悄走过去拉扯一直站在外围的小青和小红。 正自闹作一团的下人们突然看到走过来的朱煦,不由得都是一怔。虽然来者不过是个小小少女,可眼尖的都认得出这是朱家的小娘子,自然不敢怠慢。 没有理会一脸委屈地迎上前的春花,也不看涩缩着推攘着不敢上前的两个婆子。朱煦只是看着对她笑着施礼的王香萃,一脸温善的笑意,落落大方地道:“这位便是金家婶娘身边的花叶姐姐吧?我小时候曾见过几面,这会见着竟觉不出姐姐有什么变化呢!竟是越来越年轻标志了。” 李玉娘远远地看到朱煦脸上的笑,只觉得这少女竟似天生的变色龙。在这样柔和的面孔上找不出半分刚才对着她时的张狂与暴躁。更或者,生于大户人家的女儿都天生具备着这种变脸的绝技? 她在心中感慨,可那头没见过朱煦另一面的王香萃却是完全没有搞清楚状况。看着面前的少女,也只当是普通的富家千金,虽然有云氏那样厉害的母亲教导着,理家处事的能力必不会弱,可到底也只是个年纪小的。因此虽神情恭敬却到底还是存了几分轻视之心。 客套寒喧几句后便直接把事情说了一遍,又询问朱煦是怎么看。只差没直接问“我要罚你们家的下人,你答不答应了”。 论理,这些话说得唐突了。若是云氏当面或是换园内哪个当家主母,花叶也不会这样说话。眼下,自然是欺朱煦是个不当家理事的小女孩。 果然,朱煦微微一笑,脸上并没有气愤之色。她只是笑睨着那两个婆子,用平和的声音淡淡的道:“这两个婆子原是派来带着我家兄弟的,却不想竟这样贪杯偷懒,把我那小dd一人丢在外面任些不三不四的人吓到。我心正恼,就是花叶姐姐不罚他们我也要罚的。只是,这如何处罚却也不用去打扰我娘,既然我就在这儿,自然就交给我了。”柔柔地笑着,她抬眼看着花叶道:“不知笞刑,姐姐可满意?” 闻言一怔,花叶一时还真不知要如何回答。这所谓的笞刑便是鞭刑,金家也有过,不过却是外宅的官人怒了用马鞭抽那些汉子的,根本算不上是家法。 她正呆愣着,朱煦却已经低唤了一声“春花”。看了眼她,那春花便意会过来,竟真地转到旁边的梅树下硬生生折了根梅枝。虽然不是主干,却也不算太细。 所有的人都怔怔地看着春花持在手上的梅枝,看着那还绽着三两梅花的褐色枝杈,并不太相信这小娘子会真用这个来执行家法。独那两个婆子吓得瘫软在地,一叠声地哀声告饶。 花叶看着慢慢走到她们面前,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的春花,再看面色如常,甚至带着些淡漠神情的朱煦,心里竟是一寒,始知自己看轻了这少女。 张了张嘴,她原还想劝上一句,朱煦却已经对回头看她的春花点了点头。 春花看了,便现出兴奋之色,带着怨气,狠狠地一枝抽下…… 两个婆子的呼痛声里,枝头上的几朵梅花化成碎片随风飘落…… 虽然不比柳枝柔韧,可被树枝这样抽打在身上,就是因冬天穿了袄,也是很疼的。何况春花刚才被这两个婆子又揪又打的积了一肚子怨气,下手自然不会容情,不消几下,那袄上已经被抽开了花,露出棉花。 众女看得心寒,再看向朱煦的眼神便都变得既惊且惧了。 眼角抽跳,花叶抬头看着朱煦,到底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心里不免愤愤地想道:反正都是你们朱家的人,爱怎么抽怎么抽,又疼不到我们身上。 虽是这样想了,可听着那两婆子的哀哭,看着她们发抖却不敢闪避的样子,不免有物伤其类之感。 那春花不停手地用力地抽打着两个婆子,直到手中的梅枝“啪”地一声断开,才有些遗憾地回头看向朱煦。 朱煦抬起头看着花叶,浅笑道:“姐姐觉得这样的惩罚可是够了?” 花叶牵了牵嘴角,却是笑得勉强:“够了够了,啊……我看,我们也应该去别的地方去巡视巡视了。”说着话,她施了一礼便想离开。却不想,朱煦低声唤道:“且慢……” 在花叶疑惑的注视中,朱煦平声道:“这两个婆子贪杯误事是可误,可这喝酒的我想应该不只是她们两个吧?不知道和她们一起的,姐姐又是做如何处置呢?” 说着,她的目光便越过花叶直直地看了过去,竟是分毫不差地落在被茵儿拉了正要抽身离开的小红、小青身上。 怔了一下,花叶也扭头看了过去。被众人的目光一看,三女也只能收住脚步。小红讪笑道:“我看小娘子是误会了,那两位妈妈说是累了在屋里歇歇脚喝杯水酒乐和乐和,我们姐妹可是一滴酒都没粘的。”说着,她还张了张嘴,露出一口白牙,“小娘子可要闻闻,我这嘴里可是没半分酒气。” 那两个婆子把她的话听得清楚,气得脸都涨红了。虽是身上痛得几乎直不起身,却还是指着她骂道:“你个小蹄子,要不是你们唆使着,我们哪敢喝酒呢?” “唉哟,”小青一把推开前面的小红,挑高了眉,瞪圆了眼,“我说两位妈妈,你们还真是会说话。自己想喝就认了呗!还我们唆使的?怎么着,今个儿喝多了是我们唆使的,改明个儿你们杀了人也是我们唆使的?!”又嘲笑道:“这牛不饮水强按头它也是不喝的,怎么搁在你们这就换了个样儿呢? 花叶听得暗自皱眉,心道这两个小蹄子可真是越来越厉害,也不知跟谁学的?两人的主子表面上可没这么泼啊!不过看看那两个被噎得直喘粗气的婆子,她又觉得安心了点。说句实在话,她还真不想把小红怎么着。一来平日这小红也算和她有几分交情,二来她家娘子现在和小红的主子那位李娘子关系好,她犯不着为主母去得罪人。这样想着,她倒不觉得两个丫头言词可恶了。 目光一转,却见朱煦只是浅笑,竟似根本没听到小红和小青的话,只是盯着她微笑着道:“我想花叶姐姐是个公正的人,断不会偏私的。” 花叶在肚里暗叫不妙,却还真说不出别的,只能扭头看着小红道:“我说小红妹妹,你和这两位妈妈到底是怎么在一起的啊?”说着话,她冲着小红眨了眨眼。小红会意过来,立刻大声嚷了起来,说的话自然都是指责那两个婆子的不是。 远远的,听得头都大了,李玉娘低低一叹,只得缓步上前,轻轻唤了一声。她这一声,乱成一团的众人这才留意到她。认识的不认识的立刻都矮了身向她施礼问好。朱煦却是把腰挺得笔直,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却是故意没有往她这边瞄上半分。 李玉娘淡淡一笑,挥手制止了还要再闹的小红,平声道:“花叶,刚才的事我都听见了。不管小红她们有没有喝酒,刚才她们和这两个妈妈总是在一起的,是有些责任。” 她这样一说,众人却是怔住了,花叶看向她的眼神也颇为复杂。一旁的小青现出几分慌乱之色,伸手摇着小红的手。小红虽有些惊慌,却反手握着她的手安慰地看了她一眼。茵儿在旁看了,突然伸出手握住小红的手微微一笑,口齿微动,虽然没有发出声音,小红却能看得出她是在说:“你不相信娘子吗?” PS:吃完好吃的春饼,喊一句:立春快乐!记得啃春啊!春天的脚步声已经传来了…… 第五章 香火 第五章香火 看了茵儿的口型。小红立刻安下心来。是啊!她跟着娘子两年了。娘子是怎样的人,她是清楚的。虽然平时不象蒲家娘子那样好说话,可待人却是极好的。这样一想,她的心便定了下来,哪怕听到李玉娘说道“既然是有责任,那就要承担一部分责任”时,脸上也平静如常。 李玉娘抬眼看去,只见得朱煦嘴角嘲弄的笑意越扩越大,竟是一副等着看戏的神色。笑了下,她淡淡道:“朱家小娘子的话我是认同的,既然是犯了错就要受罚。只是,”她的声音稍顿两秒后才又道:“我们家小门小户的,不象朱家那么大的规矩。所以,我就罚小红一个月的月钱罢了。”看着笑容发僵的朱煦,她仍是一本正经地训道:“记着教训,以后千万莫要再做出这等糊涂事来。” “小的知道了。”小红忍着笑,虽然故意做出一副难过的表情,可到底声音还是轻松的。虽然李家的月钱甚丰,她和茵儿这样的婢女每月光月钱便有一贯钱,可算起来这月钱其实还比不得打赏多的。再说了,娘子就是这会罚了她们过后总还会在其他地方补回来的。她是一点都不觉得心疼。 被李玉娘轻描淡写地把事情了结了,没有看到预想中的画面,朱煦气得脸色发白。想要发怒,可目光扫过在场的众女,又强忍了火气。虽然刚才当着李玉娘的面肆无忌惮,可到底不想在外面有个泼辣的恶名。虽然她从不觉得象娘一直说的嫁个好人家就会带给她幸福,却也不想让娘因她而失望。 看着那脸色阴沉的少女就那样一言不发地走开,小红立刻笑逐颜开。伸手揽着一旁的小青,大笑道:“我就说了,那小丫头片子什么也做不成吗?” 听到她兴奋的声音,李玉娘转过头去看了一眼,不禁苦笑。永远都不要小瞧女人。不管年龄多大,这世上的女人没有一个是容易对付的。 叮嘱小青带着嫣儿回去了,李玉娘带着小红、茵儿回到花亭。此时,表演的环节已经进行完毕,正在进行拍卖。这拍卖的东西却是有趣,并不是实物。而是由慧心师太偕同杭州境内各个寺院所推出的头柱香。凡佛教信徒,对于在大年初一上头柱香的习俗都很迷信。而每年拍卖出的头柱香资格,其中一半款项计入善堂,另一半则是各大寺院的香火钱。 进得花亭,李玉娘笑着招呼过后,并没有太过留意台上的事。虽然这些年也常常拜佛进香,却仍不能算是信奉。 不似旁人那么专注,她的目光便有些游移。偶尔抬头看到花亭外的人影,她便突然扬起眉来。悄悄回身同可儿说了,可儿抬头望去,果见花亭外正从梅林里匆匆走出一个穿着灰色毛领袄子的妇人。因见花亭中正热闹着。她便止步不前,似乎有些犹豫着要不要进前。 挑起眉来,可儿歪着脑袋一想,突然惊叫道:“沐嫂子突然跑来,莫不是三娘姐姐她……” 听她一声惊叫,李玉娘也变了脸色,也不吩咐身后的小红,直接就跳起身来,只来得及向陶夫人、孟孺人告了一声罪就疾步奔出花亭去。 “这李娘子是……”陶夫人挑起眉,虽然并不见不悦之色,却仍是有些好奇。 孟孺人笑了下,却也是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原还想问一下可儿,却无奈那一向文文静静的丫头也疯了似地跟着李玉娘跑了出去。反是王香萃往外面看了眼,便笑道:“那和玉娘说话的妇人我却是认得,好象是许家的下人。” “许家?”孟孺人皱了下眉,便想了起来。“可是那个和玉娘合伙做生意的许家?他家那主母我倒是也见过,是个性子爽利的主儿。” 王香萃掩面而笑,“何止是爽利,沈三娘那可是个厉害的主儿!惹恼了她那是要挨打的……” 听她说得有趣,陶夫人便也来了兴趣,“那沈娘子竟这么厉害吗?难不成比你这泼猴还要厉害?” 王香萃也不着恼。只笑道:“我这个泼猴碰到沈家娘子也要服软认输了……”一席话说得陶夫人和孟孺人都笑了起来。这时候,茵儿却自亭外折返,施了礼恭声道:“夫人、孺人、师太、娘子,家中有事,我家娘子要先行告退了。还望夫人莫怪。” 抬眼看去,果见外面李玉娘遥遥地对着花亭施了一礼,竟真地随着那灰袄妇人匆匆离去。 孟孺人便笑问:“走的这么急?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茵儿闻言便笑了起来,“是大事,不过,是大好事。” 孟孺人还未反应过来,王香萃便忽然笑了起来,“真是大好事?看来,我却是要破财了。”转目看陶夫人一脸惊讶,她便笑着说了一句话,陶夫人闻听也不禁笑了起来:“果然是大好事,就是破财也是应当的。”说着,又大声把王香萃刚才说的话又说了一遍:“从古自今,这延续香火之事都大事,值此盛会,能听到这样的喜讯,老妇心中甚喜。想来这孩子却也是个有福气的……” 原本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贵妇们便纷纷转过头来,也有悄声问这说的是哪家啊。待听了才“呀”地一声,原来是那人…… 一个贵妇转头看了一眼另一席上撇嘴不以为然的吴氏,忽然悄声笑道:“都是暴发户出身,这样嘲笑,岂非同根相煎?何苦呢!” 她这话一说,周围的便有低笑的。可笑归笑,明面上却纷纷响应陶夫人的建议,商量着要送上一份大贺礼才好…… 不提梅园中众女各是如何反应。且说李玉娘和可儿带了小红、茵儿送了马车匆匆赶回城中。 虽说近年来家大业大。可李玉娘却一直保持着低调做人的态度。虽是又用闲钱购置了几处房产,却也都不是大宅院,按她的说法:小户型更适合投资居住。现在住的宅院也仍是三年前的那座两进小院。反是许家,一年前便搬到了几条街外的一处大宅院中。原本的许家宅子直接送给了蒲安,只是蒲安人虽住着,却一直没有改过门上的匾额,直到现在还是挂着的“许府”。 这会儿,李玉娘二人也没回家,直接就叫马车赶到了新许府。虽是买的旧宅,可经过翻新后,这座大宅院和新的没什么两样。宽大的大门,门前蹲着两尊石狮,旁边还又有一处小侧门。 马车停在门前,守在门口的门房便过来招呼一声,因与车夫是相熟的,也没有多问,只道:“老哥稍等片刻,我这就开了侧门。” 李玉娘在车里听得眉头直皱。自许山搬了家后,这规矩就大了起来,处处讲究着还真把自己当成是大户之家了。平常她不过当作笑话也不计较走的是正门还是侧门,偏这会儿还敢和她搞这一套。 心里憋着火,她一撩帘子直接喝道:“现在是什么时候,还等着你开侧门。痛快闪到一边去……你别理他,直接把车赶进去就是。” 那门房唬了一跳,还要上前拦着,大门里却有一人走出来直接抓住他,“没眼色的东西,李娘子你也敢拦着。”说着,已经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 李玉娘抬眼看去,认得是许家的总管许福。便扬声问道:“你家娘子现在可好?可是请了大夫过来?产婆呢?也到了吗?” “到了到了,都到了……”许福笑眯眯地应着,也不挡着道,避到一边让车夫把马车赶进去。 那门房从地上爬起来。看着缓缓驶进大门的马车忍不住嘀咕道:“大官人说了,外面来客,尤其是女眷要走侧门的。” “呸,”目送着马车的许福回过头来,吐了门房一脸唾沫星子,“你个榆木脑袋,大官人说了那么多话,你怎么就记住这么句啊?平常人,你别说让她走侧门,就是后门都没人管你。偏偏你个没眼色的东西要得罪李娘子!李娘子是什么人你知不知道啊?那是三杭的大股东,咱们家主母的姐妹,别说是走大门,就是卖了你这狗东西,还不是她在官人面前的一句话嘛!” 被骂得蔫了,门房摸了摸脑袋,“我哪儿知道啊,她平时走侧门时也没说什么……” “呸,你懂个什么啊!”许福低喝了一声,摸了摸刻意留的胡子,突然低语道:“我得告诉大官人,今个儿李娘子走的是正门呢!” 提了衣摆,他一溜小跑赶进院里。正好赶上从车里下来往里面走的李玉娘,“李娘子,小的来带路。” “不用你带路,我又不是头次来!”李玉娘瞥了他一眼,也无意再装出什么淑女的模样。在外面她可以装装样子,可内里还是对那些所谓上流社会的规矩不以为然。有时候,她不明白为什么许山偏偏要在家里弄出这么多规矩来限制这限制那,虽然被人尊敬被人畏惧是挺让人舒服的,可周围人太多了也让人觉得心累。 “许总管,”可儿看了李玉娘一眼,扭头笑问:“许大哥现在人在哪里?可是已经在……” 她还没问完,许福便已经恭声答道:“回蒲娘子,我家大官人在外书房里。” 因着可儿自幼孤苦,并无姓氏,所以现在很多人皆以夫姓称呼她。李玉娘一直对这样的称呼不甚喜欢,不过现在却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停下脚步。她沉声问道:“外书房?你家大官人在会客?这个时候……” “姐姐,”可儿低声唤了一声,笑着对许福道:“许总管,你先下去吧!我们自去后宅便是,反正我们姐妹又不是客人,用不着招呼的。” 许福笑着应了,便一直弯着腰恭送二人进了二门往后宅而去。直到再看不见两人的背影,这才直起腰,抬起头来嘴角噙着一丝说不清楚的笑意。 进了二门,李玉娘越想越恼,猛地停下脚步,她回头睨着可儿,“可儿,你说许山在想什么?三娘姐姐可是在生死关头徘徊,他怎么竟是一点都不在意呢?” “姐姐,”嗔了她一句,可儿转目看了眼小红和茵儿,看那两个知趣地退后了一步,她才柔声道:“许大哥并不是不在意的,许是真的有客也说不定呢!” “有客?有什么客人比得上自己的老婆和孩子重要呢?”李玉娘冷笑了一声,还没说完,可儿已经接道:“我看,是姐姐你还在生许大哥的气吧!” “我生什么气啊?”李玉娘挑起眉,可只说了半句,她便哑然失笑,“好,我知道瞒不过你,我是在生气。在生原本用不着我的气……”低声叹息,她淡淡道:“即使是世上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错,不代表就应该得到原谅不是吗?我不明白,许山是怎么想的,明明自己的老婆挺个大肚子,辛辛苦苦地为他们许家延续香火,传宗接代,他居然可以背着老婆在外面胡搞。” 沉默了下,可儿低声道:“许大哥已经很好了。” “很好了?”提高了声音,李玉娘看着可儿的表情,不得不妥协似地一声低叹:“或许吧!” 该说什么?哪怕是被她教育影响至深的可儿都这样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何况别人呢?这里,不是现代,别说出去鬼混,就是在老婆怀着孩子时纳妾娶新人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真是倒霉啊!至少活在现代的女人碰到这种事还能破口大骂陈世美也能得到世人的同情,可在大宋,除了默默忍耐什么都做不了。就是和同性诉苦,也少有指责男人的话语呢! “可儿,你觉不觉得许大哥变了许多?”她忽然低声问,虽然没有再象之前一样生气地直呼其名,可儿却还是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不悦。 “是啊,变了很多……”可儿低喃一声,忽又笑着道:“何止是许大哥,这些年我们大家不都变了许多吗?就是姐姐,你不也不再是当年那个为了生活四处受人白眼的弱女子了吗?” 被可儿一席话惊醒,李玉娘回心细想,终于释然。是啊!这几年变化很大。有时候,她会惊问自己这变化是好是坏;可更多时候,却根本是沉溺其中而不自知。 回过看了一眼跟在几步外的小红和茵儿,她便苦笑了一声。从前还说什么世人皆平等,她绝不赞同什么买卖下人的事情呢!可事实如何,现在还不是买了好几个下人吗? “真庆幸,不是现在遇到你……”她低声呢喃着,在可儿没听清低问时只是微笑。如果现在才遇到可儿,大概就不会是这样的好姐妹了吧! 这头李玉娘姐妹交心,终于放下了对许山的心结。可另一头,许福却匆匆赶到书房外。因书房门关着,他不敢擅入,便在几步外停下脚步,大声咳了一声才恭声道:“小的许福求见大官人。” 书房里的细声低语声便渐渐消失,一阵悉索之声后,书房门便开了。一个穿着粉色袄子的年轻婢女探出头笑道:“福总管,大官人唤你进去呢!” 许福应诺,目光在婢女微乱的发髻上一扫而过,低下的面容上嘴角的笑意更浓。可在进门的那一刻,那抹笑便已经消失。他躬着身低唤了一声“大官人”,便在书案前站住。 没听到回应声,他悄悄抬头看着坐在书案后留了胡须的三十出头的男子,在看到他手指上那两只镶了大大宝石的戒指时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在许家当了一年总管,他也算长了见识,知道这样的宝石戒指少说也要几百两,甚至连几万两的都有。 似乎是没有察觉到许福的偷窥,许山、不,或许该称呼为许玉庭,两年前许山便请了解学官为他另取了名字,甚至连从前有的一个字都丢掉不用。只不过象李玉娘这些他周围的人却仍是改不过来习惯,一直都在唤他的旧名罢了。不管他究竟叫什么,且循旧例而说。 许山半眯着眼,头靠在身后的椅背上,并不曾掩饰那种惬意的神情,似乎是在回味什么又似乎是仍沉醉在某种美妙的境界里。过了许久,他才沉声道:“说吧!” 许福便应了一声,沉声道:“李娘子来了,这会儿往后宅去了。” “嗯,”许山哼了一声,忽笑了一声,“她若是不来,才叫人奇怪了。我记得大前年在老宅里,她可是……”声音突然一顿,他敛去脸上的那抹笑意。沉默了下,竟是一声低叹。 主子是想到了什么,这样的笑。许福不敢乱猜也没兴趣知道。他只是恭声道:“大官人,李娘子这次是从正门进的。” “从正门?”突然挑起眉,许山睁开眼看着许福,静了一下便笑了起来,“我还在想,她还会忍多久呢!”偏着头想了想,他挥了挥手道:“去叫绿芸另取一套常服过来,也该去后宅看看了。” 许福应了一声,出了门去,便看到那粉衣婢女正站在门前。轻咳一声,他沉声道:“绿芸姑娘,大官人叫你取套常服,他要去后宅了。”说着话,脚步却是又往外走了几步,竟是走到远处的一处假山。 绿芸一面应是,一面跟着他来到假山后,嘴上笑道:“去又有什么用?还不一要生不出儿子?我打赌,她这一胎还是个丫头片子。” 许福瞪着她,皱眉低喝道:“不许胡说!” 绿芸撇了撇嘴,竟是笑了起来,“叔,你这么小心做什么?这会儿又没外人了,还怕什么呢!” 许福板起脸,喝道:“叫我福总管。你怎知会不会有人听到你说的话呢?咱们叔侄两个被大官人买下,就是大官人最忠实的奴婢,怎么能私下非议主子呢?” 绿芸闻声一声娇笑:“我的好叔叔,我可不就是在照你说的好好做我的忠实奴婢吗?我保证,我的心里只有大官人一个……”说着,她的眼波如妩媚起来。 许福皱了下眉,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芸儿,你别那么得意。做叔叔的可是告诉你,这男人都是一个德性,现在是对你好,可不一定总对你好。你最好还是盼着自己的肚子争气占吧!” 撇了下嘴,绿芸轻笑道:“你放心吧!等我成了大官人的妾,一准求大官人派你去商行里做事,到那时候看谁还敢瞧不起咱们叔侄。” 许福嘴上喝斥着,可不住翘起的嘴角却泄露了他内心的喜悦与得意。打从进了许家,他就一直在盼着这一天了。 又叮嘱了两句,他便放了绿芸去侍候许山,又出去外面喊了许山的贴身小厮许全儿过来。虽然在外宅书房里小厮、书童都是有的,可自从半年前,这书房里侍候的就独只留了绿芸一个。其他人都在外书房的园子外候着。这会儿去内宅,绿芸虽有心相随却是不便的。因此便只能再喊了许全儿过来。 一路跟着到了二门,许全儿和许福却又停了脚步不能入内,自有二门处的婆子侍候着。 许家的后宅是一座极大的花园,假山亭台,水榭小轩,长长的抄手游廊连接着各个园子。偏南处他还特意引水进园,修了好一座池塘。虽然比不得他去金家看到的小湖,却也颇为风雅。 沈三娘住的园子秋水轩便离这池塘不远,许山一路走来,也不理会路上向他施礼问安的婢女婆子。事实上,这座后宅,能让男人看得上眼动了心的女子太少了。每每走过后宅的园子时,他都不免觉得妻子过于小家子气了。 还没进秋水轩的门,就已经听到一声又一声的痛苦哀叫。这声音,他既熟悉又陌生。说熟悉,是因为这声音的主人正是他已经在一起生活十载的结发之妻;说陌生,是因为这声音已经因为痛苦而沙哑变声,有异于平常。 脚步一顿,许山低声一叹,这才缓缓走了进去。一走进去,便看到站在院中的可儿和一并媳妇、婆子。因没见到李玉娘的身影,他便皱起眉来。正要往可儿身边走去,却有一个婆子端着开水自小厨房跑了过来。因端着大盆水,沉得低了头,那婆子也未看着前方,竟就这么直愣愣地撞在许山身上…… 第六章 回不去从前 第六章回不去从前 站在秋水轩的院子里。可儿紧张地低着头徘徊不已,双手交握,不时抬头看一眼发出哀叫呼痛声的东厢房。玉娘姐姐只说她是未能生育过的,怕见了血淋淋的场面吓到她,却不知这样光听着声音她更觉惶恐。 是不是女人生孩子都这么恐怖?不管是从前的姜娘子,小英还是已经生了第三胎的三娘姐姐,竟都是这么让人人心惶惶的。 抬头看着紧闭的房门,她皱起眉来,刚往前迈了一步,却突听得身后“哐咣”一声,接着便是一声惊呼,又有人跌倒在地的声音。 讶然回头,只见一个四十出头的婆子跌坐在满是积水的地上,旁边还滚着一只铜盆。此刻那婆子正抬起头一脸惶恐地看着站在面前的许山。似乎是还不解气,许山抬起脚还要再踹。可儿忙招呼一声使人过去拦着,又跑过去看着他湿透的下半身,急道:“可是烫到了?许大哥。莫要和这婆子计较了,赶紧着进房里看看可是烫伤了哪里。” 被她提醒了一句,许山这才觉得大腿根和小腹处隐隐作痛,不用看也知道必是被烫到。心中更恨,指着那翻身跪在地上一个劲磕头的婆子大叫道:“还不快把这该死的贱妇拖出去打发了。这样笨手笨脚的留着有什么用。” 被男主人的大发雷霆吓得白了脸,几个婆子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大郎说的打发是怎么个打发,是要家法处置还是卖了了事? 就在她们犹豫着没上前时,紧闭着的房门忽然打开了。李玉娘盈盈走出,扬声喝问:“这是什么时候了?不好好侍候着还在外面吵什么?热水呢?怎么还不送过来?”喝问过后,她才似看到许山。皱了下眉,在可儿迎上她快言快语地把事情说了后,李玉娘便淡淡道:“这次就算了吧,只当这会儿是为三娘姐姐和孩子积些阴德罢了,有什么事过后再说。”说着,也不理许山是什么表情,她扭头又吩咐下去:“还不快出去唤了你家大郎的小厮进来,顺便着再去请个专看外伤的大夫过来。” 看她神色自若地吩咐下去,只当是在自己家庭院一般自然,而那些原本还有些发愣的下人也立刻领命而去,不曾有半分怠慢。许山抿了抿唇,虽没有说话,可心里却更增不悦。 “三娘她如何了?”轻咳一声,他不再去看那惹了事的婆子,只平声问屋里的情形。 “还能怎样?女人生孩子不就是那样嘛!哪怕不是头胎了,也一次会痛的。”李玉娘淡漠地说着,被可儿拽了下衣袖才自觉自己的语气太过生硬,便又放柔了声音:“许大哥也不用太担心,产婆和大夫都在里面守着呢!想来是没什么问题的。”目光一转,看到跟在婆子身后进来的少年,她便笑道:“许大哥还是先进屋看看伤得怎样吧!” 许山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厮。没有说话,直接抬脚往正房去了。李玉娘牵起嘴角,似笑非笑地撇了下嘴,也不理可儿的低声抱怨,便又转身回了东厢房去。 虽然这座秋水轩是沈三娘的居所,可临近生产时沈三娘却还是搬到了东厢。按照中国传统“做月子不得见风”的风俗,在未来的一个月里,她便要住在这间厢房里了。其实,原不用这样做的。可沈三娘却是坚持要如此。只说官人不喜沉闷之气,把正房留给官人住便是。 听了这话,李玉娘只是微笑。肚里却难免暗道:就是把那正房留了出来,许山便一定会回来住吗?别说外面的花花世界,就是这许府不也有许多空着的院落等着许家唯一的男主人去住吗?有心把知道的事情说出来,却到底还是生生咽下。 从前总是笑那些“丈夫出轨了最后知道的总是做妻子的”这种事是个笑话。可现在才知那些帮忙瞒着掖着的人也未必是她原本想象中的可恶,可能是有许多也象她们这样不忍刺激到那做妻子的吧? 一声低叹,悄无声息地逝于唇边。在迈进房门的一瞬间,她已经是一脸璨然的笑容。 “玉娘,”躺在床上皱着眉不知为什么竟突然停止了呼痛声的沈三娘突然撑起身,虽然只抬起头就被一旁守着的产婆按住,她却仍就这样撑着身问道:“可是官人来了?我好象听到他的声音。” “嗯,”李玉娘淡淡应了一声。也没有详说,只道:“许大哥就在外面,你安心好了……” 闻言,沈三娘便倒在床上。怔怔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静了片刻后突然幽幽道:“还记得从前我生囡囡时,她们不许官人进来,可他偏偏就硬生生地挤进门来,就那样在床边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她的声音渐低,眼神恍惚,飘移不定地不知道是要落在哪个地方去。 李玉娘默默地望着她,想想便笑道:“刚才许大哥也是要进来的,不过刚进门就被杨婆子洒了一身的水,这会儿去正房换衣服了。”在沈三娘睁大眼看她时,她夸张地笑了下,“原本还怕你担心不想告诉你的呢!不过看你这么可怜兮兮地好象和官人分开一时半会都受不了似的,告诉你便是。” “他伤得——重吗?”沈三娘低声问着,在李玉娘摇头时,便忽然笑了笑,把头扭过一边去。 虽然看不清楚她的脸,可李玉娘却偏偏感受到一种淡淡的哀伤。突然间她不禁有些怀疑沈三娘是不是并不象她们以为的那样什么都不知道的。原本还想要把话题差开,却不想沈三娘揪着被角,突然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呻吟。 一旁候着的产婆立刻凑近身,掀了被子往下身看了看,便突然直起身来撵李玉娘,“沈娘子,现在就是时候了,你听老身的话,莫要再歇气了……” 李玉娘被产婆撵到一旁,只听得沈三娘的呻吟声。抻长脖子,看到沈三娘反手抓着头顶上方的床柱,头向上顶着,脸上尽痛苦的表情。心里又是怜惜又是惶惑,不禁又凑了过去。 “姐姐,你若是觉得痛,便抓着我好了,不要抓着床了。”她急急地说着,自动把手送上前去。沈三娘却只是用黯然的眼神瞥了她一眼,抓着床柱的手指并未有半分放松。怔怔地看着沈三娘突起发青的指节,李玉娘缓缓站起身来,猛地转身冲出门去。 “姐姐,”看到李玉娘从东厢里冲出来,直奔正房去。可儿惊声低唤了一声,“姐姐,你要做什么?许大哥他还在……” 还没等可儿说完话,李玉娘已经大力推开正房的门,甚至都没有敲上一下。屋里一立一蹲的两个男人同时扭过头来看他。许全儿眨巴着眼,匆匆把那袭绛袍上压着的白玉珮理正,便起身退到一边去。许山却只是淡淡瞥了一眼李玉娘,脸色仍是平静如水。 看许山拂了拂衣袖,似乎还要坐下,李玉娘也顾不得之前还说过不再忌恨的话。直接就大声道:“三娘姐姐在等你!” 许山目光微闪,声音却是平静,“那些产婆不是说我现在这种时候进产房不好的吗?” “那些产婆说?”李玉娘一声冷笑,原本要出口的恶言却在身后可儿轻扯她衣袖的刹那突然之间咽了回去。满是怨怒的神色渐渐回复平淡,脸上甚至还挂了一抹浅淡的笑意。 分明她是在笑,可对面的许山却不自觉地眯起了眼。和李玉娘合作了这么多年,又通家交好。他不敢说绝对了解李玉娘,可也算是非常了解了。这个笑容,他很熟悉。近两年李玉娘面对商业对手时常常都是这样看似温善令人不设防的笑容。可越是这样容易平静,就说明她所面对的不是能让她有什么话都直说的自己人。 原来,她已经不再把他看成是自己人了吗?暗暗皱了下眉。他细细回想着这几个月所发生的事情,难免有些感慨。不过只是一场逢场作戏的艳夜罢了,就算是三娘也未必会真个放在心上,怎么偏偏李玉娘竟会这样耿耿于怀,以至于这几月两人之间总是有些尴尬。这样下去,他们还能象从前一样信任彼此做最那个什么最佳拍档吗? 突然之间,许山极想念带着船队远赴南洋的蒲安。说到底,还是男人与男人之间更合得来。 不知道许山此刻复杂的心绪,李玉娘只是端着平淡的笑容,笑看着许山,以轻缓的语气道:“许大哥,三娘姐姐刚刚还在说她生囡囡时你就陪在她的身边呢!我知道,你其实很关心姐姐的。就象她生妞妞一样,要不是蒲安缠着你不放你也一定会在姐姐身边陪着她的不吗?现在,她真的很需要你。” 许山抬眼看了李玉娘一眼,竟没说什么别的,只是点了点头便当先往后走去。在他身后,李玉娘松了口气,愤愤地低语:“要是他不吃软的,我真想揪着他的衣领冲他大吼顺便再给他两巴掌了。” 可儿忍了笑,垂着脸跟在李玉娘身后出了院子。三人一前一后地出了门就立刻听到东厢里传来一声极大的婴儿啼哭。 听到婴儿洪亮的啼声,许山的眉毛斜飞入鬓,喜道:“这么响的哭声,莫不是生了个男孩?”说着,已撩起衣摆快步冲了进去。 李玉娘和可儿喜形于色,互看一眼也笑嘻嘻地跟进。一进东厢,就听得那产婆在和许山报喜:“恭喜许大官人,娘子为您生了个千金。这孩子,生得真是喜人,看着就和许大官人您一个样……” 没有把产婆之后的话听进耳中,许山伸出的手臂僵在半空,涩声问道:“是个女儿?” 产婆才“嗯”了一声,他身后便有人伸出手臂接了那女婴入怀。许山似才醒过神来般扭头看着李玉娘抱着那小小婴儿在怀逗弄:“真是可爱,看这一脸的皱纹,这是在笑?许大哥,你看……” 牵动脸皮,许山却仍觉得自己的脸发僵发硬。也未凑过头去看那女婴。他转身往里间走去。 李玉娘抬头看着他的背影,皱起眉来,“怎么竟连看都不看上一眼?” “这有什么?没看到许大哥是急着去看三娘姐姐吗?”可儿不以为然地笑着,也凑近一起逗弄怀里的孩子。 李玉娘轻哼了一声当做回应,却仍忍不住皱了皱眉。 听到外面的脚步声,躺在床上的沈三娘立刻抬手理了理头发,来不及唤人帮她拿镜子来看,她只能用手抹了抹脸,只希望能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 撑起了身体,她冲着走进来的许山柔柔一笑,先问的却是:“玉娘说你被烫到了,伤到哪儿了?可上了药?” “还好,烫得不太重,一会等大夫来了再上药就是。”许山平声说着,走过来很自然地取了只枕头塞在沈三娘身后,便坐在床前的绣墩上。在他坐下的瞬间,沈三娘原本伸出要握住他手的手便扑了个空。沉默地看着床沿离她最近的位置,她的脸上现出淡淡的失落。 “你看过女儿了?”她眨着眼,很快就又露出了笑容,似乎那刚才的失落神情根本就没有出现过一样。 许山淡淡“嗯”了一声,只温言道:“你辛苦了!好生歇着,那些琐事交给下人办就是,别太劳心。吃的用的,尽管用最好的就是,反正咱们家现在也不差钱。” 沈三娘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想了想后又问道:“女儿的名字你看要叫什么?”许山一怔,笑容便有些僵,沉默了会只道:“孩子的名字很重要的,也不急着起,只先起个小名就是。你看囡囡,都五岁了,还不都只是叫她的小名,竟似白起了大名似的。” 闻言浅笑,沈三娘先是点头应是,又道:“看来我还真得吩咐下去以后只准叫几个姐儿的大名了,要不,等再大些便不好改了。” 许山笑着应了,虽是在一旁有说有笑,可神情间却渐渐有了些恍惚。沈三娘瞥见,心里泛上一股酸意,却仍柔声道:“也不知大夫来了吗,不如你先去上药吧!” 听她这样说,许山也未说别的,竟是立刻站起了身,拍了拍沈三娘的手,道:“那我就先出去,你好生休息。” 沈三娘含笑点头,目送着他出了屋。便低下头去幽幽地笑着,只是笑着笑着,便有一滴水样的液体滴落在手背上。只一滴,她便立刻抬手去抹,在外屋传来李玉娘和可儿的声音时把脸转到里面去,待听到唤她时才又转过来,又是一张明净灿烂的笑脸。 这头三个女人凑在一起逗弄着小小的新生婴儿,那头许山一路出了秋水轩,也不理会跟在后头的许全儿,就那么恍恍惚惚地往外宅走去。 走到园中的假山时,他停下脚步,怔怔地站了一会儿,突然间便抬脚猛地踹在假山上,“老天爷,你玩我是吧?难道我许山就该命中无子不成?” 看着他一脚又一脚地狠狠踹着假山,许全儿又怕又急,终于还是冲上前去抱住许山,叫道:“大官人,您身上还伤着呢!可别弄伤了自己……” “滚……”许山喝骂着,猛地甩开许全儿,可脚上的动作却也停下了。目光扫过许全儿,他冷冷地道:“这事儿不准往外传,要是娘子知道了,我扒了你的皮。” 许全儿忙应了一声,垂着头一副老实样跟着主子出了里宅。眼看着许山径直往外书房走去,许全儿不敢跟太近,只道:“大官人,一会大夫来了可是带他去书房?” 许山哼了一声却也未回头去看他。 进了书房,只闻到室内浓浓的香,几上熏炉中燃着的不知是什么香,只让人觉得沉醉。许山挑起眉来,直接推开了紧紧关着的窗,抓起那只兽形三脚小熏炉狠狠砸了出去。 把熏炉丢出去后,他才似突然用尽了力气一般颓然倒在椅子上。就那样静静地靠在椅子上很久后才自书案的抽屉里抽出一本书来,打开那本书,他却没有看一个字,而是那样一张一张地掀过去,直到拿出那张写满了名字的纸片。 许杰伦;许冠华;许纪纲……每一个名字都是适合男孩的,每一个名字都是曾寄托了他无数企盼,经过了多日思量的,可是,到底还是没有任何用途…… 苦笑着,他抓起那张纸揉成一团,却到底又忍不住又一次抚平放在面前。就在他低声叹息出声之时,书房的门轻轻推开,穿着粉袄的绿芸走进来,一脸关切地凑上前来问道:“大郎,我听人说你被烫伤了,是烫到哪里?可伤得严重?” 说着,人已经凑了过来,伸手去解他的衣襟。许山皱起眉,伸手推开她,眉宇间露出一丝不耐的神情。 绿芸的媚笑僵了一下,却又立刻不着痕迹地起身,走到一旁斟了一杯温热的茶过来。目光扫过原本放着熏炉现在却空空如也的地方,她的目光一瞬,却仍只是淡淡道:“大郎可是不喜欢那个味道?若是不喜,下次奴婢另换香料就是。” “另换香料?”突然挑起眉来冷笑着瞥她,许山寒声道:“可又是什么来自西域让人闻之便能振奋精神的奇香?贱人,你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许某人,还不是那种沉迷酒色的昏庸之辈!” 唬了一跳,虽不知许山是不是真的知道了什么,绿芸还是扑通一下跪了下去。喊冤道:“冤枉啊!大郎。我是真的一心只为着你好,才求人帮我去买这香料的。再说了,大郎你用这香可不真的是——龙虎精神嘛!”压低了声音,她脸色绯红地跪行上前,两条手臂蛇一样缠上许山的双腿,就这么将脸伏在他的腿上。 “大郎,奴的心里只有你,又怎么会害你呢?你知道的,奴在这世上除了你便什么都没有了,你就是我的天我的地,就是为你死我都甘愿啊……”双目半合,她近似低吟一般呢喃着,仰起头来艳红的脸颊上带着一种沉醉般的痴迷神情,显是已经情动。 许山睨着她,脸上的冷厉神色渐渐褪去,甚至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她的下颌,腮旁。 象是只被逗弄的猫一样,绿芸低哼着,发出满足的呻吟,又用脸颊贴在许山的小腹上轻轻磨蹭着。 呼吸渐渐急促,许山猛地一把抱起绿芸压在书案上。绿芸情动地揽着许山的脖子,眼角却瞥见许山似乎分心似地伸手去拿起一张纸夹在书中。目光一闪,她已经看出那纸上写着什么,笑意更浓,她勾着许山的脖子压制不下激动:“大郎,让我为你生个儿子吧!” 她的声音并不低,柔柔的,媚媚的,带着些沙哑与魅惑,可偏偏这一句话喊出,却似晨钟暮鼓一般敲在许山耳边。原本还沉溺于情欲之中的许山猛地推开怀里的女人,在绿芸倒在书案上时又反手一记耳光扇在她脸上。 “为我生儿子?你也配?!不过是个不知廉耻的jian货罢了!”许山恨声骂着,揪起绿芸的头发,温文的面容上现出几丝狰狞之色。“小贱人,真当自己是什么国色天香的大美人,能把我迷得头晕脑涨了是吧?我告诉你,你这样的货色也不过就是让男人玩玩罢了!” 没有想到许山竟会突然这样翻脸无情,绿芸先是惊愕,震惊于许山这样从未在她面前露出过的粗暴与恶劣。续而又为他话里的轻蔑与冷酷而觉得屈辱悲痛。 身体颤抖,她只怔了半分钟,便立刻合身扑进许山的怀里,也不管头皮被揪得直疼。“大郎、大郎,是我错了。是我不该痴心枉想,求你不要生我的气。我只有你啊!只有你啊……你知道的,我只是太在乎你了,才会那样想的……”低泣出声,她的双臂紧紧地搂着许山的脖子,近乎疯狂地在许山脸上、颈上吻着,又急切地拉扯着许山的衣襟。 直到许山冰冷的表情稍有松动,开始回应她的热情时,她半眯的眼中才终于现出一丝松了口气的神色。 说她是贱人?多讽刺啊!哪怕口口声声地诅咒着,却还不是一样象只狗一样趴在她身上吗?男人啊!你早晚有一天知道女人贱起来会有多可怕…… PS:大家都去旅游、串门子了?汗,为了均订,求订阅;为了生存,呼吁支持正版阅读…… 第十章 富贵是一场雾 第十章富贵是一场雾 重新回到许家,在以后每当想起时,李玉娘都希望自己根本就没有折返过,甚至在呆立在门外时,只希望自己眼睛瞎了耳朵聋了,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以能遗忘那样令人心悸的疯狂与迷乱。 因为交情深厚,她在许家出入从不需通传。这一次也是,她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二门,也没有停下脚步等拖着薄诚的可儿,直接就进了秋水轩。一进秋水轩,她就看到几个年少的婢女立在廊下,也不知是在听着什么,紧紧地盯着花厅半掩的门,脸上却尽是诚惶诚恐之色。 李玉娘皱了下眉,走近几步,在扭头看到她的婢女要叫出声来时摇了摇手,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又往前走了几步。 里面隐约传出低语声,因为声音低而平缓,她听得并不清楚,却知道那是沈三娘在说话。不知什么时候起,声音清朗每每说话时也仿佛带出金石之声的沈三娘也开始用这样轻缓柔和的声调,仿佛是那些千金贵妇一样,不再高声大笑。 心里抹糊地涌上一丝黯然,也就在这时,门里突然传了一声尖厉的叫声: “你不能卖我!娘子,你不能卖我,我已经是大郎的人啦!” 那是一个年轻而清脆的声音,大概也曾在男人的耳边轻语娇笑,一如一只欢快的黄莺在唱歌,可如今声音里却只剩下惊怒惶恐之意,压抑不住的恐惧与绝望。 李玉娘先是一惊,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没有伸手推门。只听得门里沈三娘的声音也抬高了几分,一声冷笑道:“绿芸,看你生得聪明相,怎么脑中竟是一团浆糊?我不能卖你?这句话说得多可笑?你算是什么?不过是我花钱买来的一个小小婢女,我如何不能卖你!别说是卖了你,就是打死你又如何?这满厅的人哪个肯去为你出首说我打死了你要偿命吗?” 虽然心中气极,眼中也掩不住愤愤之色,可是沈三娘的声音却仍是不急不缓,“徐妈妈,人你也见着了。一会儿便带回去就是,有多远就卖多远。象这样的贱人,别说是见,就是听到她的名字都让人觉得厌恶。” 徐婆子闻声便笑了起来,“娘子放心,这事儿老妇自会做的。只是这价钱方面……” 沈三娘挥了挥手,示意她不必再说,“随你,卖出多少也不用回我,你自管留着便是。”自身边的小匣子中取出一纸卖身契,她伸手递向徐婆子。 跪在地上的绿芸一见,眼睛都红了。直接就跳起身奔着沈三娘扑了过去,竟是当着在场众多下人的面想劈手夺过那张契约。 立在沈三娘身后侍候着的媳妇子便有惊呼着想要上前拦下她的,却不想才挡在沈三娘身前,就被人一把推开。沈三娘竟是呼地一下跃起身,推开那媳妇子直接手一伸就揪住了绿芸的头发。一手揪着头发,一手大耳光狠狠地掴在绿芸脸上。反反正正,打了足有四五下,她才歇手,用力把绿芸推倒在地。 “贱人!当我是那些只会绣花的女人吗?也不去打听打听我沈三娘是什么样的人。别说是你这样手软脚软的女人,就是寻常汉子我也不放在眼里。”哼了一声,她沉声道:“原本我还要较那些个贵妇模样,好言好语地送了你便是。偏偏你不领情,自己找打!绿芸,我告诉你。不管你今天怎么闹,我都卖定你了!趁早收了折腾下去的心,要不然可别怪我叫徐婆子把你卖到那些脏地方去……” 被她一顿好打打得眼冒金星,绿芸软软倒在地上,抚着自己的脸颊,只怕自己伤到了脸损了颜色。又不甘地撑起身泣道:“我是大郎的人,你就算要骂我也是要问过大郎的!娘子,我是好心提醒你才说的,要是一会儿大郎找不见我,你也不好过!” 把捏成拳的手缩进袖中,沈三娘深吸了一口气后才冷笑道:“大郎的人?不知道哪年哪月大郎与你开的脸收了房?你现在到底怎么算是他的人呢?莫不是我喝了你的茶纳了你做妾?绿芸,你别给脸不要脸,尽在这里胡谄一些没有的。” “我没胡谄!你不信尽管去问大郎。”说着,绿芸便跪爬了几步抓着一旁一个媳妇子的裙摆,“好姐姐,烦你去帮我请大郎过来,就告诉她娘子要卖我……” 那媳妇子被她抓到裙摆,被骇得只知道往后退,见她仍揪着不放,只得弯腰死劲掰开她的手。因用力太大,甚至抓伤了绿芸的手。绿芸愣了一下,目光扫过在屋中的众人,只觉得每一个人都在回避着她的目光。立时觉得天晕地暗,只觉得这些人都是心虚,都是在存心害她,根本不可能帮她去请大郎。 想着,便跳起身,扭身往外跑去,“我自己去请大郎来,让他和你说清楚……” “你们傻了不成?还不快把这小贱人给我按住!”沈三娘喝斥着,眼看着绿芸已经推开门往院里奔去,心里更加生气。索性自己也疾步追去,可只迈出两步,她便怔住,望着门前的目光也凝滞了一般。 绿芸一推门,就险些撞在人身上。只当是院中的婢女们要拦她,她以手挡面已经预备好了挣扎,可是静了一秒之后,才发觉并没有人来挡她。愕然抬头,她才发觉站在面前的竟是一个年轻的妇人。柳眉星目,面容妩媚,却是之前曾见远远过的那位李娘子。她知道这位娘子是自家主母的好姐妹,心里更感惶惑。 急急地往旁边一跳想要绕过去,却不想李玉娘竟是一动未动根本没有要挡她的意思。 在绿芸看着李玉娘的时候,李玉娘也在打量着她。这做少女装扮的女子,很是眼生。看穿着,应该是个婢女,可是头上插着的金钗却应是值些银子的。而且她自身边窜过去时那股子胭脂香也不是几文钱一盒的次货。看来,果然是如她自己说的一样,竟、竟是许山的人了…… 李玉娘牵起嘴角,淡淡地笑了一下。便听见门里沈三娘的低唤声,抬起头,隔着门与沈三娘目光一对,她突然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奔了出去。 “玉娘!”沈三娘厉声喊了一声,顾不得后面几个媳妇子都叫着什么“娘子小心,注意保重身体”之类的话,直接一跺脚便追了出去。 在前面狂奔的绿芸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只道是来追她的,便咬了牙发足狂奔。可没跑几步,李玉娘便已经追过了她去。在她身后,又有沈三娘用手捂着小腹紧跑慢跑地边追边叫着:“玉娘,你等等,听我把话说完再走……” 先是吃了一惊,有些搞不懂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接着,绿芸便大喜起来。有心往别处跑开绕开沈三娘二人出了二门去,可惜直奔二门的路尽是没有别的方向。正犹豫着,身后已经有几个媳妇子跑了过来,嚷嚷着商量:“要不,先把这小蹄子按住,省得娘子一会儿再恼了咱们……”说着话,果然七手八脚地过来揪着她。绿芸又恨又恼,奋力挣扎,却终是无法挣脱,挣扎间,正好仰视到前面正有一群人往这边走过来。 当先一人,是个拖着一男童的年轻妇人。而在那妇人后面却是跑得气喘吁吁的许福和迈着四方步走得不急不缓的大郎。 绿芸大喜,尖声大叫道:“大郎救我!大郎救我啊……”她这么一叫,寻出和个媳妇子便也犹豫了。手一松,绿芸便已趁机挣脱,直接挣开身扑向许山。虽然许山皱着眉闪过,没让她扑进怀里,她还是流着泪一脸委屈地指控着沈三娘的罪行。 只可惜她这头声泪俱下,七情上面地哭诉连连,被她指控的沈三娘却根本就没有扭回头来看她。沈三娘按着腰腹,紧张地看着因为可儿等人出现而慢下脚步停下来的李玉娘。涩声道:“我没想让你看到这些的。真的,玉娘。我不想的……” 许山没有说话,也没有去看哭得梨花带雨的绿芸,他只是默默地看着沈三娘和李玉娘,眼中现出一丝疑惑的神情。在可儿近前一步似乎要说话时,轻声问道:“娘子,你和玉娘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大郎,是娘子要卖我!我都告诉她我是你的人了她还连半分情面都不留,就连李娘子也着恼了……”沈三娘没有回答,绿芸却抢着插嘴说话了。一句话说出来,连李玉娘也不禁侧目看了她一眼。可绿芸却直似不觉一般仍哭诉不停。 许山皱起眉,忽地一声低喝:“我没问你。” 绿芸吓了一跳,讪讪地收了声不敢再言语。沈三娘便转过头看了眼许山,平声道:“官人,这婢女刚刚打破了我一只玉镯,惹恼了我,现在我要打发了她出去,官人你看可好?” 许山默然,目光却在沈三娘脸上扫视着,可惜看了很久却只觉竟看不透了她的心思一般。突然间,他只觉得心里一酸,竟是仿佛失去了什么似的。可只是恍惚了几秒,他便振奋起精神来。看着沈三娘,轻笑出声道:“这后宅的事情本来就是由娘子管着的,这种小事又怎么用得着问我呢!” 虽然他并没有说什么,可是在一句话之间就已经表明了一种态度。绿芸吓得丢了魂,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搂着许山的大腿叫道:“大郎,你莫要听她说,我真的没打碎她的镯子,什么玉什么金的我根本连见都没见过……她这是故意要害我的!她恨您对我好,是,就是这样,他恨您亲近我被嫉妒迷了心窍容不下我……大郎啊,绿芸一个小小婢女是走是留都无所谓,可是象她这样容不下人的以后又怎么会让您身边还有别人呢?这个生不出儿子的坏女人是存心想让许家绝后啊……” 她的嘶吼喝骂并没有尽兴。一记耳光狠狠地扇在她的脸上。绿芸怔怔地摸着脸,心里恍惚地想着:这下子是真的浮肿了吧?还怎么见人呢!然后,才意识到一巴掌掴在她脸上的竟不是沈三娘,而是她正抱着大腿的这个男人。 仰起头,她的眼神有些茫然,瑟瑟地唤道:“大郎……” 许山厌恶地一脚踢开抱着他大腿的绿芸,“没规没矩的贱人!”他的声音并不是很大,却象是钉子一样直接钉在绿芸的心口上。 绿芸颤抖着身子,伏在地上的脸上浮现出怨毒之色。可一抬头却又是一幅楚楚可怜的哀求着,“大郎,难道你都不念我们之间的情份吗?”眼见许山只是皱眉,她忙又唤道:“叔叔……”被她一声唤招回了魂。许福忙上前道:“大郎,好歹绿芸也……” 他的话还没说完,沈三娘已经淡淡地开了口:“许总管,我记得你进府也有一年多了是吧?怎么样?做得习惯不习惯呢?我记得那时候买下你的时候,我还说呢!我们许家小家小户的,不知道能不能容得下你这尊曾经在大户人家做过管事的大菩萨。你也不用怕,就是做不惯,也无非是再换一家嘛!” 许福打了个冷战,再看沈三娘时,眼神便不一样了。从前他只以为这主母虽然性子爽利,可因为府中大小事务并不如何在行所以是个可欺之人。所以便一直攀着大郎这棵大树对沈三娘这个主母多有敷衍。可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沈三娘不是不会管家,而是之前并没有花太多心思在这上头。心里象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他的眼睛一眨,已经转了话锋,“绿芸这丫头真是不长脸,不长脸……”竟是一声都不提为绿芸求情的事儿。 绿芸瞪着他,大声叫道:“叔叔,你可是我叔啊……” “什么叔啊?都不是亲的……”许福板着脸说了一句,竟是指点着几个媳妇子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这小蹄子绑起来。” 绿芸气个半死,也顾不得再扮柔弱哀求,破口大骂道:“许福,你他娘的真不是个东西!忘了之前求我的时候的是吧?你个老王八!”又骂:“许山,你个没良心的负心汉,和我相好时就千好万好,趴在我身上说尽了情意缠绵,现在居然这么对我!我不是比你母亲子让你舒畅上百倍吗?你怎么就舍得……”渐远的声音突然嘎然而止,也不知是不是被谁堵上嘴还是怎么的。 李玉娘捏着拳头,目光扫去,从沈三娘到可儿,虽是人人面色各异,却竟都似完全没有听到一样没有半分反应。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发出一声冷笑。垂下头就往前走去。 “玉娘,”沈三娘上前数步,却又停下脚步,只望着她的背影道:“我无意伤你的……” 是啊!无意伤她。这一幕本不是沈三娘想让她看到的,是她自己多事才撞上这么精彩的一幕。怨谁呢?可是,为什么她会觉得心这样难过?为什么身体会象是被人碾过一样的痛? 抿着唇,她有些茫然地回过头去,“我,我觉得累了,累了……”回过身去,她没有再辞别就拖着脚步往前走去。 可儿低唤了一声,正想拉着蒲诚一起追过去。沈三娘却是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让她静一静吧!”她低声说着,静了一会儿又道:“我是真地没想让她看到这一幕的……” 可儿看看她满是歉疚表情的脸,低声劝慰道:“玉娘姐姐不会怪你的。只是……大概……”没有继续说下去,她只是低低一叹,便匆匆告别。 沈三娘没有挽留,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后又站了很久,才转过身往园中走去。许山看着她,跟了几步,低声唤了一声:“娘子。”沈三娘的脚步一顿,抬起头看着他,竟似是现在才看到他一般现出一分茫然之色。 许山看着她,心底说不清是内疚还是羞愤亦或是有些生气,只是有着说不出的不自在,“娘子,绿芸的事……”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沈三娘已经平声道:“不用说了,”她抬头望着她,目光仍是柔和娴静的。可是,许山却突然觉得这眼神比起从前似乎是少了些什么。或许,是他已经有日子没有认真看过妻子的脸了,这样平静的表情竟是带着陌生的感觉。沈三娘不知许山在这一瞬间突然想起了许多过去的事情,她只是温和地望着许山,淡淡道:“我们是夫妻。” 似乎一句话就已经足以说清她已经完全知道许山想要说的话,更或者,她想说的是:“我们是夫妻,我可以原谅你!”又或是“我们是夫妻,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更或者是“我们是夫妻,可是已经越走远” 没有人知道沈三娘在这刻心里究竟是在想着什么,她只是笑着,又重复了一遍:“我们是结发夫妻。” 许山的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有些难过有些不安又有些尴尬,他上前一步,伸出手去握沈三娘的手。沈三娘闪了下却又往前送了一下任着他握住了手。这一闪一送,不过刹那,动作的尺度也不大,许山竟未察觉,他只是握着沈三娘的手,温情脉脉地道:“娘子,我们是结发夫妻,是同福同祸同心同德的一家人。你莫要为别人伤了身子,儿子,我们终究会有的。” 沈三娘面色一变,却最终只是笑着点了点头。许山便笑了,似乎是满足了觉得圆满了,便又同沈三娘闲话了几句后转身出了二门。沈三娘挺直了背脊在原地僵立了一会儿,突然疾走两步闪到不远处的假山后,竟是扶着石头弯下腰呕起来。因为吃的东西并不多,呕不出什么,只有发酸的胃液,呛得她连鼻子都觉得发酸。 这么靠在假山上,她怔怔地看着刚才被许山握过的手,然后用力地往身上蹭去,“脏的,脏的……”她低声呢喃着,眼泪到底就这么无法控制地落了下来。 女人的名字,是弱者。常常不管是伤人还是被伤,都是流泪。同一时间,沈三娘躲在假山后压抑地低泣;而绑成一团丢在马车上的绿芸泪如泉涌,却无奈被塞住了嘴巴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曾憧憬过无数次未来,那些美好的绚丽的美梦一样的未来,没有一次是这样狼狈这样难堪地被卖出许府。她想要大骂想要撕打却口不能言动弹不得,唯一能做的只是任泪水打湿脸颊,又在春日微风中渐渐凉去。 听得到徐婆子在低哼:“绿芸姑娘你也不用这么难过,我既然应了这生意,自然会为你挑户好人家。前几天,还有自京中过来的人牙问我有没有好货色呢!我看姑娘生得这么水灵,想来在京里也会有个好出路的……咦?”徐婆子的声音一顿,撩帘往外看了下,突然哼哼着:“李玉娘啊!现在都成富婆了,怎么竟一个人走在街上呢?”说着,她又咋咋有声地道:“绿芸姑娘,你可瞧见了,外面那个可就是你的榜样。要不是我徐婆子帮着她挑了两户好人家,她李玉娘哪儿有今天啊!” 听着徐婆子自鸣得意地夸夸其谈,绿芸仰了头往外看去。果见那李娘子半垂着头,一人缓缓走在街上,身边竟没有一人跟随。因街上人多,车速不快,虽是刚才已经超过了,可是竟又渐渐与垂着头缓步慢行的李玉娘慢慢平行了。 心里发了狠,绿芸猛地一滚身,竟从身后的布帘直接滚了出去。身体重重地跌在地上,绿芸痛得额上冷汗直流,却在一片惊呼声中急急地仰起头,目光对上身前几步远的女人,她的心情一松,竟是突然来了力气又往前滚了几步,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正低头看她的女人。 默默地望着就这么突然自车中跌下滚到自己面前的绿芸,李玉娘眨了眨眼,脸上的茫然渐渐化作惊讶。还没等她有所反应,那马车已经停了下来,徐婆子抢下车来,尖着嗓子骂道:“死妮子,瞎折腾个啥子呦?真是该死……”又笑着同李玉娘招呼一声便用力拉扯绿芸起身,“死丫头,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第七章 夜阑人静时 第七章夜阑人静时 自许府出来,天色已晚。因着许府正忙乱着,所以她们也不过让秋水轩里的小厨房做了些简单的吃食,而没有应许山所请一起用膳。 上了马车,李玉娘就侧过身去自车厢里的小几下方拉出抽屉,取了点心来吃。 这辆马车是特意请了方家特制的,不单只宽敞舒适,而且还特设了许多取用方便的小机关,这只固定好的小茶几便是其中之一。 口中嚼着点心,她转目看看可儿有些沉郁的面色,便忽地笑了起来:“怎么?看人家的女娃可爱,想蒲安了?” 脸上一红,可儿回眸嗔道:“姐姐又在胡说。” “我胡说什么了?难道你不想蒲安?”李玉娘笑弯了眉,那副笑模样让可儿看得又羞又恼。轻啐道:“也不知萧大哥是怎么教你的,竟把你带得这样油嘴滑舌。” 被可儿将了一军,李玉娘就算是再脸皮厚也不好再说下去。说起来,她这几年与萧青戎的关系,周围的人或多或少都是知道的,只是碍于面子谁都不太深说什么。只有沈三娘恼起来便百无禁忌,催着她“快点结婚,莫要闹出事端来”。自然知道沈三娘说的是什么,其实李玉娘最初也是怕的,可时间长了却仍是半分动静也没有。有时候就觉得可能当年那大夫说的是真的,她可能再也不会生孩子了…… 从前,偶尔想起来并不觉得什么。可是近一年来,只要一想起她就觉得心里发堵,竟隐约觉得自己好象竟是有些对不起萧青戎似的。尤其是孟孺人在她耳边常念着早日成婚为萧家传宗接代时,她更是忐忑。所幸,萧青戎似乎仍不着急,也没有特意再向她求婚,她也就没有把这问题摆在桌面上来。 “可儿,小蒲他有没有跟你提过孩子的事?”突然想起这事儿,李玉娘也不避讳,直接就问了出来。可儿虽已为人妇,却仍被问得脸上一红,只是垂下头摇了摇头。 “没有说过吗?”李玉娘扬起眉来,“那等他回来时你要同他好好谈谈,告诉那小子别和许大哥学,典型的重男轻女。” 相处多年,可儿已经习惯了李玉娘的说话方式,就算偶尔冒出一两个她听不懂的词也不在意。只是皱眉道:“许大哥对囡囡不是很好吗?”说罢,却又忍不住低叹:“也难怪,若是三娘姐姐再不生个儿子,那许家的香火就要断了。” “怎么连你都这么说呢!难道女儿便不是跟着他的姓的吗?你别忘了,咱们大宋女儿也是可以分家产的。” 呶了下嘴,可儿虽然有些不以为然,却不敢顶嘴,只是沉默了一下后道:“三娘姐姐会不会为许大哥纳妾啊?”一句话才说出,便看到李玉娘沉下来的脸色,她立刻收了声不敢再说。 被可儿的话搅得心烦意乱,李玉娘把连拿在手上的半块点心也捏扁了都不自知。一声低叹,她丢下手里的点心,有些愤愤地嚷道:“这群混帐男人,天天就知道享齐人之福。要是萧青戎敢找别的女人,我就……”手指比出剪刀状,却到底还是把没说出来的话咽了回去。李玉娘挑起眉,看着可儿,“要是小蒲要纳妾的话,你肯不肯?” 脸色立刻变得难看起来,可儿垂着头沉默了半晌后才默默地点了点头。恨得李玉娘直想拿指头戳死她,“你个死妮子,跟我这么多年敢情都是白学了……”见可儿只是温然浅笑,默然不语,她也是没办法再训下去,只是在心里低叹一声收了声音,意兴阑珊地望向窗外。 远处近处的炮竹声里,夹杂着丝竹之声,那是瓦市中的歌舞。不管是什么时候,都能听到。有时候,会觉得那片光明里,更象是她无法遗忘的那个年代。浮华的,繁荣的,带着不羁的味道。 未出正月,城中放炮竹的多着,从三十一直就没有消停过。尤其夜里的烟花更是灿烂,只可惜每家每户最多不过是几支烟花,片刻即逝。比不得现代的大型烟花,连半天天空都照亮的璀璨。 回到家,只觉四下静悄悄的。有些后悔不该应不住顾昱的哀求允他跟着蒲安出海,竟是连大年都没有回来。 因为院子小,也没有象许府那样买了那么多奴婢,李家满院的下人统共不过是小红、茵儿两个婢女再加上一个做饭的莫嫂子和她男人住在外面院子里。而隔壁的蒲家人更少,除了一个可儿不太常带出门的小婢女柳儿外便只有一个看更的袁叔。 原本李玉娘有意请何嫂过来住的,怕她觉得欠人情便只说高薪请她做事。却不想何嫂竟直接拒绝,只说在外面做厨子惯了不想再进哪家宅院做事,又说在外面才方便看着儿子。知道何嫂不肯的主要原因还是在宋平身上,李玉娘便也不好多说什么。见宋平比从前好了许多,也知道吃苦耐劳不**匪友,甚至连欠着顾昱的钱也还了七七八八。李玉娘便出资助何嫂带着宋平开了一家小饭馆,就在瓦市外面。规模不大,吃食的种类也不多,胜在干净便宜,倒成了平民百姓常光顾的地方,虽然赚得不多,却足以维持生活。 去年初,宋平也娶了妻,现在那新妇也怀了三、四个月的身子。说起何嫂的新妇,却是有趣,竟是陆大娘家的租客,那位陆大娘曾相中的最佳新妇人选。而介绍人恰恰就是白薇。因着当事人没说,李玉娘也不知经过到底是怎样的。可过后每每想起这件事,她总是觉得白薇真是厉害,就这么直截了当地解释了一个潜在的威协。要不然,同在一个院里,以后还真不知道会怎么样了。 这些年来,若说改变最多的还真就属白薇。且不提她施了什么手段让陆大娘对她改观,允她进门。单只说她顺了陆五的固执从原来住的小跨院搬进陆家和陆大娘等人住在一起,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做为曾与陆大娘同住的过来人,李玉娘可是深知相处容易相住难是怎样的至理明言。 不过,比起这样的冷清,或许住在一起的人多些也没那么难以忍受。 停下脚步,李玉娘回过头唤了一声可儿,“可要过来陪我一起住?” 可儿闻言却只是笑着摇头,在莫嫂自她身边走开后,对着李玉娘一笑便转身穿过园子往那处相连的角门走去,竟是连留下喝杯茶的意思都没有。 轻声嗔了一句,李玉娘回头看着冲她笑的莫嫂,总觉得这位爱说爱笑的中年妇人今天的笑容总是透着那么点古怪。看她转身离开后,她才醒起莫嫂竟没问她今天要不要用夜宵。 嘀咕了一声,她看看小红和茵儿,便挥了挥手,“你们也下去歇着吧!也累了一天,不用侍候我。” 茵儿口齿微动,还要说什么,却被小红一拉,手拖着手往后面的耳房走去。 “就这么都走了?”李玉娘忍不住低声抱怨。这么一个人走进还未点着灯的屋子,就仿佛是走进了寂寞的迷雾,被那种难以排解的寂落冷清感紧紧包围。 没有点灯,她就这么坐在黑暗里,望着屋里生着的炭盒里忽闪忽闪的红光。 莫嫂倒是越来越细心了,竟知道她们会这时候回来。李玉娘笑笑,起身推开窗子。正待脱掉身上的大氅,却突然动作一顿。侧了头,她细倾听,却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奇怪……”静了两秒,她突然暴喝道:“谁?谁在里面?”顺手抓起桌上的烛台,拨掉上面插着的蜡烛,她就这样倒执着烛台,以利头一端对着外面,缓缓往前走了几步。 通往里屋的是一道月亮门,垂着大大小小的珠子。李玉娘只轻轻一撩,珠子便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耳中一时只听得玲玲之声。就在这时,她的耳中捕捉到一声不可察觉的微声。 虽然反应迅速,她立刻扭身举着手中的烛台刺出,却还是被突然自床后闪出的黑影牢牢抓住了双手。在黑暗里,一抹清淡的皂角香飘过鼻尖。她立刻便知面前的是什么人,却偏偏装作不知一样狠狠地一脚踢了出去。同时挣扎着用力把手中的烛台便下压。 那人一声低喟,在她耳边轻轻吹了口气:“这么恨我吗?一见面就要我的命!” 李玉娘咬着唇,恨恨地冷哼出声:“萧青戎,你这混蛋还有脸回来?一去就几个月,就是我不杀你也要在外面被别人杀了。” 萧青戎便低笑出声,竟就那样咬住她的耳朵,也不用力,只是轻轻地一噬,舌尖轻浅地滑过她的耳骨,吮着她的耳垂…… 低声道:“我宁愿被你杀。不过,不是被这样刺死。而是这样……”他的手指轻动,李玉娘只觉得手上一酸,竟没了力似地任他轻松松地把烛台夺去甩在地上。“咣”的一声轻响,萧青戎已经一把揽住她的腰,狠狠地吻在她的唇瓣上,“毒死我,咬死我罢了……”他的声音含糊得几乎让人听不清,可火热的唇还有灵动的手指,却是半分也不含糊。 被他吻得有些迷糊,李玉娘勉强保持了几分清明,揪着他的衣领恼道:“臭男人,跟到外面野了这么久,谁让你碰我的!”说着,已经一记耳光打了过去。与其说是怒而掌掴,莫如说是打情骂俏,她这一掌没什么力道,不痛不痒的,反让自己的手掌又落在男人的手中。 萧青戎抓着她的手腕,顺势吻了上去,从掌心自手臂,热得灼人。李玉娘低吟出声,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被那种熟悉的欲望包裹住。 咬着唇,她的眼神已经迷离,却仍不忘追问:“萧青戎,你到底去了哪里?你说过什么都不瞒我的。” 咬噬、吸吮着她雪白的颈的唇轻轻一顿,萧青戎抬起头来,双眸在黑暗里沉如深潭。“我走时说,是会旧友的。不骗你,我真是去京中会了一位旧识。” “旧识?”低喃出声,李玉娘的声音里隐约透出一些醋意,“这旧识可不知是男是女呢?” 萧青戎闻声便低笑出声,极愉悦的,“若是个女人,你可是嫉妒?不要嫉妒啊……”他的唇轻啄着她的耳垂,“若我对不起你,又怎么会这样渴望着……想要把你吞下去呢?!” 脸上一热,李玉娘只觉得自己的全部热情都被男人的这一句话点燃。她呢喃着,却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热切地去亲吻,亲吻与她紧紧相贴的这一张面孔,亲吻她所能碰触到的一切…… 黑暗中,急促的呼吸,无法压制的呻吟和着缠绵,最后化作一声迸射而出的尖叫,带着那样浓得化不开的春意…… 男人的怀抱很暖,这样紧紧地依偎在一起,便足以让她觉不出丝毫的冷意。她吃吃轻笑着,把脸埋在男人的胸前,用食指无意识地在他光滑的胸肌上画着圈。让男人的呼吸又开始急促起来,“不要闹,”萧青戎轻轻抓住她的手,送在唇边轻轻一吻,“有一个成语叫玩火自残的。” 李玉娘低笑,偏了下头,感觉到萧青戎的手绕着她的长发,又不时低头在她额头一啄。 眯着眼,她转了下头,低声道:“你错过了。错过了大年夜,错过了初一,错过了和我一起守岁,包饺子,还错过了三娘姐姐生宝宝……” 在她额上轻吻着,萧青戎低声认着错:“我保证,以后不再错过,不错过大年夜,不错过初一,不错过与你守岁包饺子,嗯,沈娘子生了吗?是男是女?” 皱了下鼻子,李玉娘压下心底突然涌起的不悦,“是个女娃。女娃有什么不好?” 萧青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似乎是听出她的不满,便柔声道:“女娃好,女娃很好。等以后我们就生个象你一样漂亮又聪明的女娃,到时候叫可乐宠着她护着她好不好?” 鼻子一酸,李玉娘咬着唇,窝在他怀里半天不说话。直到萧青戎察觉出不对轻轻挑起她的下巴时,她才强笑道:“尽会说些甜言蜜语,从外面回来难道连礼物都没有吗?” 萧青戎看了她一会儿,却没有问,只是扬眉有些得意地笑道:“想看礼物,那我们现在就去。” “现在?”李玉娘又是惊奇又是好笑,在萧青戎起身过来侍候她穿衣服时吃吃地笑着瘫倒在他怀里,“你莫要闹了,我自己穿。若要你来,怕是到明天早上我还是……”说着,她脸上泛上红霞样的红晕,看得萧青戎心动异常,又是好一番耳鬓厮磨才放开她。 穿好了衣裳,李玉娘点了蜡烛,还要对镜挽起发髻,萧青戎却已走到她身后,执了木梳为她细细梳理。虽然已经尽量放松了手上的力度,却到底是做不惯这些女人活计。不时让李玉娘觉得头发被拉直带动得头皮生疼,可脸上的笑却是未曾减少分毫。 “可是疼了?”萧青戎轻声问着,见李玉娘摇头,便放开手脚去梳理那一头长发,可惜挽来挽去帮出来的都是男人的发髻。到最后,他一声低叹,索性只用发带把长发系成一条马尾。望着李玉娘映在镜中的笑颜,有些尴尬地道:“其实,你梳什么都好看的。” 也不答他,李玉娘回他一个微笑。绕到他的身后示意他坐下。伸手要接回木梳,不想萧青戎竟是捏着木梳不肯放手。直到李玉娘拿眼瞪他,他才飞快地在木梳上动了两下后再递给她。李玉娘原还奇怪,可把木梳接在手上,才发现梳齿间还留着几根萧青戎没摘干净的长发,显然萧青戎自己也知道手艺差到梳下她不少头发了。 李玉娘抿唇浅笑,在萧青戎傻笑着回应还当她不怪他时突然屈指在他额上狠狠弹了一下。“当我有你那么小气吗?还想瞒着我!”娇嗔着,她拍着他宽厚的肩膀,动作轻柔地梳理着萧青戎的头发。 感觉着她手指灵活地在自己的发间移动着,萧青戎垂下眼,悠悠一笑,忽然低声道:“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让别个女人碰我的头发。你也是,不许别的男人为你梳发。你我这般,便是结发夫妻……” 手一抖,李玉娘与萧青戎的目光在镜中相对。望着他脉脉的眼神,她只觉得整颗心都似醉了。 在现代,已经没有人会这样说话。美发的,不是男就是女,哪里还有那么多讲究呢?可是,就在刚刚,当萧青戎为她梳头发,说着从此便是结发夫妻之时,她真的感觉到一种从未感受过的情怀。竟,不觉得是**,而只觉得这是古人情感专一的美好。 是中毒了吧?中了那名为“萧青戎”的致命毒药,掺着甜蜜的爱情,令人销魂。 待两人穿戴整齐,出了房门时,月已西移,三更天,夜深人静,连天上的星与月都显得寂寥。 李玉娘还在笑嗔他又出新花样,这样的夜晚,到哪里去看什么礼物。却不想萧青戎一知,竟揽着她的腰一跃而起飞上屋脊。 搂着他的脖子,李玉娘笑道:“莫要说你要带我看星星看月亮,就是送我礼物了?凭地酸气,就是浪漫也不用这样做文艺青年状吧?” 萧青戎挑起眉,也不问她的怪名词,“有些东西是要你看的,不过可不是星星和月亮。”他低笑着,拥着李玉娘坐进他的怀里。然后以唇啜指,打了声呼哨。 李玉娘还要再问时,他却已经用一只手覆在她的眼前。隐约的,李玉娘听到远处似乎有人回应着他的呼哨,心里更觉有趣。开始对他的礼物有所期待起来。 “一、二、三……”萧青戎在她耳边低低地数着,热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颈里,让她只觉得痒。 然后,突然之间,覆在她眼前的手便移开了。李玉娘还未自黑暗中适应过来,便见到远处爆出一朵灿烂的烟花。 闪亮的桔红一点暴窜自空中,又在空中炸开,迸射而出一朵绚丽的桔红花朵。一朵烟花未谢,便又有另一朵烟花腾空,红的、绿的、紫的、白的、蓝的……一朵又一朵,似牡丹似菊花又似芍药,每一朵都是极大的艳丽的。 此起彼伏,络绎不绝,让人应接不暇,眼花缭乱,甚至分不清这些绚丽夺目的烟花究竟是在哪个方向飞起来的。 “这,是你送我的礼物?”愕然望着在空中交织成一片美得让人目眩神迷的烟花。李玉娘几乎以为自己身处现代某个大型烟火晚会。虽然没有那么多的花样,可这样仿佛放都放不完的烟花却足以让她陶醉。 “不止。”萧青戎低语着,唇边的笑带着一丝神秘。 “不止吗?光只是这些,我就很开心了。”李玉娘低喃着,忽然幽幽一笑,“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新年礼物。”哪怕,再绚烂的烟花也有消失的时候。 目不转睛地望着远的近的天空,看着那一朵又一朵的烟花凋谢,李玉娘心里仍然满是浓浓的温情。“那是……”她眨了下眼,有些奇怪地看着那一点正缓缓升上天空的亮点。这可不象是烟花啊。 就在烟花谢尽,天空又回复幽暗时,忽然升起一点又一点的亮光。暖暖的,象是夏夜里飞上天空的萤火虫,虽然并不起眼,可是因为数量极多,便汇成一片星海般的璀璨光芒。 “那是——孔明灯?”突然醒悟那飞上空中一点又一点的光芒是什么。李玉娘兴奋地伸出手,却被萧青戎抓住轻轻一吻。“这些灯上每一盏我都亲手写了一句情诗还有我们的名字,如果这些灯真能如人所说能上达天庭,实现所有的愿望,我只愿能与你此生此世都偕手共度……” 眼中隐现泪花,李玉娘哽咽着,还未出声,便已被萧青戎拉住示意她看院子里。这时,她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幽暗的院子里竟也有了灯光。小红和茵儿相对而立,一起托着一只大大的孔明灯。虽然看不清楚,却能看到那上面绘着图画,写着诗句,美得让她想要落泪…… 第八章 未雨酬谋 第八章未雨酬谋 静寂深夜,头顶繁星、新月,眼望远处飘飘荡荡越升越高的光点,李玉娘只觉得这样美丽的一个夜晚直如一个美丽的梦境。可是,因为是美梦,才更易惊醒吧? 当萧青戎拉着她的手,怀抱着她自屋顶上落在院中时,她有些心思恍惚地望着那盏美丽的孔明灯。看着那上面绘着的图画,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去轻拂。 许是因为孔明灯里升腾的热气,那些图画中人物的面目看得并不清楚。可是她已经一厢情愿地认定那熟悉的眉眼是属于她与他的。那是一个草长莺飞的春日,*光绮丽。她的笑容明媚如盛开的花朵,而在她身边执手相望的男人,有着深邃如夜空如深潭的眼眸和盛满了宠溺与深情的眼神…… 不过是一幅看不清楚的图画,她却已经当作是曾经发生过的,让她一世难忘的动人故事。不知怎么的,眼角便有些湿润。 萧青戎默默地看着她,嘴角的笑意更深。然后就这样拉着她的手,把不知什么时候执在手中的毛笔递到她手上。提着笔,李玉娘迟疑许久,以她的水平,不管是写上任何一个字,大概都是糟蹋了这象艺术品一样的美丽图画吧?可是心里虽然这样想着,她到底还是落下了笔。 写不出那些动人的情话,甚至脑子里一片空白记不想任何一句歌颂爱情的诗歌,她只是那样在图画的一角写下她与他的名字,然后在名字外面画了一个大大的心,一个把那两个丑丑的名字圈在一处的心。 萧青戎看着,只是笑。然后示意小红和茵儿放手,那一盏寄托了最美好心愿的孔明灯便那样徐徐升起,飘上院子的上空,在夜风里慢慢地飘向远处…… 仰着头,看着那盏灯渐渐远去。李玉娘没有去看萧青戎,却突然低声道:“萧青戎,我喜欢跟你在一起。” 萧青戎一笑,没有说话,只是“嗯”了一声。 “可是,”用一个充满转折意味的词缓冲着她有些激荡的情绪,李玉娘平声道:“我可能,以后都不能再有宝宝。” 萧青戎静了五、六秒钟的时间,然后还是“嗯”了一声。 终于把目光转回萧青戎的脸上,李玉娘看着他,似乎是生怕他并没有听清一样又道:“如果你——娶了我,可能你们萧家就会断了香火。别说可以承你姓传你血脉的男孩,就是连能承欢膝下的女儿也未必会有。” “嗯,”萧青戎仍是低哼着,在李玉娘用大力捏着他手臂时,他终于开口:“我听见你说什么了,每一个字我都听得很清楚。”顿了一下,他忽然幽幽一笑,“如果当年我也死在岭南,那我家血脉早已断绝。何况,早就抛弃了那姓氏……” 李玉娘一想,倒觉得有几分道理。萧青戎也并不是他的真姓名。她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可,细想想,心里又觉得发酸。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伸手拉了萧青戎的手,她强打起精神笑道:“总有一天,你会回复你的姓氏。可就是到了那一天,你也仍是我面前的这个,我喜欢的人。所以,你若与我结发,就想清楚了我对你说的话。若是有一天,你因为这而要再纳另一个女人进门,我却是不依的。” 萧青戎眉毛一扬,似乎是来了兴致。一双眼闪却着明亮的光彩,“我知道你不喜的。所以,现在我更想知道你想要怎么对付我。是要毒死我?还是捏死我或者——就让我死在你的床上……”桃花笑笑得招摇,他低低的沙哑的声音比他的眼神更加暧昧,让李玉娘总觉得这厮有些犯贱的感觉。 “我不会打你,毒你,捏死,更不会让你死在我的床上。”压低了声音,眉眼间似乎还缠绵着一丝暧昧之际,李玉娘却突然挣脱男人握着并用指尖轻搔她掌心的手掌。声音是平淡的,却透出让人不容置疑的坚决:“我已经不再是那个会为一个负心人要打要杀的年纪。萧青戎,你若负我,我会远远离开,去一个你再也寻不到我的地方。或,就那样住在你的对面,如一朵盛开的花朵招摇美丽,却每日与你擦肩而过时目不斜视,不发一言……” 忽然,她幽幽一笑,“到底没有那么深的道行,做不到平静如水,不怨不恨,更做不到什么终生为友之类的平和。萧青戎,我是个很小气的女人。” 萧青戎一笑,柔柔地拖了她的手。“我宁愿你打我骂我杀我,也不愿你将我视同陌路。玉娘,你知不知,你是找到了我最怕的惩罚?” “是吗?”她淡淡问着,并没有因萧青戎的笑容而温暖了心。在心底,恍惚响起一抹低笑,透着说不尽的讥诮:男人啊!情淡时,谁还会在乎你是不是要与他视同陌路呢? 似乎是察觉出她的异样,萧青戎拥她入怀,只轻声道:“玉娘,天还未下雨。就是已经狂风暴雨,我仍会与你一起。” 转过头去,目光与他深幽的眸一对,李玉娘便一声低叹。把脸埋在他的怀里,她有些倦,“萧青戎,我信你。可是,别背叛我的信任,我也会痛的……” 这一夜,李玉娘做了个梦,不知为什么,梦到的却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是那个围着火炉说说笑笑的冬夜,狭窄的斗室,却尽是温暖。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明朗的笑脸,看起来那样的开心那样的幸福。 她坐在一旁,目光笑着从一张张笑脸上游移着,然后就忽然落在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上。她怔了怔,然后才想起这看起来贤慧的女子竟是姜淑云。“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她涩声问着,充满了惊讶。她记得这一晚有谁的,也记得面前的这个女子不该在这儿…… 姜淑云看着她,温柔地笑着,甚至笑容里还有了几分俏皮:“我怎么会不在这儿呢?我不是一直都在的嘛!就和官人一起,也一直在这儿……”说着,她转过头去看那个一直立在窗边的男人。 李玉娘大惊,慌忙抬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觉窗外射进来的阳光亮得眩目,让她眼花得只能看到是有个男人,却根本看不清楚那男人的面容…… 也就是在这个,她突然被惊醒。怔了两秒后才意识到窗外已经艳阳高照,一屋子都是暖暖的阳光。 翻了个身,她也没急着起床。在听到两个小丫头在外屋刻意压低的声音后,她便轻咳了一声。听到声音,茵儿便先撩开帘子进来,手脚利落地过来侍候她起身。倒是小红,慢悠悠地晃进来,第一句话说的却是:“娘子,萧大官人叫小的告诉您,他先去了码头。” “去了码头?”李玉娘一愣,还在心里犯嘀咕,茵儿已经笑道:“今儿一早,码头上来了消息,说是蒲大官人的船进港了。那院的蒲娘子也已经一早就去码头了。” “小蒲和顾昱回来了?”李玉娘立刻笑了起来,又抱怨两个丫头怎么不早唤她起身。 茵儿只是笑,小红却是嘻笑道:“不是小的们不想唤您,是萧大官人吩咐了要让您多睡一会儿的。” 李玉娘脸上一热,笑着嗔了一句,可心里到底是甜蜜多些。等她梳洗打扮一新后,还打算先往码头上迎接小蒲去,却不想一出院就看到蒲家的马车回来了。 看着从马车上下来,似乎有些失魂落魄似的可儿,李玉娘不禁有些惊讶。可是喊住可儿相问时,可儿却居然只是笑着摇头:“蒲大哥在码头上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我在那儿只会碍手碍脚。啊,对了,姐姐,我想去看看三娘姐姐,你可要一起去?” 看出可儿并不想她追问下去,李玉娘虽然满腹狐疑,却还是忍下,“我要去码头上看看,你若是想去许家,那便等一等,我刚嘱咐莫嫂烧了一锅鲫鱼汤好给三娘姐姐下奶。你是知道的,她又不喜欢用那些奶娘……”目光微闪,看着明显心不在焉的可儿,李玉娘笑着冲身边的小红使了个眼色,“小红,我看倒不如你陪着可儿一起去,这样也显得我这个做妹妹的关心三娘姐姐不是。” 小红看清李玉娘的眼色,心里暗道:这哪是让她去做代表啊?分明就是想让她做探子看看蒲娘子发生了什么事嘛!想想不能去码头,她忍不住撇了下嘴,却被茵儿暗暗捏了一把忙收敛起不愿的嘴脸,笑着挽了可儿的手转回院里。 上了马车,李玉娘想着可儿的脸色,还忍不住问茵儿:“你觉得可儿是怎么了?才从码头回来就那幅样子,难不成小蒲那个不解风情的家伙才一回来就给她脸色看了?再不然,就是小蒲色迷心窍,从外边带回来一个小的?”刚一说完,她自己就先失笑。怎么可能个个男人都会变成偷腥的猫呢?一个许山有了钱变了样儿还不够吗?要是连小蒲也…… 笑着笑着,她的脸色就难看起来。有什么不可以的呢?这世上的男人本来就都是偷腥的猫儿。哪怕是平时再好的男人,谁又敢担保他背着人时做些什么呢? 这样一想,她心里不免有些郁闷。更加想快些赶到码头看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头,在马车上李玉娘心头郁郁,一心想要了解究竟是怎么个事情。而那头,在码头货舱的一角,萧青戎却是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摸了个清清楚楚。 摸了摸下巴,他看着面前有些局促的小小少年,笑吟吟地问道:“怎么?你真打算把这件事告诉你玉姨还有可儿?” “难道不说吗?”顾昱嘀咕着,原本白皙的肌肤因为出海而变得有些黑,也有些粗糙。可神情却仍是当年那个有些茫然的男孩,只知装在心里的这个秘密,他实在是无法理解也不知该如何处理。 “我看,”萧青戎眯起眼笑了下,“这件事就不用告诉你玉姨了。”他平声说着,不知是有意无意,并没有提起可儿。而顾昱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只是愤愤然地道:“可是,蒲大哥这样做是不对的。他怎么能这样对不起可儿姐姐呢?” “对不起?”萧青戎一笑,“如果我是你,就不用这个词。毕竟这些事都不是现在才发生的。那时候,你蒲大哥可还没有娶可儿呢!再说了,对蒲安来说,这样的决定也是没有选择。” 萧青戎这样一说,顾昱便没有办法再说下去。沉默了一会儿,他才猛地跳起身来,“早知道就不和你说这事儿了,你和他们都是一样的,全不知道可儿姐姐还有玉姨她们的心……” 看着一脸愤怒跑开的顾昱,萧青戎咋着舌,不以为然地低笑,“臭小子,说出来不就是想我帮你拿主意吗?不懂女人心?也只有你这样的孩子才以为自己很懂女人呢?”笑完,他忽然掀起眉毛来,“好象,这样和个小毛孩聊天的感觉也不错。或许,可以考虑下收这小子做义子之类的啊!如果是这样,玉娘大概也不会胡思乱想了吧?”这么一说,他突然也觉得自己的主意很不错,竟真的跑去问顾昱。其实,一半是为着胡闹,看那才满了十三的少年一脸愤然瞪他的神情,他总觉得自己似乎也是年轻了些,压在心底的那些郁气也似乎有些消散。 正说笑着,便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他扬眉一笑,收敛了玩笑之语,门便被推开。走进来的李玉娘显然也是听到了他们说的话,一进门来便皱着眉道:“是谁要收义子啊?怎么我竟不知?” 萧青戎一笑,并未说话,反倒是顾昱愤愤然地把事情说了,还狠狠地瞪了萧青戎一眼。瞥见他脸上的神情,李玉娘突然就想起做过的那个梦来。机灵灵的,大白天里,她也打了个寒颤。瞪了一眼萧青戎,她恼道:“胡闹!顾昱自有自己的亲生父母,好好的拜什么义父呢?”其实,干爹干妈什么的,也没什么,尤其是在大宋,更是平常。只是想起那个梦,李玉娘便隐约觉得心寒。恨不得大声宣告表白:她从未想过要夺人子嗣的念头。姜娘子也不用这样入梦吓她了。 李玉娘这样当着顾昱的面斥责萧青戎,可算是没留面子,可萧青戎也不着恼,只是浅笑。了解李玉娘的性子后,他只怕有一天她将自己视如路人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 李玉娘也没有去刻意关注他的心情,只是四下张望着问道:“小蒲呢?怎么没有见着他?” 萧青戎目光一闪,在她身后的茵儿脸上一转,便知道李玉娘是知道什么了。也是,莫她见着可儿,又怎么会……早知如此,刚才就及时制止顾昱说那些事好了。 目光一转,李玉娘没有找到蒲安便直接把目光落在顾昱身上,“顾昱,你蒲大哥现在在哪?你可知道他刚才和你可儿姐姐是怎么了?” “可儿姐姐来过了吗?”顾昱的脸色突然变得古怪起来,张了几次嘴,却最终也没说出个完整的话来。就在他吞吞吐吐不肯正面回答李玉娘的问题时,这间充作办公室的房间的门又一次被打开。 “顾昱,你快来帮忙,我受不了这小子了……”蒲安的声音一顿,下意识地扭身想走,可偏偏这时,李玉娘却已经回过了头来。 听到身后蒲安的声音,李玉娘立刻就回过头去,脸上的浅笑在看清他时僵住。蒲安没有什么变化,因长年出海染变古铜色的皮肤闪着健康的光彩。为了看上去成熟些蓄的短须也让他不再象少年时那么清秀的面容多了些男人气。一切看起来都和一个多月前没什么两样,只除了他牵在手上的那个小东西。 牵在他手中的,是一个小男孩,一个看起来只有三四岁大的男孩,皮肤很白,清秀的眉眼,看上去有那么几分眼熟…… 突然瞪大了眼,李玉娘死死地盯着蒲安的脸,就那么冷笑出声:“蒲安,你真是本事啊!” 也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突然间脑子就变活泛了。蒲安哈哈一笑:“玉娘,你来得真早,看来是知道我带回来的好消息了。”说着,就招呼顾昱,“把这小子带出去,我有事和玉娘说。” 顾昱瞥了一眼默不作声的李玉娘,竟低着头就溜过去拉着那始终抿着唇的小男孩出门了。萧青戎一笑,也缓步而出,在经过蒲安身边时还有意无意地伸手拍了拍蒲安的肩膀,惹得蒲安恨恨地扭头瞪他。茵儿看看李玉娘,口齿微动却还是随在萧青戎身后走了出去,甚至细心地把门带上。 听到关门的声音,蒲安似乎是松了口气,又似乎是把神经都崩紧了一样,静了足有一分钟,才笑道:“玉娘,你要我帮你在南洋买地的事我已经办妥了。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在杭州城买个宅院都是挑着小的买,怎么在那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却要买大片大片的地呢?”蒲安呵呵笑着,又东扯西扯说了些出海所遇的趣事。可不管他说什么,李玉娘却始终都是瞪大了眼睛一言不发地看他。 被她看得心里直发毛,蒲安终于受不了地道:“好了好了,你也不要这么看我了,我什么都坦白说了还不成吗?是,那小子……那小子,是我儿子!”这句话一说出来,他便轻声吁了一声,整个人也轻松了下来,甚至有点“就这样了,你要怎样就怎样吧”的意思。 李玉娘被他的神情气得直咬牙,“你就这么认了?蒲安,我是该说你够诚意还是太嚣张了?你怎么能?怎么敢?就这么当着我的面说这样的话!你忘了我是可儿的姐姐吗?你心里可曾为可儿想过半分?就这么带着个都三岁的……”她的声音忽然一顿,看向蒲安的眼神有些疑惑。 蒲安并没有去看李玉娘看他的眼色,只是闷声道:“是,你是可儿的姐姐。可,你也说过,你是我的伙伴、我的朋友、我的家人的。玉娘,你是不是一定要在我和可儿之间分出亲疏呢?” 李玉娘抿起唇,带着一丝执拗,“我只偏向没做错事的。”偏头想了想,她又有些奇怪地问道:“这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娘是哪个?”如果从这孩子的年纪上来看,小蒲的罪过好象倒也不算太大。毕竟这孩子生下来的时候,他还没和可儿结婚呢!可是,就算是这样也不对啊!哼了一声,她恼道:“我觉得可儿会怎么想?突然之间自己的官人就有了个不是她生的孩子……” “我不会让她知道。”蒲安突兀地打断她的话,声音有些发涩,“我会另买一座宅院,安置这孩子……” “是不是还有孩子的亲娘啊?臭小子,你还真行啊!居然敢金屋藏娇啦!”李玉娘气得直冷哼,蒲安却反倒显得极冷静。 “没有娘,这孩子没有娘,他的亲娘已经死了。” “死了?他,他的娘到底是谁啊?”李玉娘把自己周遭的人想了一遍,然后突然灵光一闪,“这孩子的年纪……不会是在东瀛或是高丽……你们那时候做了什么?” 她的声音有些尖厉,多少有些不敢接受在她的监管下小蒲居然出轨了。那么那时候许山是不是已经…… 捂着耳朵,蒲安突然扬起眉来,跳起身来瞪着她:“如果不是你那时候伤了我的心,我又怎么会做出那样的糊涂事呢?你当我开心吗?我也没想到自己的第一次就那么……”声音一顿,虽然已经为人夫,可这种事到底是难以启齿的。 李玉娘却是听明白了。想必这孩子应该就是那年在东瀛有的,而孩子的母亲则是某个寻宋人度种的东瀛女子。一想明白这点,她也来了火气,“你还真是厉害!自己做错了事还好意思往别人身上推。这么没担当,也能算男人?可亏得我……”及时收回最后那一句,李玉娘瞪着蒲安不吱声。虽然争吵时口不择言是常有的事儿,可有些话真说出来就真的是伤到骨子里了。 蒲安也是沉默着,然后忽然就抬起头来看着她,一字一顿地道:“你欠我的!” PS:大封推了,感谢亲们和俺家小编,就不发单章说谢谢了。 希望亲们能继续支持,波个…… 第九章 做女人要糊涂 第九章做女人要糊涂 “我欠你?”瞪大了眼,李玉娘怒极反笑:“我算是知道什么是倒打一耙了!算了,我不和你说,反正这事情谁惹出来的谁收场,你这么能耐,就自己自求多福吧!” 一句话说完,她转身就走。蒲安却是急得抓住她的手腕,“你要去哪儿?去告诉可儿?我说过了,不能让她知道。” 突然之间,李玉娘的心情好了一些。还知道瞒着老婆,那还不算太糟糕,至少从某种程度上证明还是在乎的。若是真的肆无忌惮了,那事情真的是没有办法挽回了。一声冷笑,她故意嘲笑地瞥着他,“你以为可儿还不知道这些事吗?我看,你的白日梦是可以醒醒了。” 蒲安的脸色刹那便得难看起来,抓着李玉娘的手也颓然放开,“你告诉她了?是了,没有见到小红,你竟那么快……”话还没说完,已经挨了李玉娘的一巴掌。 揉了揉拍在他后背上的手,李玉娘暗恼这些家伙一个个都长得比自己高,就是想来真实版当头棒喝都打不着。“木头脑袋!我有你想的那么可恶吗?实话告诉你,可儿在我之前不已经来过码头了。虽然不知道她听到了什么,可看她那脸色,我可以肯定她已经知道你这个惊喜的小秘密了。” “顾昱?”突然跳起来,蒲安拉开门伸手揪住靠在门边上的顾昱,“顾昱,是不是你和可儿说什么了?你当时怎么答应我的?” 被他揪着衣领,顾昱也吓了一跳,忙摇手否认,又伸手一指一边的萧青戎,“我只和他一个人说了。” 被顾昱出卖,萧青戎一笑,也不把蒲安和李玉娘的注视放在心上,只慢条斯理地道:“你吓坏孩子了。” 他这么一说,蒲安也就转过头去,正好和被茵儿带到一边坐着的小男孩目光对上。看着那双隐含茫然的清澈眼眸,就是满肚子火气也不由得泄掉。 扭头看着李玉娘,他带着哀求的语气道:“玉娘,帮帮我。” “我为什么要帮你啊?这又不是我的……”目光扫过蒲安阴郁的脸,李玉娘的声音一顿。忽然尖声问:“你自己说,你外面还有多少女人?以后还会不会对不起可儿了?” 一片静寂,萧青戎轻咳了一声,过来揽住她的腰,低唤了一声。李玉娘还要推开他,他却已经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孩子在看着呢”。 抬眼看了看,那有着一双大眼睛,安静得象是不会说话的男孩子,还有脸色已经发红的顾昱,李玉娘不禁下意识地有些心虚。这种事到底不是能当着孩子尤其是男孩子面讨论的。 轻咳一声,她掩饰道:“那孩子不会宋话的。你看,他……”突然扭头看蒲安,她悄声问:“这孩子会说话吗?” 蒲安“嗯”了一声,实在不明白怎么又突然转到这上来了。 李玉娘也不多说,想了想后才道:“蒲安,我偏心眼儿。你别和我说什么孩子无辜之类的话,那些话我虽然知道也会说,可是要我也用这些话来劝可儿,我办不到。这事儿,既然可儿已经知道了,那就不能直接按你的法子办了。但,可儿怎么想,希望你怎么做,我也不知道……我只能说,我会劝可儿原谅你。但是,你也不许强求可儿立刻就原谅你,或是留这孩子在身边之类的事情。如果是这样,那我现在就撒手不管……本来,这也没我什么事,我又不是你们的管家婆……” 她的话还没说完,蒲安已经快把头点断了,虽然没说话,可那表情绝对是在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就是我姐,我亲姐成不?!”李玉娘的心情就这么好转了,原本还愤愤然觉得蒲安和许山一样是个混蛋的心理也弱了几分。并且自动自发地帮蒲安做出了解释:未婚前的荒唐后遗症,也不算是死罪。 回家的路上,她都是这样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给自己鼓劲的。可见到可儿时,她却是说不出话来。 这样发蔫的可儿,她已经好久没有见到了。有时候,甚至还以为这个平凡却让人觉得温暖的女子会这样一直在自己身边微笑着的。却原来,她到底是自私地忽视了。若是她,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就原谅了,甚至还来做说客劝可儿呢? 就这样沉默着,不说话。李玉娘静了半晌后才突然伸手可儿的手,“可儿,你和我说说话。不管是什么,你都不用憋在心里的,你记着,我是你最强大的后盾,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似乎是被她突然打断了思路一样,可儿有些茫然地看着她,然后就笑了,虽然只是牵了下嘴角,却仍象是一抹很短的浅笑,“我让小红去许家送鱼汤了。突然觉得不应该这样去见三娘姐姐,她这时候,看到的应该是我的笑……” 李玉娘听着可儿的低语,只觉得鼻酸,强忍着心疼,她柔声道:“可儿,你别想不开。你要是生气,就打蒲安骂蒲安好了,甚至,你、你要是想和他和离,我都站在你这边的……” 听了她的话,可儿只是怔了两秒钟,然后就真地笑了。不只是牵下嘴角,她那样噙着一抹浅笑看着李玉娘,“是啊!蒲安真是个混蛋是不是?我那样想着盼着他回来,可是他就这样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一个让我脑子里一片空白的惊喜……可是,姐姐,我嫁了他呢!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怎么可能会与他和离?” 李玉娘默然。在大宋,和离就是现代的离婚。不是没有的,可却并不多见。和现代时她已经习惯的“过不好,相处不来,不可原谅”就离婚不同,古时的人,不仅是女子,就是男子也鲜少有和离的。当然,男人以一封休书休掉老婆的却是大有人在。 又静了一会,可儿便低声道:“姐姐,麻烦你让官人进来吧!我想见他……” 李玉娘迟疑了下,抬头看她想要确认可儿是否已经做好了与蒲安谈话的心理准备。可是看着可儿平静的面容,她才觉得自己这个妹妹并没有她所想的那么柔弱。是啊!这是那个被打也会在眼中闪动倔强光芒的丫头呢! 李玉娘转出门去,冲着一直蹲在院门的蒲安招了招手。也不理蒲安忐忑追问她结果,便头也不回地往外面走去。 带着那孩子的茵儿犹豫了下,便领着那孩子追了出去。在花园里,李玉娘回过头,看着那被茵儿拖得几乎小跑的孩子微微一笑,“小东西,欢迎你来到大宋。虽然,未必会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美妙……” 仰起头,那孩子抿成一条缝的嘴唇突然轻启,用稚气的童音道:“我从来都没有觉得到大宋是件美妙的事情。”虽然仍带着不一样的口音,可却的的确确是宋话。 李玉娘一愕,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这她还以为不懂宋语的孩子,“还以为你不懂的……谁教你说的宋语?” 孩子脸上的神情便有些黯然:“我娘,她死了……她说父亲大人是宋人,我该学会宋语的……” 神情一怔,李玉娘细品着这孩子的廖廖数语,虽没见过那么东瀛女子,却也能略为体会出她的心情。这世上的女人,不管是哪一国的,都是痴心。 为爱情,为爱人痴傻的永远都是女人。因为痴,所以很容易就会原谅男人的过错。就象此时的可儿一样。 看着面色难堪,迟疑着不知该不该近前的蒲安。可儿只是柔柔地一笑,“回来了?可觉得饿?要不要先吃些东西?”手中正在拧着的湿毛巾因为太过用力便太干了,可儿便只好又透了一遍,放柔了力道拧得干湿正好适,才回身递给他,“先擦把脸吧!” 蒲安脸上更现出不安之色,“可儿,你不用这样的。我知道你什么都知道了。你若是气我便骂我,若是恨得狠了,便打我几下出气好了。反正我皮粗肉厚,也不怕打的……” 可儿看着他,脸上的笑有些发僵,静了一会儿,她才苦笑一声,低下头去。“我们也做了一年的夫妻,你竟不了解我吗?我会打你骂你吗?蒲大哥,从嫁给你的那天起,我就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恨你。哪怕有一天,你不想再要我,休了我,我也只会恨自己没留住你的心……” 这一番话,说得凄婉,不只可儿自己眼中含泪,就是蒲安也是为之色变。迈近一步,他伸手握住可儿的手,顺手接过她手中的毛巾,轻轻拭过她的脸颊。“可儿,我不会的。你知道,我不会那么做的。我、我不是那死老头子……” 听他说得郑重,可儿抬起头来,虽然仍是泪眼盈然,却没有再流泪。而是平声问道:“你打算怎么安置那孩子?” 因为她的镇静而收敛了心神,蒲安看着可儿,好似发誓一般,“我会把那孩子另寻一处安置,绝不会让你见到心烦的。” “蒲大哥!”声音转厉,可儿扳着他的肩膀道:“蒲大哥,我们是夫妻。夫妻一体,我也不在你面前掩饰。是,我初听到昱哥儿和萧大哥说话时,只觉得天都塌了,也怨那没见过的孩子和他的娘。可是,我不能让你这样就把这孩子放在别处养着。你不是你爹……” 可儿说出最后一句话时,蒲安明显的身体一震。可儿察觉出他的瑟缩,却没有就此住嘴的意思,反倒紧紧地盯着他。道:“你若是不承认他,把他丢在外面任他自生自灭,那和你爹有什么区别呢?若你真和那人一样,我也便不多嘴说什么。可是你不是!我不要你现在做出这样错误的决定,然后痛苦悔恨一生。所以,我会试着接受他试着爱他,哪怕他始终都不能视我为母,我也会把他留在身边,告诉他他有一个爱他的爹和一个温暖的家……” 当可儿说完这一席话之后,蒲安猛地把她紧紧抱在怀里。用着一种比以往一个时候更热烈的语气唤着她的名字,“可儿可儿,知我有你,为我有你,我蒲安这一生还有何憾?!可儿,娘子,我这一生都不会负你如斯深情。”说着,已经情动地去吻可儿的脸。 可儿半合星眸,回应着他的温存,却又羞怯地推开他,柔声道:“官人,我们该去看看那孩子的……你,可曾给那孩子取了名字?” 蒲安目光一闪,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只道:“既然娘子接纳了这孩子,那自然是由娘子来取名字的。” 可儿点点头,只当没有看到他隐在眼底的那一丝异色。轻推了下他道:“官人出去等等我,我要换身衣服,洗把脸,总不好让孩子看到我这个模样……” “现在你的模样怎么了?我只觉得娘子美若天仙……”蒲安轻笑出声,却还是在可儿羞得跺脚时大笑而出。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眼里,可儿娇怯的表情便渐渐消失不见。怔怔地坐在梳妆台前,直到柳儿进屋后她才似突然醒过神来。 柳儿看着坐在梳妆台前的主母,平凡的脸上闪过一丝忧虑。虽然她不象隔壁小红姐姐她们常随主母出去,可从她们那里她也知道些大户人家的事情。她以为自己所在的这小家小户,一辈子也不会碰到那样的事情呢!却不想,竟突然冒出这么一桩事来。 压不下担忧,她忍不住低声道:“娘子,真要把那孩子留下来吗?我听说……” “柳儿!”可儿一声低喝打断了柳儿的话,在沉默片刻后,她却是一声低叹:“随他在身边,总比让官人日日为他分心来得好……”她的声音极低,耳语一般,也不知是回答可儿,还是在说给自己听。“做女人,有时候是要糊涂一些的。糊涂些,看得不那么清楚,心就没有那么痛……” 没有人知道可儿曾那样对着镜子,流露出比哭还要更凄凉的笑容。当李玉娘从蒲安口中知道结果时,只是一声低叹。这样的结果,可以说是意料之中。虽然可儿的原谅比她想象中来得更容易。可,那是可儿啊!那样温柔善良深爱着蒲安的可儿,自然会处处先为蒲安考虑了。 这样想时,她越发感慨。对着萧青戎时,却忍不住用让人发毛的眼神盯他。“你说,以后我是不是也要学着宽容一些呢?不好,这种心胸不是学就学得来的,我只怕把自己的肺气炸了。” 萧青戎闻言只是揽着她的腰大笑,笑过之后却是点着她的鼻子低道:“邯郸学步的事你做不出来,你这女人太笨了……”不理李玉娘的反驳,他就那么搂着她,“不用为我做任何掩饰,退让的。如果要你为我的错容忍,我也会觉得对不住你的。一旦心虚起来,可能以后还会做得更错……” 没有完全听懂他话里的含义,可这样靠在他怀中,李玉娘却只觉得心里很暖。 可儿最终给那孩子起了个很有意思的名:诚。当她牵着那孩子的手郑重解释这个名字代表着一种极美好的品德时,李玉娘暗在心里想着这是不是在告诫她那个婚前出轨的男人以后要保持着无比的忠诚呢? 自然不过是在心里瞎想来着。每次看到可儿对蒲诚的那种关爱劲,都觉得可儿真的是很了不起。这世上可能有很多人会善待一个孤儿,可是善待非己出的丈夫之子如同亲生子,就真的挺有难度。哪怕是在宋朝这样的父系社会里,做大妇的对庶子也大多不过是一种表面上的温善罢了。 当她和沈三娘说以上这些话时,却是在许府。这日,却是要为蒲诚选两个专门照顾他的奶妈。因为蒲家原本就人少,所以之前也从没想过再买下人,可现在多了一个孩子,就不是那几个人就能忙得过来得了。因为惦着沈三娘,她们两个索性把选人的地点定在了许府。 听了李玉娘的话,沈三娘只是笑。笑过之后便道:“从前我只以为可儿柔弱,日后说不定会吃亏,可是现在看来她比你聪明许多,竟是不用人去担心的。倒是你,玉娘啊,过刚易折。尤其是男女之事上,你太强势,只会吃亏的。” 嘀咕了一声,李玉娘想想,还是道:“若萧青戎让我吃亏,两下散了便是。”这样的话说过几次了,可不知怎么的,这一次却是连心都揪痛起来。 沈三娘只是微笑,也不再说什么,目光一转,指着一个正走过她们面前的一个青年妇人道:“我看这妇人不错,眼神很正,应该是个可以放心交托孩子的人。”又笑着抬头看向正在另一边和可儿说话的徐婆子道:“徐妈妈,你这样带来的难道都是些年纪大的吗?我不是叫人说了找几个刚生完孩子的吗?” 李玉娘还在奇怪,徐婆子已经过来笑着施礼道:“沈娘子,您的话我哪敢忘了啊!只是这要奶孩子的奶娘可不能那么大意,我总得找着几个好的才敢带来给您过目不是。”见沈三娘只是一笑不语,她便转过头来对李玉娘陪着笑脸道:“李娘子,多日不见,您可真是越来越显气派了。刚才老婆子进门见礼时还在想这莫不是哪家的夫人来拜会呢!” 李玉娘淡淡笑了下,却显得颇为矜持,没有多说。徐婆子识趣便也没有再说下去。这世上但凡旧时贫困潦倒,后来富贵了的人多不愿人提及之前的事情。更何况李玉娘那个身世。虽然心里忍不住撇嘴,她却仍是一脸献媚。陪着笑又说了几句闲话才在可儿喊她时转身过去应话。 徐婆子才一离开,李玉娘便扭脸盯着沈三娘,“姐姐怎么也想着要请奶娘了?不是一直都是自己奶孩子的吗?”虽然大户人家是有很多人视亲自喂养孩子为一件丢脸面的事情,可对沈三娘来说,奶孩子是一种最幸福的事情。李玉娘永远都记得初识时那个抱着孩子于树荫下微笑的母亲。 听出李玉娘声音里带着的近似斥问一样的声调。沈三娘便只是幽幽一笑,“现在同以前不一样了……” “不一样了?难道姐姐也和许大哥一样觉得自己富贵了,丢不起那个人了?是不是以后也要学那些贵妇人一样娇柔作态,明里是人暗里是鬼的那一套呢?” 冲口而出的话,说出了便无法收回。李玉娘看着沈三娘脸上那黯淡的笑容,也知自己说得过份了,一时暗恼自己的出言无状,“姐姐,我说话太过了。你别恼我。”说完,又觉自己根本是在画蛇添足。 沈三娘却并没有接她的话,只是淡淡道:“官人在前院大概是哄着蒲诚吧?他很喜欢那孩子呢!或许,比对囡囡更喜欢……” 李玉娘一叹,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怎么会呢?姐姐,我知道许大哥是有些喜欢男孩。可是,对囡囡几个,他也是真心疼爱的。那是他的亲生女儿,他怎么会不疼呢?尤其是囡囡……”她话说得恳切,不过从心里,她也是这样相信着的。 囡囡是不同的,她是许山的第一个孩子,哪怕许山再重男轻女,也会疼她爱她。而妞妞,因为她的出生是许山事业起步,满心希望之际,也会爱到宠爱。只有这个新生的被叫作怜儿的小小女婴,来得不是时机…… 在心里低声叹息,她没有办法再劝下去,只是握着沈三娘的手。 沈三娘看了看她,忽然笑了,“女人,有时候是要糊涂的。可是,有时候哪怕你再装糊涂,再做睁眼瞎,却也是有被痛醒的时候……”说着话,她忽然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李玉娘,然后轻声道:“玉娘,我倦了,你和可儿先回去吧!” 李玉娘怔了下,还想再说,可看沈三娘竟扭过头去似乎真的倦了,便只能收声。 带着可儿刚选好买下的奶娘,坐了马车往回走的路上。李玉娘越想越觉得不对。恰好可儿无意中道:“三娘姐姐还留着徐妈妈说话,看来是真想要找一个好奶娘了。” 心中一动,李玉娘也说不上自己心头那一闪而过的是什么。只是猛地叫道:“停车!回去,现在就回许府……”抬眼对上惊讶的可儿,她没办法解释突然闪过的心悸,只能讪讪地道:“我想,回去看看也是好的……” 第十一章 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 第十一章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 李玉娘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看着徐婆子粗鲁地拉扯着绿芸的头发;看着那满脸盈泪,用哀切的眼神求救的女子倒在车前挣扎;看着那熟悉的蓝布棚的车篷…… 周遭纷杂的声音似乎正如潮水般退去,眼前的一切都似一幕哑剧,一幕她熟悉的经历过的哑剧。人物变换,地点变换,可是那痛、那泪却是真的。 无法忘记,被人从床上拖下来,推攘着嘲笑着,如同对待一件货物一样将她就那样卖掉。那种羞耻感,她以为自己已经遗忘,可现在才发觉原来那种被人卖掉被人不象人一样对待的屈辱,不会因为时间或是世事变迁就轻易地磨去。 在你最风光的时候,突然间就这样冒出来,如同春播时翻起的土地,冬日里埋在土壤里的种子见风而长,疯狂的枝蔓如乱发漫延…… 眸光冰冷,李玉娘紧紧捏着拳,漠然的面容上却隐隐有淡淡的哀伤。虽只是淡淡的一抹哀伤,可正在挣扎的绿芸却看得分明。当下挣得更厉害,只觉得眼前的李玉娘就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因她挣扎得太激烈,徐婆子到底上了年纪,一时竟无法揪着她塞进车里。只能大声喊着那车夫过来帮手。 因为刚才绿芸突然跌下车来太过蹊跷,眼下又是一男一女架着她往车里塞,便有好事者指指点点围了过来。 “奇怪耶,居然还塞住了嘴巴,莫不是什么坏人在行不法之事……”虽有人在旁窃窃私语,却到底没人上前阻止。冷眼旁观看热闹,原是人性的劣根性,古今如一。 就在绿芸绝望之际,却突然有一声大喝传来。 “厮那婆子,莫不是欲行不轨?”这一声大喝,众人无不回头去看。便见人群一分,自外围走进一个身着皂衣,腰佩朴刀,看来清瘦微弱的捕快。一面走还一面在卷袖子。其时正值初春,虽是天气渐暖,可并不到打赤膊的时候。其实这捕快也并不曾真的把袖子卷起来,只是这么一个动作,却到底让人觉得他正准备大展拳脚,徐婆子和那车夫便先软了三分。 看看那捕快,又飞快地抬头去看跟在他身后一个身形高大,面容端正,肤色微黑的汉子。那汉子虽是着便装,不过普通武夫装扮,可举止间却自有一种气度,让人知晓他才是真正主事之人。 有认识的,便悄声道:“那莫不是衙门里的陆都头?” “可不是,就是白娘子的官人……” 虽然心中正在郁闷,可听了这一句,李玉娘却还是抬起头看了过去。和望过来的陆五远远的目光一对,她突然觉得荒唐。白娘子的官人?若是在某出戏里,说的那男人可不及陆五这般英武。只是,或许也有些相似之处吧?执拗,近乎纡腐的正义…… 她不过在心里这样一想,那头陆五却已经真地喝道:“这是在做什么?为何要绑着这姑娘?还要塞住嘴?”虽未抬高声音,可他看着徐婆子的眼神却已经不善。 被他这样一喝问,徐婆子却并不惊慌,“回都头的话,民妇乃是本城的牙婆,这小娘子乃是别人家托我卖的奴婢……” 她还未说完,站在陆五身前的陈宽已经斥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吗?谁知道你是不是在诳人呢!痛快的,把这小娘子放开,咱们要听听她说些什么。” 徐婆子虽然不悦,却还是依言上前去了绿芸嘴里的布团,又暗暗在她腰上掐了一下。 知道徐婆子是在警告她,绿芸憋着一口气,一能开口就立刻尖叫道:“救救我……李娘子!” 当她叫出“救我”时,陈宽立刻手握朴刀,正待发难,却不想听以下半载叫的竟是“李娘子”。闻言一愕,他扭头看着李玉娘,脸上的表情有些讪讪的,倒象是才看到李玉娘一样。 “怎么居然没坐车呢……”嘀咕了一声,他摸了摸头,多少有些不自在似的。原本可以一起说笑的人呢!现在却觉得是隔了很远不是他可以再接触的人。 他低着头小声嘀咕,旁边的人却都没有去细听他说些什么。绿芸叫了一声后,仗着有捕快在,竟挣开徐婆子,往前凑了两步,扑通一声跪在李玉娘面前,叫道“李娘子救我!求求你,叫大郎不要卖我……” 与此同时,陆五也张口问道:“李娘子,你认识这位小娘子?” 两个声音混杂在一起,李玉娘并没有听得太清楚了。可却也弄明白两个人的意图。李玉娘怔了半晌,才有些茫然地回了陆五一句:“她,她是许家的婢女……” 低下头,看着要抱住她腿的绿芸,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扑了个空,绿芸眼中现出一丝厉色,却仍是掩面哭道:“李娘子,现在除了你再没有人能救我了。您与许家通家交好,你说的话大郎和娘子一定会听的。求求你,帮我求求情,不要把我卖了。以后我会做牛做马好好侍候着大郎和娘子的……” “你要回许家去?”李玉娘皱眉,看着眼前哭得凄惨的女子,“为什么要回去?随时都可以把你卖掉的地方为什么还要回去?” 垂下的面容掩去了脸上的表情,绿芸只是低声泣着:“李娘子,您该是最明白我的。你懂的,我的心都在许家。他们不能这样就卖了我,这不公平……你知道的,他们不能这样对我们!” 是啊!不能这样,这样的不公平……和现代不一样,在现代,一个女人捍卫爱情婚姻时使用的最激烈最惨烈的方法都比不上古代大妇一句轻描淡写的“打发出去”。妾是财,婢是财。所以,四年前,从前的李玉娘可以被云氏卖掉。今天,绿芸也可以轻易地被沈三娘卖掉。从根本来讲,妻与妾、婢就不是站在同一高度上。就象是进行一场重量级和轻量级的拳击赛,完全没有可比性。 李玉娘从没有想过要为那些勾引男人的女人翻案的意思。可在古代,男人就是可以一妻多妾,毫无负担毫不内疚地享受齐人之福。无论是妾是婢,搭上男主人都是平常的事。自然,被大妇欺压、算计更是正常。 可是,她真的没办法接受这样轻易地把人当成货物一样随随便便地就卖出去。如果是现代,她或许会拎着拖布跟在沈三娘的屁股后帮着打小三,抓破绿芸的脸,大声喝斥着“离我姐们的男人远点”。可是现在听着沈三娘那样不带一丝烟火气地说着“打发了”时,她只觉得心寒。 是什么,让那个开朗、大方、善待周围姐妹的女人变成了另一个“云氏”?究竟是嫉妒乱了她的心?还是富贵迷了她的眼? 垂下眼眸,李玉娘眼中皆是黯然。看着她的表情,绿芸只觉得她被说动了,便急切地道:“我们是一样的!这样的痛苦只有我们心里才知道不是吗?李娘子,你帮帮我吧!帮我就等于帮你自己啊!凭什么我们就要做那个被卖被弃的人?老天爷不公,可是我们能改变的不是吗?就象你一样,我会象你一样的……”她的声音一滞,看着李玉娘缓缓抬起头望着她,眼中有说不出的深沉。她心里一动,细细回想,却不觉得自己有说错话。 “你说,你和我一样?”李玉娘挑起眉,忽然幽幽一笑,“你想回许家?那坦白告诉我,你真是要把沈娘子当主母会做牛做马地侍候她,一辈子听命于她,不在心里存半分不满吗?说实话,我不想听到人在我面前说谎……” 绿芸目光一瞬,嘴角抽搐了一下便立刻沉声道:“我会!我会做马做马,一辈子听命于娘子。我还会把李娘子视作恩人,一辈子都恭敬听从……” “这是真话?”李玉娘轻轻地笑着,“你长了一双好眼,象是会说话一样,可惜,有时候太会说话了就暴露了你的真实。” 略恍惚了下,她轻声道:“是啊,谁会喜欢一辈子做牛做马,受命于人呢?换了我,我也是不愿的……” 她这一说,原本冷汗直流的绿芸便似又得到了希望一样一叠声地道:“是是是,我就说李娘子最懂我的。我们原本就是一样的人。” “你错了!你怎么可能跟我一样呢?”李玉娘看着绿芸现出茫然之色的眼眸,沉声道:“你和我不一样,你也永远都成不了我!”说着,竟是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穿出人群去。 绿芸愕然,续而大怒,扯着嗓子大骂:“装什么装,你这个不要脸的娼妇,和我有什么区别?不过都是靠着男人……你们这群黑心妇……” 声音嘎然而止,徐婆子揪着她的头发,狠狠地又用力塞了塞,把那布团又塞得更紧,看着绿芸的嘴巴都鼓成包子样,这才满意地拍了拍手。看着陆五,陪笑道:“陆都头,您也看到了,不是我做坏事,而是这小蹄子不让人省心。” 陆五皱眉看着她,又看了看绿芸,便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开。陈宽叫了一声,看他没有回头,便指着徐婆子色厉内荏地喝斥了两声,便追了出去。 快跑了两步,他追上陆五跟在他身后,忍不住嘀咕:“有钱人了,到底是不把穷人当人看……”顿了下,他又有些烦躁地踢了一脚旁边的石头,“卖卖卖,在他们那些有钱人眼里还有什么是不能卖的……” 陆五沉默着,并没有说话。目光远远地望着街对面,他忽然平声吩咐:“你先回去好了,我还有些事。”看着他快步离开,陈宽叫了一声,又无奈地收声,低着头,忍不住叹道:“变得都认不出了……” 快步穿过人群,陆五停下脚步,默默地看着在前面徐徐而行的李玉娘。并没有开口唤她,只是这样一言不发地跟着。直到李玉娘若有所觉地回过头来,他才牵起嘴角,淡淡地招呼了一声。 看着他牵起的嘴角,李玉娘便笑了起来,“这算是对我吗?还以为你会骂人呢!” 静了一下,陆五只是“嗯”了一声,也不表明他究竟是不是想骂人。李玉娘温然一笑,在陆五走到身边时轻声道:“我也觉得自己象个坏人了似的。从前我很恨这样把人当成货物一样卖来卖去的,可是你看,现在我也买了奴婢下人。那时候,我告诉自己说,虽然我花钱买了他们,可是我会把他们当成雇工一样看,给他们工钱,待他们友善,绝不会把他们视作财物一样动辄来个家法什么的,更不会再转手卖了他们……可是,” 眯起眼,她的笑容渐显苦涩,“那原来不过是个哄自己的谎话。刚才那个绿芸,如果我想,我应该可以救她,至不济也可以买下她不让她沦落他乡。可是我没有,因为我知道她在这,还会伤害我在乎的人……她和不一样,我从没想和别的女人去抢一个男人……呵,你看,这可能是另一个借口,用以掩饰我的心已经渐渐变冷变硬的另一个借口也说不定。” “或许有一天,我也会象那些人一样,口口声声说着家法,看着别人被打得皮开肉绽也面不改色。也那样一句‘打发’就轻易决定一个人的一生命运而毫不觉得愧疚。就那样、就那样……变成一个——地主婆……”突然间,她忍不住笑了起来。不可抑制的,带着抹不去的嘲讽之意。原来,她也是会变成大反派的。 “不觉得愧疚?”陆五望着她,忽然低声道:“你现在不就是在愧疚吗?” 他的低语让李玉娘有些恍神,想想,便笑了起来,“是啊,我是在愧疚,可是现在虽然愧疚,我晚上也还是会睡得很好。会就那样把那个女人当成过眼云烟……或许,还多少有些事不关己的念头。可是如果事情轮到我自己头上,我是不是也会这样做?我不知道……” “会睡不安稳?”陆五郑重地看她,“如果会因为自己做错事而睡不安稳,就会一直告诫自己不去做坏事。李娘子,虽然这些事并不违法犯纪,可是我希望你不要做。” “要不然你会亲手抓我?”李玉娘笑着说了一句,可抬起头看到陆五严肃的面容,便收敛了笑意。垂下头点了点头,她笑着想要差开话题,可才问了一句“白姐姐今日可也在善堂”,陆五便变了脸色。虽然他没有说,可李玉娘看看他一身便装,便意会过。正在为自己可能耽误了他的时间而为意不去,远处已经传来喊他的声音。 抬头看去,却是陆家老少。隔着大街,白薇对着这边微微一笑。陆七却是快步跑了过来,拍着陆五笑道:“五哥,你莫不是忘了约了我们一起吃饭吗?” 陆五有些尴尬地笑了下,李玉娘忙笑道:“是我不好,耽误了陆都头的时间。” 陆七转脸过来冲她一笑,依然俊秀却添了几分成熟的脸上笑容依然,“还以为他是又碰到贼什么的忘了时间呢!” “可不是,刚才还说要我小心,免得做坏事要亲手抓我呢!”李玉娘笑着,在陆七从未改变的真诚笑容里放松下来。 “他真这么说?怎么会呢!”陆七一笑,很郑重地说道:“五哥绝不会抓你的,你是一个好人。” 心中一暖,李玉娘望着陆七灿烂的笑容回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又隔着街,对那头的白薇挥挥手,便与陆氏兄弟挥手作别。 “我是一个好人!”低喃着,抬起头看着头顶的蓝天,突然就重重吐了一口气。 脚步一顿,她突然若有所觉地回过头去。虽然没有听到脚步声,可是那种熟悉的存在感却让她不觉露出一抹浅笑。还未唤出他的名字,在下一秒便已经被拥入怀里。 “萧青戎,”她低喃着,身体向后靠了过去。 “嗯,”身后的男人低应着,将她抱得很紧,“可儿回去说你一个人跑出去了,她们很担心你。”声音顿了下,他突然出声抱怨,“我嫉妒!” 怔了一下,李玉娘立刻就反应过来,“刚才你也在?”感觉到他点头,她便轻笑:“知道了,你这大盗怕了陆五,不敢出来。” “我不做大盗好多年了。”埋在她的后颈,他说得委屈无比:“不是怕了陆五,我不出来,只是不想你难做。那死木头袋……” 淡淡一笑,李玉娘反手轻抚着他的发,柔声道:“我知道的,你不想当着我的面和陆五冲突,我都知道的。” “那你知不知道我很想就这样挽着你的手站在陆五面前,告诉他你是我心爱的人。就算你悲伤,也应该由我来安慰……” 哪怕是心中阴郁,也要被他怨妇一样哀怨的语气逗笑。在他怀里转过身去,李玉娘轻抚着萧青戎的脸颊,柔声道:“他已经娶妻了,而我,将是你的结发之妻……”看着萧青戎刹那绽出的笑颜,她只在心底幽幽一叹。男人,有时候是要哄的。 两个人手牵着手走在午后的深巷,似乎就这样远离了街市的喧嚣,随之安静下来的还有原本乱成一团的心。 “玉娘,”萧青戎突然低低地唤了一声,在李玉娘低应时,他沉声道:“我不会给你机会的。” 被他没头没脑的一句搞糊涂了,李玉娘扭头看他。却见他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我不会放纵自己,不会让你伤心到做出让自己不安的事。如果必需有人要做坏人,我会抢在你之前……不会让你睡得不安稳,我会一直都在你身边哄着你入睡……” 目光闪烁,李玉娘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在萧青戎抱怨似地嘀咕“有没有听到时”点了点头。就这样沉默着向前走去,然后在走过巷子时低声道:“我想去许家。” 萧青戎点头,却没有问她想回去做什么。反倒是李玉娘抬头看着他,低声道:“不管她做了什么,都还是我的三娘姐姐,不是吗?”那是她永远都不会忘记的曾给过她帮助的姐妹。 回到许家,两人相对面坐,都没有说话。沈三娘就那样握着她的手,默默地流泪。而李玉娘在沉默了很久之后才低声道:“我不气……对不起……”该说对不起,这是她欠的。说是姐妹,却隐瞒她所知道的事;说是姐妹,却没有察觉到她早已经知道而任她一人陷入痛苦。 两个女人坐在房中,相对垂泪,而萧青戎却是在许山的相陪下小酌一杯。 酒宴并不是设在花厅,而是在那间书房里。照许山的说法是薄酒素菜,可萧青戎坐在几旁,看着桌上丰盛的菜肴,不免觉得许山是越来越客气。 “这书房好香。”萧青戎的目光扫过书案,似乎是觉得少了些什么似的。目光转到许山一瞬间表情微有些不自然的脸上,他只是淡淡道:“有时候,点熏香太久了也很伤身的。” 口齿微动,许山干笑了两声,并没有解释。萧青戎便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执起酒杯,在许山敬酒时笑着应了。 然后,突然间有意无意地道:“鲁重有给我写信回来。” 许山闻言一怔,面色微变却立刻就笑道:“是吗?鲁重原就是你的好兄弟,离这么远自然是惦着你了。我看不如转年找人替他回来也好与你聚聚……” “那家伙怎么会惦着我呢?在高丽美女在怀,温香软玉的,早就乐不思蜀了。不过,”萧青戎笑着,眼睛却没有离开过许山的脸。“他信里说了件奇怪的事,说是最近高丽好象又成立了一家商行,好象老板也是杭州人呢!” “是吗?那就奇怪了,我怎么会一点风声都没听见呢?不过也无所谓,在高丽,做海商的宋人哪个有咱们这样的关系,就是他们在高丽开了商行,也别想抢了咱们的生意。”许山笑着,颇有得意自许之色。 萧青戎看着他,却是淡淡一笑,“说得不错,别的地方我不敢说,可在高丽,除非他们买通了高丽大王,要不然想越过咱们三杭把货卖出去,休想……” 第十二章 暗夜与明媚 第十二章暗夜与明媚 许山执着酒杯的手微微微一颤,可脸上的笑容却没有减弱半分。“说得不错,这两年在高丽铺下的人脉可不是白铺的。这期间花了那么多人力物力,要是被个无名小卒突然冒出来扰了美事,岂不惹人厌了。” 他的声音一顿,忽又笑道:“我还记得那回蒲万里也学了咱们运了几船糖霜过去,结果把糖的价格压得低了几成。还好有左相大人帮手,玉娘又当机立断,不把糖价下压反倒涨了一成,直接就把蒲万里和咱们一样的霜糖贬成了下脚料。那些高丽贵人竟是没有哪个好意思说自己是吃了蒲家的糖的。还有那些运往东瀛的野茶,就是连雪水、泉水用坛子装了运过去都能卖出大价钱来……哈哈……如果没有玉娘这样的奇思妙想,怕是咱们三杭商行也不会这么快就创下这么大的家业。” 萧青戎浅笑着,只是道:“过誉了,若只是玉娘一个人,又能做得了什么呢?”这话说得并不是谦虚。就连李玉娘自己都曾在他面前数度说过如果没有精于航海的蒲安和长于具体操作的许山,她一个女人哪怕再琢磨也做不了什么大事。 萧青戎话说得很自然,可目光落在许山脸上,却多少带了几分探究审视的意味。许山半垂着眼帘,却是一笑,似乎用憨厚的笑就能掩去小商人的精明。“萧老弟可别小瞧了玉娘,要不然你以后会吃亏了!”似乎是在开玩笑一般,许山又笑道:“原本还想请萧兄弟去吃花酒的,可是怕连累你被玉娘埋怨,还是算了吧!” 萧青戎看着许山对他眨了眨眼,一幅男人之间心照不宣的模样。笑了笑,却没有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反而沉声道:“鲁重信上说那家商行惹得他心烦,想要找上门揪出那店主好好教育一通,教教他知道什么是分寸的。” “找上门?”许山一愕,有些不安地道:“这样不好吧?虽然咱们三杭在高丽算是一家独大了,可商业竞争总是难免的,这样做……” 他还没说完,萧青戎已经笑了,“我也这么说。鲁重这家伙,好歹也做正经营生几年了,可骨子里却还不脱匪气,一有什么事就想动刀动枪的。再怎么说,现在也是在做生意,咱们又不是山大王,哪儿能那么做呢?”说着,萧青戎又看着许山道:“我知道陈子孺在东瀛那边,不如就写了信叫他去一趟高丽,处理一下这件事好了。” 许山一听,立刻连连点头,直说这个主意妙。鲁重到底不是个做生意的料,还不如趁此机会调回杭州来。 “让那小子离开温柔乡,怕是他要恼了。再说,高丽太子很欣赏鲁重的功夫,若是突然换人,恐怕对那边好不容易建起的人脉很不利吧!”萧青戎忽然哈哈一笑,“许大哥莫要在意我说的话。我对这些做生意的事原是不懂的,不过是听你们一直说人脉最为重要,才这样想的。” “怎么会呢?我看你不懂是假,很在行才是真……”许山也哈哈笑起来,两人竟再绝口不提高丽的事情,杯酒闲话,言笑晏晏,宾主尽欢,直到内宅传来李玉娘要走的消息,才笑着作别。 在大门处目送了萧青戎和李玉娘上了马车扬长而去。许山脸上的笑便渐渐敛去。 跟在负手而行的许山背后,许福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大官人,商行那边的蔡管事派人过来达了一封信,说是高丽那头送过来的。”见许山似乎有些漫不经心似的,他便又低声道:“是杜……” 只听到一个“杜”字,许山便立刻扭过头来,先是瞪了一眼许福,伸出手接过许福递过来的书信后仔细查验了上面的印签,才低声道:“还有谁知道高丽那头来信了?” “回大官人,府里除了小的,便没人知道了。至于商行那边,小的已经赏过那送信的小伙计,顺便又给蔡管事带了话,让他嘴严些。” “做得好。”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许山想了想,忽然问道:“那绿芸果真不是你的亲侄女?” 许福一听,立刻叫起屈来,又道:“大官人也知道,小的原来的主家犯了事,合府下人都往外卖。小的孤老头一个,对外说是叔侄,也不过是想着小的年纪老迈怕人不愿买罢了……”这话说得是真是假不得而知,可话里透出的讨好表忠心之意却是极好辨别的。 许山便笑了下,“你也不用过谦了,我知道你也是个能办事的。只要你够忠心,我自然不会亏待你。又不是七老八十的,等以后再给你讨房娘子,说不定还能再生个一男半女,也不做再认什么侄女了。”不去看许福点头哈腰,感恩戴德的模样,他只是沉吟着道:“一会我有两封信,你亲自送到商行去交给蔡管事,告诉他这两封信一封送到东瀛给陈管事,另一封则是送往高丽杜管事,送到东瀛的信就走商行的路子,另一封则走暗路。”沉沉望着许福,他沉声问道:“可是听明白了?” “小的听明白了,一定会把大官人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蔡管事。”许福小心地陪着笑,侍候着许山到了书房。也未喊许山的书童小厮,自己立在书案前磨好了墨便退到门外去小心恭候着,直到听到屋里喊他他才进了屋取了信又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怀里揣着绝密信件,大有自己才是大官人唯一的心腹的感觉,就连在外面碰到许全等人招呼时他都忍不住把头抬得更高。 揣着信,他却没有直接出门,而是绕回了自己的院子。这是许家专住下人的院子。许福添为总管,自然独占了一个小院子。左右看了看,这座小跨院里并没有其他人,他才钻进自己屋里。自怀里掏出信来翻来翻去看了半天。 两封信的信封都是牛皮纸的,上面并未写收信人是何人,只是简单地写了一个地名用以区分。而信封封口处更加盖了蜡制的印签,东瀛那封盖的“三杭”的签。而送往高丽的却并非字体而是一个山峰模样的图案。 他拿着信,左思右想后还是下了决心要偷看下内容。虽说对着许山尽表忠心,可是一想到今个儿这位大官人踹绿芸的那一脚,他还是觉得自己抓着点什么才好。拿定主意,他翻出冬天用的炭盆,烧了一小盆水,待蒸汽弥漫时才凑过去用水蒸汽润开了信封的下方。 这信封封口处盖了印签是打不开的,可这下面封的地方却是可以打开的。这种事,他从前就做过,熟得很…… 这头许福躲在屋里,在昏暗的光线下神情专注地缓缓打开密信。而那头萧青戎亦在浅淡的光线下默默凝视着坐在对面的女子,目光专注而柔和。 看着李玉娘恢复清明的笑眼,他暗暗压下原本想要说出来的话,只是温柔地笑着,极尽的温柔缠绵。可是在夜里李玉娘沉睡过去后,他却独自一人悄悄地离开房间,在黑暗的巷子里一声呼哨,片刻后便有一条黑影悄然潜近。 若是李玉娘在,一定会认出这人便是之前曾随着一起出海的某个武师。这几年,商行里随着出海的武师换了一批又一批,最初随萧青戎出海的几人却都不知去了哪里。 萧青戎看着黑衣人,并没有出声招呼,只是笑了一下便直接道:“你明天就赶往高丽,告诉鲁重,过几天陈子孺便会去高丽,要怎么查明真相,就全看他的手段了。” 那武师闻言忽地一笑,原本还有些木讷的脸便有了丝滑稽。“不是说是做生意吗?” 看他一眼,萧青戎只是笑道:“他们自然是做生意的,可咱们却不是什么生意人……” 低低一笑,那人也不再多说,临走前嘻笑道:“这话痛快,要是老鲁忘了当年的手段,我便再好好教教他……” 看着他的身影隐没于黑暗之中,萧青戎只是无语,直到四周回复寂静后才轻声一叹:“有些事尝过了会上瘾的,怎么又可能会轻易忘记呢……” 隐没于黑暗中的那些事,李玉娘一无所知。清晨起床,看到身边人睡得安详的面容,她只是微笑,带着那样平和的甜蜜。 没有唤醒萧青戎,她起身后唤了小红陪着她往善堂走了一遭。这几日无论是蒲家还是许家都过得不平静,她虽是帮不上什么忙也是跟着瞎操心,竟忘了约好了过完年后就接那曲小娘子回商行做事的事。昨日在街上看到白薇时因心情沉郁也忘了问这件事,只望还没让那曲小娘子太过失望才好。 一路无话,到了善堂正巧在门口碰在白薇。笑着招呼了一声,说的却不过是些善堂的事。她未提昨日在街上的巧遇,白薇也更是支字不提。是默契还是相互早已信任得不必提起他事?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和白薇更象是工作上的同事,接触得虽然多,却再不提半分生活上的事情。 “我倒是不急,可嫣然却真的是慌了神。还说怕你是不是觉得她不足以担当重任才不肯来接她呢?”白薇微笑着,虽然笑得开怀,可神情间却隐隐有一丝阴郁。 李玉娘虽是看得分明,却并不追问。只是笑道:“实在是近日家中多事,竟把这事儿忘记了。亏得白姐姐替我守着嫣然,要不然这金算盘被别人抢去了我可是要后悔的。” 白薇一笑,引着李玉娘进了办公室,便使人去唤曲嫣然来见。两人一主一客地坐了,信口闲聊些,说的却是那日李玉娘走后各位贵妇都捐了哪些东西。因说到那日李玉娘临时离开,白薇便笑道:“都说要备了礼物贺许家娘子弄瓦之喜呢!也快到满月了呢!” “是啊!”李玉娘一笑,想想许山的冷淡还真不知道过几日会不会为这孩子办满月酒,便也不好多说什么。 白薇看着她的面色,却不知为什么突然开口道:“可是孩子有了什么……又或者是不顺心了?” 掀起眉毛,李玉娘一时之间倒有些疑惑。很久都没有与白薇做过这样的交流,竟觉有些生疏。尤其是她问的并不是她自己的事,她更不知该要怎样回答。幸好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轻松的脚步,仿佛通过这脚步声就能感受得到来人雀跃的心情。 李玉娘抿唇一笑,却又突然目光微闪,有些好奇跟在后面那轻柔的脚步声又是哪个。 正想着,门外已经传来轻叩声,接着一个穿着黄色袄子的少女应声而入,一双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欢喜之色。 “嫣然,”李玉娘笑着唤了一声,目光又看向跟在她身后的那蓝衣少女脸上。这少女是瓜子脸,面容清秀,虽然看来朴素,却能看得出通体的斯文,显然应该是出身很好。这么一看,也知道这少女并不是善堂收养的孤女,却不知怎么的竟和曲嫣然走在了一起。 白薇抬眼看到那蓝衣少女,似乎也有些惊讶。“蓝小娘子,怎么竟……” 那被称为蓝小娘子的少女浅浅一笑,深施一礼,面对李玉娘和白薇,竟显出十分的恭敬:“蓝蓉造次了……” “不怪蓉儿的,”曲嫣然急急地道:“娘子莫要怪蓉儿,是我拉了蓉儿作陪的……”似乎是怕两人怪曲嫣然,蓝蓉也忙道:“不是嫣然,是我说仰慕两位娘子的风华,硬要嫣然带着我的……” 看两个人抢着认错,似乎生怕对方被怪罪一般,李玉娘和白薇目光一对,不禁笑了起来。李玉娘只想着到底还是年少多纯情,姐妹情深令人感动,便没有留意到白薇的笑容竟有淡淡的嘲弄之意。 唤了两个少女近前,李玉娘问过才知这蓝蓉竟是蓝记的小娘子。蓝记专卖胭脂水粉,虽不算是大生意,却也算在杭州有名气的老字号。蓝家上一代家主也就是蓝蓉早逝的父亲于香料上更是很有研究。 因为父母早亡,蓝蓉随着兄嫂度日。半个多月前来参加赏梅会时却与曲嫣然结成姐妹,这些日子里便常来找曲嫣然。 “蓉儿极是聪明,虽是刚学的珠算,却算得极好。若是再过些时日,可能比我打得还快。”曲嫣然毫不介怀地夸奖着,又用企盼的眼神看着李玉娘,“李娘子,你可不可以也请蓉儿……” “嫣然……”曲嫣然的话才刚出口,便已经同时响起两个声音。同时唤出曲嫣然的名字,白薇与蓝蓉目光一对便都各自移开。白薇低声斥道:“莫要胡闹。”蓝蓉却是垂着头道:“嫣然,你莫要为我让两位娘子为难了……” 看着垂下头去的蓝蓉,曲嫣然咬了咬唇,却还是求道:“李娘子,您就帮帮嫣然吧!她在兄长家不好过,若也能象您一样自力更生,就不用那样寄人篱下了……” 李玉娘心中一动,再看蓝蓉,眼中便多了些什么。虽隐有怜惜之色,可却也不免有些疑惑与了然。曲嫣然是个单纯的姑娘,虽是个孤女,可因为之前也是被慧心师太关照着,并没有接触太多的负面。也正因为没有太多杂乱的心思,所以她的珠算才会学得那么好。可蓝蓉不一样,虽然看似楚楚可怜,可只看刚才她说的那几句话,李玉娘便不由得生出疑心。 偏着头想想,李玉娘便笑了。虽然这蓝蓉看起来并不简单,可现在也不过是想为自己求个出路,既然能说出自力更生这样的话来,想来也不会坏到哪儿去。 这样一想,她便点了点头。“若蓝蓉真想入商行做事,也可以,不过只能算是实习,工钱会很少的。”看蓝蓉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出惊喜之色,李玉娘也不禁笑了起来,“若是日后做得好了,成了正式雇员,再加你工钱好了。” 这话一说出来,两个少女便抱作一团,原本就爱笑的蓝嫣然笑得合不拢嘴,只抱着蓝蓉笑个不停。一旁的白薇冷眼旁观着,看了一眼李玉娘,悄声道:“你真这么决定了?” 李玉娘一愣,想想便道:“能自力更生总是好的,若她有别的心思……”笑了下,她没有再说下去。白薇却已经了然,便不再说什么。 因说完了事情,李玉娘便笑言先带着两个少女去商行。刚起身走到门前,却险些被从外面跑进来的小青撞上。闪身避过,李玉娘先就闻到一股子涩涩的药味。 定睛看清小青手里捧着的药罐,她随口问道:“怎么,白姐姐竟是病了吗?”目光转处,却发现白薇的脸色微微一变,竟真的有些象生了病了样子。 她正奇怪,白薇已经笑着道:“偶染风寒罢了,这几天天气多变,玉娘妹妹也要多保重身体才是。” 李玉娘点了点头,转过身去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似乎有些吓呆似的小青。这个药味,可不大象是治风寒的…… 心里暗自奇怪,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带着两个少女一路往商行去。 曲嫣然和蓝蓉,年纪都在十三四岁,在大宋来说也是可以嫁人的年纪了。只是两人都是父母双亡,竟都未定下亲来。一个活泼开朗,一个温柔内敛,倒似并蒂而开的莲花,令观者只觉赏心悦目。 曲嫣然之前很少出善堂,一路上便总是忍不住撩开帘子往外看,口中不时会暴出一声惊叹或是笑声连连。蓝蓉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李玉娘,似乎是在为曲嫣然而致歉,又露出带有羞怯的笑容道:“我之前便听过李娘子的事,可没想到李娘子真人竟是这样的……” “怎样?”李玉娘便笑起来,也知道关于她发迹的种种杭州城里有很多这样那样的说法,可倒还是第一次有人当着她的面说这些事。 被她这么笑吟吟地盯着,蓝蓉又是脸一红,竟真似羞得不得了,“我以为李娘子既然这么能干,一定是很厉害的人……却不想竟生得这般娇小,又这样美丽……” 虽然明知道这是奉承之言,可李玉娘却仍是觉得被大大满足了。当下看蓝蓉便更觉顺眼三分。这小丫头果然是个会说话的,这样会说话的又怎会是如外表这样娇娇怯怯呢?或许,放在商行里训练训练竟真能帮上手也不一定。 到了商行,李玉娘一下马车,便已经有伙计迎上前来。虽然算是最大的股东,可李玉娘每月来商行的次数却是数得过来的。一来,到底是个女人,不方便总守在商行里;二来,有许山在,又有掌柜的和管事,她总是来倒显得不信任似的。就是年前年终大盘点,也是由许山来做的,她只不过看了下总帐便罢了。 冲着迎过来的伙计点了点头,她的目光扫过停在门前的马车,不觉皱了下眉,“许大官人也来了吗?”经过昨天那一场闹剧,这会儿她真的没做好对许山笑脸相迎的准备。只是就这么撞上,她也不能躲了。 垂下眉,她一脚迈进店里。便立刻有一个生得笑脸的胖管事迎了上来。“李娘子过来了,可真是巧,许大官人也在里面。” 竒 書 蛧 ω W ω . q ì δ ん ū 玖 ㈨ . C ǒ m “古管事,”李玉娘笑了下,又道:“嫣然,蓉儿,快来见过古管事,这位古管事,可是管着咱们三杭的帐呢!你们以后可就得在他手下做事了。” 听了这话,曲嫣然和蓝蓉忙上前见礼。古管事一面说着不敢不敢,又悄声问李玉娘,“李娘子,我房里那几个管帐先生可都是男……老先生了……”他原还想说都是男人,可想想,自己的大老板也是个女人,倒不好这么说了。 李玉娘一笑,睨着他便道:“古管事可莫小瞧了这两个小娘子,她们可是神算子的高徒啊!” 听到神算子的名号,古管事一愕,还真不敢再多说什么。便只一叠声地请着李玉娘等人往里进。 二楼上,便是办公室。其他的商行大多都是一间帐房,可三杭却是一间大大的房间又隔出了几间小房,除了帐房,还另有采购、销售等房间,倒很有些现代贸易公司的意思。 这会穿过甬便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李玉娘还未听清里面都是些什么人。古管事却是扬声突然叫了一声。 第十三章 巧遇 第十三章巧遇 或许是因为身形高大,古管事的嗓门也是洪亮过人。突兀的一声呼喝让李玉娘只觉得隔膜被震得嗡嗡响。 在李玉娘面带不悦地侧目看他时,古管事却是讪讪地笑道:“罪过罪过,竟一时忘形了……” 虽然无意斥责,可李玉娘心里多少有些疑惑,就在这时,原本紧闭的办公室门却突然打开了。一个瘦高的男人陪着笑迎出来,还未出声,后面门里许山已经大笑着道:“可是玉娘来了?来得正好,我正在同蔡管事说起往高丽的事情……” “是吗?我可是来得巧了。”李玉娘一笑,冲着蔡管事点了下头,道了声辛苦便走进房里。虽然对许山有所不满,可在商行里她还晓得公私分明的。把老板间的恩怨暴露在员工面前是件最愚蠢的行为。 “可不是,”看到跟在李玉娘身后的三个少女,许山便怔住。小红他是认得的。可另两个,他却是初次见到。目光微闪,他便笑道:“这两位小娘子是……” “这是李娘子新请回来的帐房……”李玉娘还没有开口,古管事已经插嘴说明,那种近似献媚邀功的态度让李玉娘不自觉地皱了下眉。 “之前不是曾同许大哥说过嘛!这便是我自善堂聘回的神算子高徒。”李玉娘笑着,拍了拍曲嫣然的手,“不用紧张的,许大官人为人很和善,不会为难你们。”目光转到看起来镇定不显半分局促的蓝蓉身上,她暗自在心里赞许。果然还是出身大户的少女更显大方得体。 “神算子的高徒啊!”许山笑了笑,似乎是欢迎之至的笑模样,“商行里缺的正是精通算数的高人,有了这两位小娘子,就不怕再有帐目不清楚的时候了。” 明明许山说的话很是普通,脸上也是带着笑容的,可不知为什么李玉娘却还是有些不自在起来。当下也不多说别的,唤过两个少女向许山笑着介绍了,又转过头去吩咐古管事带她们下去好好熟悉一下环境。便笑着问许山关于高丽的事情。 “青戎应该已经和你说了,高丽那边有一间新开的商行和我们竞争得很厉害,我正在考虑要不要做些什么。”许山笑着说,脸上未见丝毫异色。 “新开的商行?有这样的事情吗?我竟不知道……”李玉娘迟疑着问道:“许大哥已经和青戎说过了吗?” “咦?”许山惊讶地看着李玉娘,声音挑高了几分,“怎么他竟没有和你说吗?这事,哪里是我同他说的呢!我也是从他口中才知道这件事的。不是我说,鲁重那家伙眼里只认得一个萧青戎,这么大的事竟不先同商行汇报,反是私下写信告诉了萧青戎。要不然,也不会任那间商行嚣张这么久了。” 看了一眼许山,李玉娘淡淡道:“鲁重是个直性子,对生意上的事知道的不多,有所疏忽也是难免。只是,高丽的管事没有写信过来吗?” “可不就是没有。要是有的话我怎么可能不同你商量呢?真是一群糊涂蛋!”许山报怨着,又道:“要不然就象青戎说的一样通过左相施压或是由着鲁重放手去做,直接让那间商行关门大吉就是。” “青戎这样说的吗?”李玉娘皱了下眉,脸上看不出喜怒,“我看这样子不好,既然是做生意,用太多阴手会招人忌恨。这件事还是叫鲁重不要再插手,直接交给那里的管事处理就是。就算要用左相的势力,也不要做得太过明显才是。” 许山笑着应了,又说要陪着李玉娘去看看帐目,平和之态倒象是两人之前未有半分不和似的。李玉娘心里再有不满也不好再生气,当下说话间也显出几分和气。有商有量地说着商行里的各项事务,倒有些象是又回到当初三人妆创业一般的情形。 她才在心里闪过这念头,不想许山竟已说了出来:“要是小蒲在便好了,可惜这小子现在是有子万事足,竟似什么都要撒手不管了一样……”声音一顿,他忽然又道:“也不知他是不是打算要这小娃娃回泉州认祖归宗,前两日还听说杨家过来人找他来着。” “泉州杨家来人了吗?”李玉娘听得惊讶,杨家与商行合作数年,若是来人应该到商行才是啊!怎么会单独…… “是啊,听说来的是杨管事的儿子,我也还奇怪着,怎么竟不来商行好让我们尽地主之谊呢!后来想想许是私事便也不好多话。”许山看似不以为然地低笑,又抱怨:“小蒲实在是不够意思,有什么事咱们帮不上忙呢?竟是连个招呼都不打……” 垂下眼帘,李玉娘的脸色便有些阴沉。看在许山眼里,嘴角便不自觉地微微一翘。还要再多说什么,李玉娘却已经起身告辞。许山留了几句便相送出门。待送了李玉娘出去后返身后却是一声冷笑。 蔡管事陪着笑道:“大官人可要小心了,李娘子现在往帐房里塞人,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是两个黄毛丫头,怕她们作甚?”许山挑起眉,又看向一旁的古管事,“你觉得这两个丫头怎样?能看穿你亲自做的帐。” “怎么会呢?”古管事正待拍胸脯下保证,可被许山一瞥,却又缩了回去,“那姓曲的小娘子珠算是厉害,可不知做帐如何,至于那个姓蓝的,就还不知道了……” “是吗?”许山沉下脸去,刚说了一句“盯紧她们”,曲嫣然和蓝蓉便已经自楼上跑了下来。 “李娘子已经走了吗?”曲嫣然低声问了一句,神情间倒底有些畏缩的小家子气。蓝蓉却是璨然一笑,对着许山盈盈一礼:“原还想送送李娘子的。惊扰了许大官人,小女失礼了。”说着,竟是偷眼瞄了一眼许山,虽说是偷瞄,却是瞄得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正在偷看许山。看完后却是俏脸一红,“还请许大官人勿怪。” 许山点了点头,也不说话。绕过二女往楼上走去。于楼梯上他若有所觉地又回过头去,却恰恰与蓝蓉回眸仰望的目光碰个正着。静若秋水,柔如新月,只一瞥便羞怯地低下头去,恰如一朵水芙蓉垂落,只落出半截粉项映在阳光下让人不免心中一动。 仰头看着许山的背影,曲嫣然吐了下舌头,“这位许大官人看起来不怎么好说话啊!” “不会吧?李娘子不是说许大官人很和善吗?”蓝蓉轻笑一声,突然扭头看着还未走开的古管事,“古管事,我知道咱们商行是有四位东家的,怎么却没见到另外两位呢?” 看这少女一脸天真求教的模样,古管事只觉自己的虚荣心得到了大大的满足,便轻咳一声道:“要说咱们商行的事,你问我却是问对了人了。咱们商行里虽是四位东家,可李娘子平时来的次数不多,蒲官人只负责出海,另一位就更是从不管事,所以说这商行上上下下都等于是咱们许大官人一手打理的……” “怎么会呢?我听说李娘子很厉害的……”曲嫣然挑起眉,不满地反驳,蓝蓉却是低下头去若有所思。许久后才低喃出声:“许大官人一手打理商行吗?” “那是自然……”古管事应了一声,看看眼前似乎正在思索什么的少女,突然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多嘴说错了什么。 阳光极好,春风柔媚,满眼新绿,明媚*光足以让心情沉闷了一冬的人绽放笑颜。可坐在车中的李玉娘却是绞着手指一脸阴色。 小红忍了又忍,终于还是轻声道:“娘子,你是担心蒲官人他……”话只说了一半,她立刻就闭上嘴,看着李玉娘睨着她的冷眼,暗暗懊恼。茵儿说过她几次不要多嘴的,可她就是总也记不住。 瞥了她一眼,李玉娘缓缓道:“我不担心小蒲,我只奇怪许大哥为什么突然要告诉我这些……” 她不是傻子,许山的挑拨也做得太过明显,可是他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他应该知道自己不会因为这些就怀疑蒲安的,为什么还要说那些话呢? 敲了敲头,她撩开窗帘,正好看到路边一个熟悉的身影。迟疑了下,她还是示意小红叫马车停下来。 下了车,她看着那个在门前卖力招呼吆喝着往来的路人的宋平,不禁笑起来。看到眼前这个一身短打,肩搭毛巾,作足小二姿态的男人,谁还会把他和当年那个花胳膊联想到一起呢!看到现在的宋平,她会觉得并不是所有的变化都是不好的。 转目看到李玉娘,宋平便笑了起来。“李娘子,快里面坐。正好我娘前个儿还在念叨着你呢!” 点了点头,李玉娘笑问:“姨还在后厨忙吗?离午饭还有些时间呢啊!” 这间位于瓦市附近的小馆,其实做的多是早、晚生意。来瓦市看表演的客人还有瓦市里的伎者是主要客人。因为店面小,所以并没有雇人,掌勺的是何嫂,而前堂招呼客人的则是宋平和他的妻子石氏。 这会石氏挺着一个大肚子,正在弯腰抹着桌子。看到李玉娘进屋,立刻便直起腰,脸上的笑容甜得发腻,“姐怎么来了?快过来坐,我给你倒茶。”说着,已经殷勤地打扫了下身边的凳子,又转身到柜台里拿茶壶,一面又扬声叫:“娘,我姐来了。” 小红拿眼睨着石氏转个不停的身影,小声嘀咕道:“叫得这个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的亲姐呢!” “小红,”李玉娘皱着眉嗔了一声,又柔声道:“阿娥过来坐下吧,你是双身子的人,怎么好让你忙呢?”说着,已经瞪了小红一眼。 小红嘟着嘴,不宁愿地过去接下石氏手里的茶壶,石氏也不争,反是顺理成章地递了过去,又笑道:“小红姐姐,倒完茶你再帮着我把地扫一遍。麻烦你了。” 小红的脸色便更冷了,背过身去嘀咕:“可真是会支使人,不知道的还不知道谁是我的主子了呢!” 说着话,通往后面的帘子已经撩起,何嫂急急地走出来,看到小红端着茶壶,便忙把双手在围裙上抹了抹要接过去。 小红一闪,嘴上笑道:“可不敢麻烦您。”眼里却没半分笑意。何嫂心知这丫头必又是在恼自己的新妇,却也只能无奈地笑笑。看到李玉娘要过来扶她,忙挥了下下,“我又没七老八十的,扶什么扶。” 李玉娘一笑,只顺着她的话道:“那是自然,姨是正当年,哪里见老呢?” 何嫂笑着点了她一下,忽然似猛地想起来似的,“你来得正好,我把这月的钱给你。” 当初李玉娘出本钱帮何嫂开店时,因何嫂不肯接受便说过以后按月还钱给她就是。只不过这话她从未放在心上过也从没来收过债,反是何嫂每月早早地把钱准备好一有时间就送了过去。 看何嫂要拿钱去,李玉娘忙拉住她,“姨这是在赶我走吗?哪有一进门就拿钱出来的……” 她才说了半句,石氏便已经接口道:“可不是,娘,我都说了多少回了。姐姐又不在乎那几个钱,你这样月月巴巴地送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姐姐是个爱财不念旧的,岂不坏了姐姐的名声。” 李玉娘目光一闪,只是笑了下,另一头已经开始打扫的小红却是把嘴撇得飞起来。就连何嫂也嗔道:“尽胡说,玉娘是什么样的人我不知道吗?别管别人怎么说,咱们做人不能那么做。要是借了钱不还心里头还舒坦,那就不是我们老宋家的人了。” 石氏呶了下嘴,低声嘀咕道:“怎么会不还呢?这不每个月都在还呢嘛!”说着,又摸着肚子看着李玉娘道:“姐姐今个儿怎么有空来呢?莫不是知道我娘念叨你了?说起来,可是有日子没见了。这年后,店里的生意又淡,我们几个光顾着上火了竟少去府上走动了……” 听着石氏小嘴巴巴地说个不停,李玉娘一肚子的闷气却反倒消了不少。虽然这个石氏是个小气自私又市侩的女人,可因着她那种不管想什么都是先从自己家角度来考虑的市井小聪明,李玉娘反倒并不特别讨厌她。 听着新妇一直说个不停,何嫂也不由得皱眉,趁着她刚说完一段,忙道:“阿娥,你去外面看看宋平,给他送杯水什么的。” 被婆婆打断,石氏也只能起身走了。李玉娘这才得到开口的机会:“最近生意很淡吗?我看宋平一直在外面招揽客人的。” 何嫂点头应了声,眉眼间也颇有愁容,“南城那边新开了一座瓦市,听说里头的勾栏院还特特请了京城来的行首过来坐镇。这头的客人便少了很多,我们的生意自然也就不太好了。” 顿了下,她拉住李玉娘的手,笑道:“不说这个,你告诉姨娘,三娘生的女儿可俊俏?早几日就说要过去看的,偏偏店里又脱不开身。阿娥又有身子也不好让她太操劳了。”看着李玉娘隐有阴郁之色,何嫂的声音便一顿,“怎么了?莫不是有什么事?” “可不是嘛!”正扫到这边的小红插嘴说了一句,看看抬头瞪她的李玉娘,忙又住口。 “真是的,有什么事儿还不能当着我的面说啊?”何嫂才说了一句,就看到从外面正走进来的石氏,一时自己倒也收了声。自己这个新妇可不是个嘴严的,要真是说些秘密,可保不准明个不会传遍大街小巷了。 还在想着,却见石氏又回头和人说话。她偏过脸去一看,忙站了起来。“呦,亲家母来了啊!” 李玉娘闻声看去,却见是两个老妇并肩走了进来,一个正是陆大娘,另一个瘦削脸,面容与石氏有几分相似,想来正是何氏的母亲了。便笑着起身迎过去笑着施了一礼。 那石氏之母王氏是个自村间入城的妇人,见了李玉娘一身绸缎便有些局促。倒是陆大娘,是熟人了,又生性泼辣,哪怕李玉娘再富贵也碍不着她啥。看到李玉娘却似得了宝,立刻上前过来拉她,“可巧是让我碰上了!昨个儿在街上见着我就要喊你来着,偏巧那婆娘又在身边不方便。你快过来我有话问你。” 那股子随意劲,让小红直皱眉,李玉娘却反倒欢喜。这陆大娘和陆七两个这样不曾改变的态度最是难得。笑着随陆大娘过去,她心里却到底是有些奇怪,她说的婆娘……不会是说白薇吧? 看看陆大娘丝毫不见清减的身形,实在看不出白薇有亏待过这婆婆的迹象。不是听说这婆媳处得还算不错嘛。还在糊涂着,陆大娘却已经象机关枪一样不停嘴地说道:“你和白薇从前可是住在一块的,虽说看你们两个今时不同往日,可既然住在一起,从前又好得似姐妹一样,她的事情你总是最清楚的。你倒是给我好好说说,她到底是能不能下蛋的?”长长的一句说下来,看到李玉娘瞪大的眼睛,她也意识到自己说的是有些过了,忙又反口道:“她到底能不能生孩子?怎么结婚也有两年了,连个动静也没有呢?” 李玉娘眨巴着眼,还在考虑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那王氏却也凑了过来,低声道:“我不是说过那个药嘛!你那新妇吃了到底有没有效啊?” 陆大娘一掀眉毛,“那药我是照你说的抓了回来,可白薇吃没吃我却是不知道了,小青倒是说在善堂煎着吃了。” “小青说?”一旁的石氏一声轻笑,“小青说的和她说又有什么区别呢?”只说了一句,何嫂已经过来拉扯她,“大人说话你跟着掺和啥,过去好好歇歇,别累坏了身子……” 虽然不太情愿,可石氏往李玉娘她们这边看了看却还是顺从地走远了些。何嫂便笑着过来道:“陆大嫂,你急什么呢?陆都头和白娘子不都年轻着呢嘛!” “年轻?我们小五都多大了?”陆大娘拔高了嗓门,又看了看一边的石氏,嘀咕道:“你们家石娥和宋平结婚才多久啊?我就说嘛,石娥是个好生养相,偏偏……唉,也是我不好,非贪那婆娘的钱和名干什么?只以为她成了大善人,别说现在有啥回报,就是积了福给后代子孙也是好的。哪曾想,这连个根都要断了……” 见陆大娘越说越苛刻,李玉娘不禁皱起眉来。虽说现在小饭馆里没有人,可到底算是公众地方,在这样的地方当着别人面这么说自己的新妇,可亏得白薇没在这儿,要不然还不气个半死。 “陆大娘,这生孩子的事情可不全是在女人身上,你就没……”声音一顿,李玉娘到底不好说出陆五如何如何的话来。 可就是这半句,陆大娘也气得脸涨得通红。“你什么意思啊?这不生孩子不在女人身上还能在男人身上不成?我看啊,这臭婆娘就是八字不好,要不然怎么会落在那地方,现在嫁到我们陆家,又连个蛋都下不出来。平时再好又能怎么样,我再怎么着也不能让她就这么绝了我们陆家的后啊!”说着,她突然猛地一抬头,“我想到了,今晚上我就去和她说,她要是再没动静,我就让她把小青给了小五做妾,说什么也得……” “陆大娘!”李玉娘一声暴喝,倒把陆大娘吓得不轻。看陆大娘瞪她,李玉娘也不回避,只是沉声道:“陆大娘,你也是女人。怎么就能这么不把女人当人呢?要让小青做妾?你问过白薇愿不愿意吗?问过小青愿不愿意吗?又问过陆五愿不愿意吗?就算您是婆婆,可这些事都是他们两口子的事,哪有你就这么擅自作主的事呢!” “耶,”上上下下打量着李玉娘,陆大娘哼了一声道:“我这说的还不是你呢,你急个什么劲呀!我说李娘子,这是我们家的事,你管得着吗?再说了,无后为大,我这话说到哪去都有理!” 被她这么一顶,李玉娘又气又恨,很想来句“天下人管天下事”,却又想得自己理亏,无奈之下,也只得晒笑道:“陆大娘,我是好心好意告诉您,白薇可不是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的女人,你可别自以为好心办错事,把个家都闹得鸡犬不宁……” 第十四章 大秘密 第十四章大秘密 虽然话说得直,可李玉娘却已经存了退让之心。毕竟不是自己的事情,而且既然白薇刚才被她撞到喝那些苦得要命的汤药却不说真相,显是不想让外人知道的。既然如此,她自然更不该多管闲事。 却不想她虽有心退让,陆大娘却是不肯,瞪着李玉娘,竟是大声嚷了起来:“话说得轻巧,可是断的不是你自己的根脉了。李玉娘,你当我不知你还是要从根子里向着她吗?真是可恼!千错万错,还不都是在你身上,当初要不是你把她弄到我们家住着,哪儿来的这段孽缘?!” 听着陆大娘的大声喝问,李玉娘只觉哭笑不得。有心抽身离去,却不想陆大娘竟是上前来拉扯,只说是她存心要害她们陆家,纠缠不休。就在这时,门外的宋平却是陪着两个客人进来。进得陆大娘这么揪着李玉娘不放,顿时来了火气,一声暴喝:“还不放手!”就过来拉扯。 李玉娘知道宋平是要维护她,心中也是感激,可眼看着那两个客人被他一声暴喝吓得扭头就走,石娥拉长了脸只差出声喝斥宋平了,不免觉得耽误了何嫂他们的生意。忙和何嫂一起拦着宋平上手,“宋大哥,不过是小事,说开了就是,你莫要过来了。”她说温和,何嫂却是已经一巴掌打在宋平身上,“娘们家家的说说闹闹,你一个大男人过来做甚?还不快退下!” 这头她们拦着宋平,那头王氏和小红也拉着陆大娘,好说歹说陆大娘也顺势软了下去。坐在桌旁气哼哼地拿眼斜睨着李玉娘,嘴里还在不闲不淡地说些气话。李玉娘只当没听见,同何嫂打了招呼,扭身便走。却不想走得太急,在店门口和正要进店的两个婆子撞在一起。李玉娘年轻,闪得及时,那走在前头的婆子却是晃了下直接跌在地上,手里拎着的药包直接散了一地。 那婆子人还未爬起,已先拍着地大骂道:“哪个杀千刀的缺了大德,竟撞我这老婆子……” 被骂得脸上一红,李玉娘却不好还嘴,忙上前伸手去扶。一旁的石氏也凑过来:“呦,大娘可是伤着了?赶紧着进屋歇歇,喝杯水酒消消火……” 听了她这话,李玉娘也忙道:“正是,进屋歇歇,我请两位妈妈喝杯水酒。” 听李玉娘这么说,原本还气鼓鼓的两个婆子也消了火气,在李玉娘和小红的搀扶下进了店堂坐下,又吆喝道:“把我们的药收好了,可莫要弄混了,这药可是大有讲究的……” 石氏应了一声,便想蹲下身去收拾。李玉娘自然不敢劳动孕妇,忙快步回身,那婆子却也是大叫:“石娘子快莫动,这药可不是孕妇粘得手的……” 石氏吓了一跳,忙往后闪。李玉娘便顺势走过去蹲下身去收拾那散落一地的药材。虽是辩不得,却也大致都按着形式收拢起来。又去捡那没有散包的,隐约的,鼻间却飘过一抹有些熟悉的辛辣气息。 这药…… 心中一凛,她匆匆收拾好药包。走过去放在桌上,有意无意地笑道:“两位妈妈可是住在附近?若是远的话我一会儿送你们一程。” 一边筛酒的石氏闻言便笑道:“姐姐不用麻烦了,两位大娘就住在瓦市中。你也不用送,只管请她们喝一顿饱的,她们便不会再做计较了。” 那跌倒的婆子便笑了起来,拍着石氏的手笑道:“还是石娘子知道咱们老姐俩的心意。这位娘子可莫笑咱们老姐俩贪杯,这人岁数大了还就是好这一口。” 李玉娘一笑,好声好气地道:“既是如此,就劳烦姨娘整治几道下酒菜,两位妈**酒钱算在我帐上便是。” 何嫂应了一声,却是用抱怨的眼神又瞥了石氏一眼。石氏只作未见,径自唤了宋平去柜里竟是拿了一坛子酒出来。看得小红直瞪眼,直觉得这石氏是在拿他们当冤大头。李玉娘却并不说话,只是笑着坐下身来为两个婆子斟了酒。互通了姓氏,又笑问:“两位妈妈不知是做什么营生的?怎么会买了这么多药呢?” 声音一滞,那之前跌倒的姓温的婆子便有些吞吞吐吐。另一个严婆却是爽利,一口喝干碗中残酒,笑道:“石娘子这生意就摆在瓦市门前,进进出出的又怎么会不知道咱们姐俩的底细呢?却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咱们老姐俩是在丽人坊作使唤婆子的。” 果然,怪不得瞧着面容有几分熟悉,想是之前曾不经意间见过,虽没打过交道,却也觉面目依稀。 看温婆脸上似乎有些不豫之色,她便平声道:“职业不分贵贱,大家总是为着生存嘛……” 那温婆闻言便笑了笑,言词也放松下来。另一头的陆大娘却是一声低哼,嘀咕着不知说了些什么,又扬声道:“阿娥,我和你母亲先回去了。” 听到陆大娘的声音,李玉娘暗自松了口气,看着陆大娘和王氏在石氏的相送下走出门去,便只当是走了。冲着小红使了个眼色,在小红转身往厨房去时,她笑着道:“说起来,我落魄之时也曾帮丽人坊里的小姐梳过头,我记得坊里有一个如茵的小姐呢!” 听到李玉娘竟也曾在丽人坊里讨生活,这会儿竟似要叙旧一般,两个婆子却是来了兴致。那严婆笑道:“娘子不知,那如茵小姐现如今早就不在丽人坊了,去年尾时有个明州来的商人赎了她出去做妾。有认识那商人的说他家中大妇凶悍异常,还不知那如茵这会儿吃了多少苦呢!刻薄的小娼妇,有得她的苦头吃了……” 听严婆说得痛快,温婆只怕说少了对不住吃的酒,忙也插嘴道:“好叫娘子知道,现在丽人坊里的行首却是玉儿小姐。这玉儿小姐虽说年纪轻,可却是跟着我们丽人坊旧时的行首白小姐出身的,生得好歌喉……娘子当是知道的吧?那位白小姐就是现在城中盛赞的白娘子,这白娘子可不是一般人,当初她在丽人坊的时候,咱们丽人坊那可是杭州城里数一数二的大院子……” 两个婆子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痛快,李玉娘只是微笑着静静聆听,然后在她们的声音稍顿时突然出声问道:“这药是买给谁的?玉儿?她生了什么病?我瞧着这药可不是治一般病的啊!” 正说到兴头上的两个婆子立刻住了嘴,瞪着李玉娘的眼中竟出骇怕之色。那温婆直接就把酒碗搁在桌上,竟是想起身就走。李玉娘猛地一伸手,按住手边的药包,淡淡笑道:“急什么呢?难得出来一回,妈妈不喝得尽兴吗?我听说他们店里藏着一坛上好的十年花雕,不如就尝尝如何?” 不自觉地咽了下喉咙,温婆讪讪地道:“娘子,您别为难咱们了。” “为难?这话是怎么说的?我也不过是信口闲聊说说趣事罢了,怎么会是为难你们呢?甭管什么,不过就是大家说说笑笑,转身就抛掉的事,难道我倒还能跑到你们丽人坊去说不成?” 严婆便笑道:“娘子真是风趣!可不就是这个理,象娘子这样的人,一看就是大富大贵的,怎么会在意那些个龌龊事呢?”咽了下口水,她搓着手,“那花雕……” 李玉娘笑了笑,扬声唤了声石氏。又笑看着严婆道:“妈妈既然知道,又有什么好避讳的呢!” 那严婆看了眼不吭声的温婆,果然就大着胆子说道:“不瞒娘子说,这药不只是给玉儿小姐吃的,而是坊中所有的小姐都要吃的。这事原是机密,只是我们两个虽是粗使婆子,却也是侍候了崔妈妈多年,要不然也是不能晓得这事儿的。”压低了声音,她俯下头低声道:“崔妈妈有一秘方,据说是汉时赵氏姐妹传下来的方子。常年服药,可使肌体香腻如玉似兰,令粘身的男人神魂颠倒。只是虽有如此妙处,服久了却是绝了生育,一生都不会有孕的……” “此事当真?”惊问出声,李玉娘只觉得浑身发冷,虽是春日明媚,却仍是禁不住机灵灵地打了个冷战。 妻妾相斗,后宫争宠,致人不孕的毒计,李玉娘曾听过不少,甚至自己也是险受其害。可那最多也不过是害一人、几人,哪曾听过一下子就绝了几十女子的生育能力,别说是真有其事,就是听人诳语都觉得这是丧尽天良的事情了。 “崔妈妈这样做,那些小姐……知道吗?”李玉娘涩声问着,无法想象那些女子若是知道还任崔妈妈施为,那得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啊! “怎么可能知道呢?”两个婆子晒笑不已,“这种阴损的算计若是让那些小姐知道了,还不得闹翻了天?就别说现在在园子里的小姐们,就是从前离了园子的各位……” “啪”的一声脆响,接着又是“哐咣”一声,象是谁打碎了酒坛又带倒了椅子。李玉娘正听得聚精会神,突然听到身后的声响,吓得寒毛都竖了起来。 只听得一个干巴巴的声音在涩声问道:“白薇也是喝了那药?” 心头一震,李玉娘猛地回过头去,只见得陆大娘扶着柜台,身形摇摇欲坠,竟似乎立刻便要晕过去一般。 被吓了一跳,李玉娘不知为什么这明明是走了的陆大娘怎么会转回来。心里又急又怕,忙过去扶着她,一手在她胸前抚着,宽慰道:“陆大娘,你莫要急,那些话不过是两个妈妈喝高了混说的,当不得真的。” 两个婆子眼看着陆大娘眼神都发直了,只用手指着她们,也是怕了,忙一叠声地叫道:“是是是,咱们喝多了混说的,大娘莫当真。”说着忙收了药包竟是抬脚就跑。 陆大娘猛地甩开李玉娘,大骂道:“坑死人的混帐东西!你们该死啊……”竟是撵着两个婆子要打,只是气得发晕,竟是使不上力。严婆吃了一记打奋力一推便把陆大娘推倒在地。捶着地大骂,陆大娘一把扯下脚上的鞋子飞了出去,正好打在严婆背上。严婆吃痛,回头骂了一声便跳着脚喊着温婆落荒而逃。 李玉娘一时心乱如麻,只晓得先去扶陆大娘。却不想陆大娘竟一抬手扇过过来。虽然李玉娘闪得快却也刮到耳上,打得她只觉耳膜嗡嗡作响。 一时听不清陆大娘在骂她什么,只能怔怔地看着陆大娘用手指着她嘴不停地张合着,想来大概是在骂她引了祸水进陆家之类的话。待她听得清些,正好听到陆大娘在吼:“造孽啊!竟娶回这么只不下蛋的鸡,休了她,休了那不下蛋的鸡!”吼着,人已经一咕噜爬起身来往外奔去。 李玉娘愣了半秒,立刻扬声大叫:“小红!小红……” 端着菜盘的小红自厨后转出来,看看李玉娘又看看抢进门来一脸莫名其妙的石氏,一脸茫然。顾不得多作解释,李玉娘抓住她急声道:“什么都别管,现在就去衙门里找陆都头,告诉他,他娘要休了他娘子,叫他马上赶回家……不,是去善堂!快……坐我的马车去!” 吩咐完小红,她自己先往门外闯。只听得身后石氏在叫:“姐,这酒钱……”虽然听得清楚,却也顾不得回头去给什么酒钱,她大步穿过人群,只盼着能早一步赶上陆大娘。 真是闯下大祸了!不过是看到那些药生了疑心才想要问上一问,哪想得到竟是这么大的事情。更想不到偏偏竟是让陆大娘听个正着,若白薇真被这样…… 心里又慌又乱,排开纷杂的人群,她到处寻找着陆大娘的身影,无奈却一无所获。心道这时候白薇应该是在善堂的,陆大娘若是要闹也只能往善堂去,当下也不再找,跑出街市,她便发足狂奔,真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太久没有这样奔跑过,她只觉得连肺都在涨痛,心跳也在加速…… 等到她好不容易在路边挡了一辆运柴的牛车,坐上去时只觉得全身骨头都要酥了。虽然牛车速度慢些,便总比她跑得还快上一些。赶到善堂时,陆大娘竟还没有到。 顾不得让人通传,她直闯白薇的办公室。人还未推门进去,就听见小青在问:“娘子,这药上午时就喝过一道了?现在又喝,是不是太勤了?” “既然娘说这药有效,多喝些也无妨,左右都是养身的……”白薇说着,却是一声低叹:“这两年,娘肯纵容我抛头露面也算是难得了,若是连这些事我也不依她,岂不是让她着恼……” 把门里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李玉娘忍不住心里发酸。一推门,看着主仆俩惊愕的表情,她也顾不得解释自己粗鲁的行为,直接便说道:“白姐姐,你要小心了,陆大娘就要来善堂了!” “你头发上……”白薇指了下自己的头发,示意李玉娘往上摸。李玉娘伸手一摸,却是捋下一缕干草。“呀!先不说我的头发,白姐姐,要不要先避一下风头,陆大娘这次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娘又怎么了?”白薇笑笑,“你也不用这么怕,我娘这些年脾气好了许多。再说有什么事还不是关着门自家人说,不会到善堂来的。” “不是,这次不一样,她、她……”李玉娘一咬牙,还是叫了出来:“她要来休你了!” “腾”地一下站起身来,白薇愕然问道:“你说什么?休我!” 李玉娘点着头,还未说出话来,就听到身后有人喘着粗气道:“就是要休你!” 还是到了!李玉娘侧开身,回过头去,和白薇二人一起看着扶着门喘着粗气的陆大娘,如临大敌。 “娘……”白薇低唤了一声,却是缓下面色,看了眼明显是带着陆大娘进来的妇人,挥了挥手打发她下去后才上前去扶陆大娘进屋。“娘,您莫生气,有什么坐下歇歇再说。” 手一挣,陆大娘甩开她恨声道:“没什么好说的!我就是要休了你!休了你这不下蛋的鸡。” “娘!”声音提高了两度,白薇柔声道:“娘,这些日子我一直按您的吩咐吃药养身,您也不要急,想来再过些日子便会有好消息了。” “吃药?养身?”陆大娘笑了两声,声音里尽是悲苦之意,“你就是吃再多药又有什么用呢?你根本就是个不能生孩子的女人,就不要误了我们陆家的香火了!” “娘,这话从何说起呢?”白薇抿紧了唇,既气且羞,想想便道:“娘,我知道您急着抱孙子,可这种事不是一天半天就能成的。你放心,我早晚……” 陆大娘突地嘶声吼了一声,打断了白薇没有说完的话,又举着拳头捶了她两下,哭叫道:“你个傻子啊!你的身子早就叫丽人妨的那老娼妇糟蹋完了,还说什么早晚啊?你不用瞪我,你问李玉娘,问她,她刚才是亲耳听到的……” 看着白薇猛地回头瞪向她,李玉娘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想避开却到底避无可避,只能涩声道:“说是崔妈妈给你们院子里所有的小姐都吃了药的,绝了你们的生育……” “你说什么?”白薇茫然地望她,重复着问道:“你说什么?什么药?你是胡说!胡说的是不是?你恨我嫁了陆五,故意胡说来唬我的……” “我没胡说。”看着摇头无法接受的白薇,李玉娘也觉得自己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很残忍,却仍是狠下心道:“或许可以有药医的……只要找到好大夫……其实,我身子也不好的,大夫也说了可能不会有孩子的……” 白薇猛地挥手打开她伸过去要扶自己的手,又挥手让小青走开。就这样扶着身边的书案,静静地站着,屋里一片沉默,只听得那书案微微颤动着的声音。 过了很久,白薇才回过身来,却没有抬起头,也没有去看任何人,只沉声问道:“这件事……他知道了吗?” 李玉娘咽了下口水,沉默着摇了摇头。陆大娘却已经冷冷道:“小五知不知道有什么差别?我这个做娘的知道了不就够了?总之,我家陆家不要不能下蛋的鸡。你也痛快些,别误了小五一辈子……” 抬起头,默默地看着她,白薇忽然幽幽一笑,虽然笑容浅淡,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魅惑,“娘,你不用那么大声,我听得到。想休我吗?我明白你的心,可是,要休我总是要有休书的。总不能由着您这做婆婆的一句话,就撵了我出去吧?休我!可以,要陆五亲自来写休书与我!” 一句话说出,白薇的双目亮若晨星,连身子都立得笔直,似清晨水岸边的一株杨柳,婀娜多姿,竟再也找不出半分之前在陆大娘面前的隐忍与顺从之态。 陆大娘又气又恨,扑上来就要撕扯,李玉娘和小青赶紧上前拦着,白薇却竟是不闪不避,只是冷笑着:“娘,您年纪那么大了,还是歇歇吧!别一会儿闪着了腰就不好了……” 一句话,气得陆大娘差点撅过去。正忙乱着,关着的门却突然开了,陆五大步而入,目光一扫,已经皱眉喝道:“这是在做什么?”看几个停下了动作,他又转向白薇,“娘子,你怎么又惹娘生气呢?”竟是一开口就已经先定了白薇的罪过。 李玉娘听得直眨巴眼,不知道陆家平时是不是就这么个模式。难道陆五这么讲证据的捕快竟在婆媳相争时偏心眼儿地连问都不问就向着自家老娘了。 白薇挺直了背脊,看着陆五平声道:“还不快和娘道歉。,”轻皱的眉,淡然的表情,一如往日。她忽然便笑了起来,淡淡的,“道歉?这两年来,我说过太多抱歉的话。陆五,你总说娘养你们兄弟不易,让我容忍谦让,有什么气过后撒在你身上便是。可是,我总觉得夫妻一体。不管怎样,既然成了你妻,便要怜你惜你,不忍你为难,所以每次先说对不起的都是我!可是今天,我不会说了!”她定定地看着陆五,眉间竟别有一种凌厉之色:“我没错!” 第十五章 真男人 第十五章真男人 “娘子,”陆五低唤了一声,似隐忍又似无奈,目光在扫过李玉娘时,带着一丝难堪之色。 李玉娘立刻醒觉,虽然她无知且愚蠢地打开了潘多拉之盒,使陆家陷入混乱又让自己陷入自责与尴尬之中。可归根就底,这件事都是与她无关的。尤其现在陆五的表情分明就是想让她回避的意思。 没有说话,她转过身想要离开,白薇却突然一声清叱唤住了她:“虽然我不清楚你是怎么搅到这件事里来的,但既然已经恰逢其会,那便留下来做个见证。”看到李玉娘垂下头默不出声却已经不再往外走,白薇便收回目光,面容平静地看着陆五道:“你可知今**母亲今日来善堂大闹,所为何来?”虽然平日为着家庭和睦,她特意忍耐宽容,可到了这个时候,到底还是忍不住语气冷淡下来。 陆五听到白薇连招呼都改了,虽然没有说话,可皱起的眉头却已经明白表示出他的不悦。 白薇却似没有看到一样,仍然平声道:“陆五,我现在就再说一遍我刚才回答娘的话——要休我,陆五亲自写了休书见我!” “这又是说的什么话?”陆五才喝了一声,便立刻醒悟过来,扭头去看陆大娘,沉声道:“娘,怎么又说出这种话来呢?” 被儿子这样低声问了一句,陆大娘便有些恼羞成怒,“你这是在怨娘吗?娘活了大半辈子,哪一件是不是在为你们哥俩,为了陆家着想?”吼了一嗓子后,她又觉有些委屈便抬手抹了抹眼泪,涩声道:“哪个婆婆不希望一家和顺,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呢?你当你母亲就那么不明事理啊?小五,要不是你媳妇是只根本不会下蛋的鸡,我怎么会要休她呢?” “娘,”陆五压抑了唤了一声,又似忍耐着什么似的低声道:“我知道您心急,可是这种事不是急就急得来的。有什么话咱们回家再说,你这样跑到善堂来,还当着……成何体统?” “体统?”陆大娘挥着手,声音又大了起来:“这时候还要什么体统啊?什么体统比得过我的宝贝孙子呢!小五,我告诉你,今天你非得把这女人给我休了!我不要一个被人绝了生育的婆娘做我的新妇……” 陆五扬起眉,突然间意识到今天的争吵似乎远比自己想象得还要来得严重。轻咳了一声,他低声道:“娘,娘子不是已经按着您吩咐的在吃药了吗?”一面说,一面却已经抬起头用询问的眼神看白薇。 白薇与他的目光一对,嘴角牵了下,却怎么也没办法露出一个笑容来,“娘和玉娘说,我在那地方时被人下了药,已经绝了生育,以后都不可能再有孩子……”明明只是想平淡地叙述之前所听到的事情,可为什么眼泪却似不受控制一样缓缓流出眼眶?白薇眨了下眼,坠在睫毛上的泪珠便滚过脸颊,她慌忙低下头抬手去拭,背脊却是挺得更直。 陆五讶然地张开嘴,却一时说不出话来。僵立了足有半分钟后,他忽然转过头去看李玉娘。被盯得发毛,李玉娘有些不自在地转过头去,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搓*揉着。 虽然彼此没有说过一句话,可陆五却已经明白知道自己刚才所听到的一切都是真的。如果只是娘一个人,他还可以当成是娘与新妇间的又一次闹剧。可是,连李玉娘也夹在其中…… 回眸望着白薇,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只觉她的眼中闪过一抹嘲弄的笑意。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步,他还未明白自己想要做什么时,陆大娘已经扑过来揪着他: “小五,你都听到了!白薇自己都说了她不可能再有孩子……还有,玉娘也在这,娘再能编派也不可能把她也骗来做证人是吧!” “娘……”陆五唤了一声,只觉头痛异常。原本处理家庭事务便不是他所擅长的,现在就更觉得象是被架上了火炉一样周身发烫。 “你还犹豫什么呢?小五!”陆大娘扯着儿子的衣服,大叫:“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难道你想变成陆家的不孝子吗?还不快点给我写休书休了白薇!反正她都已经不把我这个婆婆当娘看了……” “陆大娘!”旁听着的李玉娘终于忍不住插嘴:“你不要再逼陆都头了!他和白薇既然是夫妻,自然是会共同去面对去承担的。有什么事你要他们两个自然去说嘛!再说了,白薇嫁进你们陆家,一直那么孝敬你,你就是不想着别的,也该看看你身上这套行头,哪一样不是白薇的私房钱呢?难道你……” “住口!”她的话还未说完,已经有两道声音同时大喝,打断了她。李玉娘一怔,看着陆大娘和白薇目光一对又同时默契地转开目光,似乎是连看对方一眼都觉得生气似的神色,不禁觉得啼笑皆非。 只是被白薇冷冰冰地看着,听着白薇淡淡地说道:“你做见证就好,没有人请你开口说话”时,她只能默然以对。其实,她早该明白的:今天这场争斗里,她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存在,虽然无可否认是她点燃了导火索,可除此之外,她只能做个旁观者。否则,说什么都是个错。 她是决定保持沉默了,可陆大娘却是一张嘴就把她又扯了进去:“小五,你不用觉得不好开口!只要你点下头,那丑人就由娘来做!说来说去,也是娘不好。如果不是娘问你要不要娶白薇,你也不会真的就娶了这女人回来!”顿了下,她突然又嘀咕道:“你也是,若是那时候还有别的心思就该和娘说清楚的,干嘛只是闷着头不说话?要不是小七说……” “娘!”陆五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虽然一声低喝喝止了陆大娘继续说下去,可白薇的脸色却是刹那间就变得惨白起来。 “原来当初不是你请陆大娘提的亲!”白薇涩声低语,忽地又吃吃地笑了起来,“我早该知道的,根本就不是我打动了你的心,我该知道的……”好似战场上突然吃了败战的士兵,她的精神一下子委靡下去。颓然坐在椅子上,她垂下头去,静了两秒后才抬起头来,平声道:“写休书吧!” “你在胡说什么?”大声喝斥着,陆五深吸了口气,目光牢牢锁定了白薇:“既然成了夫妻,我就从来没想过休弃于你!”说完后,在白薇淡然的目光里,他沉默下来,半晌后才道:“谁请了媒婆去请亲重要吗?我们现在已经是夫妻了,一辈子都是。” 说着,他又转过头去望着陆大娘,沉声道:“娘,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了。我不会休了白薇的!” 一句话说得简单明了,又掷地有声,旁听的李玉娘几乎要为陆五拍手叫好,可当事人却都是怔怔地看着陆五,不言不语。 夫妻,一辈子的…… 白薇的脑中一直回荡着陆五沉着坚定的声音,虽然不是什么甜言蜜语,却是直入她心。一辈子的,不是那些如浮萍般朝聚夕散的因缘…… 牵了下嘴角,一抹笑意还未露出,她已经听到陆大娘的尖叫声。 “你个混帐的不孝子啊!你是要气死老娘吗?”陆大娘愤然怒喝,用力捶着儿子却发觉陆五竟不闪不避就任她这样捶打不动半分。到底心疼打不下去了,她颓然跌坐在椅子上,看着儿子一张严肃的脸,忍不住又一巴掌打在他的身上。打完后才泄了气似地靠在椅中,沉默了半晌后才道:“好!你说不休,那就不休!你大了,我管不了你。可是你们要是还把我当成你母亲,那就得依我一件事。” 有些迷惑地看向陆大娘,陆五却没有说话,显然也猜出自家老娘提出的要求不是那么好答应的。 果然,陆大娘眼角一挑,看了看白薇那边,尖着嗓子道:“陆家不能没有后!你不能没有儿子!我要你纳了小青做妾给我生个孙子……” 一句话出口,屋里一片寂静。站在白薇身边的小青骇得张大了嘴,看到白薇扭过头来看她,都吓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地摇着头示意她什么都不知道。 白薇静静地看了小青一会,便转过头去冷冷地看着陆五。 陆五却没有去看她,只是望着陆大娘,然后开口说了一句话:“娘,陆家不会绝后,就算我这一支生不出,还有小七呢!” “你放屁!小七的儿子能算是你儿子吗?等你百年归老时连个摔灵盆的人都没有,你就知道有多惨了!”陆大娘拍着桌子大骂,又推开陆五,瞪着白薇,指着她的脸喝问道:“白薇,你自己说!小五念着夫妻之情不肯休你,难道你连个婢女都不肯许给小五吗?” 在陆大娘的喝问声里,白薇缓缓收回落在陆五身上的目光,明亮的眼眸在陆大娘身上一转,忽然就笑了。“娘,你听到官人他说什么了。他不会要小青的,事实上就算他开口讨小青,我也不会给的。” 缓缓起身,她幽幽道:“小青是我买的婢女,可是她要侍候的人里可不包括我的官人,要做的事也不包括为人暖床……如果娘想找这样的婢女,大可花私房银子去人牙子手里买。不过,这样的女子若是进我的屋会不会被打断手脚轰了出去,娘你自己想去……” 目光扫过陆五皱起的眉,不赞同的表情,她的笑容却仍是灿烂。“尽管骂我自私或是恶毒,这些话我也听得多了。可是,娘,这世上不自私不恶毒的女人少。我不求您能体谅我,可是陆五不休我,您就休想让另一个女人闯进我的地盘!”最后一句话,说得凛然,甚至透出几分江湖匪气的味道。 陆五皱着眉,沉着的面色看不出异常。陆大娘却已气得黑了脸,指着白薇大骂。白薇却并不动气,只是平声道:“小青,去叫车,送老太太回家去。” 小青忙不迭地应了声,一扭身就跑出门去。白薇也不理仍骂不绝口的陆大娘,甚至只当在屋里的李玉娘根本不存在一般,直接走到陆五身前,仰起头看着他,沉声道:“今**不休我,可能会后悔的。” 陆五目光一瞬,却不说话。白薇便翘起嘴角,“你说了做一世夫妻,便要做足一世,少一天都不算。或许,或有倦了厌了烦了恨了怨了的时候,可是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放手,不把你让给任何一个……”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睛发亮,多年未曾修饰的素颜似染上了一层胭脂,焕发着动人的光彩。好似在这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在她身上复活重生了一般。带着那样耀眼的光芒。 陆五迷茫地看着她,虽然没有说话,却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李玉娘在旁悄然一笑,拖起陆大娘便往门外走。 “那个妖精……”被李玉娘强行拖到门外去,陆大娘坐在地上,哭嚎着拍打地面,李玉娘这才发觉她的脚上竟是只穿着一只绣花鞋。想是刚才丢出鞋子去打那严婆后竟就这么光着脚往善堂来了,难怪要比她慢了些。 “陆大娘,你也不用这么生气的。白薇说不定还能治好的,而且就算治不好,也可以让陆七多生几个过继给他们,再不然让白薇在善堂时收养几个也成……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就是再操心也是白操心,何苦呢?” 也不知她的苦口婆心陆大娘有没有听进去,反正哭声是渐渐小了些。听到她嘀咕着骂:“杀千刀的老娼妇,害死人了……”时,李玉娘突然扬声道:“大娘,你要是还不消气,还真不如去报仇呢!冤有头帐有主,象崔妈妈她们这样的败类都活该关到大牢里去……”仰起头,她看着突然跳起身的陆大娘,忙伸手抱住:“我是说去报官,去报官啦……”虽然不知道官府管不管这事,但有应该有办法收拾一下那崔妈妈吧? 她一句话才说完,后面关着的门突然就打开了,陆五大步而出,不知怎么的,脸上还隐有一抹暗红。“要去哪儿报官?难道我不是捕快吗?” 在他之后,是重现千种风情的白薇,缭绕的面颊皆是浓得化不开的妩媚,“我也很想见一下崔妈妈呢……” 似乎三言两语间,几个人就已经达成了共识。就连尤自愤愤不平的陆大娘都似已经找到了新的发泄目标,不再对白薇恶言相向。看见陆五侧过脸去在白薇耳边低语了数句后便先行离开。而白薇则痴痴地望着陆五的背影久久不曾收回目光,李玉娘心里大觉高兴,连对自己惹了祸事出来的愧疚之心也淡了少许。 留下小青等着可能会过来的小红,三个女人坐上找来的马车气势汹汹地往丽人坊去了。想是余怒未消,陆大娘也不肯坐在车里,径去车辕与车夫坐在了一起。 李玉娘同白薇坐在车里,自然是要寻着机会道歉。 “我不怨你——那是假的!”看着李玉娘变得难看的脸色,白薇偏着头,幽幽地笑了起来:“打从丽人坊出来,生活就不象我之前所想的那样美好。不是那种每天谈谈琴唱唱歌快快乐乐开开心心过日子的生活,甚至,没有原来想象中的自由。” 她平淡地叙述着,似乎是在讲别人的故事,已经没了烟火气也没了怨意:“是,周围没有了围墙,也没有崔妈**着你去做什么你不想做的事,也不用忍着恶心去侍候那些肥头大耳的臭男人……可是,仍然有看不见的墙竖在你的周围,有时候甚至会让你觉得呼吸不上来。我想变得好,想让所有的人都忘记我的过去说我是个好人,所以我每天都在努力,在迎合,久而久之,连自己都觉得象木偶多过人。可是,凭什么呢?我做好事,做好人,如果那些人仍然会因为我穿了一件华丽的衣服,涂了浓艳的胭脂就批评我丑化我否认我的一切,那并不应该是我的错不是吗?” 歪着脑袋,她靠在座位上,半眯着眼,舒服得只犯困的猫,而不是平时那个总是端着淑女样的善堂管事。“该感谢你吧!虽然揭开的伤疤让我痛得撑不住,可是却好象突然之间周围就那么亮了起来……我用不着为了别人的眼光去装成另一个人。我想穿漂亮衣裳想打扮得让某个人掩不住惊艳之色……是,虽然并不是每一天都是欢乐的,可是生活里还有许多值得回忆的东西!我会抓住的,在收拾了那个老娼妇之后……” 毫不掩饰的张扬,却让眼前的这个女人分外的耀眼,好似一株朵在*光里复苏的蔷薇。李玉娘默默地看着,在听到她象陆大娘一样狠狠地吐出脏字时,不禁莞尔一笑。 是啊,生命象是一串珠链,快乐是走盘珠,不快乐是劣珠,不是所有人都能奢侈地戴上满是走盘珠的珠链。可是哪怕那串项链串了再多的劣等珍珠,也同样是珍珠,值得人珍视的天赐的宝贝。 听到白薇轻唤车夫停车的声音,她从深思中醒来。只道已经到了地方,却不想撩开帘子才发觉是在街上。白薇也未多作解释,撩开帘子跳了下去,径直进了路旁的一间店铺。过了一会便提着一个包裹走了出来走到车前,递到陆大娘手上。 抬头看了她一眼,陆大娘不说话,白薇也不说话,只是一笑便转身上了车。李玉娘有些奇怪地探头看去,却见陆大娘一声不吭地打开包从里面取出一双藏青的绣花鞋,正在愤愤然地嘀咕着往脚上套。也不知是在抱怨花色不好看还是嫌面料不好柔软。 这对婆媳啊!李玉娘在心里一想,便笑了起来。 白薇看她一眼,只是淡淡道:“她是我的家人……”虽然会恼,会吵,会闹,会彼此憎恨,却仍然会有千丝万缕牵挂着的家人。 突然之间,李玉娘就觉得被什么击中了心口。恍惚中,仿佛又见从前的一幕又一幕,曾经,她也对人说过:“我们是家人”呢!分不开的——一家人。 当马车驶进瓦市时,天已经渐渐暗了下来。人渐渐多了起来,虽然这座瓦市最近受到竞争冲激,可仍然游人如织,才走了一段路,马车就动不了了。 春夜如水,虽有微风,却并不冷。一行三个女人穿过人群,便似水滴融入大海,并不招人注意。 虽然生活不是时刻都快乐的,可此时此刻,身处在这瓦市中的人却是快乐的。一路行来,处处都是欢笑,这样美好的一个夜晚,每个人都在制造着一个让自己回味不已的回忆。为自己,也为别人…… “收拾了那个老娼妇,这个夜晚也会是个快乐的回忆!”白薇低喃着,虽然声音极力的欢快,可李玉娘却还是听出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 丽人坊,这个地方对白薇来说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当她还是一个不知世事,不解忧愁的孩童时便被发派到这个地方,在这里度过了近十年的光阴,有苦有乐,虽然一直都在说要别人忘记她的过去,可在她的内心,丽人坊却是无法忘记的地方。 时隔近四年,又一次回到这个地方,她有些分不清自己心里究竟是满盈怒意还是带了一丝的怀念,只是多少却是有些慌乱的。 不能完全体会白薇复杂的心情,可是李玉娘多少知道白薇现在有些激动。下意识的,她伸出手握住了白薇微微颤动着的手。然后,在白薇扭头来看她时愣了下。 似乎有很久,没有这样与白薇手牵手过了,久到连她也觉得这样很是怪异。可是……不那么让人讨厌。 笑着,她没有松开手,就这样扭头对着白薇一笑:“如果老天忘了惩罚那老娼妇,就由我们自己出马好了!” 被她有样学样刻意加重语气的咒骂逗得一笑,白薇看着她,虽然没有说话,却是反手握紧了李玉娘的手。 在陆大娘回头喝骂着她们的磨蹭时,两人目光一对,笑得灿烂。挺起胸膛一起缓缓走进了中门大开的庭院。 此时,月亮正渐渐升起,一弯月牙如同每一个欢笑的人们笑弯的眼…… PS:呼唤订阅! 第十六章 丽人坊 第十六章丽人坊 从下午起,崔妈妈就觉得自己有些心绪不宁。似乎,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似了。可是虽然心里发慌却着实想不出是哪里出了什么差头。 少年入行,她最初也不过是一名小小官伎,姿容并非出众,技艺也非高超,可靠着手段心思却还是攀上了贵人,才得已在年纪渐大后得已执掌一处教坊。 同那些经营私娼的老鸹不同,她手下的小姐虽有她私下买来的女子,可更多的却是官家发送来的官伎。这些官伎,有些是出身大家的娘子,也有些是罪户的女儿,虽出身不一,经历不同,却都是被没入贱籍,不管情不情愿都要操此贱业。 手下的小姐素质高的多,自然有竞争力,赚到的银钱也多,可崔妈妈在教坊中并不是老板,或者说她只能算是个二老板。虽然一应事宜能够做主,也能收刮不少银钱,可若是犯了什么事,却还是会被撤了管事的职位。 因此,崔妈妈行事总是格外的小心,尤其是在涉及银钱时更是加倍的谨慎。经营丽人坊十余载,她不是没见过风浪的人。许是见多了风浪,每每在有事快要发生时她都会有特殊的感应。就象现在一样,这样的浑身不自在。 站在二楼的一间雅室中,她看着场下的歌舞升平,皱着的眉却不曾有半分舒缓。她已经仔仔细细想过这几日所做过的事情,却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轻轻叹了一声,她把头轻轻靠在椅背上,在听到蹑手蹑脚的脚步声时并没有睁开眼。直到一双手轻柔地按揉着她的太阳穴后她才低声问道:“事情都办好了?” “嗯,”张婆低应了一声,手下的动作放重了几分。跟在崔妈妈身边时间已经久到让她知道崔妈妈喜欢些什么讨厌什么。“药已经买来了,就放在您房里。” 崔妈妈点了下头,却突然睁开眼来看着张婆问道:“是你亲自去买的吧?” 手中的动作一顿,张婆便立刻笑应“自然是我……”话只说了一半,她就不得不在崔妈**注视下改了话锋,“我叫严婆和温婆去买的,妈妈放心,她们两个做事一直都很稳妥的。” “稳妥?那两个惯会喝酒偷懒的家伙你也好意思说什么稳妥?”撑起身,崔妈妈沉声喝道:“好啊,你现在是成了老人,我使唤不动你了!竟连买药这样重要的事你也敢找人代劳了。” “不是,妈妈,您别恼,我是……”还要讨饶,崔妈妈却突然猛地推开她,一步窜到窗口,往场中望了出去。被崔妈妈推得踉跄了下,张婆还在心里抱怨,回过头去看到崔妈妈脸上的难看表情,不禁收声把话都咽了回去。凑到窗前,她往下一看,不禁“呀”了一声,“她怎么会来了?这是唱的哪出啊?” 扬起眉,崔妈妈回眸瞪了她一眼,也不说话,转了身抬手理了理鬓角,便转身走了出去。 张婆呶了下嘴,又回头看了眼那正缓缓走进大堂中间的女子,轻啐了一声后才急忙追了出去。 这熟悉又陌生的大堂,飘过眼前的每一张面孔都似曾相识…… 白薇捏紧了掌心,只觉得自己的手心有些微汗,可心里却渐渐平静下来。没什么好怕的,她是找上门的苦主,应该理直气壮。 “小、小姐……”一声略带迟疑的低唤,让白薇回过头去。看到眼前那张年轻却已经不再稚气的面容,不禁抿起唇轻唤出声:“玉儿,好久不见了。” “真的是你?小姐……”一身华衣,头饰珠翠,装扮艳丽却略显俗气的玉儿眼中带泪,连声音都在发颤。虽然身后有着婢女服侍,可看起来生活得并不开心。也不知是不是后悔当初的选择,她飞快地抹去眼角的泪水,想伸手拉白薇,“小姐,我有很多话要同你说……”一句话还没说完,突然有人自后扑出,一把搂住她的肩膀。腻声唤道:“小玉儿,不是说身子不舒服吗?看你还能躲到哪儿去……” 玉儿身子一震,回过头对着那一身肥肉直发颤的男人陪着笑脸道:“伍官人,我哪里是躲你了,前个儿是真的身子不舒服……”一面说,一面却是瞥向白薇,眼中的哀凄之色连陆大娘都忍不住重重哼了一声。 她这样一哼,那男人却是抬起头来,用醉熏熏的色眼打量着白薇和李玉娘,又恶心地舔了舔嘴,喷着酒气大着舌头道:“这两个虽然年纪大些了,可样子倒是不错,怎么之前我竟是没见过……” 虽然李玉娘不过二十,而白薇也只二十出头,正是风华正好的年纪,可在大宋这个十三四岁就是女人的年代对于寻芳客来说确实算老了。 皱眉瞪着那恶心人的男人,李玉娘抬手抚着直冒鸡皮疙瘩的手臂,恨不得过去踢上一脚。虽不知这家伙是哪冒出来的,但看起来应该不是杭州本地人,要不然也不会认不出曾经艳冠一时的白薇。 她和白薇算是忍了,可当男人眯着眼把目光转向陆大娘居然不知死活地嚷嚷:“我的娘耶!丽人坊什么时候连这么又老又丑的胖女人也招来了”时,陆大娘能不能忍可就可想而知了。 男人还没说完,李玉娘和白薇已经很有默契地立刻往后面退了一步。就在这一瞬间,陆大娘已经爆发。原本刚才就一肚子火气了,这会儿这男人竟然自动送上门来找骂,她还不好好收拾一顿? 李玉娘看着那男人脸色越来越发青,似乎有随时昏过去的可能,忍不住在心里偷笑不已。这男子,算他倒霉了。 转开脸去,却发现白薇的目光竟是直直地看着前方。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李玉娘立刻看出正走过来的女人就是崔妈妈。心头一紧,她立刻伸手去拉陆大娘。陆大娘正骂得起劲,哪是她拉得住的,被李玉娘连拉了几下却还是指着那男人大骂道:“连老娘的豆腐都敢吃,不揍得你皮开肉绽都是轻了。” “陆大娘,抬头!”李玉娘咬着牙低喝出声,才让陆大娘扭头看了过去。 那男人被骂晕了头,这时候还敢指着陆大娘道:“反了,你们丽人坊还想不想赚老子的钱了……” “伍大官人……”随着低柔的笑声,崔妈妈走过来挽着他的手臂低笑道:“您别恼啊!伍大官人,这几位可不是我们丽人坊的人。您放心,我帮您出气,玉儿,还不快陪着伍大官人去吃酒!”说着,她又转身招呼着旁边看热闹的小姐和客人,待劝开了大半人,才冷笑着看向面前的三人。“白薇,我说我的好女儿,你现在这是唱的哪一出啊?这是要带人来砸我的场吗?” 狠狠地瞪着崔妈妈,白薇的一双眼似要喷出火来,连眼圈都红了。李玉娘转目瞥见,立刻接道:“崔妈妈这是说什么呢?进门就是客,难不成你还要撵我们吗?” “客?娘子莫不是在说笑!我这丽人坊还真没来过女客呢?”崔妈妈掩口轻笑:“怕是我们这里不合你们胃口吧!” “合不合胃口倒是不妨事,可我们手里的可是真金白银,崔妈妈难道不爱吗?”李玉娘一声冷笑,手一翻,已自钱袋里掏出一锭金元宝在手中掂个不停。 也不理崔妈妈,她先伸手拉住被那伍官人搂在怀里的玉儿,“我看玉儿小姐就不错,不如妈妈让这位官人割爱好了……” 崔妈妈目光一瞬,自然也不会相信李玉娘她们是真的来光顾的。可看看周围还有些没散去和那些想着往这边凑的客人,却还是扬声唤过另一个小姐推到伍官人怀里,笑着哄了他离开。这才和声道:“既然是来光顾的,那几位不如就到楼上雅室坐坐吧!也省得被楼下这些人扰了雅兴。” 白薇一笑,抬眼瞥了一眼崔妈妈,径自拉了陆大娘走到不远处一张空着的桌子旁坐下,“咱们就是爱个热闹,坐在楼下反倒方便。” 李玉娘看看崔妈妈沉下去的脸色,淡淡一笑:“劳烦妈妈了。”笑着拉了忐忑不安的玉儿走过去,正听到陆大娘在不满地哼哼:“那厮就是那老娼妇?不是要闹场吗?还在等什么,我非要打得那老娼妇满脸开花……” 李玉娘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她身边的玉儿却是慌了神,“小姐,你们要做什么啊?不要乱来,你知道坊里是养了武师的。” 那些爪牙!李玉娘转目看向白薇,想知道她和陆五到底是怎么计划的。 那头白薇安抚下坐立不安的陆大娘,抬起头来,目光正好与阴着脸望过来的崔妈妈碰了个正着。眼中现出一丝狠厉之色,她压低了声音道:“玉儿,你相信我吗?” 玉儿怔了下,并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忽又苦涩地笑了下,“这两年,我一直在后悔自己不曾真地信了我的话。若我真听了小姐的话,或许就不会落得今日这样的田地,哪怕是和小桃姐姐一样一起随某个小姐被卖了出去……”低垂下头,一颗晶莹的泪珠落在桌面上。 白薇看着玉儿,脸色越发难看,目光扫过正往这边走过来的崔妈妈,她突然俯近身来,急切地压低了声音道:“玉娘,我们不能象原来说的那样做!” 用眼睛瞪着她,李玉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原来说了什么?她根本就不知道陆五和白薇究竟定了什么计划。充其量不过是她们最初说过要大闹丽人坊,陆大娘还要狠狠教训崔妈妈罢了…… 摇了下头,李玉娘还要用眼神询问,白薇已经低声急道:“这些年,从丽人坊出去的不只我一个……”只来得及说了这一句话,崔妈妈便已经走过来,“几位娘子,只玉儿一个相陪,会不会寂寞呢?要不要我再多找两个女儿相陪呢?” 扭头看着嘴角噙着冷笑,也没办法做出对普通客人一样的献媚之态的崔妈妈,李玉娘虽然心里直骂“冷血杀手”,却还是在陆大娘要发飙时和白薇一起按住了陆大娘。 刚才白薇说的话虽然简短,她却是听进心去了。是啊!她惹了一次祸已经够了,不能再把事情闹得更大,如果真地把整件事揭穿,那那些从丽人坊出去的女人们会遭受怎样的命运? 从丽人坊出去的女子很少有象白薇一样是靠自己走出去的。那些曾妖娆美艳过的女子多是被富商豪客一掷千金买回去,为妾为婢,不过是主人一喜好罢了。因为不是正妻,便是未曾生育所面对的压力也不会太大。毕竟是以色侍人的,虽然是少了一个安身立命的资本,却可能更让正妻觉得心安少受些冷眼。可是未曾生育和根本不能生育是两码事,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高兴听到自己的妻妾已经丧失了基本生育的能力。就象自然界中的雄性动物一样,男人往往更喜欢拥有正常生理的女人…… 这些思量,说来繁复,可到底不过是一念之间。李玉娘领会了白薇的心意后,立刻帮忙按住一双眼瞪着崔妈妈快要冒出火来的陆大娘,笑道:“大娘,咱们今天过来可是捧崔妈**场的,既然如此何不好好乐上一乐呢?别急,好戏都在后头呢!” 和白薇目光一对,她故作财大气粗的豪客模样,“崔妈妈,都说了是来捧场的,自然是挑你这里最好的了。先不说小姐,便是酒菜,你也尽管上最好的,只是千万不要学那些小气商贩在酒里兑水才是。” 看到崔妈妈气白了一张脸,走开去吩咐婢女,白薇便立刻低声道:“官人应该快来了。” 李玉娘立刻会意过来,也知道崔妈**注意力大半都是放在白薇身上,所以这负责联系通气的任务还得落在自己的身上。当下也不多说,站起身来点了下头便抽身而去。 走出不过几步,便听到崔妈妈在问:“怎么那位娘子竟是要先走吗?”无心去听白薇的回答,她加快脚步,希望自己能赶在陆五进门之前拦下他。 说来也巧,她才从丽人坊出来,便撞到陆五。看看陆五身后竟没跟着衙役,她不禁有些惊讶。明明说是回去找人帮忙的,怎么还是单身一人呢? “难道,崔妈**后台很硬?”愕然说了这一句之后,她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陆五有些尴尬的表情,讪讪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懂……”陆五牵起嘴角,却笑不出。似乎是觉得刚被李玉娘看到一场家庭闹剧而感到有一些不自在。好在只是踌躇了几分钟后,他便道:“我们进去吧,好戏应该已经开始了!” “好戏开始?”这回轮到李玉娘摸不着头脑了,她刚刚出来时可没觉得丽人坊里会发生什么。“不是带着衙役进去抓崔妈妈,再搜出那些药吗?” 沉默了一下,陆五才正视着李玉娘,平声道:“然后呢?” “然后?”她怎么能知道之后会怎样呢?她甚至不知道这样的事情衙门会怎么判,或者,会不会接这案子……“或许,我可以找找知府夫人,你知道,女人对这种事情……”李玉娘没有再说下去,她自己都觉得没办法相信自己说的话。是啊!女人多半会同情受害者,可是,如果当那些受害者是女人的公敌时,她们会说什么? “活该!我可不想那些娼妇怀了官人野种……”不用多想,她都知道那些所谓的乐善好施的贵妇们会说些什么话。 在这个风气相对开放,之后曾经出现过李师师这样传奇故事的宋朝,ji者仍是低贱入尘埃的贱业。哪怕是白薇,在做过无数的努力得到许多穷人敬爱之后,仍是无法融入那个所谓的上层社会去。何况是别人? 在李玉娘沉默不语后,陆五才沉声道:“只是关在牢里几月几年就放出来,这种惩罚对她来说太轻了!” 一时无语,李玉娘怔怔地看着陆五,不知做何反应。得说,陆五说出了她的心理话。崔妈妈在丽人坊十几年,受害的女人何只几十?就是死,都不足以弥补她对那些女人的伤害。可是,说这话的不是她,不是喜欢以暴易暴的萧青戎。这是陆五,那个坚守正义,恪守职业操守,会说“我抓到坏人,再由大人裁定是否有罪”的陆五。 抿紧唇,李玉娘在沉默半晌后涩声道:“对不起,我太多事了,要不是我也不会……” 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陆五没有说话,只是转身往里面走去。看着那挺拔的背影,李玉娘暗暗在心里叹了一声。就为今天,她就欠了陆五和白薇的。 跟在陆五身后走进丽人坊,她才发觉陆五竟然并没有走向大厅里她们原本坐的那一桌,而是径直走到角落一张并不起眼的位置坐下,甚至连看都没有看过去,自然就更没有回头来看她了。 心中惊疑不定,李玉娘缓缓走回桌子旁,正好听到陆大娘在低声嘀咕:“小五又在搞什么鬼?”虽然在奇怪,可陆大娘却显然没有想起身过去问。大概是已经习惯丈夫和儿子从事捕快工作的性质,对这种事见怪不怪了。 白薇抬头用眼神询问,李玉娘却只能摇摇头,回了一个不明所以的眼色。“等着看看吧!”低语一声,她又转头看了看玉儿,再对白薇眨了眨眼。虽然彼此都没有说话,却都明白了所要表达的意思。 白薇静了片刻,才低声问道:“玉儿,这两年,崔妈妈有没有给你吃些什么药或是……对了,是参汤,每天都会熬参汤给你喝是不是?” 看到玉儿茫然地点了点头,白薇只觉得胸腔鼓涨得似要涨了。仿佛这一瞬,嘴里都泛开那些参汤的苦涩味。她之前怎么可能那么傻,居然以为崔妈妈真是怜惜她的身体才好心为她补身呢? 咬了咬牙,白薇沉声道:“玉儿,你听好了。那些参汤不是参汤,而是毒药,会让女人断绝生育的毒药……我会找大夫来看你……”看着玉儿仍然迷茫的神情,白薇实在不忍心再说下去。虽然已经不是清倌人,可是眼前的这少女仍是那样的稚嫩,甚至连生儿育女对一个女人代表着什么都没有完全弄懂。就因为这样的懵懂,才越发显得残忍,如果真的无法医治,当她明白自己不再是个完整的女人后会是怎样的一种痛苦。 垂下眼帘,白薇合上双眼,在强硬与坚强背后流露出一丝脆弱。虽然不曾流泪不曾痛哭失声,可是她的心却早已被割得无法缝补。 李玉娘默默地望着白薇,有心说些什么,可话还未说出,就突听得楼上一声巨响,竟是整张桌子都被人掀翻了似的“轰”的一声。 惊愕扭头,便看到大厅里原本还在听曲**的人们纷纷起身惊讶地看向二楼的一间雅室。 那是一间半敞着窗的雅室。之前李玉娘等人并没有特意留意,这会那雅室里突然乱起来,人影绰绰,因都是站起身来,便看到那雅室里竟都是熟人。 萧、萧青戎?虽然离得不近,又是楼上楼下,可那张脸在窗前一晃而过,李玉娘便已经认了出来。 突来的愤怒过后,她看着那雅室里晃过的蒲安的脸,突然冷静下来。陆五所说的好戏不会就是指这吧?难道他竟不是请衙门里的兄弟们帮忙而是找了萧青戎?这,算不算是官匪勾结? 沉默着,她突然间觉得有些好笑。难道陆五这两年竟是一直都知道萧青戎就在杭州,而且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找到他帮忙吗?还真是……果然不愧是半个师兄弟了! 感觉到有人拉扯她的衣角,李玉娘扭过头去看看皱着眉的白薇,浅笑道:“不用怕,尽管看好戏就是了。我想,这会是一出好戏……”难得陆五和萧青戎尽释前嫌演上这一出戏,她要是不好好观赏,岂不是对不起演员了?也不知他们的剧本到底是怎样的,毕竟以她对萧青戎的了解来说,萧青戎可能更喜欢一剑斩下崔妈**头而不是这样来演一出闹剧。想来,他肯来玩这一手也是因着陆五了…… 第十七章 就是阴你又如何 第十七章就是阴你又如何 听到那一声巨响时,崔妈妈正在二楼的一间雅室里紧紧盯着楼下的白薇。 “那小贱人到底回来做什么?”揪着手里的帕子,她愤愤低喃着,如果眼里能射出刀子的话早就用刀子把几个女人射得满身窟窿。 听到崔妈妈这样说,张婆自然是要附合的:“可不是,小的在坊里也做了六七年了,还真没见过哪家女眷跑到这里来,就是捉奸也不带这样的啊……”自知说走了嘴,张婆献媚地笑问:“要不,小的去喊人来轰了她们出去?” “轰她们出去?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那女人又是拿了白花花的银子丢过来,我去轰人还要不要再做生意了?猪脑子……”崔妈妈恨声怒骂,情绪越来越不稳。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一声巨响,好似就在耳边一样,“轰”的一声震得她的心肝脾肺都要跳了出来。 耳朵嗡嗡响着,她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出了事情。立刻便吼了起来:“还不快去找王四他们过来!” 捂着耳朵,张婆尤不解地问:“王四那些人……不是要扰了生意吗?”一句话还没问完,崔妈妈已经一巴掌打在她脸上,“放你母亲的屁,连桌子都掀了,还客什么客呀?!”说着,也不理一脸委屈的张婆,她先一扭身出了雅室。 出了雅室,便看见在廊上探头探脑的客人还有小姐。崔妈妈忙甩着帕子上前一一安慰:“大官人莫慌,不过是客人喝醉了酒撞翻了桌子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着大官人回去饮酒……来呀,吩咐下去,每间屋子先送一壶上好的花雕当是我崔妈妈给各位客人陪罪了……” 哄过受惊的客人,崔妈妈背过身去,脸上的笑便突然消失不见。偏着头,她缓步走向唯一一间没有人探头出来的房间。还没走近,就已经听到房里传出吵杂的争吵喝骂之声。 在丽人坊这么多年,这样的争吵声崔妈妈听过许多次,无非就是客人喝多了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可不知为什么,这一次听着里面的争吵声她竟隐隐生出一股寒意。虽然知道自己的多疑有些可笑,却到底还是小心起来。 猛地推开门,她扬声笑道:“各位大官人……”才看清屋里的情形,她的声音就嘎然而止。与此同时,一声惊呼响起,崔妈妈眼看着那站在窗前的男人手脚乱挣,尖叫着掉到楼下去。吓得脸色发白脚发软却是上不得前,只能颤着声音道:“出、出人命了……” 她这一叫出来,抢到窗前往下张望的男人便回过头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人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死呢?” 那人一回过头来,崔妈妈便愣住。这男人,好生眼熟。不是说长相,这丽人坊天天人来人往,除了常客她能记得清外,别的人她还真没那么好的记性。可这回头看着她笑的男人,身上却有一种让人记忆深刻的东西。 对了,她想起来了,这人不不是那年赎了白薇出去的人吗?她还记得,那年白薇走后,她翻遍了白薇的住处却没有找到白薇的私房钱,后来又听说白薇竟是和人合开了什么荐人馆,才意识到可能竟是被骗了。原还想着找人收拾白薇的,却又听说连米老大去找茬都铩羽而回。这才渐渐息了那心思。 没想到时隔三年,她竟又一次看到这让人胆寒的煞星。想到此刻正坐在楼下的白薇,她哪儿能不知道这些人竟是特地来找茬的呢?心里又恨又气,也不知是从哪冒出来的勇气,她竟直冲过去,大声骂道:“你个王八蛋!和那小贱人一伙的故意来寻老娘茬是吧?” 萧青戎脸上的笑立刻敛去,半眯起的眼里全是煞气,“丽人坊就是这样对待客人的吗?也难怪,有这么嚣张的老鸹,所以才会有那么嚣张的客人……”说着,他忽然笑了起来,“应该让人都知道崔妈妈是什么要的人才是……” 话音未落,他已经身形一展,竟是一眨眼的功夫已经闪到崔妈妈身前,手一伸就提起了崔妈妈丢了出去。 听着那一声被拉长的尖叫,萧青戎揉了揉耳朵,似乎是嫌吵。另一边的蒲安却是皱起眉来,“会不会就这么被你摔死了?” 萧青戎回头瞥了他一眼,笑道:“我倒是想一手捏死她一了百了,可惜那位都头大人不是这么计划的……”看着蒲安,他忽然坏坏地笑道:“怎么样?我带你一起下去,倒还快些。” “不用了!”蒲安拿眼瞪着萧青戎,声音有些尖利:“知道你萧大侠轻功了得,不过我这个人怕晕……”这句话倒不是说笑,在海上生活的时间长了,一上岸他就觉得有些晕。 看到萧青戎耸了下肩,也不劝他。返身自窗口跃了下去。蒲安撇了撇嘴自言自语道:“还是自己的两条腿最舒服……”说着,扭头看看被吓得抱作一团的两个艳ji,他笑问:“要不要去看看热闹,看到崔妈妈受苦你们也应该很开心才对啊……” 也不理两个女人用怪异的眼神看他,他径直走出去,一面往楼下走,一面还顺手敲着那些或开或合的雅室门:“出来看热闹啊!出大事了,人命关天啊……” 这样一路晃悠着只差哼小曲了,蒲安一下楼,就看到大厅里乱作一团,虽然没有象街上一出什么事就被围得水泄不通,可现在所有人却也是都伸长了脖子往前面瞅着。 他推开前面的几个人,仗着多年海上生涯练出来的力气挤了进去。便看见那瘫倒在地的崔妈妈蓬头乱发地撑起身来,虽然从二楼摔下来不过是些擦伤,可精神上受到的刺激却是不小,连眼神都有些发滞。在她身后,却是早她一步被丢下来的那个胖子,人胖肉厚,倒算是做了回肉垫子。只是一个大男人,就似被吓傻了一样哭天喊地只差喊着要回家吃奶了。 “怎么?被摔傻了?又没受什么伤,怎么竟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呢?”站在崔妈妈身前的萧青戎轻声问着,声音居然很是柔和。 崔妈妈颤抖着唇,却仍硬撑出强势来:“你,你这么放肆,竟敢在丽人坊伤人,你是不想活了吧?”一句话吼出,她自己又觉得气弱,不禁又道:“你眼里没有王法了?!” “王法?”一声轻笑在耳边响起。她愕然回头,才发觉竟是白薇在她身边半蹲了下来,“妈妈在说什么王法啊?这些年里,你买过多少被拐卖来的女孩子?又给多少女孩子下了春药损了她们的清白?还有,那些夺走我们能生儿育女权利的毒药……象你这么阴损该杀的毒妇,也还好意思说什么王法!” 被白薇一席话震得失魂落魄,崔妈妈怔怔地看着白薇,涩声道:“你说什么,我什么都听不懂……来人啊!来人!王四,你个王八蛋,死到哪去儿了?”她大声喊叫着,挣扎着要爬起身来,却冷不防陆大娘从侧面扑上来一脚踹在她的左腰上,把她踹翻在地后更重重地压了下去。 看着陆大娘肥硕的身躯就这么压在崔妈妈略显瘦小的身子上,李玉娘不自觉地咧了下嘴,却还是自动自觉地移了下身体遮拦住别人望过来的目光。其实,再遮再拦,总还是会被人看到的。不过是想延迟一会别人上来打扰的时间让陆大娘发泄发泄火气罢了。 陆大娘骂仗是一把好手,打人更是不在话下。只看她抡起巴掌批头盖脸地一阵猛打,竟是连半分都没有停歇过,就知道正感受着陆氏散手的崔妈妈是何等惨痛了。 “你个不要脸的老娼妇,自己生不出孩子就害人!你妈怎么不在生你出来时就淹死你啊……害我新妇!害我新妇!我叫你害我新妇……” 淘淘不绝的咒骂,连带喷了崔妈妈一脸的口水,比那些落在身上脸上的巴掌更让她痛苦难当。做惯了高高在上的管事,这些年来享受了太多,她已经忘记被人骂被人打是个什么滋味了。 虽然恨得要死,可到底撑不了太久,护着头脸举手反击却仍是吃亏多,崔妈**对骂反驳声也越来越低。从高声还嘴到时而求饶又尖叫着“王四你个王八蛋”,崔妈**气势越来越低。 眼看着她似乎连还手的力道都没有了似的,李玉娘还在担心会不会就这么被打死了,就突听外围传来大喊声:“哪个混蛋敢来老子看的场子捣乱!” 随着大喊声,后面真正属于看热闹的人便作鸟兽散,生怕会被殃及池鱼。李玉娘等人回头看着雄纠纠气昂昂一副英雄好汉状走过来的几个壮汉,却是没有什么害怕的表情。 蒲安一乐,身子一闪竟是避到李玉娘身侧,笑道:“没我什么事,好汉爷们,要找麻烦,那边请……” 看他直接用手指着萧青戎,李玉娘忍不住嗔道:“没点男人气慨,这时候是该躲的时候吗?” “切,本来就只好了,我只是来充个人数的,打架什么的可没我什么事。”蒲安翻了个白眼,嘀咕道:“就这,我还不知道回去怎么和我娘子解释呢!” 听到最后,李玉娘倒是乐了。如果不是情况紧急,她怕是要调侃几句这个居然突然就变成怕老婆的好男人的家伙了。 他们这头轻松说笑,那头作为打手头子的王某人可就不悦了。瞪大了眼,他怒喝着:“厮那汉子,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丽人坊撒野!”刚骂了一句,他就似听到什么似的顿了声音,侧耳听听又往地上一瞧,立刻变了脸色,“那肥婆娘,你还不快下来。崔妈妈,你怎么样啊?”又扭头骂人:“你们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点去救人……” 眼看着几个壮汉想往前冲,陆大娘也不是个傻子,立刻就跃了起来,身子一闪就避到白薇后面。人虽是闪到后面了,可嘴巴却不闲着,仍是扬着嗓门破口大骂:“你们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好好的人不做,非要跟着这老娼妇做狗,真是给你们爹妈丢人,要是我是你们八辈祖宗,在地底下都要被气得活过来杀了你们了……” 眼看着那些汉子被陆大娘恶毒的言词刺激得脸都绿了,李玉娘轻咳了一声,扭头冲白薇使了个眼色。白薇却是摇了摇头,也不知是管不了还是不想管。不过所幸那些汉子虽然强悍,可只迈近了两步,就再也近不得前了。萧青戎就象是一座高峰一样耸立在他们面前,哪怕他们使出了吃奶的劲也再没办法近前一步。 蒲安在旁边看着热闹,嘴里也学着陆大娘不干不净地喝骂两句,甚至还似看戏一样拍手叫好,倒是把周围看热闹的看客们的热情勾了起来,原本还衣香鬓影,歌舞升平的大厅活似变成了拳击场一样乱成一团,到处都是男人的鼓掌呼喝声。 撑着身子勉强爬起来的崔妈妈睁着肿涨的眼皮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她这头黯然神伤,可白薇却仍是没想放过她。倒是没再任陆大娘过去毒打已经脸上浮肿青一块紫一块的崔妈妈。而是冷冷地看着她,沉声道: “觉得很痛吗?可是这样的痛比起你施加在那些女孩还有我身上的痛不及万分之一。像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应该生下来,更不应该生成女人……从前我总觉得虽然你人可恶,可总还是有些让人想起来也会笑的好处。可是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蛇蝎心肠,明里一脸媚笑,暗里却用软刀子切割着我们这些为你卖命赚血汗钱的女子……你狠毒的老娼妇,根本就不把我们当人看是不是?!” 她大声喝问着,虽然难忍着,可眼眶里却到底满是泪光。不知是被她骂得狠了还是被打得晕了头,崔妈妈突然嘶声大叫道:“这算什么?!不过就是一些药,我又不是没吃过,有什么大不了的?做我们这行的还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声音一顿,因为扭曲而看不清那张浮肿的脸上到底是种什么表情。沙哑着声音,她嘲笑道:“落在这种地方,不就是这样吗?哪个老鸹不给手下的姑娘吃药呢?勾栏院,又不是你们那什么善堂,难道还能每天都是小娃娃的哭声吗?都这样,也不过是药效长短的事儿罢了……白薇,你今天来找我算帐,我又找谁去算帐呢?总归,是自己倒霉罢了!” 白薇沉着面色,冷冷地看了她半晌,然后缓缓摇头,“你觉得自己倒霉,觉得所有的老鸹都这样做,所以你就觉得害我们也是天经地义的了是不是?”突地一声冷笑,她厉声道:“不要再为你自己找借口了!什么倒霉什么都这样,你根本就是只把我们看成生钱的工具,是一堆堆的银子而不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崔妈妈,你这些年利用我们这些女儿也利用得够了,该享受的也享受了,也够本了……” 心头一凛,虽伤得重了,可崔妈妈竟也能极快速地往后跳了一步,厉声喝道:“你要做什么?想杀我?别忘了这里这么多人看着呢!” 白薇牵起嘴角一笑,没有说话。旁边正挥出最后一拳摆平最后一条壮汉的萧青戎却是一声长笑:“你放心,动手这种事用不着女人来做的……” 呆呆看着倒在地上的那些汉子,崔妈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和白薇也不过只说了几句话而已,怎么可能这些人竟都倒了下去。被身后正在爬起来的伍大官人一绊,她跌倒在地连滚带爬地又往远处逃了些,尖叫着:“来人啊来人,快来救我……” 举目四望,却都是明显带着兴奋好奇神情的脸,都是看客。哪怕是她熟悉的坊中的姑娘们,也只是用冷漠的眼神望着她,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去。好不容易,有几个平时受她重用的婆子呼喝着上前,可被萧青戎一句淡淡的“帮凶亦当诛”便吓得魂飞魄散逃得老远。 “不要,不要……我、我给你钱,我把所有的钱都给你……”如果是白薇说要杀她,崔妈妈可能还会冷笑着强硬地斥之以鼻。可面对眼前这年轻的男人,她连半分怀疑都没有,甚至连反抗的心思都不敢有。 摇着头,她只能一步一步地后退,胆怯地求饶。可对面的杀神却也是一步步逼近,竟没有半分被她说动的意思,甚至连嘴角的笑都未减分毫。 脚下一绊,她仆倒在地,才发觉竟不知什么时候又绕回原地,好象又是被那一堆烂泥一样倒在地上的伍大官人绊倒了。手胡乱在地上摸索着试图撑起身时,她不知自己碰到了什么东西,只觉得指尖微凉,待把那东西抓在手上时她才发觉那竟是一把刀。指尖一抹腥红,想是刚才竟是被刀划伤了,流个不停。 “真是一把锋利的刀……”不知是谁在说话还是她自己在心里想的,一时间她的心思竟全迷在这上头,好象有谁在低低地说着:“杀了他……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啊,是她自己的脑子在说话吗?神志有些恍惚,她已经无法思考,只是凭着本能站起身,猛地一反身,合身扑了上去,用着全身的力气刺出去……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崔妈妈只觉得眼前一花,甚至还没有看清楚眼前的人,也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就感觉到自己手中的刀已经刺中了什么…… 那种感觉,是刺中了人,更或者说是刺中了肉了感觉,一大片的,厚厚的肉…… 眨了下眼,她有些茫然地看着立在自己面前的胖乎乎的身体,那大片的厚厚的肉上,正插着她刚才刺出的刀子,鲜红的血正沿着刀刺中的地方迅速地洇开…… 愕然抬头,对上一双死鱼一样翻着灰白色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她。那颤抖着的唇正大口大口地涌着鲜血,却仍是蠢动着,颤抖着,似乎是要问“为什么杀我”一样。 脑子里象是突然刺进了一根针,崔妈妈抱着头爆出一声尖叫。与此同时,大厅里有人发出惊叫:“杀人了……”原本还在看热闹的人立刻乱成了一锅粥,大厅里的人还有楼上的人,乱纷纷地惊叫着,纷纷往外面跑去…… 原本热闹的勾栏院突然就变成了凶杀现场,寻开心找乐子的人都怕惹祸上身,哪里还敢再留。好似没有看到那些她费尽心思讨好的客人都跑了个精光,甚至连钱都没有付。崔妈妈只是眼神直勾勾地往前看着。呆呆地摇晃着却到底没有倒下,撑着一口气,她瞪着在伍大官人倒地后现出身形的年轻男人,狂乱地吼着:“你阴我!” 萧青戎挑眉一笑,平声道:“就是阴你又如何?现在,你逃不掉了。所有的人都看见你杀了人。”冷冷地摇了摇头,他轻声道:“其实有人觉得即使你死了也不足以偿命,可是除了这样又能怎样呢?到底他的心肠还不够硬。若是我,会让你觉得生不如死……” 摇着头,崔妈妈只觉得身体从心往外都冷。一步步后退着,她猛地转过身冲着里院狂奔而去。可不过两步,就被人拦下。那是一个身形高大,面容微黑的男人,她不认识却莫名地觉得怕了。虽然不象刚才那男人身上有危险的杀气,可这男人看她的眼神却是让她觉得慌了神。 “崔妈妈,本官乃是杭州府都头陆五。”男人沉声说着,虽然没有上前,却让崔妈妈吓得几乎跌倒。 这名字,好生熟悉……猛地回头瞪着正静静地望过来的白薇,她的脸扭曲着,一双眼直要瞪了出来:“贱人,你害我!你害我……” 扭头看着自大门外涌入的皂衣衙役,崔妈妈再也撑住,直接瘫软在地,还要衙役过来硬拖着才能动得了。 接下来的事情似乎就变得简单起来。看着那些衙役在大厅里走来走去,又是察看现场,又是在外面盘问证人,李玉娘只觉得这竟象是场不真实的梦…… 第十八章 直言相问 第十八章直言相问 “都结束了……”陆五慢慢走过来,低声说着。 “结束了?”白薇抬起眼眸望着他,嘴唇微颤,欲笑还伤。 一旁的陆大娘看不过眼,忍不住又是低声嘀咕起来。虽然初战失败,可不代表她会就这样放弃自己的心思,少不得以后还要旧事重提。只是这会儿,一场纷乱却是累了,也提不起精神来再闹。 李玉娘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看到陆五伸出手轻轻牵住白薇的手,虽然不是紧紧握着,可在众人面前却已经算是陆五最大的亲近尺度,所以白薇望向陆五的眼神便盈满了既喜且惊的复杂情绪。可是,她要看的并不是这个。不是揩手共度了难关的夫妻,也不是那头仍一脸兴奋的蒲安,甚至不是正笑吟吟地望过来的萧青戎…… 目光缓缓移开,落在仍躺在地上的那具尸体。不知是疏忽还是怎么的,竟到现在也没有衙役过来故去尸体,也没忤作过来验尸。那应该已经冰冷的尸体仍就那样躺在血泊中,被血涂花的下半张脸,仿佛诡异地挂着一张怵人的笑脸…… 瞳孔微缩,李玉娘不敢再瞧,涩声低喃出声道:“结束了?!那人……”责难的话语在舌尖打转,似铁锈一样刮着舌头,让整个口腔都泛上一股腥味,却仍没有办法就那样说出来。 无法平静下来,刚刚目睹一场死亡后,她的心乱成一团。这不是她目睹的第一场死亡,从被斩首的米老大到尸体被丢进海中的水手…… 虽然那年回到杭州后她给了那水手的家眷大笔银钱作抚恤金,又明里暗里的暗示自己那水手该死。在那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情况下,杀戮在所难免。可是,偶尔她仍会做恶梦,醒来后一身冷汗。虽然有时候会有惭愧之感,可她从没有责怪过萧青戎的意思。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自然不会因为萧青戎救了她的命而反倒指责他的杀戮。可是今天,她在某个瞬间,责怪了萧青戎。 让崔妈妈背负杀人罪名受其应有刑法,该说是很妙的计划。可是,那个伍大官人虽然是个惹人厌的登徒子,却也罪不至死才是。甚至可以说,在这整件事里,他根本就是一个无辜者…… 咽了下口水,她抬眼看看正走到她面前,半俯下脸笑看着她的萧青戎,咬了咬牙还是道:“青戎,你以后莫要再……” 话还未说完,身后已有人吆喝着“让让啊”走过来。扭头看却是陈宽和另一个看着有几分面熟的衙役。不知怎么搞的,原本还在大堂里忙乎的衙役竟已不知什么时候走了个精光,大堂里便只有他们几人。而陈宽和那衙役也不知半拖半抬了一麻袋什么东西,竟是累得直喘粗气。 下意识地避开,李玉娘还在心里嘀咕,就见陈宽把那麻袋往地上一丢,叉着腰喘着气,竟是一脚踹在那伍大官人的尸体上,“死胖子,没事只知道吃,长得猪一样,累死老子了,说什么你也得补偿咱们哥俩儿……” 李玉娘挑起眉,又是惊讶又是奇怪,虽然陈宽对她的态度远不似几年前那个样子,可她仍觉得陈宽是个好人,怎么今日竟如此对死者不敬。就是陆大娘也似看不过眼去了,走过去骂道:“臭小子,你干什么呢?难道不知道人死为大的道理吗?就算这混球惹人厌,你也不能……” 她话还没说话,就突然听到有人低声附合道:“就是,生不求恩死不还怨,我都死了,还找我要什么钱……”虽然声音很低,还有些怪怪的尾音,可陆大娘听得清清楚楚,这声音分明就是发自脚下那具尸体。心里发毛,她低下头去,便见那一直倒在血泊中的尸体竟是突然动了下手指,然后竟是突然睁开眼来。 “诈尸啊!”被吓个半死,陆大娘直接跳了起来,大叫着闪到陆五身边,直接就把正与陆五脉脉凝望的白薇挤到一边去,紧紧地抓着陆五的手,竟是撒娇似地道:“小五,吓死娘了……” 不管是突然竟动了起来的尸体还是撒娇的陆大娘,都让李玉娘惊得口不能言。“他、他、他……”李玉娘伸手指着那慢慢爬起身来,竟是抬手去抹脸上血迹的伍大官人,结巴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没死?” 虽然有些迟钝,可看着萧青戎他们几个男人竟是全无惊讶之色她到底还是明白过来。原来从头到尾,竟然都是一场戏。不光是骗了崔妈妈,就连她们几个女人也都蒙在鼓里。 陆五没有多作解释,只是安慰似地拍了拍陆大娘的手便走上前去。看看陈宽,他又低头去看那麻袋。陈宽便会意过来蹲下身去解开麻袋。麻袋才一解开,便有一股微腥的臭味传出,几个女人都下意识地掩住鼻子,陆五和陈宽却是面不改色地从麻袋中拖出一具尸身来。看身形,竟是同那伍大官人差不多 也不知是要表功还是怎么的,陈宽竟大咧咧地笑道:“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具尸体,只是在义庄停的久了些,味道不怎么好闻了。”一句话,让几个女人几乎要吐了出来。 陆五竟还能道:“无妨,仵作那边我自然有办法。不过,一会抬出去时还需要些新鲜的血……”另一个衙役便笑了起来:“头儿放心,咱们早就准备好了。”说着,竟从身上摸出一只皮囊,“虽然不多,但也够了。我从范屠夫那儿买的时候还热着呢!” 陆五点了点头,也不再说什么,站起身来看着那伍大官人,沉声道:“你现在就离开杭州,以后都不要再回来。之前我答应你的事自然会做到。” 伍大官人随手把从腹部取出的生肉丢在地上,把玩着手里的刀子,只是笑。“陆都头,我信得过你。可是,你也知道我要离开杭州,总要有些盘缠的。咱们怎么说也算是朋友了吧……” 陆五目光一凛,并未说话,他身边的陈宽却是窜了出去猛地揪住伍大官人的衣领。一个耳光扇在那张胖乎乎的脸上,他喝骂道:“给脸不要脸的东西!你当自己是什么?不过是个冒充员外招摇撞骗的老千,咱们头儿把你放出来已经算是饶你了,居然还敢来讹咱们。看来,得剖开你的肚子看看是不是吃了熊心豹胆才有这么大的胆子了。” 被陈宽一吓,伍大官人哭丧着脸道:“我哪儿是讹你们啊!几位官爷,小的以后可是得隐姓埋名当个死人似的过日子呢!没钱可怎么能活得下去呢?” “呸!隐姓埋名?你还真当自己是姓伍了不成?再哆嗦,老子可不耐烦和你用嘴说话了……”陈宽冷哼着,手里的朴刀就要拍上伍大官人的脸。 “陈宽!”陆五低喝一声,竟是反手解下腰上的钱袋丢了过去。“这些钱你也拿着就是。” 伍大官人掂了掂钱袋,脸上的笑便黯了几分,打开看后更是脸色发阴,“才十两银子,陆都头还真是出手阔绰。” 被他冷嘲热讽,陆五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发黑的脸上隐隐现出一抹暗红,但立刻便回复正常,只是抬眼看着伍大官人平声道:“你觉得不够吗?” “当然……”还要再说下去,可一抬眼对上陆五的眼睛,伍大官人便立刻收了声。干笑两声后干巴巴地道:“够了够了,小的这就立刻离开杭州,再也不回来……”说完,竟真地转身就要走。可没走两步,却被陈宽唤住。 “你是想把外面的人都吓不成?”陈宽冷笑着,丢过去一个包袱,又冷冷地指了下后面。“后面巷子里走,要是被人瞧见了老子就真地让你只能被抬出去!” 眼看着那伍大官人陪着笑,竟真地脱了外袍换了一身旧衣裳后往后院走了。李玉娘只觉得心里怪怪的又说不出是喜是忧。事情发生得委实出乎意料,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没人死?那崔妈妈还真是被阴得够彻底了!她心里想着,可想想又觉得开心。至少,萧青戎并没有害死别人。虽然她知道萧青戎是什么人,也看过他残忍的一面,可多多少少还是不愿意看到他在自己面前伤害别人。 不能去请求他以后都不伤人、杀人,或许该说她自私,宁愿那些与他作对的人受伤甚至死亡也不愿他受一丁点儿伤。可,至少不要让她看到…… 偏过脸去,她伸手握住萧青戎的手。在萧青戎略带疑问地轻声问她“你刚才想说什么”时只是笑着摇头不语。 事情并不象陆五所说的一样:结束了。事实上,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虽然崔妈妈已经被拘入大牢,可是被真正判刑却已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不知陆五是怎么办到的,当崔妈妈被压上大堂时,一切的物证都毫无破绽。再加上来丽人坊寻欢的客人和那些小姐的供词,所有的人证物证都让这桩杀人案件铁证如山,无法脱罪。不过一次审理就已经定了斩刑,又过一月,秋后处斩的文书自京中传回当夜,崔妈妈便在大牢里自缢而死。 虽然自杭州大牢的女监里隐约有风声传出,说那一晚有人听到崔妈**哭声,又说好象还有男人的声音云云,可却并没有人有那个心思去调查一个惹人厌的老鸹的死因。 曾经风光过十几年,到最后却还是一席草席裹了尸身被送去义庄。最终,是白薇出面买了棺材才使崔妈妈得以入土为安。陆大娘恼得骂人,只说那钱还不如买了肉骨头给狗吃,白薇却只是无语。后来还是辗转自小红那里听说白薇曾经站在崔妈**墓前流过一滴泪: “若你死后有灵,便在地狱中也寻那曾害了你的人报仇好了……若上天垂怜,许你来世,不要再重复如此悲剧。宁为无知莽夫,不为女儿身……” 这些,自然都不过是后话。此刻,李玉娘与萧青戎揩手走出丽人坊。回过头去,望着那突然之间仿佛就灯光黯淡,冷清起来的院落,再看那些一脸茫然聚在门前却不敢往里走的那些女人,不禁一声低叹。 不管有多痛恨过这个鬼地方,可这埋葬了她们的青春与她们所不知道的伤痛的院落却仍是她们在这世上唯一的栖身之所吧? “小姐,”听到喊声,李玉娘回过头去,便看到自人群中奔向白薇的玉儿。 “小姐,我们怎么办?崔妈妈被抓进大牢了,我们会怎么样?”彷徨地抓住白薇的手,玉儿急切地问着。虽然被玉儿抓得痛了,白薇却仍是笑着道:“不用怕,很快就会有人接管教坊的。” “那我们还可以在这儿了?”玉儿垂下头想了半晌,突然就跪了下去,“小姐,你带我走吧!带我离开这儿,我不想再留在这里……就算不能跳舞唱歌,我也不想再留在这儿了……” “你要我赎你出去?”白薇怔了半晌,才沉吟道:“就算要赎你出去,也要等新的管事来了之后才行。你且先安心等我,待我安排好再说。” 李玉娘默默地看着,待白薇走过来后才迎上有低问:“你真要赎玉儿出来?”看她静了半晌后才点了点头,便浅笑道:“也好,玉儿从前便跟着你,现在又跟在你身边倒也好相处……” 白薇沉默片刻,忽然幽幽道:“你觉得我应该把玉儿带在身边吗?” 李玉娘一怔,看看白薇似笑非笑的神情,一直倒说不出话来。对于一直努力洗去从前生活痕迹的白薇来说,身边突然多出一个与她有相似经历的女人未必算是件好事吧?细想想,她倒是能理解白薇的意思了。 果然,过了少半月后,白薇真的自丽人坊中赎了玉儿出来,却未并留在身边,而是留给了她一笔盘缠后介绍她去了余杭的一间绣坊做绣娘。虽然是孤身一人离开,可到了没有人认识的地方或许真的可能开始新的生活吧! 没有和白薇、陆大娘坐一辆车回去。李玉娘在看到蒲家那辆看似平凡的马车后,立刻扬声唤了一声。扭头对萧青戎低语了数句,她便先跳上马车撩帘坐了进去。而萧青戎却是坐在车辕,头靠着车板,合上眼,没一会竟似已经睡着了一样,完全没有要听里面声音的意思。 蒲安哼了一声,把帘子甩上,似乎是对萧青戎的态度颇有不满。“竟是这么不把我当回事吗?”低声嘀咕了一声,他又自嘲地笑了下,抬眼看着盯着他看的李玉娘,笑问:“怎么这么看我?难道我脸上长了花不成?” “没有……”扭过头去,李玉娘想了想,还是又回来头来看他,“怎么样,最近一直都在忙着哄可儿和你那宝贝儿子吗?隔壁住着,都少见你们过来走动了……” “我们家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声音一顿,蒲安奇怪地瞥着她,“你今天怎么有些怪怪的?” 怪怪的……是,这样问法是有些怪。李玉娘深吸了口气,还是决定有什么话还是直截了当地说出来的好。曾经说过,他们是家人的,就没有必要这样把事情放在心里猜来猜去。 轻咳了一声,她沉声道:“那我就直说了,泉州杨家是不是派人来见你了?说了什么吗?” 蒲安面色一变,把目光转开,口齿微动却又把话咽了下去。李玉娘看到他的眼珠微转,竟似在想要说些什么才好的意思,不禁心中暗恼。 “蒲安,你要是不想说,我不问也可以,可不许编瞎话来骗我!”一句话说出来,两个人同时怔了下,对看一眼后便立刻笑了起来。还好,仍然亲近,仍然可以用随意的态度和对方说话。虽然少了些礼貌,却多了许多难言的亲切。 蒲安静了两秒,忽然低声道:“老头子快不行了!” 李玉娘目光一瞬,很快就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 斜插在头上方的气死风的微光下,她忽然察觉出面前这张特意笑得夸张的笑容背后那一抹凄伤。想起刚才在丽人坊蒲安的笑容,她忽然觉得有些怜惜。他们这些人,都很清楚那个没见过面的老人对蒲安究竟代表着什么。哪怕他真的可能会在听到死讯时放声大笑,可在暗夜里心仍然会痛的吧? “回泉州去吧!”她低声说着,在蒲安抬头看她时,平声道:“带着可儿还有那小东西一起回去。坐着我们的船队直下泉州,让蒲家的人知道你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少年。去告诉那个人,你已经找到属于自己的一片海……” “我……”声音干涩,蒲安把头埋进膝盖,闷声道:“我不知道……我有些慌……玉娘,你知道的,之前我一直很急着闯出名堂之后风光地回去泉州去气死那老家伙。可是真的听说他快不行了时,我却有些慌了神……很矛盾,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去……” “有什么可矛盾的?你现在不回去,难道还要等着他死了以后才来后悔自己没有达成自己一直都想做到的愿望吗?蒲安,不管你是想气死他还是想做别的什么,总要趁着他还活着的时候去才行。要不然,等他真的死了,你就是想站到他的坟头骂,蒲万里都会拦在大门前不让你进门。” “蒲万里?”蒲安撇了下嘴角,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他现在病着呢!就算过些日子病好了,他大概也有阵子不好意思那么站在大门前让人看了……”看看李玉娘奇怪的表情,他干笑了两声,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杨兄弟说那混蛋染了那种病,恐怕连那东西都要烂没了……” 眨巴着眼睛,李玉娘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蒲安含含糊糊地是在说些什么。“啊,那岂不是……那混蛋有儿子吗?” “好象……我从泉州出来的时候倒是有一个,只不知现在是什么情形。”蒲安皱起眉来,“你问这些事做什么?” “那个,”李玉娘摸了摸脑袋,虽然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道:“不知道你们的那个爹现在是怎么看他这个继承人的,要是我,就取消他当家的资格,换你这个精明能干的……”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李玉娘看着蒲安难看的脸色,“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蒲安垂下眉,沉声道:“我才不稀罕做什么当家人呢!就算去了泉州,我一气死那老家伙就回来!” 李玉娘抿起唇,没有再说下去。不管怎么说,能见那人最后一面总是好的吧? 大概是真的想通了,李玉娘回到后院,还能隐约听到隔壁院子里有蒲安的叫声。竟似心急得等不及明天,就已经开始打点行装。 “这家伙……”摇着头,萧青戎懒洋洋地抻着懒腰,笑嘻嘻地环住李玉娘,“娘子,今天吓到了?累到了?我给你捏捏肩好不好?” 挑起眉,李玉娘笑盈盈地回眸望着萧青戎,却突然用力一推把他推到床上,直接就那么压在他的身上,按着他的手臂喝道:“萧青戎,你老实交代,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娘子,冤枉啊!为夫怎么可能会瞒你呢?”萧青戎眨着桃花眼,只当李玉娘是同他耍花枪,笑得不以为然。 李玉娘也笑,连声音也是淡然的,“你不用哄我了,我只问你,鲁直可是给你来了信?” 萧青戎一怔,也反应过来,“莫不是许山同你说了什么?” “你说呢?”李玉娘冷哼一声,放开手,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坐在床边,“青戎,我知道你可能是为了我好,可是我不喜欢你有事瞒我。” 奇_书_网_w_w _w_._q_i_s_h_u_9_9_ ._ c_ o _m 沉默了半分钟,萧青戎便从后面轻轻拥住她,头抵在她的肩上,低声问道:“我不想瞒你。只是,你确定自己可以承担任何事情?包括伙伴的背叛?” “背叛?”李玉娘合上眼,沉默了很久后才睁开眼看着他微微一笑,“不管是什么事,你会和我一起承担不是吗?” 萧青戎没有说话,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呢?”李玉娘幽幽一笑,“或许,我该怕的是,如果有一天你不会再陪着我……”话还没说完,便被一根手指抵住唇。 没有解释,没有安慰,萧青戎只是低低地在她耳边嗔道:“傻瓜……” 虽只是两个字,却不怎的,竟也让人觉得鼻酸,几欲落泪…… 第十九章 准备 第十九章准备 “那,算不上背叛……只不过是另一桩生意罢了,一个不需要你参预的生意……” “不是背叛?哦,那你为什么不去直接和他谈?告诉他你的想法……” 是啊!为什么不去问?为什么不能象对蒲安一样直截了当地去说出自己的疑问? 在听完萧青戎的叙述后,李玉娘就一直在反复地问着自己,虽然每次她都能找到一个看似合理的答案来回答那个不停在脑子里发出疑问的声音。可是,她自己知道那不过都是借口。 不用等高丽那边再传来消息,李玉娘就已经知道那家正和他们竞争并造成一定威胁的新商行一定是许山开的。一家瞒着她和蒲安却走着同样人脉关系的竞争商行。 她知道自己现在是有些矛盾的。一会儿觉得许山自己又开了家商行也属正常商业投资,算不得什么。一会儿又大恨许山竟这样瞒着他们在背后搞鬼。而且,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竟那样故作神秘地告诉她蒲安在和杨家的人接触…… 许山到底是在想什么?她知道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看似忠厚却又带些小商人的精明的男人。可是一直以来她只以为他只是男人正常的饱暖思yin欲,迷醉在风花雪月里罢了。可是,现在看来,许山想要的比她想得更多,甚至有可能是她不愿意看到他拥有的…… “玉娘……”被人轻轻推了下,李玉娘猛地回过神来,看着对她微笑的沈三娘,牵起嘴角,却到底笑得有些牵强。 “你在想什么?那么入神,连我唤了几次都没有听到。”沈三娘淡淡笑着,转开目光,又看着躺在摇篮里的小小婴儿。 “也没想什么,不过是想着可儿这回跟着蒲安去了泉州,会不会被蒲家那些泼货吓到。”李玉娘顺嘴说着,目光却随着沈三娘的眼神望向摇篮另一端正在掩起衣襟的年轻妇人。 虽然一闪即逝,可她分明看得出沈三娘眼底闪过的那一抹黯淡。对于一个已经亲自喂养过两个孩子的母亲来说,不能够亲自喂养孩子是件令人难过的事。尤其是在奶水充足却硬要忍着憋着的那种痛苦,李玉娘自己也是尝过的。 在心底低声一叹,李玉娘不知该如何安慰沈三娘。不觉得沈三娘请了奶娘过来照顾女儿只是为了做好一个主母,或多或少,还是盼着许山能够回心转意吧?到底是结发夫妻,怎么可能会愿意就此生份呢? 他们是夫妻呢! 一个声音在心底悄声说。让李玉娘下意识地把所有想要倾诉的心思都压了下去。就象来许府之前见曲嫣然时所说的话一样:小心谨慎之后还是要小心谨慎。 “不要问为什么,甚至我都不知道希望你查到什么。可是,嫣然,尽你最大的努力吧!让我看看你从谢先生那里学到了什么……” 她这样吩咐着曲嫣然,其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希望曲嫣然查出许山有在帐目上动手脚还是不希望。可是不管怎样,她不会再让许山象从前白薇对她那样对她。如果必需有人出局,那人绝不是她…… 瞧,她自己何尝不是变得心硬了起来? 低下头涩涩地一笑,抬起头时正好看到沈三娘奇怪的眼神。想来,她竟是又听漏了她的话。笑了下,李玉娘也不解释,只笑着道:“再有两天,就是怜儿满月了,姐姐想怎样庆祝?” 沈三娘逗弄小女儿的手一顿,虽然立刻便笑起来,可神情多少是有些阴郁的,“不过是孩子满月罢了,无非就是一家人吃顿饭罢了。”看李玉娘皱眉,似乎不赞同似的,她便笑道:“放心,不会忘了请你和萧青戎过来吃饭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玉娘抿着唇,还要再说话时,外室已传来小孩子的笑声。随着笑声,五岁大的囡囡——大名许明珠的小美女已经嘻笑着跑了进来。不理后面抱着两岁多一点女童的奶娘的喊声,她一进门就已经扑进母亲的怀里。在李玉娘笑着唤她时又甜甜地喊人,甚至还凑过来搂着李玉娘的脖子亲了个,“姨娘有几天没来了,难道就不想囡囡吗?” “珠姐儿!”沈三娘看看女儿,嗔道:“不是告诉你不许再说小名的吗?”吐了下舌头,许明珠只当没听到。仍是嘻笑着扒在摇篮上去摸婴儿的手,“娘啊,你瞧,妹妹在冲我笑啊……” 听到姐姐的喊声,还在奶娘怀里的妞妞便扭了下身子,似乎想往前探出身子。可是奶娘只紧了紧手臂她便老实下来,甚至在李玉娘冲她笑时还有些小害羞地笑了下,把脸往奶娘的怀里缩了缩。叫“姨娘”的声音也是又细又小,小猫叫一样。 “宝珠又害羞吗?难道姨娘这么不招你喜欢吗?”李玉娘逗趣着,伸手过去接了妞妞在怀,怜爱地摸着她刚梳好的双丫髻。 沈三娘的三个女儿,除了最小的还看不出性格外,其他的两个竟是半分不象。大的许明珠因自幼受宠,天不怕地不怕,性子爽利,很有乃母之风。而许宝珠却格外的易害羞,很内向,也不知是随了谁的性子还是因为不似姐姐那样受宠的缘故。 温柔地看着几个女儿,沈三娘幽幽道:“你知道,做娘的不会偏心。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又有哪个不疼哪个不爱呢?可是,虽然都疼都爱,却总会觉得想更怜惜最弱又小最不得意的……” 目光扫过她脸上略带苦涩的笑容,李玉娘心中一动,忽然道:“谁说怜儿是最不得意的?别说你这个做娘的爱她,我这个做姨的也是格外爱她……姐姐,让我送怜儿一个会让杭州城里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受上天眷顾和亲人宠爱的女孩的满月酒吧!” 闻言一愕,沈三娘先是笑,可看到李玉娘认真的表情后不禁摇头,“你不是在说真的吧?不过两天时间,来不及的。就是酒宴都准备不及。” “谁说的?就让那些贵妇们看看咱们姐妹俩的能耐……”也让某些人看看她李玉娘已经掌握在手的实力。 最近的事情太过杂乱,许山回到府中时天色已暗了下来。自马车上下来,他便先皱起了眉。略有些不悦地扫过马廊外那一溜的马车,沉声喝问:“府里来了什么客吗?” 被他一问,躬腰侍候着的门房脸上便有些发苦。许全儿扫过那些一看就知道主人不是什么场面上人物的马车,也厉声喝道:“你耳朵聋了不成?没听见大官人问你话吗?来的什么人,你也让他们从正门走!” “哎哟,我的大官人。小的可没让那群婆娘从大门从,是从侧门进的。”吐了下舌头,自知失言的门房苦兮兮地道:“这些人都是李娘子带来的,小的实在拦不住。” “拦不住?”许山立刻阴了脸色。侍候他久了,许全儿自然知道他已经恼了。忙高声骂道:“混帐东西!什么叫拦不住?李娘子带来的怎么了?你吃的是哪家的饭,竟连这么点事儿都做不好!留你还有什么用啊?” 被许全儿几句话吓得慌了神的门房瞥了眼沉着脸的许山,忙解释道:“总管,总管说了……” 皱了下眉,许山也懒得再听那门房说话,直接便绕过影壁往里走去。许全儿瞪着那门房低骂道:“没眼色的东西,你再这么糊里糊涂的早晚让大官人卖了出去。” “全儿哥,可不关我的事,你可帮我求求大官人啊……”门房急得直告饶,摸出怀里的钱袋摸出十几个制钱便往许全儿手里塞去。许全儿眼角一挑,低骂道:“你当是打发要饭的吗?” 看他发怒,那门房虽然犹豫却到底还是把钱袋里的钱都倒在了许全儿手中。虽然不过几十文钱,却到底放不下,有几文掉在地上,钉铛作响地滚开。许全儿便哼了一声,一把夺过那门房的钱袋,把手中的制钱都倒了回去。又一扬头,示意他蹲下身去把掉下来的钱都捡回放进袋里,这才系好钱袋塞进怀里,连看都不看那门房一眼便转身绕进了影壁。 那门房呆呆地看着许全儿的背影消失,忍不住低骂了一声,“呸”的一声,一口浓痰吐在影壁下角上。 许全儿绕过影壁,紧跑了几步追上许山。看主人一直沉着脸,竟似乎是没留意到他刚才离开了一小会似的,不禁心里庆幸。 许府的前宅,有着一座极大的正堂大厅。刚买这宅子时,蒲安还开玩笑说“这要是开了酒楼,能容下**桌客人呢”。虽然不喜欢蒲安的玩笑,可许山却很满意这座大厅的宽敞。虽然平时并没有在这里待过几次客,可这间大厅仍让他感觉自己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见人就陪笑的小商人,而是一个成功的在杭州也数得上的大人物。因为这,在许府,这间大厅通常是不许下人随便进出的。可是今天显然这个规矩竟是被人破了。 远远的,许山便看到大厅里灯火通明,有许多人进进出出的忙个不停。脸色便更阴了几分。 慢慢走过去,他看着正背对着他站在大厅门前的许福,冷着脸没有吱声。许全儿看着他的脸色,又看看那仰看着两个下人正把一条红绸大花的彩带挂上屋檐的许福,露出些兴灾乐祸的表情。 主子不说话,他自然是要充作出声筒的。许全儿咳了一声,沉声道:“总管,福总管!” 被他突然出声吓了一跳,许福猛地一回头看到许山忙哈下腰陪笑招呼。许山却不去看他,只是阴着脸看着那些进进出出的人。这些人,有些是眼熟的,有些却是极眼生的陌生人。那些下人,统一的青衣小帽;个个手脚利落,行动举止间象是受过训练的,很规矩也很有礼数的样子,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大户人家奴婢的样子。虽然心里恼,可许山还是心里想自家的奴婢就应该也是这个样子才好。 “这是怎么回事?”沉声问着,他的火气倒比之前小了许多。 “回大官人,这些人都是李娘子带过来的。” “我知道,”皱眉,许山淡淡问:“我是问他们在做什么?难道你没告诉李娘子,这大厅不许人乱进的吗?” 许福苦起脸,做出为难的样子,“大官人,小的怎么会不说呢?可娘子说了,叫我们大家伙都听李娘子的吩咐,要是哪个不听话,就要行家法的。” 挑起眉,许山低下头没有说话。许府的家法自搬进这所大宅就已经有了,可从前沈三娘却几乎从未对哪个下人动过家法。但自那日卖了绿芸后,这家法似乎就成了沈三娘用惯了的绣花针一般顺手好用了。 “听李娘子的?”许山低笑着,声音虽然极低,可许福还是听清了他在说:“这里是姓许还是姓李?” 不仅他听得清,许全儿也是听到的,可两个人却谁都没有说话,反倒把头垂得更低。 静了一会儿,许山才沉声问:“你知不知道娘子和李娘子想做什么?” 许福听问,立刻抬头笑道:“回大官人,小的听娘子说这是要为三小娘子做满月酒的。” “满月酒?”许山有些惊讶地扭头看了许福一眼,这才恍惚记起是该这日子了。咳了一声,他似乎有心掩饰什么似地低喃道:“一个小孩子,哪儿用得着这么隆重。” 他是可以这样说,可许福却是不敢乱说话了。陪着笑,他献媚地道:“大官人,小的听这些过来帮手的人说,他们好象是金家的人呢!” “金家的?”听到一个“金”字,许山眼前立刻浮现出那张总是挂着有些轻浮笑意的脸。那位已经成为金家实际掌权人的金同仁金大官人,虽然这些年合作的次数也很多,接触得不算少,可他却从来没有看懂过他。除了知道那位曾中过进士却拒官从商的金大官人绝不是象外面那样轻浮的人外,他根本就不了解他,除了年节时礼仪往来外甚至算不上是朋友。 事实上,许山在面对金同仁时,或多或少会觉得有些拘紧。对读过书的人来说,一个进士总是让人觉得敬畏的。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金同仁和各路文职官员的关系一直都很好。所以杭州城里巴结他的人很多。就象杭州城中另一个商场霸主朱家一样。他曾经听过人说朱家原本不过只是一个落魄商人,全靠一个商业奇才朱子钰才使朱家重振声威。 虽然仍觉得自己和朱子钰也不是一样出身,可因为那些传言,许山总觉得自己也一定会象朱子钰一样成为商场大家,让许家也成为杭州城里人人敬畏的世家。 “李玉娘竟然使唤金家的下人……”低喃着,许山没有再往里走,而是转过身直接往二门走去。 竟能轻易借了金家的下人过来使唤。看来,他应该重新估计李玉娘和金家主母的关系了。或许,那些太太团的关系远比他想得更有用处。 走进二门,一路上也看到十几个眼生的婢女,蓝衣粉花,且不论姿容如何,可举止言行却并不比普通小家碧玉的小娘子差。 春暖花开,园中本就是最美丽的季节。又兼那些婢女巧手修饰,那些花树绿枝就更显出几分精美。甚至有几棵树还都挂满了无数的小红灯笼,远远看着,好似缀满了果实似的惹人喜爱。 虽然心里仍是不悦,可一路走进秋水轩,许山还是忍不住在心里赞了一声。 走进秋水轩,便看到院中竟站了几列下人。却是他府里的婆子婢女,又有一个穿着黄裳的妇人站在前面缓缓讲着什么。听了几句,却是那些教导婢女如何招呼客人的礼节。 许山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妇人目光转过来,见到许山也不露怯,脸上挂着端庄的笑容徐徐施礼。又道:“许大官人,沈娘子和李娘子都在房中,可要小的去通传?” “不必劳烦。”许山笑着走过她的身边,却又忍不住回过问道:“你也是金家的?” “小的花枝,是侍候主母的管事。”柔和的声音,不卑不亢的神情。 看着这样的妇人,许山忽然在心里一叹。到底是大家出身,这通体的气派,竟不比富人家的娘子逊色。若是三娘也…… 摇了下头,他在心里一声低叹,径直进了房间。一进房,他便听到明珠的笑声。因是极宠这个女儿,单只听到她银铃一样的笑声,便已经笑了出来。 听到他的低唤声,明珠便扑了出来。笑嘻嘻地跳到他的怀里,揽着他的脖子嚷道:“爹爹回来的好晚!你快来看,娘和玉姨在写字哦!好漂亮的字贴……”说着,突又偏了下头道:“爹,我过生日时你也帮我请这么多漂亮姐姐回来打扮我的院子好不好?” “好,你想要什么,爹都给你。”哄着女儿,许山转过头去,摸了摸靠在月亮门边含着手指看他的宝珠,走进里室便笑着对李玉娘道:“玉娘可是大手笔了,竟带来这么多人帮忙。” 李玉娘一笑,也不答他。目光转处,看沈三娘因许山竟没有去瞧瞧摇篮里的怜儿而皱了下眉。便道:“三娘姐姐喜得千金,这孩子又是生在赏梅会那一天,可算是命中带福,日后也必会大福大贵,现在我们为她办个隆重点的满月酒也是应该的。” “命中带福?玉娘什么时候也信这个了……”虽是讪笑着,可许山却还是不自觉地往摇篮走过去。俯下头,伸手去摸女婴的小脸蛋。也是巧,他的手指刚一碰到怜儿的脸,怜儿便睁开眼来,黑溜溜的眼睛象是琉璃一样映着许山的笑脸。不知是有意识还是碰巧了,小小婴儿咧开嘴,竟是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许山不禁怔住,就那样僵立了半分钟,然后不自觉地也笑了起来。“这孩子,笑起来很象你呢!就象那年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一样的笑容……三娘。” 沈三娘蓦然抬头,看着许山的脸,嘴唇轻颤,竟是有些鼻酸,“你还记得……”她涩声问着,一时间喜怒哀乐都于心中翻滚着,分不清苦乐。 眼看着两夫妻目光一对,竟都静了下来。李玉娘立刻识趣地拖了两个小女孩就要往外面走去。这样的独处,是每一对夫妻都需要的。 听到李玉娘蹑手蹑脚的脚步声,沈三娘却没有开口挽留。这时候,她很想同丈夫多说说话,甚至很想捶着他的胸口问一句“为什么”,可是最终她只是温柔地对许山笑着,笑得似乎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许山却突然偏过头去,“玉娘走了?我没有看到她的马车,可安排了人送她回去?” 脸上的笑僵了下,沈三娘柔声道:“玉娘今天不回去,这几天她都住在这帮着我筹备怜儿的满月酒。” “是吗?”许山顿了下,笑问:“玉娘和金家主母关系很好吗?竟借了她这么多奴婢?” “是吧!我见过几次王娘子,人倒是极爽利的……”沈三娘淡淡应着,突然失去了说话的兴致。原本高涨起来的情绪低落下去,竟有些意兴阑珊之感。 许山却根本没留意她的神情,只是走到案前,捡起桌上的请柬,翻看着。“是找哪些印的?很是精美……”拿起一旁列好的名单,他的目光一扫,便已经掀起眉来。“这些人,玉娘都要请?都能请来?”不仅仅只是些妇道人家,名单上所列的除了平时有往来的商人,还有许多知名的文士,甚至他还看到知府大人、学监以及杭州余杭、钱塘县知县的名讳。这些名字,远远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想,这让他大吃一惊。 “你知道玉娘和孟孺人的关系了,而且最近她得知府夫人的宠,请动了知府大人,其他人自然是好办了……”沈三娘淡淡说着,眉毛却是轻轻掀了下。转过头看着许山,她柔声道:“官人,不如我叫人送晚饭过来吧,今夜就在这里歇了……” 许山目光一闪,轻轻抚着沈三娘的肩,却是温言道:“改日吧!你身上还未大好,我还是不搅你休息了。” 沈三娘一笑,也未再多作挽留,只是笑着送了他出门。反过身,甚至还一直笑着。只是吹熄灯后,却是独自一人坐在案前,许久都没有动过…… 第二十章 风光无限时 第二十章风光无限时 二月中旬,早春时节。杭州城虽未百花齐放,却也处处新绿,春色撩人。 青蓬小车匆匆驶过街市,趴在车窗上,就连映入眼帘自粉墙后探出头的那一抹艳红都未看清究竟是杏花还是桃花。凤鸣班里年纪最小的胭脂撅起嘴来,回过头看着在摇晃的马车里仍能一丝不乱地挽着发髻的师姐榴红,抱怨道:“哪里就急成这样呢!就是上吊还要喘口气啊……” 正挽着头发的榴红抬起头瞪着她,呸了一声啐道:“又在胡说八道了!这是什么日子,还死呀活呀的挂在嘴边,当心师傅听到请你吃竹笋炒肉。” 往日吃多了苦头,可是以胭脂跳脱的性子却是不大长记性,好了就忘。这会也没现出半分怯意,却有些不满地哼哼道:“是人家富家千金满月酒,又不是咱们。哪儿那么多忌讳?!” 榴红睨着她,苦口婆心地劝道:“这些话你当着我的面说也就罢了,可一会进了那许府可是要步步留心,处处小心……咱们这样的伶伎是什么样的身份,若是行差踏差,惹了祸事,师傅也是护不了你的。” 胭脂呶了下嘴,一半不耐一半心烦,“好了好了,我也知错了,你也莫要再训我。什么身份?我自懂事起就听你们说到今日,耳朵都要长茧了!伶伎伶伎,连那些陪着客人喝酒说笑的小姐们尚且不如的下九流嘛!” 听出胭脂的怨怒,榴红却只能无奈地一声低叹:“你既是知道,便学了乖吧!以后也好少吃些苦头……” 她的话也是为胭脂着想,胭脂却是更怒,挑起眉毛愤愤道:“说咱们是下九流,被那些清白人瞧不起也就罢了。凭什么咱们比那些勾栏院中的姑娘还要低上一等?那些个女人,不过是长了一张漂亮脸蛋,惯会卖弄风情罢了,又哪里比得咱们还要自小苦练出一身本领?” 榴红瞥了一眼她,又转目望着镜中的自己。何尝不是乌发如云,面若桃李的佳人呢?只是……目光落在自己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她低语道:“算了,比什么呢?也莫要愤愤不平,那些行首个个能出口成章,与恩客们诗词唱和多有才名,咱们这样连字都识不大全的伶伎又怎么比得了的呢?” 胭脂闻言一噎,却到底还是愤愤不平地抱怨“再有才名也不过是卖身罢了”,竟是一副油盐不浸不可言说的架势。榴红看着她,心里一阵厌烦,也懒得再说什么,只把头靠在车壁上。用手把窗帘揭开一条缝往外张望。 她也是青春正好,又怎会不向往外面的大好风光,只不过在许久之前她早就已经知道她们这些女子的翅膀早就已经被折断,再也飞不去外面那个自由的世界罢了。目光淡淡扫过趴在车窗上不知又看到什么,露出兴奋表情的胭脂,榴红在心里哼了一声。连自己都弄不清楚究竟是羡慕还是有些恶意的冷漠。用不了两年,胭脂脸上的稚嫩与天真也会被残酷的抹去吧?一如她从前一样。 马车渐缓,透过缝隙,她看到前面那道气派的大门。献艺多年,她也算去过许多豪门富户,就是京中朝中大官家也是去过的。可论精巧雅致,看气派排场,却还要数江南。且不说那一溜延绵的粉墙青瓦,单只那飞檐上蹲着的一对琉璃辟邪还有门前的一对白玉石狮,就已经让人知道这户人家非富既贵。更何况,门两侧停着的无数华丽马车,还有门前迎客的穿着整齐训练有数的下人,无一不在昭示着这许府豪门富户的身份。 因是近了,榴红便悄然放下车帘。隔着帘子,听到外面师傅低声下气的笑着上前招呼:“几位管家,小的是凤鸣班的班头……” 一句话还未说完,那门房已经不耐烦地吼道:“既是伎班的,不去后面角门,跑到前面来作什么?还不快走,碍眼……” 又有另一人低笑道:“凤鸣班?莫不是南城瓦市新来的那个女班?不知可真都是妙龄女伎,倒不如睢瞧……” “呸,便是再美貌,又哪儿有你的份呢!”那人低叱着,一声吆喝,却是大声撵着车子快走。 听着师傅唯唯喏喏地应着,又想到那人最后说的一句话,榴红暗在心里一声低叹,却是不语。 车子很快便绕到后巷。虽是后巷,这会儿后门外却并不清静。除了她们凤鸣班的几辆马车外,还又有许多过来送果蔬食物的牛车并其他伎班还未离去的车子。 从车上下来时,榴红还看到同一瓦市的青云社。那是一家男女混班的伎班。最出名的便是一出“天宫偷桃”。据说那表演的伎人能使绳立如树,爬上天宫偷下蟠桃。只是榴红一直没有机会看过。这会儿心中好奇不禁多瞧了两眼,却正巧那青云社众人也正指指点点似乎是正在议论着他们。这一看,她便好巧与人群中一个容貌俊秀,身形挺拔的少年郎目光一对。虽只是一眼,可在那少年郎含笑的目光里,她却不禁面颊微红,竟是从心里泛上许久未曾有过的羞怯。 胭脂却是未曾留意到她的异样,只是抱着手中的包袱蹦蹦跳跳地往前跑。“这家园子倒是不小,想来主人是个有钱的。” 一旁的师傅听了胭脂的话,忙沉声喝斥:“快别乱说乱走,仔细惹恼了主家。”又回身对其他伎者道:“今个儿可不比平时,这家请的都是贵客,连知府大人也在席上,你们可都要拿出浑身的本事,别坏了咱们凤鸣班的名头。” 胭脂咧嘴一笑,浑不在意:“咱们京里表演时,又不是没见过官,怕什么呢?” “呸,那如何一样?今个来表演的可不只咱们一家,没瞧见那边青云社还有喜福会的人吗?你这死丫头,若是坏了事,可别怪师傅下手重……” 胭脂吐了下舌头,不敢再辩,只跟在一众师姐后面随着前头引他们入内的青衣小厮缓缓而入。 这后门,开在一门里、二门外,因来表演的伎人有男人,所以也不便引他们入二门后园里,候场准备的地方却是二门外的一排耳房处。 往那头走时,却是正能看到直通大门的甬道。榴红垂着头,虽没有往后看,却总觉得仍能感觉到那少年郎的目光仍落在自己身上,带着那股子火热,一时只觉得心慌。正在胡思乱想时,胭脂却突然“呀”地一声,竟是伸手用力扯了她一下。被胭脂一扯,吓了一跳,她便有些薄怒,刚要斥责几句,胭脂却是在她耳边低声道:“你看……” 顺着胭脂的手指看过去,正好看到大门。那扇根本不给她们走的大门里,摆放着一张宽大的书案。书案后,坐着两个看似帐房先生的男人。旁边又立着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迎着自大门处进来的抬着大箱小笼的小厮,唱和着递到他手上来的礼单上的每一样礼物。随着唱和,又有小厮细细对点着礼物,而那两个帐房先生便运笔如飞,飞快地记着管家唱和出的名单。 不过胭脂要她看的却不是这些在门口的人,而是那一列正抬着礼担穿过甬道的下人。 虽未到正午,可阳光却是极好。笔直地射下,正好罩住那礼盒上那座足出三尺高的艳红珊瑚上。让人恍惚觉得那珊瑚也似在射出万道金光般耀目。 榴红记得去年在京里表演,曾见着某位大官家里也有一座珊瑚,不到二尺,颜色也没这个这样好看,却已经让旁人称为珍品。虽然不知道那些合着盖子的箱子里都装得是什么东西,可单只这一座珊瑚,却已经让众人目眩神迷。 偏偏就在这时,却突听那抬着珊瑚的两个下人轻语低笑:“这杨家出手未免太小气,三尺高的珊瑚也好意思送过来,不说咱们家大官人一惯讲个排场,就是李娘子家那小宅院里也要不好意思摆出来叫人看了……” 榴红正暗自咋舌,另一人已经笑说:“这你就说左了不是!咱们大官人那是做哪一行的?杨家又是做哪一行的?同是海商,这些海上来的东西自然不当稀罕物了,可若是单拿出来同旁人送的礼比,却是比哪家送的礼都重。”声音一顿,他又低声道:“老实同你说,我听我叔叔说,杨家那头最近可是巴结着咱们大官人呢!要不,不过是个满月,又怎么会送这么重的礼呢?” “你又卖弄!你那叔叔也不过是在商行里做个帐房,哪儿就知道那么多了……” 离得渐远,榴红便听不太清另一个又说了些什么,想来总是在辩解之类的。 其实她这会儿也没心思再听那些人说了什么,在身边胭脂和其他师妹们兴奋的讨论着那座珊瑚,猜测着礼箱里到底都是些什么宝贝时,她越发的心烦气躁。 同人不同命,就是生得再好又能怎样?还不就是…… 幽幽一叹,目光抬起看到那对着她笑的少年,榴红不禁皱了下眉,竟是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便立刻往为他们准备的屋子里走去。 虽是这时候便来了,可离表演还有些时候。一众女伎便在屋里说说笑笑,又是重整妆容,整理衣裳,榴红却是懒懒地靠在窗前,望着墙角那一株不知是不是枯死了竟在这早春未露半片新叶的老藤,呆呆地出神。 “姐姐,便是这里了。”外面隐约传来一声低语,可外面院里并没有人,可榴红自来耳目机灵,在众女喧闹玩笑时也能听得清门外的声音。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她却是立刻便站起身来。又脆声唤了众姐妹一声。不过是刚推开要出去,便已经有人自外面走进院子里。细看,却是几个穿红着绿,戴着金银的妇人。 她只道是这家府上的主母,忙俯身施礼,又吩咐师妹去唤师傅过来。却不想那打头的妇人却是看着她微微一笑,“姑娘也不用这么多礼,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管事,受不起你的大礼。” 榴红一惊,这才知道来者竟不过是许府的一个有些身份的管事。既惊这妇人的通体气派,又悔自己施礼太过隆重,脸上便有些不自在。 跟在那妇人身后的一个绿衣婢女便笑:“花叶姐姐何必自谦呢!谁不知你是王娘子身边的红人,最是能干!若不然,我家娘子怎么会让我跟在你身边学着呢?” “小红妹妹莫要拿我取笑,我哪里能干了?就我这么点小聪明,在你家娘子面前,算得什么?” 那小红闻言却是一笑,竟未如榴红所想一般谦上两句,竟似她家娘子真是那么厉害一般。榴红看着她眉间那股得意,倒一时好奇起来。 恰在此时,几个伎班的班主都已经过来了。榴红等人忙抽身后退,远远地看着那花叶与小红或问或听,面对几个男子时全无半分怯意,甚至对那些站在门前偷看他们的男人也似未瞧见。反倒是面带不冷不热的笑意,对几个班主的讨好也未露欢喜之色。不禁更在心里把这两人的主人看高几分。 就在这时,院外隐约传来几声女子的轻笑。 “小红姐姐她们就是往这里走了,想来一定那些伎班就是这里了。”一个清朗的女声笑声未息,便有一个淡然的女声道:“嫣然,你真要进去不成?我听说不全是女子的……” “男子又怎样?难道还能吃了人不成?”那嫣然便低笑出声:“白受教于李娘子了,几个男人便让你怕了?” 另一个女子还未说话,小红已经笑了,“既是来了,要进便进,还在外面呆着做什么?”说着,已反身迎上前去。自门外进来的却是两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女。小红拉着穿了黄裳的大眼少女颇为亲热,却对另一个多少带了些恭敬之意,虽是浮于外的恭敬,却显然这清秀的绿衣少女应该是位大家娘子。 “小红姐姐,李娘子还说也要见见一会要表演的姐姐呢!”曲嫣然还未说完,小红已经笑着刮了她的鼻子一下,“是你要见还是我家娘子要见啊?” 被她说得脸一红,曲嫣然也不否认自己的私心。那头花叶却是笑着冲榴红和胭脂招了招手,“我看,便让这两位姑娘去回话吧!”又转头看向班主道:“您看可使得。” 班主自然是没口子地答应,又暗里拉着榴红叮嘱她一定要看好小师妹。虽然自觉自己也算是见过世面了,可被班主这样叮嘱,榴红还是有些紧张起来。 一路跟着进了二门,低眉顺目地答着几个女子的问话,又要防着胭脂说错话,委实觉得心累。 待被带到一间极大的花厅后,看着上面坐的那些满头珠翠的贵妇时,更是觉得恍惚。深深一礼,她还未抬起头便听到一个女人在笑:“瞧瞧你们小红多会办差,这人还没来齐呢,便先带着人来给咱们献艺了。” 抬起头来,才知这说话的是个艳丽的女子,通体的气派更胜刚才所见的花叶十倍。 “王娘子快莫笑小的了,不过是怕几位娘子气闷,才带着她们来说说闲话罢了。”小红嘻笑着,又极柔顺地走到主位坐着,刚招了曲嫣然两人坐下的年轻妇人身后,笑着道:“娘子可莫恼了咱们擅作主张,也是这两个姑娘生得可人,叫小的也觉得喜欢才叫来给娘子们看看的……” 那坐在主位上的妇人便笑了,因着脸上露出笑来,原本只是清秀的脸上便显出几分柔媚。榴红偷眼瞧着,只觉这妇人虽比不上那位王娘子的气派,衣着也不显华丽,可却另有一种令人移不开目光的自信气质。而主位另一张座位上坐的女子眉锋似剑,三分姿容却有七分明朗,显然是个性子颇直的人。 榴红虽觉自己也算是见多了人物,可此刻见着的三个女子,竟都有让她觉得倾慕艳羡的风范。又一时有些猜不出哪个是许家的主母,便不太敢多嘴。胭脂却是胆大,也不细想,便笑着道:“几位娘子才真是叫人看着喜欢呢!” 那坐在主位上的妇人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竟是睨着那王娘子笑道:“瞧瞧,这丫头的嘴利得和某人竟似一模一样。” “可不是,竟和玉娘是一个模样。”那王娘子反唇相笑,几人竟是笑闹起来。 榴红看着几个妇人笑,心里却似烧了一般,忍不住瞪了胭脂一眼。多年姐妹,她却是最知胭脂底细的。这话虽说得看似称赞,可大概心里不知有多少嘲弄之意呢! 正在心里掏空心思地想着要如何掩饰过去,花厅外却有人快步跑了进来急声道:“娘子,李娘子,大门外传来消息,说是孟孺人的车已经到了。” “果然是你们自家人……”王香萃一声低笑,看着李玉娘,虽没有明说,却也透出一股子刻意的亲近。 李玉娘一笑,回身吩咐着小红招呼两位姑娘,便与王香萃、沈三娘两人起身往二门处相迎了。 榴红刚松了口气,便听到胭脂笑吟吟地道:“小红姐姐,咱们是外来的,却不知刚才哪位是许家娘子?你们刚才说的那李娘子又是……” “你竟连李娘子都不认得吗?”曲嫣然扬起眉,竟似颇有不满一样,也不待小红说话,她便快言快语地把刚才那三位都是哪个介绍了一遍,又特特地把李玉娘的事迹详说了一通。 小红一旁听着,虽觉得她说的和自家娘子曾经说过的颇多不符,却也不曾多嘴去反驳,乐得看见两个外地来的姑娘瞪大了眼一脸惊讶之色。 且不提榴红与胭脂两个女子在许府后宅所见所闻,也不表李玉娘等人在二门迎客,单只说前宅的许山,眼看着时辰将至,又一次整理仪容后才迈着方步走到大门外恭迎贵客。 起先来的不过是些生意场上往来的朋友,多是以他的名义请了来的。虽是客套,神情却是轻松。再来,便是那些知名的文人雅士,许山便带上三分敬意。虽然心里多少觉得这些文人有些傲了,神情间对他这个主人有些怠慢,可脸上却仍是带着笑的。 “这么傲有什么,还不是穷酸一堆……”肚里暗笑着,在听到“金同仁”名字时,他忙笑着又往外迎了数步,正迎上迈进门来的金同仁。“金兄,可是来得晚了!叫兄弟好等……” 金同仁哈哈一笑,把着许山的手臂笑道:“我家娘子不是早就来叨扰嫂子了吗?我只怕再来早了要让许兄厌烦了。” “怎么会呢?”许山笑着,看金同仁目光四转,竟似在找什么人似的,虽未明问,可目光却是已经透出询问之意。 金同仁却只是笑着打了个哈哈,也未说话。正往门里走,却听到门外有人唱和道:“朱大官人送上……”那管事竟是一张嘴唱出数样价值不菲的礼物来。听起来一点都不比金家送的礼轻。 停下脚步,金同仁淡淡笑道:“许兄和朱大哥关系也不错嘛!” 许山目光一瞬,只是笑。其实心里也是在奇怪。他和朱子钰别说交情,就是生意上也几乎是没有来往的。就不知怎么竟会送了这么大的礼呢!看金同仁神色淡淡的,他却又不好多做解释。不是不知道金、朱两家暗里是个什么样的关系。他竟不知这会朱家来送这样的厚礼是好是坏了。 还好这时候门外有人急急来通报有余杭知县到,许山忙告了声罪,快步迎出。正自寒喧,又陆续有各处官员到场。竟似这些客人都事先商量好了何时到场一样,聚在一起正做寒喧之时,最尊贵的客人知府大人和学监解大人终于到了。 许山抖了抖衣摆,忙垂手恭迎上前。那些一直不敢往门里去的各路官员也都肃容相迎。其实,这些人都是心里明镜似的,来赴一个商人之宴,还不都是看在知府大人的面上。只不知这许山到底与知府大人有什么关系?一个暴发户一样的海商,竟连一个满月酒都能请到这一府大员出席…… 第二十一章 盛大的宴会 第二十一章盛大的宴会 上前一步,候在车门前,许山心中颇有些忐忑。 其实,历朝历代中,大宋的官员已经算是最随和的了。不知是不是因为全民爱文,识字者众多。就是奴婢、老农、博士中也多有博学多识之人,甚至有某位大儒,也是师从一位扫地杂役而成才。所以大宋的官员们也大多谦逊有礼,少摆官架子。可即使如此,官就是官,大多平民百姓仍是畏怯敬怕,不敢稍有半分忤逆。 许山之前曾经见过几次知府付大人。一次是他初上任,杭州诸乡绅宴请款待付大人,另外几次却是为着商税事宜。不过几次都不是单独近前,所以这会儿心里既觉兴奋又觉惶恐。杭州城里富商虽然多,可象这样能请到知府大人登门作客的毕竟还是少数。 听到车门打开的一刹那,他立刻半垂了头伸出手去,如同一个贴身小厮一样带着恭敬与顺从,“大人……” 抬起头,他的神情略有些发僵。只因为从车里下来的并不是他所想的付大人,而是杭州府学监解大人。虽然学监一样很受人尊重,可是到底品级低些。许山便迟疑了半秒,只是这一犹疑,在他身后的金同仁便已经越过他,伸手扶住解大人,恭声唤了一声“老师”。动作自然,神情真挚。就是后面那些晚了一步上前的众人也没用刚才看许山时明显带出“马屁精”一样的眼神看他。 到底是进士出身的人…… 许山心神恍惚了下,多少是有几分嫉妒,但立刻便笑着躬身迎下知府付大人。 虽然是官身,可这位留着长须面容白皙的付大人象书生更多过官员。知府大人一现身,那些等候的各路小官立刻涌过来,纷纷见礼。抢着说恭维客套话,身为主人的许山竟是一时也插不上话。 还是解学官,轻咳了一声笑着说了两句,又顺便把许山介绍给付知府。付知府一笑,虽然看似随和实则矜持。好在许山也知道身份有别,只陪着笑说着“蓬荜生辉”的客套话,又欠身请两位大人入内。偏这时候解学官竟突然问道:“怎么竟没见到青戎?” 许山的眉毛一掀,在听到金同仁笑答“我刚才便已经看过了,却是没有看到萧兄”时,更觉得心中窝了一肚子的火。 他知道萧青戎与解学官颇有些关系。虽然不知道萧青戎究竟是什么出身,可从高丽宋相还有解学官的态度中多少猜出些萧青戎也该是官宦子弟。可关系再亲密,今天的主人也是他,这样在他面前去探询另一个人,未免过了。 虽心中不悦,可脸上却仍是带着温然笑意。“萧兄他……”他只说了几个字,便突然听到一声马嘶。众人闻声望去,却是一匹毛色发亮的黄骠马飞驶而来。片刻便已到了门前,马上骑士轻吁一声,拉紧缰绳敏捷地跳了下来,大步走了过来。 众人细看,只觉这骑士面容斯文,却射手矫健,身材虽不是那种肌肉紧暴的武夫模样,可裹在贴身的衣裳里却也显出健美之姿。一时间多少觉得这是个不知礼的武夫,知府大人面前竟也敢这般嚣张猖狂。甚至已经开始在心里想着这家伙必会被大人喝责了。 可没想到他走过来笑着施礼时,付大人竟是笑吟吟地打量了他半晌后竟是扭头去看解学官,“这莫非就是解兄与我说的……青戎?” 看解学官点头,付大人脸上的笑容便越发温和,看着萧青戎的目光竟多有慈爱之意。“好,很好……”说着,竟伸手拍了下萧青戎的肩膀,又抓着他的手竟就这样揩着他的手仿佛是牵着一个颇受爱宠的晚辈一般直入大门。 落在后面的许山又惊又怒,看着议论纷纷的众人突然间就恍惚明白了什么。这所谓的许府设宴,他竟只似个虚壳。不论是解学官还是付知府,所看重的都只是萧青戎。而且,就这样毫不掩饰毫不在意地赤祼祼地当众表现出对萧青戎的维护。让他这个一直以为自己会是主角的主人彻底地沦为一个可笑的配角。 “那人是谁?从前好象没有见过……” “不知道,可你看付大人和解大人的态度……或许,可以问问许大官人那一位是什么人……” 心里燃着一腔火,许山却不得不在旁人过来搭话时笑着解释那人乃是他们三杭商行的大股东,又有意无意地暗示萧青戎是很受两位在看重的子侄…… 虽然气恼,可是他此时此刻却只能去违心地装出一副开心得要死的样子。瞧,你们都看到了,知府大人和我们三杭商行的大股东有多亲密的关系…… “混帐!这算什么意思?特意做给我看的吗?”目光远远地望着正在微笑应答的萧青戎,还有那些象嗅到臭味的苍蝇一样在知府大人周围嗡嗡叫着奉承的人们。许山突然觉得李玉娘所谓为自己女儿准备的盛大满月宴,根本就是为她自己准备的。利用他,让所有人都在看他的笑话…… 是啊!除了那些生意上的朋友外,所有上流社会的大人物们都不是冲着他来的。而他,在自己的宅院中,举行着一场根本就不是以他为中心的盛大宴会,还要满脸的笑,殷勤地招待每一个人,假装所有人都是他最尊贵的客人、最亲密的朋友,而不是已经窥破秘密的看戏人。 义愤难平,哪怕席间酒香溢人,堂前歌舞正欢,他都觉得心中郁郁难安。 目光转去,仿佛透过隔在大堂中间的大扇屏风,能直视到李玉娘令人厌恶的面容。 虽然风气开放,可到底有男女之防,所以大堂被分成两部分,男女分席而坐,却都能看到堂前的表演。 此刻,正笑吟吟地看着堂前歌舞的李玉娘并不知道许山已经在心底把她想得很坏。更或者,如果知道许山的想法,她也得承认有一半是真的。毕竟她的确是想利用这次机会让许山明白过来她手中所掌握的是三杭商行兴隆备不可缺的。只不过,当事情真正执行时似乎有些偏出了她所预想的正轨。忘了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理智来控制住的,愤怒常常会让人忘记思考做某件事之前会不会同时损害自己的利益。 “啊,咱们的小福星来了!”陶夫人看着抱着女儿走过来的沈三娘笑起来。虽然这还是第一次见,可陶夫人对性格爽直的沈三娘很有好感,连带的,对三个小家伙也很看重。甚至还摸着许明珠笑说自家还有个孙子倒正可配明珠这样的小美人。 大人们知道是笑话,只是拿这个逗着孩子玩,说什么娃娃亲的。偏许明珠竟然仰头道:“我都没见过,怎么知道他好不好呢?我将来是要做顾家哥哥的新娘的。” 一句话把所有的贵妇都逗笑了。因是个小女娃,倒也不会怪责,只会觉得有趣。李玉娘却是被吓到,一口酒水喷出去,又呛得直咳。看看脸上表情也是古怪的沈三娘,忍不住低声道:“若是和姐姐结个亲家倒也是不错。” “结什么亲啊?都不知这丫头是怎么想出这句话的……差那么多,顾昱成亲时她还仍是个孩子呢!”沈三娘虽然不好意思当着众人面说女儿,却还是忍不住和李玉娘嘀咕抱怨,原本还要再让女儿们在席上多坐会的,也改由奶妈带了下去。 看沈三娘竟似真的苦恼起来,李玉娘也不好再笑,转过头去,正好看到两个熟悉的人走到堂前。却正好是她刚刚见过的那两个伶伎。 这风鸣班是全女班,据说刚自京中过来,技艺颇为了得。而这群女孩子里,显然是以那个年纪大些的榴红为主。最拿手的却是绳技。这所谓的绳技,看起来很象是后世的走钢丝。拉直的细绳上,满脸笑容的榴红轻盈而舞,似一只轻巧的燕子一般优美…… 一阵掌声如雷,坐在主位正陪着笑想要插到付知府和萧青戎的对话中的许山抬头看去,目光在榴红脸上一扫,便收回了目光。 “这女孩子的功夫不错,应该是练了不少年了。”听到萧青戎的低赞声,许山心中一动,隐隐想到什么。还未说话,忽听到不远处的席上有人压低了声音轻笑:“这小娘子何止是这绳上的功夫不错呢!”明明说的算是正经话,可那语气中的暧昧却透出说不清的yin荡意味。 “我倒是觉得那个钻桶的小娘不错,你看她的腰腿有多软,这要是搂在怀里,缠在身上……”那人低应着,说不到几句便已经发出一阵低笑。 许山目光一闪,扭头看着住在斜对面轻轻皱眉的萧青戎。突然就有了主意:“萧兄弟看来很欣赏这位姑娘啊!我看之前作口技表演的小娘都未曾如此吸引萧兄弟的注意呢!” “也不是啊,我只是看着这些姑娘突然想起自己练功时的辛苦了。”萧青戎一笑,也未在意,反在付知府低声相询时笑着说起自己学功夫时的事情。惹得解学官笑骂他小时候最是淘气,只顾着练功还敢使唤下人帮忙写大字来唬弄他这个老师…… 听他们说得有趣,许山面上陪着笑了两声,心里却是冷冷地哼了声。随便寻了个借口,他悄然往外走去,在走出大堂时侧目往女席那头看去,正好看到正抚掌大笑的李玉娘,嘴角一扬,露出一个淡淡的嘲笑来。 穿过过道,他回过头看着一见他出了大堂便跟过来的许全儿,淡淡吩咐:“去找许福过来见我。” “福总管?”许全儿抿紧了唇,垂下眼帘,“小的好象看到福总管还在大门那边,大官人有什么事,不如吩咐小的去做吧!” 许山皱了眉,想了下终于还是道:“既然如此,你便去找凤鸣班的班主……”附在许全儿耳边,他低低说了一遍,看许全儿脸上的笑有刹那的僵住,便冷哼道:“事情若是传出去,你知道后果的。” 许全儿身体一颤,忙躬身应了,“大官人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小的办,小的自然是不敢出错的。” 许山也不去看他,只淡淡哼了一声,便转过身一个人往后面的花木中走去。 过了一刻钟后,便听到悉索之音,似乎是有什么人正拂开花木往这边走来。他勾起唇来淡淡一笑,回过头来,看着面前神色有些不安的少女温然一笑,“榴红小娘子。” 看着他脸上的笑,榴红紧张的心情略有些放松。这便是许大官人了!看起来比她想的要年轻一些,也更顺眼……不过,这些又何曾是她可以挑剔的呢? 露出一个柔顺而娇媚的笑容,她深施一礼,柔声轻唤:“大官人,”抬起眼,却是轻轻抛了个媚眼。 看着面前女子秋水横波,暗送情意,许山只是浅笑。走近一步突然伸出手挑起榴红的下巴,他用大拇指摩挲着指腹下光滑的肌肤,笑道:“很好,我喜欢这样的笑。希望一会儿你对着那个人时也可以这样笑。” 榴红脸上的笑一僵,随即便回复正常。也不算什么,用她来讨好别的男人的,她也见过不少了。“不知道大官人想要榴红做什么?” 看着她平静的表情,许山满意地点了点头,“刚才在堂上你应该也看到坐在上首的那个男人了!就是坐在付大人和解学官下首的那个。”看榴红皱起眉想了想似乎是已经想起来似的,他就更满意了。“一会我会叫人把他引到院子里去,要怎么做才能讨到男人的欢心,不用我教你了。只要你让他开心,我一定会重重赏你的。” 榴红目光一瞬,想起刚才看到的那株大珊瑚,口齿微动却到底不敢提太过份的要求,只是淡淡笑道:“许大官人放心,小女子必会尽力为大官人办事的……” 满意地点了点头,许山示意榴红先行离开后,便一个人负手而立于花树之下。“不喜欢男人风流?可惜,男人天生都是风流的……”他低声轻喃着,在听到身后一声轻响时皱眉回头:“不是叫你走了吗?”声音突然一顿,他有些错愕地看着身后出现的少女,有刹那的惊慌:“你怎么会在这儿?你……”瞳孔微缩,他看着那清秀的少女,记起她的名字,“你刚才听到了什么?蓝蓉!”可恶,居然被李玉娘的小探子听到了他的计划。 捏紧了拳头,他一时生出几分恶意却又立刻打消。他在想什么?就算是不想让人泄漏他的秘密,可做什么杀人灭口之类的事却也不是他该做的事。那,可就脱离了做生意使些小手段的范围。更何况这是他家,不管出什么事他都脱不了干系。 许山摇着头,淡淡笑道:“不管你听到了什么,那不过是一个玩笑罢了。”既然被人听到了,那个计划也只能取消了。可惜了,不管是借此拉拢萧青戎还是恶心恶心李玉娘更或者能够离间了他们对他都是很有利的事情。 看着面前看起来神情很平淡的少女,他又重复道:“一个玩笑!你听到了?不过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有些奇怪,应该没有哪个少女听到那些事还能这样平静的吧?或许,她什么都没有听到…… 他正在心里怀疑着,蓝蓉却突然抬起头来对着他灿然一笑,“不是玩笑。”盯着许山变得难看的脸,她平声道:“我知道那不是玩笑。不过,我能理解,做生意要想要成功,总会做一些违心的事……我父亲生前,这样说过的。” “令尊?”许山皱眉,想起这少女的身份。也算是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可,好象是和他印象中的那些小娘子不大一样。 蓝蓉并没有去看他的表情,只是悠悠然地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笑道:“我父亲也是白手起家创了一番事业,虽然他走得早了些,可是活着的时候却常常抱着我坐在他的膝上讲他做生意的事情……许大官人,我钦佩您。因为您和我父亲有很多相似之处。所以,我一直都觉得您会成为一个很成功的大商家。比我父亲成功。更或许有一天,会比冯相公还要声名赫赫……” 许山知道她说的是谁,冯京。是大宋乃至整个中国历史都少有的人物。状元之才,商界巨子,可以说是商人人人推崇的人物。 不自觉的,他就露出笑容来。或许是因为面前的少女很年轻,有着一双看似清澈如水的眼眸,所以他很容易就觉得她说的是真心话。尽管陌生,他却觉得这样的肯定甚至是鼓励让他被刺激到的心得到了极大的安慰。 “你不觉得我做的是错事吗?甚至,不打算去告诉李娘子?”许山低声问着,多少有些奇怪。这少女应该是李玉娘的探子,时时刻刻盯着他的行动然后去告密才对,怎么会这样留在这里对他说这些话。 不知是不是被他盯得慌了,少女抬起头飞快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很快就低垂下了头去。在黄昏的余辉中,他看着那乌发垂落间的一抹腻白,再品味着少女刚才那一抹似小鹿般带着羞怯的眼神,突然之间便有微熏之意…… 黄昏,天边的云霞红得似一片桃花瘴,令人为之心神恍惚。 萧青戎收回望天的目光,转眼看了眼前面带路的许全儿,沉声道:“你家大官人现在在哪?有什么话在大堂不能说,非要去他的书房呢?” 许全儿咽了下唾沫,哑着嗓子道:“小的也不知道,只知道大官人说新近得了件稀罕玩意,要送给萧大官人。” “是吗?”萧青戎淡淡应了一声,却是微微挑起眉来。虽然李玉娘说过不要再管高丽那家商行的事,可是他却不能就真的那么放任不管。就算高丽那头还没消息传过来,他也差不多可以肯定了自己的猜想。莫不是许山也有所察觉,竟想…… 忽地低下头去,他哑然失笑。怎么可能呢?许山是知道他是什么人的,就算想封他的嘴,多半也是用钱财,怎么能对他用那种手段。嗯,稀罕玩意?不知道是想用什么来打动他呢! 有些好奇起来,在许全儿在书房门前停下脚步,请他一人进去时,萧青戎不由笑了起来。 推门而入,一眼望去,却没有看到许山的影子。正觉奇怪,一丝甜香飘过鼻息,萧青戎立刻就皱起了眉。身形一闪,他看着桌案上那只明显是新的香熏炉,冷哼了一声后直接揭开来。一股香得令人胸口发闷的烟气扑面而来。萧青戎冷着脸直接推开窗来把整个香炉都丢了出去。 刚做完这个动作,他便听到一声轻响,猛地回头,他盯着墙角的大柜,静下心来侧耳聆听。虽然鼻息很轻,可是他几乎立刻就确定那柜子里有人,而且还是一个女人。 皱起眉,他寒声低喝:“出来吧!”听到柜子里一声轻响,柜门却没有动。他便有些不耐起来,走过去直接抬脚踢了下柜门。冷冷道:“别等我发怒。” 似乎是被他吓到了,柜子里传出一声低鸣,一个发颤的声音低语:“不要打我……” 萧青戎奇怪地皱起眉,还没回答,柜门起来被推开,一个女子软软地倒了出来,竟是直接倚在他的腿上。如果不是萧青戎是站着的,怕是这一下就直接倒在他怀里了。 萧青戎有些不悦地动了下腿,想要抽身离开,“你就是许山送我的稀罕玩意?还真是让我吃惊……” “什么?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女子低语着,仰起头来,一张俏丽的面容泪光点点。 萧青戎立刻便认出这张脸来,是刚才在堂上表演绳技的女子! “你怎么会在这儿?许山让你进来的?”他沉声喝问着,声音冷冰冰的。 似乎是被他吓到,那女子发着抖,只是摇头,“我不知道,刚才、刚才有一个客人对我……我好怕,不知道自己跑到哪里了,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跑进来的……我马上就走……”说着,女子便挣扎着撑起身来。可是只迈了一步便又软软倒了下来…… 第二十二章 欲望如鸠毒 第二十二章**如鸠毒 木叶森森,哪怕这座大宅灯火通明,可有些地方仍有让人觉得有看不清楚的阴晦,只余那幽幽的月光,仿佛是谁哀怨的眸光。 李玉娘缓下脚步,望着头顶那被乌云遮住的半轮月亮,幽幽地笑着。明明白天时还是*光明媚,谁想入了夜竟是忽然来了片乌云呢?就象她突然变得浮躁的心情,这样的让人……难过。 站在树下,她有些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或者该说,当她冷静下来,已经不是那个突然听到疑似奸情而怒火攻心的妒妇了。当她就那样假笑着找借口离开时,她的脑子里什么都想不到。可是现在,她只觉得整件事都充满了疑点。 事情不会那么巧合的。就算是那些下人想要八卦也不会那么大胆,在离着主母和贵客们那么近的地方窃窃私语。什么“萧大官人和那个演绳技的女子去了大郎的书房”又什么“刚才萧大官人还赞那女子功夫好呢”的话,本不该是这样子就轻易地让她听到的。当沈三娘抓住她的手,用怜惜的目光望她时,她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心里燃了把火,没办法思考。 可是这会儿在无人的黑暗中,她反倒平静下来。她知道的,人的**就如盛在琥珀杯中的鸠毒,虽明知有毒,却还是会忍不住想一饮而尽。每个人,都会面对那难忍的诱惑。不只是男女之间的情欲…… 她该相信的,那是萧青戎,是爱她欲与她结发的男人。可是,为什么心底会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说:那是个花心男人,在你之前他有过很多女人……你看他的眼,就知道他有多风流……男人都一样的! 她想要相信,想一笑置之,可是办不到。哪怕知道这件事有太多疑点,甚至在想这是一个阴谋一个圈套,甚至藏在背后的那人已经呼之欲出。可是,她的心和她的脑袋似乎是分开了,各有各的想法,无法统一。 “这样的躁动不安,真是让人无法忍受……”低喃着,她低叹出声,走出黑暗,走到光明处,拦下最近的一个青衣小厮…… “不知怎么的,我头好晕……”身体摇摇欲坠,似杨柳一般绵而无力,却始终未曾倒下。榴红偷眼瞥着身侧的男子,心中焦躁不已。 看起来明明是个风流种,可为什么看着她的目光却是这样冷淡,见她这样柔弱无助却竟连伸手相助的意思都没有。白长了一副好样貌,却不知怜香惜玉…… 暗自一咬牙,脚下一错,她直接就往男人的怀里倒去。眼看着就要仆进他的怀中,却不想那男人竟是突然一晃,虽只是移了一步之地,却已经偏了她预定的方向。使力过了,榴红一时无法收住脚步,竟是直接倒在地上…… 就在她倒在地上时,分明听到门被人大力地推开,然后是一个女子厉声喝问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在做什么?孤男寡女,看起来象是在做什么? 仆在地上,榴红没有抬起头,却是翻了个白眼。这样的情形,她从前也碰到过。被人家的娘子堵在房中,喝斥咒骂甚至大打出手……何必呢!说到底,她这样的女子也不过是那些大官人的一个玩物,又没有哪个是想要把她真地收入房中的。这样动怒伤心当了真般,何等不值? 她自嘲地抿起唇,盯着移到眼皮底下的快靴,目光微瞬。这位萧大官人明明穿的是长袍儒衫,可怎的脚下却是穿着一双快靴,上好的皮子,可鞋底边却有些磨得旧了…… 象个江湖人多过富人。心里突然闪过怪怪的念头。榴红抬起头来,看着面前那张忽然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的脸,竟不知怎的,打了个冷战。不自觉地把目光移开,越过蹲在她面前的男人的肩头望见了立在门口那眉飞如剑,目光冰冷的妇人。 这妇人,她白日时见过的……啊,那曲小娘子说过的,这妇人是——许家主母!? 掀起眉,她越发觉得这事情有些怪异。眼前这男人可不是许大官人,这许家娘子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萧青戎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仆在地上的女子,温和地问:“不想起来吗?” 目光移到男人看似温和的笑容,榴红只觉得自己浑身的寒毛都在竖起。这男人,让她本能地觉得危险。虽然他的笑是温和的,可他的目光落在身上,却让她有被剑刺到一般的刺痛,甚至忘却身上的痛意。 咽了下口水,她低语道:“我只是想要让你开心而已……” “嗯哼,我想我知道。”萧青戎笑着,似乎是要伸出手来拉起榴红。在门口冷冷望着他们的沈三娘却突然出声:“玉娘在哪儿?”她急匆匆赶过来可不是为了看这对男女在她面前演戏。 “玉娘?她往这边来了吗?”萧青戎眯起眼回头瞥了一眼,周身突然散发出的寒意连离他远的沈三娘都觉得发冷,榴红更是浑身发颤。 没有再盯着沈三娘问什么,他转过头来看着榴红,沉声道:“谁给了你钱或是许了你好处,让你来让我开心的?许大官人?!” 身体一僵,听清萧青戎在问什么的沈三娘挺直了背,涩声道:“不可能!青戎,你是个男人……”不要为自己的错误找借口,也不要把事情推到…… 回眸瞥了一眼用手紧紧抓住手臂,却无法控制住颤抖的沈三娘。萧青戎又一次厉声喝问:“许大官人许了你什么好处?” 被他充满怒意的喝问吓得身体一抖,榴红颤抖着嘴唇,扭着手指低喃:“不要打我,我不过是他送你享乐的一件礼物……” “是啊,是一件挺讨人喜欢的礼物。”萧青戎低笑了一声,站起身来,沉默着从沈三娘身边穿了过去。 “你觉得真是许山做的?”没有回头去看他,沈三娘低声问着。听到身后的脚步一顿后立刻又远去,不由得哑然失笑。“似乎,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呢!”看看用紧张的目光盯着她看的女子,沈三娘忽地一笑,“你还在这儿做什么?不走吗?离开这儿!马上!立刻——” 看着那吓得不轻的少女连滚带爬地跑出书房,沈三娘冷厉的神情渐渐转为木然。似乎是再也站不住一样,她缓缓滑坐在地上,就那样靠在桌腿上久久不动。 偏离了石径,李玉娘深入花木之中。照刚才那小厮的说法,好象是看到了许山往这边走了。 其实,她并不确定自己找到许山要做什么。可是,她不想就那么向即将暴发的冲动投降。那些疑心、惶恐、不安的情绪让她快要失去理智。因为一切太过美好,所以她害怕失去。当一个人害怕失去时叫是充满了怀疑与不安。她知道自己不能免俗地对萧青戎产生了猜忌,哪怕那些看起来不过是很明显的离间计。那种感觉让她很不舒服,她不知道下一次自己还能不能保持住这一分清明。 静夜里,她忽然听到一声低笑。那是女子忍俊不住的笑声,娇媚动人。她有些恍惚,甚至疑心是不是她的脑子里发出的声音。但立刻,她便反应过来是真的有人在笑。不管是谁,看来许山并不是自己一个人独处的。 皱起眉,李玉娘没有半分回避之意,反倒大步地顺着笑声往前走去。 那是一盏琉璃灯,小巧可爱,坠着漂亮的流苏。就那样随意地插在假山石的孔洞中。微光盈盈,映着少女清秀略带羞涩的笑容。 李玉娘停下脚步,有些难以置信地眯起眼睛。这可不是她想要看到的情形。她情愿看到许山是和什么女人厮混,却不愿看到他和一个少女在这里——谈心! 是,这样的静夜里,花木间,幽光若水,促膝恳谈,不管怎样看,都是一幅动人的画面。可惜,却让她心绪翻腾,难以平静。 不该是这样的,尤其当那个少女是她颇看重的那个人。 深吸了一口气,李玉娘刻意加重了脚步声,在正微笑相对的两个人转目看来时,笑着招呼出声。 “李娘子,”少女盈盈而立,笑着施礼,脸上的笑容仍是那样平静。 李玉娘看着她,再看眼中闪过一丝惊慌的许山。突然有自己是不是引狼入室的感觉。 “蓝蓉,可否回避一下,我有些事想和许大官人说。”她平声说着,脸上甚至还带着七分笑意。可看向蓝蓉的目光却带出三分冷意 蓝蓉浅笑,象是根本就没有看到李玉娘的目光一样,就那样笑着对许山有礼地施了一礼后平静地离开。 “她是一个聪明女人。”李玉娘看着许山,意味不明地低语。 许山掀起眉,似乎是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一样。 看着他,李玉娘嗤地一声笑出来,“不觉得我突然出现在这儿很奇怪吗?或者,觉得惊讶,觉得我本不该出现在这儿的……”声音渐低,掩不住的黯然。 “许大哥,我知道最近发生了不少事。可是我原以为事情会渐渐好转的……可惜,现在看来似乎真的不成了……”为什么,原本亲近的人会渐行渐远? “你踩过界了!”看着许山似乎还带着惊讶表情的脸,她温言道:“有些话,原本就不用说得那么明白的……我只想说,变的人并不只你一个。我,不会再容忍在我背后使坏的人……” 没有等待许山的回应,李玉娘说完自己想说的话后直接就转身而去,甚至连看都没再看许山一眼。 许山默默看着李玉娘的身影隐入花木之后,怔怔地站了很久后才牵起嘴角发出一声嗤笑。 走出小树木后,正好远远地看到许福。许山停下脚步,看着满脸放光的管家一溜小跑跑到自己面前。眼神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不闲不淡地说了一句:“今晚的事情似乎很多啊!” 没有细想主人的意思,许福只是一躬身,笑着道:“大官人,小的刚才整理朱家的礼物时,看到了这封拜贴。” “拜贴?”许山有些奇怪地接过那张竟是夹在礼物中的贴子,“怎么不是直接交给你手上的?”照理说,朱子钰不是这么不知礼的人啊!突然灵光一现,他牵起嘴角,露出一个暧昧不明的笑来,“看来,这位朱大官人是个很谨慎的人呢!” 许福低着头,识趣地没有搭话。谁管那什么朱大官人是要防什么还是要搞什么鬼?“少说多看”这个准则放在哪儿都是真理。 没理会自家这个总管心里在打着什么小算盘,许山一路微笑着走过石径,却没有往大堂去而是径直回了书房。虽然不知道事情是哪里出了岔子,可他不信这样的事情对李玉娘就没半分影响。 远远的,看到书房里没有一点光亮。他只道里面是没人的。可进了房点着灯一回身,才看到坐在地上靠着桌子的沈三娘。 “娘子?”吓了一跳,他忙执着蜡烛凑了过来。看到沈三娘抬起头来,脸色发白,神色凄伤,更觉惊愕。“你怎么了?可是跌到了?伤到哪里了?”伸手过来要扶起沈三娘,他上上下下细看了一遍,没有看到血什么的,才松了口气。心里一松,便低声抱怨道:“怎么坐在地上呢?地气这么湿,伤了身子怎么办?” 目光定定地落在许山满是关切的脸上。沈三娘鼻子一酸,几乎要哭了出来。虽然心里有很多怨,可是她也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仍是关心她的。只是,现在的他,除了关心她之外,还有很多别的事情分散了他的心。 “官人,”低声轻唤了一声,沈三娘抬起手轻轻抚着许山的脸,目光温柔而哀伤。 许山半低着头,没有留意到她的目光,只是怨道:“有什么事先起来再说。这么大的人了,怎么都不知道照顾自己……”声音一滞,他的目光落在沈三娘的脸上,带了些疑惑,“发生什么事了?三娘!” 牵了下嘴角,却连自己都觉得笑得勉强,沈三娘抚着许山的脸,低声说着:“还记不记得?我说过的,你是我的夫我的天,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身后支持你。可是,我现在……不知道……不确定了……”垂下眼帘,她的手自许山的脸颊滑落而下,“我很想回家呢……” “这不就是我们家吗?!三娘,你到底怎么了?”许山沉声问着,有些浮躁,有些不耐,又有些忐忑。他不知道,更或者,他心里是知道三娘在说什么的,只是他自己不愿承认罢了。 沈三娘望着丈夫皱起的眉,只是幽幽一笑,自己爬起身来转过身去慢慢走出门去。 许山垂下眉,瞬了下目光,然后站起身来,把手中的蜡烛放在桌上。静了片刻后突然叫道:“许福!” 一路跟到院子里,却在听到声音后远远避开的许福立刻跑进了书房,甚至还故意喘着粗气以示自己离得很远。 许山却没有理会他象表白一样的举动,只是皱着眉沉默无语。许福眨巴着眼,偷眼看去,在瞥见许山手上粘着的已经凝成硬结的那一滩蜡油时,咽了下口水。 似乎是才觉出痛一样,许山低下头,揭去手背上的那一块蜡油,看着微红的肌肤,却只是掀了掀眉。顺手自案头抽出一张贴子,他俯下头写了几行字后递于许福。“把这张贴子送去朱府。” “现在?”许福下意识地问了一句,看到许山皱眉,忙恭声应了,接了贴子便无声地退了出去。 靠着椅背,许山木着表情坐了很久,才一声叹息后抬手揉着太阳穴。转过头去,夜色深沉,却从远处隐约传来乐声…… 嘴唇牵了下,他笑得有些复杂,“明天,有雨吧?” 夜色深沉,半轮冷月,透过乌云,投下淡淡晕光。李玉娘默默地徘徊在石径上,听着渐近渐响的乐声,却又踌躇不前。 “不想进大堂吗?”熟悉的声音响起时,李玉娘垂下头静了片刻后才回过头对着站在暗影里的萧青戎微微一笑。 萧青戎走近,眯眼看了她足有半分钟才道:“不想问我吗?” 李玉娘垂在身侧的手抖了下,脸上却仍是浅淡的笑容。“有什么好问的呢!” “没什么好问的吗?”萧青戎低笑了一声,“我见过沈娘子。” “是吗?”李玉娘苦笑了下,只觉得嘴里发苦,“你觉得我该问是吗?问什么呢!问你有没有背着我和别的女人乱搞?问你是不是中了人家的美人计?你瞧,我都不知道该问些什么了……” “既然你不问,那就由我来问。”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萧青戎沉声问道:“没有去书房,是因为你信任我不会背叛你还是因为你害怕——害怕面对我的背叛?!” 猛地抬起头,李玉娘眼神复杂地盯了萧青戎半晌,才道:“都有吧!我不知道……信任?害怕?萧青戎,我有没有说过——我喜欢你,喜欢到害怕失去……” 眼中有泪,粘在睫毛上似晶莹的露珠。李玉娘自嘲地笑了下,“我刚才去找许山了……你看,我知道是他做的呢!可是,其实根本不关是谁在设计我们。问题在这里……”按着自己的心口,李玉娘涩声道:“我有猜忌,有怀疑,有嫉妒,有不信任……我害怕……怕再有这种事情时没办法保持理智,就那样冲过去疯子一样揪着你撕打喝问。萧青戎,原来我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冷静,足以看淡和承受……” 就那样看着她,萧青戎突然叹息着揽她入怀,“没关系,你不需要看淡不需要承受,猜忌也好,怀疑也好,嫉妒和不信任都好,至少,不管是怎样的情绪,都是因为你心里有我……”轻轻吻着她的发际,他低声笑道:“玉娘,我很开心知道自己对你而言很重要。不过,你要知道我比你更怕失去你,所以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不会拿失去你去冒险……我只想你答应我一件事。不管什么事,都不要藏在心里,我可以接受你打我骂我,但是不要不问不管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只有说出来,事情才会过去。要不然,它只会埋在你心底一辈子。” 把脸埋在萧青戎的胸前,李玉娘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呜咽着,她突然张开嘴用力地咬了下去。 这一口,咬得极是用力。就是受伤是家常便饭的萧青戎也不禁皱了下眉。可也只是轻轻皱了一下,连一声痛都没有叫出。 松了口,李玉娘把手放在他的胸前,还似乎能觉出被她咬的那一处肌肉在轻轻地抽跳。是真的咬狠了,虽然衣衫没破,可却渗出了淡淡的血迹,想来解开衣襟就能看到一个血印。 心里有些心疼,李玉娘眨了下眼,便有泪滴了下来。“对不起……”低低地道着歉,在萧青戎抬手擦过她的脸颊时,她突然又抬起头笑了下。虽然眼中还带着泪,可因为这突然绽放的灿烂,却显出别样的明媚,“我心情好多了!” 萧青戎闻言不禁苦笑,“不是以后我惹了你,你就会咬我泄愤吧?如果真要这样的话,记着千万不要咬露在衣服外面的地方,要不然我真是要没脸见人了……”他的声音一顿,忽然低下头来,温热的唇暧昧地蹭过李玉娘的耳垂,“我觉得,我在你身上留下的痕迹比这个漂亮多了……” 虽然不是在人前,可这样的耳语还是让李玉娘涨红了脸。那些漏*点的夜晚,那些火热的吻痕,仿佛一瞬间涌入脑中,让她又羞又怒。偏偏萧青戎还要拥着她低笑:“最爱你这羞涩的模样,象极了含苞的花朵,待人采撷……” “又胡说八道!什么花……”声音一顿,李玉娘突然就想起一个很符合萧青戎形容的人来。 “蓝蓉……”推开有些莫名其妙的萧青戎,李玉娘低哼出声:“喜欢低着头扮羞涩的女人未必就是胆小;爱装文静的也未必就是纯善;还有那些含苞待人采撷的更可能是有毒的罂栗……”不管怎样,有些事她该先做的。 眼角瞥过萧青戎,她也不解释,只是露出一个璨然的笑容,“记住我说的话,别被那些外表柔弱的女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PS:刚送从老家来过年的老哥去车站了。虽然不再有人和我抢电脑了,也不用再抱着本本窝在床上码字了,可突然间就觉得伤感起来……原来,我也难免多愁善感啊!老天保佑,中个五百万,就可以让老哥丢下工作一家搬来南方住了…… 第二十三章 浮华背后 第二十三章浮华背后 马车穿过街道时,虽然未进菜市,可远处近处的喧嚣之声还是传进马车来。隐约的,仿佛闻到混杂着各种香、臭、异味的混浊气味。穿梭过街市,沿街小贩高声叫卖的声音;唱伎婉转清脆的吟叫之声;菜市里讨价还价的声音;还有妇人争吵、骂孩子的声音都混作一片…… 虽然过于喧闹,可李玉娘却极喜欢这样的声音与气息。市井诸事,哪怕是远远看到骂街的泼妇,耍无赖的闲汉,也只让她觉得可爱与亲切。或许是有些旁观者不怕事大的心理吧?可,不管怎样,对她而言,市井中的一切都让她觉得自己仍然是当年那个初到贵境的李玉娘,没有变过。 可其实,她心里是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人了,不可避免的随着环境在变。就象她今天所要做的事情一样。如果是从前的她,面对一个潜在的还未造成任何伤害的威胁大概会犹豫会迟疑要如何处理吧?可是现在,却是毫不犹豫地就做出了决定:不能再让蓝蓉留在三杭。不管是为了三娘还是为了她自己。 一个精明的女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会用柔弱无害的外表掩饰自己的精明与野心的女人。 不知为什么,李玉娘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蓝蓉会让她与许山本来就已经紧张的关系变得更糟糕。 想法很好。快刀斩乱麻,事情一了百了。可惜,当她到了商行时,才发觉蓝蓉竟远比她想象的还要聪明许多。 “蓝蓉竟病了?”李玉娘掀了下眉,看着曲嫣然,难掩那一丝惊讶。 “说是着了凉。”曲嫣然倒是没有留意到李玉娘脸上那一丝怪异,只是单纯地表达着自己的担忧:“娘子不知道,蓝蓉家里虽然富有,可到底是父母双亡,她那个嫂嫂又不是个能容人的,日子很是不好过的……” “不好过?”李玉娘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曲嫣然,自动把这实心眼儿孩子的话打了个折扣。虽然是商贾之家,可若蓝蓉的兄长不是极宠她的,又怎么可能让一个妙龄少女出入商行,以此为业呢?要知大宋从商或是做工的女人虽多,却多半都是已婚妇人。甚至曾经出过未婚女子为着出入方便冒充寡妇的事情。象曲嫣然和蓝蓉这样的实属特例。 细想想,蓝蓉这一着以退为进其实很妙。避开锋芒,又顺带试探了她这个东家的心思,甚至未必就没有试探许山的意思。毕竟比起主动的女人,男人还是喜欢主动追求的游戏,天生带有侵略的野性。虽然下意识地又在用现代的眼光在审视,可李玉娘总觉得在男女之间,从古至今,骨子里还是那么回事。这样一来,蓝蓉的心思大概也很好猜了。一个钓金龟的宋女?这样想时,李玉娘多少觉得有些荒唐。可从她眼中所见,这个大概是最佳答案了。 “我看是商行的活计太累,让她受累了吧!”用猜度的语气说着,李玉娘故作体贴地道:“既然病了,那就一定要好好休养了。小红,你一会就去蓝府替我探望蓉姐儿,多买些滋养的东西,再嘱咐她好好在家休养,商行这边就不用再过来了。对了,顺便再把工钱支出来送过去,虽然没几个钱,可留着买些姑娘家用的胭脂水粉,也算做个念想儿。” 听着李玉娘话里的意思,曲嫣然不禁有些慌了,“娘子,蓉儿她……”不给曲嫣然继续说下去的机会,李玉娘只是笑道:“蓉姐儿到底不比咱们。蓝家虽算不上豪门,却也是富户了。将来蓉姐儿配的良人也必是大富大贵,若是被人知道她在商行里抛头露面的,到底不美……” 曲嫣然抿着唇,到底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虽然觉得就这样少了一个同伴,可李娘子说的话也是句句在理,既然是朋友,她自然是要为蓝蓉着想才对。 看着曲嫣然怅然又释怀的表情,李玉娘垂下眼帘淡淡一笑。岔开话题笑问了几句旁的,才问在商行里做得可还开心。虽然曲嫣然没说别的,只是笑,可是看她脸上藏不住的失落,李玉娘也知道必是做得不够开心了。别说现在,就是千年后,职场新人也不是那么容易混的。再多安慰也是空,能不能受得住还得看曲嫣然自己。 心里这么想着,李玉娘便收起到嘴边的劝慰之词,只是平声道:“我也知道你一个女儿家在商行里处处不便,若是觉得不开心的话……” 她的话只说了一半,虽未明说却也是把意思说清了。曲嫣然却是立刻便道:“娘子不用为我担心,我撑得住的。”声音一顿,她笑了下,低声道:“娘子也说了,蓝蓉与我们不同的。象我这样无父无母的孤女,原本早该饿死街头的。可上天可怜我,让我遇到善心人得以活命。这些年在善堂里又学到了一技之长,若不用上我不甘心……娘子,我知道您也是苦出身,必会明白我的。我不想就那样一事无成,等到了年纪再由官谋说上一门亲事,嫁人生子终此一生。我不愿意!想也知道,象我这样的孤女,能嫁什么样的人家?怕是连乡下守着两亩田就过一生的无知莽夫都会觉得娶了我就算是施恩了。若真是嫁了那样的人家,不只毁了我自己,就连后代子孙也是要骂我的……” 愕然望着曲嫣然,李玉娘实在没有想到这个平时总是开朗大笑的少女竟有这样的心思。还以为这是个粗枝大叶心思单纯的孩子呢!却原来一早也已经在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也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孩子再被人善待也不会真的成傻大姐一样的人。 偏着头,想想,李玉娘便笑了起来。“你若真这样想,很好。不要觉得辛苦也不要怕吃苦,只要撑过最苦的日子,一切总会好的……”轻轻拍着曲嫣然的手背,李玉娘几乎是在暗示以后会要好好栽培这个突然现出几分稳重之气的少女了。 不同于蓝蓉,这个隐约透露出一丝野心的女孩子让她觉得光明磊落。女人有野心不是件坏事,只要是用在正途上她也乐见其成。毕竟在这个年头,象这样的女子太少了…… 和曲嫣然笑着聊了几句,她有意无意地问起之前交代的事。不知是曲嫣然功夫还未到家还是商行的帐真的挑不出半分毛病,在曲嫣然口中,竟是半点可疑之处都没有。 “从前只听人说做海商的利润可观,可没想到竟会这么大……”似乎是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曲嫣然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娘子莫笑我少见多怪少是。” 李玉娘看着她,只是笑了笑。海贸的利润比起其他自然是大得惊人。那些帐簿她也不是没看过,自然知道曲嫣然为什么这样感慨。只不过虽然利润大,却也有一点不好。那就是海贸的利润并不大稳定,同样的货,交易的时间可能只差十天半月,有时候却会相差一倍或数倍的价格…… 目光一瞬,李玉娘皱起眉,突然抬头吩咐曲嫣然把这一年的帐簿都拿过来让她过目。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李玉娘突然会想到要查帐,曲嫣然还是应了一声,转身往帐房里去了。 立在一旁的小红看着李玉娘微沉的面色,忍不住道:“娘子莫不是觉得商行的帐有问题?”一句话问出,她便知失言。虽然李玉娘有些事情并没有避着她们,可商行里的事情到底不是她们这些下人该插嘴的。 李玉娘抬起头看着小红,虽没有答她,却没有生气的意思。小红不知她这会儿心里正暗暗想着:商行诸事都由许山一手打理,若她真与许山闹翻,手中怕是连个可用的人都没有呢!别说那些忠心许山的人不会留在商行里,就是他们敢留,她又怎么敢用呢?可恨从前她未曾为自己备下后路,现在竟连个忠心的手下都没有…… 因小红突然出声,她便抬起头定定望着小红,突然便想道一个念头。其实,不是没有人可用的。虽然几个少女都不是经验老道之人,可真正做起事来也未必便不成了。 “小红,”她轻唤一声,还待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就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听起来,并不只是曲嫣然一人啊!皱了下眉,她扭过头去,看着第一个走进来的男人,笑道:“我不过是要随便看看罢了,何必劳烦古管事亲自过来呢?” “娘子要看帐,小的自然应该过来侍候着的。”古管事恭声陪着笑,却道:“不知娘子是想要看总帐还是要看分帐呢?您也知道,帐目繁多,不易搬动,若是娘子想看分帐,我便命人抬过来就是……” 若是从前,李玉娘大概就会顺着古管事的意思笑着说声“不必劳烦”了,可这次李玉娘却是淡淡一笑,平声道:“那就麻烦古管事了,左右我最近也是没什么事,倒正好可以打发打发时间了……不如,就派人直接把那些帐本送到我家中好了,顺便也让嫣然过去陪着我聊聊天好了……”说着话,也不给他分辨的机会,便笑着起身往外走去。 古管事怔了怔,突然一跺脚,招过候在外面的小厮低声吩咐了几句,才大声道:“没听到李娘子的话吗?还不快去帐房里把帐目整理好送到李娘子家里去,若是怠慢了有你们这群小子好看的……” 人已经走下楼梯,听到楼上的喝声,李玉娘似笑非笑地抿起唇来,眼底却有淡淡的嘲弄。这样夸张的姿态,却是做与谁看?静静地笑着,在蔡管事追下来解释说帐目太多,怕是要过得一两日才能整理完毕送过去时,她脸上的笑仍是未减分毫。 “帐目太多?古管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在商行里的工作就是管理帐目吧?怎么这帐管来管去,竟连东主要看看帐都还要花上几天整理吗?若真是把帐做得那么乱了,我看你这管事也是可有可无了吧?” 李玉娘往日在商行中并不过问太多,每次来时也是客客气气的,少有如此冷嘲热讽的时候。古管事脸上一热,又臊又怒,可想想李玉娘的身份却还是得低下头来。在心里想了又想,他只觉那些帐也是精心做过的,就是不再检查也应该没有什么纰漏才是。便低着头陪笑道:“娘子莫恼,是小的糊涂了。不如这样,小的叫那些帐房先生赶紧着整理,明个一早就给娘子送过去可好?” 李玉娘笑吟吟地瞧着他,也不说话。古管事脸上便更红了几分,一咬牙沉声道:“下午,就下午,望娘子容小的几个时辰,下午一准就送到您府上。” “那就麻烦古管事了。”李玉娘一笑,有意无意地道:“若是古管事总能保持这样的效率,我还真要同许大官人商量商量给你长长工钱了。” 低着头,古管事只是笑着客套,送走李玉娘,返回楼上帐房时,却是一脸愤然。连进门时都是没好气地一脚踹开了门。把站得离门近的曲嫣然吓了一跳。 曲嫣然已经在帐房里呆了半晌,可几个帐房先生却是不紧不慢地品茶也不搭理人,让她又是难堪又是生气。虽有心就这么走开,可李娘子吩咐下来的事儿却还没做到。心里一恼,她干脆发了狠:“几位先生,小女子虽是初来乍到没什么本事的,可这趟过来却是李娘子亲自吩咐的,就是再看轻我也断不该误了李娘子的差事啊!” 到底是在善堂里长大的,不晓得这样一番话说出来只会让几个帐房看她更不顺眼。果然,几个帐房抬眼扫了她一眼,脸上挂着怪怪的笑,竟是没一人接她的话。偏偏就在这时候古管事一脚踢开门进了帐房。 大概是听到曲嫣然的话了,古管事冷笑一声,睨着她道:“知道小娘子是东主面前的红人,可咱们这些人虽然不受待见,可也是拿着工钱尽心尽力为东主办事的,小娘子切莫以为了咱们不做事让东主也误会了咱们才是。” 原本被踢门声吓到的曲嫣然脸上一红,一时只觉得鼻子都酸了起来。咬着唇,她还想分辨,古管事却扭过头去扬声道:“你们几个还在等什么呢?还不都快给我动起来,难道非得等着东家恼了轰你们出去不成?!”又回头假笑道:“小娘子,李娘子吩咐了要你去她府上陪她聊天的,想来你也是知道路怎么走的,还是快快去了免得误了事被骂的好。” 这一番话却是故意歪曲了李玉娘的本意,说得象是李玉娘现在就要曲嫣然过去一样。只是曲嫣然不明究竟,虽然心里有些不甘却也只能黯然出了帐房。心里越想越恼,走了没几步,眼泪就掉了下来。又怕被人见着,扭身便先进了旁边的一间房,独自一人默默流泪。 古管事看着曲嫣然出了门,只当她是真的走了。便哼哼着坐在椅子上,自有识趣的过来为他斟茶,又笑问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什么情形?我看那女人是要发疯了!查帐查帐,又不是逢年过节的,有什么好查的?再说了,头年时不是都看过的吗?”喝了口茶,古管事又哼道:“我刚才已经叮嘱小三去许家回禀大官人了。这会儿你们赶紧着再把帐本翻上一翻,若是有什么地方不妥的,也好赶紧重做。” 几个帐房便笑了起来,“那些帐,管事您老人家不都是细细看过的吗?别说根本就做得滴水不漏,就是有什么,她一个妇道人家又懂得什么呢?” 古管事啐了一声,也不领受他们的马屁,“我看你们是过年吃得油水大了,猪油蒙了心,竟真把那李娘子当成是普通的妇道人家好唬弄吗?也不想想,若她真是个普通女人,会是咱三杭商行的大东家?可别怪我没说在前头,若是这回被查出了什么,可不只我一个人倒霉,你们这些小子,也照样得卷铺盖走人……”虽然嘴上骂得狠,可到底是对自己指导着做的帐有信心。 在有人陪着笑说“有管事您照看着,咱们有什么好怕的呢”时古管事哼了两声,沉声道:“做人做事,最紧要的是什么,是要跟对了人。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跟着哪个主子有油水,你们心里可是要有数,莫要等到事后再后悔……” 这话却是敲打众人了。几个帐房也不傻,自然是纷纷表着忠心,只差掏心掏肺地证明自己有多忠诚了。言词间,自然对明显不是他们心中好东家的李玉娘颇多恶言恶语。一众男人说得痛快,却不知每一字每一句都落在曲嫣然耳中。 捂着嘴,曲嫣然瞪大的眼眸里早已没了泪。她躲进这间房里,原不过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哭上一场的。却不曾想竟听到了帐房里那些人的话。想想李玉娘之前吩咐她做的事,她要是再不明白三杭商事正在发生的事情,真就是白跟着谢老师学数术了。 垂下眼帘,她只觉得心里怪怪的。有些紧张,可却竟隐隐有些兴奋。虽然还不能想明白之后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可在她心里却多少知道这是一个机会。择主?更或者,在她还没有选择之前,其实早就注定了她所处的阵营。 捏了捏拳头,她又捂着胸口让心跳尽量平稳下来。一面把耳朵贴在木制的隔墙上想听到更多,一面又目光四转地打量着自己所进的房间。刚才并没有留心,这会细看,才知道自己竟是进了一间书房。这间书房,她还有些印象,应该就是许大官人的房间。 不同于李玉娘没有太多摆设的书房。这间书房里,有一面大大的书架,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书册等物。另一面却是一个多宝格,放着不少曲嫣然没见过的东西。虽不知是不是古董,可看着却应该是很值钱的。 听着帐房里说的话已经都是些奉承拍马屁的话,曲嫣然也就没心思再听下去。有些好奇地悄声走到多宝格前,她打量着那架子上的东西,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目光落在一个锦盒上,她忍不住伸手掀开,虽然盒子里不过是一只雕工精致的玉如意,并不是她喜欢的东西。可因为这一个动作,她心里便多了些别的心思。 咬着嘴唇,曲嫣然犹豫了下,才象做贼一样走到书案前。虽然在善堂里跟着慧心师太学的都是善心善行,可这会儿她却有些按捺不住想要翻看的冲动。如果能查到什么蛛丝马迹,李娘子应该会很高兴吧? 咽了下口水,曲嫣然壮着胆子翻看着桌上的文件。可惜看来看去却都没有什么象是证据的东西。有些沮丧地往椅子上一靠,她的脚尖轻轻点着地面…… 脚尖一顿,她又探出去点了点脚下,然后一猫腰钻到了桌子下面,屈起中指敲了敲桌下的地板。 空的!为这个发现而眉开眼笑。曲嫣然用指甲轻轻扣着地板,不过几秒钟,就已经轻松地把那块地板取了下来。这应该是和楼顶之间的一个小夹层。不大,不过刚刚能放下一个小锦盒而已。如果不是无意中发觉脚下竟有一块松动,一般人却是不好发现的。 取出锦盒里的几样小东西,曲嫣然细看了半晌后才认定这应该就是那种什么田黄石做的印章。虽然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她却还是取了印泥印在纸上。压在印章下的那一叠钱交子,她却是没敢动,只是粗粗看过,知道每一张的面额都很大,少说也有上千两银子。不过,这两样东西,却也应该算不上什么…… 正在苦恼竟一无所获,她才发觉锦盒侧面还塞着一张薄薄的纸,许是因为赶时间,没有来得及放进锦盒中才这样塞在一旁的。抽出细看,却是一张契约。一张买卖库房的契约,买方是许山,卖方则是一个叫徐百胜的人。 曲嫣然皱起眉头,总觉得这张契约很是眼熟。“徐百胜?”默念几声,她突然“啊”的一声想了起来。这样的契约,她之前曾在帐房见过一张,只不过那上面写的买方不是许山,而是三杭商行。不仅库房所在地一样,卖方的名字一样,就是日期也是一样的。“奇怪,怎么同一个库房竟要签两份合约呢?” 第二十四章 窥秘 第二十四章窥秘 车身一震,缓缓停了下来。原本闭目沉思的李玉娘睁开眼,正好看到小红撩开帘子往外看去。压低声音和那车夫说了两句,小红回身对上李玉娘的目光,笑道:“不知是哪家送嫁妆的堵了路,估摸着还有一会儿才能过去。” 在大宋,女子出嫁所需嫁妆是历朝历代最多的。若是碰上大户人家嫁女,用十里红妆这个词来形容是一点儿都不夸张。所以李玉娘在听到是被送嫁妆的队伍拦住了去路一点都不感到奇怪。 倒是听到小红说“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这嫁妆可是够多的了!我看光是田和房子就要让夫家笑掉牙了”时不禁莞尔。凑了过去往外看,果然见那裹着大红绸布的朱漆描花箱子上压着土坯与瓦片,没看到前面过去的车上是否也是压着这些代表田产与房产的坯、瓦片,可眼前这辆牛车上的几只箱子上却是每只箱子上都压了两块土坯或是瓦片。按习惯,这一块坯所代表的就是一倾地,一片瓦也即是一间房。照这样算这看不到头看不到尾的嫁妆委实价值不菲。 在脑子里转了一圈,李玉娘便笑了起来,“看来吴娘子为了女儿倒是舍得银子……”前些日子就有接到向家要嫁女的风声。没想到这么快就已经送嫁妆了。那日在赏梅会上还见过那向家的小娘子,似乎是特意到赏梅会上露个脸以期能有门好亲事。没想到前后不过一个月的时间,竟真的要嫁了出去。 看李玉娘感慨,小红却是撇了撇嘴,笑嘻嘻地道:“这么匆忙就定下的亲事,怎么可能会是好亲事呢?说是京里哪个大官的儿子,我看啊,这人不是瘸腿瞎眼就是个糟老头子……”被李玉娘一瞪,小红吐了下舌头,却仍道:“要不是那么糟糕,那个什么云氏怎么不把自家女儿许出去……” 恍惚了下,李玉娘没有再说话,只是抬起眼往头顶的那片蓝天望去。 春日晴空,没有一片云,只有一片象海一样的蔚蓝……不知是哪家的孩童,放起一只美人头的纸茑,飞得极高,在蓝天上随风而舞…… 半眯着眼,李玉娘牵起嘴角,那一抹笑容还未扩大便在目光掠过斜对面的酒楼时突然敛去。 只是一眼,却是极巧地瞥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许山?虽然那扇窗已经关上,再看不到那在窗边一闪而过的面容,可李玉娘却还是可以肯定刚才那关窗的男人正是许山。 有些奇怪地扫过那酒楼略显小气的欢门,李玉娘心中暗自纳闷。以许山现在事事都要讲究个排场的性子,这小小的酒楼委实不象是他会出现的地方。 目光停顿在酒楼门前的一辆马车上,李玉娘不由得皱起眉来。那辆华丽的马车虽然没有什么标志,可她却仍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属于朱家的马车。 突然间,她想起昨天王香萃曾在她耳边有意无意地说过朱子钰送了份厚礼的事情。当时她并没有放在心上,甚至是有些刻意地装作没听到。可现在看来,昨天的那份礼竟不是那么简单的礼尚往来了。 垂下眼帘想了想,李玉娘便附在小红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小红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却是什么都没有问,点点头便下了车。 看着小红的背影,李玉娘唤了车夫把车子停在一旁,便拉了帘子只留下一条缝方便她不时往酒楼门口看上一眼。小红的办事能力她倒是放心,虽然有时候不太稳重,可这样打探消息却正是她的拿手好戏。可到底心里有些烦闷。拿不准朱子钰和许山两个人为什么搅到一起,可这让她有不好的感觉,有那么点象是两个大仇家聚在一起来对付她一样…… 不,许山不算她的仇人,虽然有些纷争,却远没有到那样的地步。就是朱子钰,虽然她心里仍对他怀有骨肉分离之怨,却也不足以称之为仇人,毕竟多年来她与朱家一直都保持着疏远而淡漠的关系。就是想再进一步结仇都没有机会。 早在一年前她自觉身家富裕后,就曾尝试着从朱家带回可乐。只可惜朱子钰却是想见都不曾见她,竟是直接就嘱咐门房把她的拜贴丢了回来。不是当年那个初到贵境不懂太多规矩的人,她也知道想要回可乐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所以这一年来除了偶尔由萧青戎带她在夜里潜入偷着探望可乐外,她并未再尝试着去找朱子钰谈判。倒是在心底隐隐约约地存着个念头:什么时候朱家败了,她大概总能接回儿子了吧? 这样的念头不过是一闪而过,最起码照现在朱家的发展势头来看,她的愿望实现的阻力大了些。可就是这样想过,她也没想过有一天会和朱子钰成为对手什么的,毕竟朱家虽然产业颇多,却是从没做过海贸的。而她,也不是那种会主动进攻败敌的人。可现在,朱子钰竟是和许山私下见面——这,是不是代表着他要进入海贸这一行呢? 太阳穴不停地刺痛,一跳一跳的。李玉娘抬手揉着,只觉得心情越发的烦躁。她悄悄揭开帘子,在看到小红的身影时,松了口气却又止不住低叹了一声。 在小红上车后,她并没有立刻开口追问,而是垂下眼帘看着自己交握在一起的双手。反倒是小红,似乎是克制不住兴奋劲,一上来就笑道:“娘子,您简直就是神算子,那朱家大官人果然是和许大官人在同一间雅室的……”看着李玉娘只是垂着头没有吱声,小红的声音顿了下,有些拿不准自家娘子在想什么。 刚才出了三杭商行时,娘子还暗示以后可能派她也去商行做事的。虽然她不象曲嫣然一样能说出一大堆话,更不觉得什么理想之类的都有什么重要。可她很清楚,若是能去商行,她能拿到多少钱。若是真成了管事,光每年分的花红,她大概就要成个小富婆了。怀着那样的心思,她刚才在那酒楼里可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光是冒充朱家下人,说什么主母派来偷着打听大郎与什么会面之类的鬼话,就说了一大筐。她是自觉尽力了,可怎么娘子竟还是这样似乎并不满意的神情呢? “娘子,我也想上去偷听来着,可是那掌柜的实在可恶,就是拿了我的钱也不肯让我上去。倒是那个博士,说起两位客官象是在谈生意的样子……” “谈生意?”李玉娘低头一笑,却是苦涩无比。不问可知,她可不相信现在正在谈生意的两个人是在谈朱家与三杭商行之间的生意往来。 低叹了一声,李玉娘也不再说话,只是倦倦地倚在座位上闭上眼,看上去竟似要睡过去一般。 小红看了她一眼,又不好再说话,只能撩起帘子往外看去。“嫣然……”突然唤了一声,她伸出手臂对着正要自旁边空隙中穿过人群的少女招了招手。 “小红姐,李娘子可在车上?”曲嫣然扬声唤了一声,脸上满是焦色。 “这妮子,不是才刚见过吗?就这么急火火地跑来……”回过头,见李玉娘已经睁开眼来,小红忙收了声,开了车门让曲嫣然上了车。 “李娘子,”曲嫣然压下心中激动,暗自*着揣在袖袋中的那张纸,却是扭头看着小红笑道:“小红姐姐还没有去蓝家吗?还想着你去时帮我问候蓉儿呢!” 小红闻言一怔,脸色便有些不好看。虽脸上没有什么异色,却是抬头看向李玉娘。李玉娘心里暗叹一声,看着一脸紧张的曲嫣然道:“嫣然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就是。” 曲嫣然脸上刷地一红,看看小红,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道:“姐姐莫要恼我,实是我要说的事情太过紧要了。”看小红只是一笑,并不答她。曲嫣然暗恼自己刚才说话太过直接,只是这会儿却也不好再多说别的,只能压低了声音道:“有一件东西要予娘子看看的,”说着,便取了那张契约递给李玉娘。 李玉娘先还有些漫不经心,可看过两眼后脸色也不由得郑重起来。这张契约,她自然是熟悉,契约上所说的库房她也是亲自去看过。虽然敲定后并不是她亲自经手的,可那张买卖契约她却是过过目的。 “我无意中发现的,只觉得事有蹊跷,这才拿来给娘子看。”曲嫣然看着李玉娘脸上的表情,嘴角不自觉地就翘了起来。 “无意中?是在帐房里?”李玉娘盯着曲嫣然,淡淡一笑:“说说你是怎么发现这张契约的,我才知到底有没有用处。”这样的契约,怎么可能会让曲嫣然无意中发现呢?李玉娘不用多想,也知道曲嫣然这个所谓的“无意”必然是有些不好说的地方。 曲嫣然咬着唇,虽然觉得不自在,却到底还是吞吞吐吐把发现契约的经过说了一遍。先还是有些要埋的,可被李玉娘再三追问,到底是一五一十地都说了出来。她这边说,那头小红盯着她,脸上便流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让曲嫣然又羞又恼,说完之后,已经把头垂得低低的。 并握在一起的手指绞在一起,李玉娘心口似烧了一把火。虽然早就想到商行里的人会倾向许山那一边,却没想到竟会这样的彻底。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众叛亲离了? 压着满腔的怒火,她低声吩咐小红:“先不回家了,去衙门。” 小红看着李玉娘的脸色,不敢多话,撩开帘子吩咐了一声后,转过目光。看曲嫣然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忙伸手拉了她一下。虽然这死妮子刚才居然还一副要防着她的模样,可这会儿却不能让她惹得娘子怒起来连累了自己。 虽然看到小红的小动作,可李玉娘却无心思去说什么。心里翻来覆去,想的都是曲嫣然说的那些话。虽然经过了转述的话,或多或少是有些失真的,可就算曲嫣然真的有故意夸张过,想来那些人对她这个女东家的评价也并不高。 乍一听,她很是生气。可等马车到了衙门外停下来时,她已经心绪慢慢平静下来。其实事情发展到现在,她也不是没有责任的。说到底,她并没有象一个真正的东主一样去经营商行,又怎么能怪那些管事、帐房什么的都只认许山一个是老板呢?虽说是因为太过信任许山,可这样的错误却不是一个真正的生意人该犯的。说到底,她骨子里还不是一个生意人,没有完全适应自己的新身份。或许,这也算是上苍给她敲响的警钟吧? 虽然还不完全确定自己手中这张契约的真假,可李玉娘心里却已经做好了准备。当她借由陆五从衙门主簿处查到那处库房房契上究竟落的谁的名字时,甚至还能低声笑了一声。 “李娘子?”虽然不太确定李玉娘查房契的用意,可陆五还是用担忧的眼神看着她。虽然李玉娘是在笑,可刚才她看到房契上许山的名字时那个眼神,却让他觉得有些不妥。 “我没事,”李玉娘醒过神来,脸上仍是挂着笑。无意把事情对陆五说,可看着陆五的表情,还是忍不住低声道:“原来这世上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果然不是你坚持相信就能成真的……” 陆五静默片刻,到底只是默默看了李玉娘一眼没有说话。李玉娘也没指望着一向少言寡语的陆五能顺着她说,可是因为陆五看她这一眼,她却突然想起现在关在牢里等着审讯的崔妈妈。是啊,陆五现在大概也不再会象从前一样可以那样大义凛然地说什么捕快的职责了吧?虽然仍是站在正义的一方,可到底已经使用过一次非常手段。而有些东西,一旦尝过了就会再也忘不掉。比如,财富…… 走出主簿室,李玉娘穿过月亮门,恰与自侧门而入的一个青衣男子擦肩而过。在走出几步后,她才有些恍惚地回过头去,望着那道半躬着腰有些驼背似的背影晃了下脑袋。许是她看错了吧?那看背影显得老气的男人怎么可能是顾二那厮呢? 正想着,却有两人自她身后穿过,一面走一面低笑:“看顾二那厮,一脸的霉相,也不知昨个儿又输了多少。” “谁说一定是输的呢?我看倒象是被他家那位娘子榨干了才是……你不闻女人三十如狼……” 话还未说完,另一个便已嘘了一声,轻叱道:“当心让人听到了……” “怕什么?现在可不是王押司还在的时候了!你不见着新任知府付大人上台后咱们这衙门都变得清静许多了吗?” 侧身让过,李玉娘摇了摇头,虽然有些感触,却也没那个闲心去唏嘘顾二的事情。其实,在她心里,多少觉得顾二就算是再倒霉,也是活该…… 自衙门里回到家时,帐本已经送了过来。摆在花厅里整整两大箱子,茵儿还学着那古管事的腔调把他说的话又说了一遍:“娘子慢慢看,什么时候看完了使唤人去商行里说上一声,咱们自然会来取了。” 听了茵儿的话,李玉娘牵起嘴角冷笑了一声。其实事到如今,这帐查与不查,已经不重要了。可既然已经送来了,总是要看看的,她很好奇是不是和她之前在商行里所想的一样。 一夜通宵,几个女子熬得眼睛通红,却到底是把两大箱子的帐都翻看了一遍。 看到李玉娘看着她们几个送过去的摘录部分,曲嫣然忍不住低声问道:“娘子,这几样东西的价格有什么问题吗?”查帐之前,李玉娘便写了包括日本东珠的几样货物的名字,要她们把这一年来的收购和出售的价格统计出来。可她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有什么问题。 “问题?”李玉娘抬起头来,“这些帐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可就是因为没有问题,才叫问题了。太平稳了……”看着几个少女都是一脸茫然,李玉娘也苦笑了起来。 若说这一年来商行的发展也算是好了,每个月都有很大的盈利,可是这盈利却几乎是没有太大的变化。如果是别的行业,这样的平稳是件好事,可放在海贸上却说不上好坏。尤其是象东珠这样的货物,普通珠与走盘珠相差的价格可以说是成百上千倍,怎么可能连它的价格都一直保持在一定的稳定线上呢? 粘了杯中的残茶,用食指和拇指捏着眉心。李玉娘想了想突然长身而起,“茵儿,你去看看早饭好了没?若是好了就先吃饭……天大地大没有吃饭大,先吃过了饭再……”目光扫过盯着她一脸紧张的曲嫣然,她只是一笑,“吃过饭先睡上一觉,有什么事睡醒了再说!” 她看似轻松的态度让几个少女都有些拿不准她的心思。可其实在这会儿李玉娘的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也不理小红等人,她径自喝了碗粥便真地回房睡了一觉。 待睡醒之后已经过了正午。李玉娘甚至没有带上小红和茵儿,只一个人坐着马车出了门。倒不是要防着两个婢女什么事,只是现在要做的事她并不希望太多人跟着。 当马车停在朱家门前时,李玉娘没有让车夫上前叫门,而是直接下了车自己走到门前。想是过年时新刷的漆,朱家深红的大门显得极新,就连门上的铜环都闪着金光。 那门房在门前眼看着李玉娘自马车上下来,琢磨着那马车并不显华丽,又没个奴婢跟着,甚至连车夫都没过来递贴子,便已经先把李玉娘看轻了。还不等李玉娘说话,就已经呼喝道:“是寻亲还是做什么的,走后门。” 李玉娘不恼反笑,“怎么,你们朱家竟是这么待客的吗?” “[客?”那门房是个毛头小子。上下打量着李玉娘的衣裳平常无奇,又看看她头上那镶珠的金钗,暗自在心里嘀咕着不知是真是假。脸上仍是没半分殷勤。 就在这时,大门后绕出一个打着哈欠的年轻汉子。眼角瞥见门前的李玉娘,打了一半的哈欠突然停了下来。抬手擦了擦眼睛,他几步窜出门来,半惊半疑地问道:“可是李娘子?” 李玉娘抬眼看过去,却是不识。还在奇怪朱家竟还有人认识她时,那汉子却是摸了摸头,咧开嘴道:“小的燕小三,原是守着后门的。” 李玉娘目光一瞬,虽是仍记不起眼前这个汉子,却是多少想不好的回忆。当下便只点了点头,笑道:“还请小三哥通传一下,就说我要见你家大官人。” 燕小三眨巴着眼睛,却是没敢立刻答应。这两年关于这位李娘子的事儿他可是没少听说,虽然知道这个朱家出去的女人现如今也是个有钱的主儿,可到底他是吃的朱家的饭。朱家主母是什么人?他一个小小门房哪儿敢冒这个险啊! “咳,李娘子稍待,小的这才转到正门来,好些个事儿还不大清楚呢!我这就给您去请二管家来,要不,您先门房时喝杯茶……” 李玉娘哑然失笑,却并没有拒绝。迈进大门,也不曾真的进了门房,只是坐在燕小三端过来的小凳上望着那道隔住目光的影壁。 也不知那燕小三是否真的进去通传了,足等了小半个时辰,才有人自影壁后转出来。却不是什么总管,而是一个衣着绿裳的婢女,一开口就不客气地对李玉娘说了她们家大郎不在家,就是在家也是不愿见一个找上门来的贱妇。 李玉娘抿起唇,眼角瞥过一旁捂着嘴偷笑的门房,也不露半分恼意。只是平声道:“这位姑娘,我求见的并非你家娘子,你大可以回去告诉她:与其担心外面的人倒不如操心一下自家院里的事罢了。”说着,她又转脸看向那留在门口的小门房,“这位小哥,可否借纸笔一用?” 大户人家的门房,文房四宝倒是常备的。李玉娘讨过纸笑,只在纸上写了两个字,便又递了过去,“还劳烦小哥拿这张纸去见你家大官人。”也不去看那气得脸都涨红了的婢女,她淡淡道:“姑娘还是莫要伸手的好,若是耽误了正事,怕是你也没好果子吃了……” PS:发现自己果然是商业无能,阴谋无能,卡文卡得极**…… 第二十五章 聚散本无常 第二十五章聚散本无常 瞥见那婢女脸色涨得通红,狠狠一跺脚便跑过影壁见不着人影,李玉娘淡淡一笑,只是抬头盯着面前的小门房。被她盯得慌了,小门房也没了主意,慌慌张张地绕过影壁,只喊着那燕小三的名字。 听到影壁隐约传来的说话声,李玉娘自然是知道那个说是进去通报的燕小三早在影壁后不知呆了多久。想来刚才说是找什么总管是假,暗里去给云氏通风报信才是真。不过想想倒也可以理解,毕竟朱子钰虽然是一家之主,可内宅的事情却还是由云氏来打理。这些个下人自然知道该讨好哪个。 在心里冷哼一声,李玉娘只作不知两个小子在影壁后那点小动作,稳稳地坐在小凳上,连那小门房转回来偷看她也装没看到,只等着人来请。虽然那婢女说朱子钰不是家中,可据她所说,若不是外出会客,这个时辰朱子钰一般是留在家中在书房里看看书,理理帐什么的。要不然她也不会踩着点过来了。 这一等,时间却是不长,不过一刻钟便从影壁后传来脚步声。一个穿着普通却颇有几分富态之相的中年男人踱出来。看着李玉娘,便上前笑着施礼,“李娘子一向安好。” “劳喜总管挂记了,”目光在男人脸上一扫,李玉娘只是淡淡应了声。这男人是朱府的二总管朱喜,因不得云氏看重,一向只是负责外宅事务。李玉娘也只不过见过几次,并不相熟,可看这朱喜的态度,想来从前的李玉娘倒是没少往外宅书房里跑了。其实,认真说起来,那是极不合规矩的,难怪从前的云氏那么讨厌她了。 略为寒喧了几句,朱喜倒也不多说别的,只垂下手在前面引了李玉娘走进门去。这还是李玉娘第一次从朱家正门走过,虽只是粗粗看过,可沿路所见,果然是气派非凡。虽然许山也是刻意学了豪门的排场派头,可有些东西只是一眼扫过,便觉立分高下。 也没心思多看,她随在朱喜身后,心里盘算着见着朱子钰待要如何说话,却不防前面竟突然有人一声轻咳,竟是拦在了路上。恰是一条铺着青石的小路,直通外宅书房,因要清雅,小路两旁便都植了翠竹。想是来人先头隐在竹后,这突然冒出头来倒是吓了朱喜一跳。 李玉娘停住脚步,越过朱喜的背影,正好看到拦在她前面的正是刚才那个婢女。心里一动,她还未细看,朱喜已经恼道:“春花,你好大的胆子,一个婢女跑到外宅来做什么?莫不是皮痒了想领受家法吗?” 那婢女被他一喝,吓了一跳,却还是急急分辨道:“喜总管莫要吓我,小的可没那么胆子……”说着,人已经回头往竹林后望去。因她这一个动作,朱、李二人便不均而同地往那儿看去。这一看,朱喜立刻脸绽笑容,身子一躬,对着端坐在竹林中小石桌旁的少女,哈着腰陪着笑道:“小的不知小娘子也在这儿,多有得罪,小娘子莫要放在心上。” 李玉娘目光微闪,看着隐在竹林后冷眼望来的少女,不禁皱起眉来。这朱家的小娘子,她月前倒是领教了她的利嘴,可这会儿她却是没那个心思陪一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女斗嘴。低咳了一声,引得朱喜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又看着朱煦深施一礼。虽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陪着笑。朱煦却是冷哼了一声,淡淡道:“喜总管有事忙尽管去好了……” 朱喜,也不多话,领了李玉娘径自往前走去。避到一旁的春花瞪着李玉娘的背影,有些急地去看自家主子,“小娘子,不是要教训那人的吗?就这么放她走了?” 瞥了春花一眼,朱煦不动声色地道:“既然父亲要见她,我这么把她拦在路上,岂不是忤逆不孝了吗?” 春花闻言张了张嘴,却还是把话咽了下去,只有些疑惑地问道:“那现在还要……”看看朱煦冷淡的表情,她又不敢再催,只好就这样立在一旁等着小娘子发话。偏偏朱煦竟似打定了主意就在这儿这么坐着,竟是一动不动,只是看似闲适地看看竹子玩玩手帕。哪怕再闷,春花也只得这么干熬着。因为无趣,听到前面传来脚步声时她脸上立刻就笑成了一朵花。 看着挑起眉来的朱煦,她心里一乐,还没说话,朱煦已经平声吩咐道:“去唤喜总管过来,就说我有事请教。” 春花得令,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迎了过去把朱喜带了过来。朱喜原本脸上还带着笑,可被春花拦下,又远远瞧见望着他的朱煦,脸上的笑便退了三分。暗暗把揣在袖袋中刚得的二两银子又往里移了下,他垂着腰往前走,抬起头时,看着被头顶森暗的竹叶投落在脸上一片阴影,显得面色阴沉的朱煦,竟是象足了主母云氏的模样。不禁更加了三分小意。 “喜总管在咱们朱家是老人了,也算是看着我长大的,我瞧着是十二分的亲切,想来我娘也会觉得喜总管是个可以堪重任之人……”没有急着单刀直入,朱煦先是笑着夸了一句,虽脸上的更为不够亲切,可这姿态却是同云氏一个模子。 朱喜心里打起精神,一叠声的口称“不敢”,又说了一篓筐的好话,朱煦却是淡淡笑着,只盯着他看,在他的声音稍顿后突然问道:“我听春花说那李玉娘让你拿了一张纸送给父亲了,不知那上面写了什么呢?” “这个……”朱喜还要迟疑,朱煦却已经笑道:“今个儿还听娘报怨,说咱们府里人虽然多,可竟是没一个能帮得上忙的……” 心头一凛,看看面前少女冷淡的笑容,朱喜也顾不得再担忧泄密会被大官人罚,一咬牙低声道:“回小娘子,那纸上倒没写什么,不过就是写了两个字:许山……” 朱煦闻言,却是皱起眉来。原本她还以为李玉娘那女人必是借着小弟的名义又来缠着爹爹,可怎么那纸上竟是写了这么个名字。许山?却不知是……轻咳一声,她不好自爆无知,只淡淡问道:“这许山是……” 这一问倒是问对了人。朱喜添为朱家总管,自然对外面的事情知道得甚是详细,听到问,忙不迭地细细解释了一番。 “李玉娘的合伙人?”朱煦惊讶地又问了一句,到底是闺中少女,一时倒是猜不出为什么李玉娘竟写这名字,“她写这人的名字给父亲,所为何来?” 此时此刻,却有一人也同样问出这一句话来:“你让人送来这张纸,所为何来?”朱子钰压低了声音问着,目光却是一瞬不瞬地落在李玉娘脸上。 “所为何来?大官人心知肚明,要不然又怎么会见我呢?”李玉娘晒笑着,目光却是只在朱子钰身上一扫而过,便转目去看这书房里的摆设。近年来,见得多了,眼光也便好了,自然知道这书房里件件都是精品。别说多宝阁上摆的那些个古玩,单只桌上那方玉砚也是价值不菲了。看来,朱家这些年的生意果然是越做越大,顺风顺水得让人羡妒了。 李玉娘笑着看房里的摆设,朱子钰却是沉着脸打量着李玉娘。不知心里是想着什么,眼里却是流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 李玉娘回过头来,看着面前这个蓄了长须,却因一双狭长眼眸而没半分慈色的男人。却是悠悠一笑,“大官人也知道我是个急性子,耐不住拐弯抹角地说话。今个儿倒不妨把话挑明了说:大官人可是也要做海贸?若不然,又怎么会约了许山私会呢?” 朱子钰嗤地一声笑了出来,“私会?到底是个妇道人家,又不是孤男寡女,哪里算得上私会?大家同在杭州城做生意,吃顿便饭实属平常。莫不是你恼了我不曾请你?” 这最后一句却是带了些调戏之意,李玉娘虽然心里恼,却只是淡淡道:“吃饭倒是平常,可只怕朱大官人与许山说的那些个话却是不平常……难道大官人只道那些话说了你口,入了他耳便再无第三个人知晓吗?” 眼睛眯了起来,朱子钰只是笑,虽心中猜疑被李玉娘知晓了秘密,却仍笑得云淡风轻。“这倒是奇了,莫非李娘子是生了顺风耳,竟连我与许山说了什么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顺风耳倒不曾,可总是有人会说与我听的。”看着朱子钰轻轻挑起的眉锋,李玉娘故意笑着开怀,存心想让对方胡猜乱想。 “其实朱大官人想做海贸也没什么,毕竟生意是做不完的,有钱大家赚才开心嘛!大官人又何必背着小女子私自找许山呢?” 微微一笑,朱子钰这回倒也不再否认。只是看着李玉娘笑问:“我知道你不是个肯吃亏的人,说什么大家一起赚钱开心,也不过是哄哄不认识你的人罢了。你说,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心里扑通一下,李玉娘压下满腔的激动,浅笑着用示弱的眼神看着朱子钰。“朱大官人财雄势大,聪明绝顶,而且背后更有大靠山,要做哪一行生意想来也都是顺风顺水的。只是,”抬眼看着听到她说“大靠山”便皱起眉来的朱子钰,她继续道:“海贸这一行却不同别个,若是没有熟门熟路的人引路,别说赚大钱,就是蚀了老本都是有可能的。小女子不才,倒也算是在这一行有了些门路,若是大官人想,我又怎么会不尽心尽力帮你呢?” “那倒是!”朱子钰低笑一声,若有所思地看着李玉娘,口中说的话却透出三分轻浮,“你我二人又是何等样的交情呢?!” 忍下满腹酸水,李玉娘笑道:“大官人也知道玉娘不是个忘本的人,只要大官人肯……” 她话还没说完,朱子钰已经冷笑道:“只要我肯把熙儿送还给你,你便助我做海贸生意可是?” 突然间被朱子钰说破心中所想,李玉娘心头一震,顾不得再做掩饰虚话,直接惊问:“你真愿意把熙儿还我?”冲口而出,再看朱子钰发阴的脸色,李玉娘激动的神情立刻缓了下来。 朱子钰冷眼看着她,忽然笑了起来:“到底是做生意了,竟学会来和我谈条件!你想要熙儿,也不是不可以……”声音一顿,看着一双手绞在一起,紧盯着他的李玉娘,他低笑道:“只要你重入我朱家大门,我便让熙儿认你这个亲娘!” 虽然朱子钰说话的声音不大,可这一句话却不亚于在李玉娘耳边响了一声闷雷。虽然她有心借此机会得回儿子,可却没想到朱子钰竟然提出这样的要求来。心中怒极,可想想却已经明白了朱子钰的用意。冷笑一声,她睨着朱子钰,也未刻意掩饰眼中的轻蔑:“朱大官人真的打得好算盘!竟是拿儿子来做生意了……” 朱子钰不在意地笑了下,“你刚才不也是想与我做交易吗?玉娘,你放心,这次你重入朱家,我必用花轿抬你入门,亲往衙门报你户籍,一进门就是如夫人,绝不会再让你受半分委屈。你想想,虽然名份上还是差了云氏一筹,可我朱家长子却是你所出,再加上我对你的宠爱……” “说完了?”冷冷打断朱子钰还没说完的话,李玉娘平声道:“我还记得那一日离开朱家时的情形。就是那一日,我才发觉原来自己想要依靠的人竟是对我全无半分怜惜之情……”这一番话,说的却不是她自己,而是为着从前那个李玉娘而说。自然,也有些行攻心之策的意思。虽然并没有报多大希望,可瞧见朱子钰听了她的话竟也是面色微微一变,李玉娘反倒声音顿住。有些奇怪地瞥了一眼朱子钰,她继续保持伤感的表情,“如今你说什么让我再入朱家门,心里想的是什么?什么宠爱?什么情义?你当我不知你不过是为着我现在的身家吗?” 朱子钰唇齿微动,却是淡淡一笑,没有反驳甚至是没有辩解。只是在李玉娘说完后平声道:“熙儿是我朱家长子,说什么我都不会让你带走他的。你若想让他叫你一声娘,就只有重入朱家一条路可以选。”他笑了下,看着李玉娘道:“玉娘,你到底是选儿子还是男人?”在李玉娘错愕的目光里,他沉声道:“你不会当你的事情我竟全然不知吧?就象你说的,事情总是会有人告诉我的……不是吗?” 不用他再多说,李玉娘心念一转便想到了那个“有人”是谁。心中忿恨,她咬着牙道:“朱子钰,你今日不答应我,日后可莫要后悔!” “后悔?我只怕日后悔得痛哭流涕来求我的那个会是你……”朱子钰笑着垂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看似漫不经心地道:“回去好好考虑下,我是无所谓,反正许山和我聊得也满投机的,合作起来应该是更合意才是。” 心头一震,李玉娘不好再多问下去,可心里却很是怀疑许山是不是已经和朱子钰有了什么协议。话不投机,她又生怕说多了反倒泄了自己的底,也只好悻悻然地告辞离去。 回到家中,她也不与小红等人多说,独自一人坐在房中,心中委实觉得郁闷,又觉荒唐可笑,感情自己现在竟似成了****货。这话,要是让萧青戎知道了,不知他是笑倒还是恼起来动粗。心里胡思乱想着,却还真有心想那人了。这两日,萧青戎不知又在做什么,竟一直没见着人影。 “青戎,你在哪儿?”才只低念了一句,却突听得门外有人轻叩门扉。李玉娘只当是小红或是茵儿,随便应了一声,却未曾回头。直到身后那人竟伸出手来掩住她的双眼,才知竟是她心中所想的那人。 没有顺着萧青戎“猜猜我是谁”的游戏,她只是低喃道:“莫不是听到我在唤你?”虽然她的声音很低,几乎就是在自语,可萧青戎却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嘴角一挑,竟是拥着她调笑道:“难道娘子没听过什么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吗?” 牵起嘴角,李玉娘想笑却笑不出来,只把身子侧了下把脸埋进萧青戎的怀里。 轻抚着她的秀发,萧青戎低声问:“可是因为许山的事发愁?” 听他这样问,李玉娘便知两个婢女一定是都告诉了他。点了点头,她想了想又道:“我今天有去找过朱子钰,可惜他还是不肯把可乐给我。原本我还想着,若他肯把可乐给我,哪怕我把自己的干股让给他一成也认了,没想到他竟……”把最后的话咽了回去,李玉娘看着面色冷清的萧青戎,还是决定不说出朱子钰的条件。 虽然她没说,可萧青戎却也猜出朱子钰提的条件必是李玉娘不能接受的。静了两秒,他便道:“我知你心心念念都是想认回可乐。若是从前,我便是抢也为你抢回来了。可现在却是知道你不肯让我那么做的。玉娘,你有没有想过,若只是这样等着,可能只有朱家败了,我们才能得回可乐!” 是啊!等到朱家败了……李玉娘幽幽一叹,抿起唇不说话。见她一脸郁色,萧青戎便笑道:“你也莫急,虽然现在朱家看似风光,可也未必就不会有落败的一天,到底,他背后那人可是……”声音一顿,他没有再说下去,在李玉娘抬头看他时,也只是一笑。 心知萧青戎必是知道些什么,可对那些事李玉娘心里着实是有些怕,便也不再追问。想了想,她才道:“青戎,你陪我见一下许山吧!”话才说完,她便低头苦笑了下。在她心里,多少还是有借萧青戎威慑许山之意吧? 并没有去许府,而是把见面的地点定在了那间库房。大概许山见到贴子上写的地址,就已经猜出她的用意了吧?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来赴约时竟还带了沈三娘来。 看到沈三娘时,李玉娘垂下头去,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直到站在她身边的萧青戎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她才象拾起勇气一般抬起头来。“许大哥,不打算打开这库房让我们看一看吗?” 许山一笑,竟未掩饰,只是笑道:“左右不过是些货物,有什么好看的呢?玉娘,既然约在这里见面,想来我房中那张契约也是你拿去了。” “不错,那张契约在我手上。”李玉娘平声答了一句,却是扭过脸去望着现出不安之色的沈三娘。“三娘姐姐,当**我一见如故,相交多年,玉娘受你许多善待,心存感激,打心里把你当成亲姐姐。只是,这世上有很多无可奈何的事。若今日有令姐姐失望伤心之处,还望姐姐能原谅我……” 嘴唇轻轻颤动着,沈三娘涩涩地一笑,竟似强忍了心痛,哑着嗓子道:“我知道了……”一句话说出,她却突然象是轻松了起来,“我不管你今天要说些什么或是要做什么,左右不过是生意上的事情。那不碍你我姐妹之间的事。虽说出嫁从夫,可我沈三娘已经认定的妹子却是谁也抢不去推不开的……玉娘,你们自去说你们的生意事,回头晚上来家里吃饭便是……”说完这几句话,沈三娘竟是转身就走。 看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开,许山和李玉娘俱都抿紧了唇却是没一人开口挽留。虽然都知道事情到了这步田地,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可在心里却又都多多少少有些感怀。到底对他们两个来说,谁都不想让沈三娘太过难过了。 “许大哥,”静默了一会儿,李玉娘终于还是开口。“这间库房的事我们便不提了,就连高丽那间商行也可不提,还有那些帐……古管事应该都对你说了。那些帐做得的确是漂亮,可有些事并不一定非要找到证据才能确认的不是吗?” “玉娘,”轻轻唤了一声,许山却是看的萧青戎,“你说的是什么?我竟是听不太明白……” “不明白?若不明白,那便算了,我也不想再提那些……”李玉娘看看许山故作糊涂的表情,低声一叹,竟真的不再说下去,只是平声道:“许大哥,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我,也散了吧!” PS:推荐电子书(汗,是不是这么弄啊,不喜欢广告的不用看下面了)17873238 第二十六章 归来 第二十六章归来 一句话捅破了窗户纸,事情就再没有掖着藏着的必要了。到了这个地步,拆伙已经成了必然。只是,要如何个拆法却还是个问题。自然,都要各有算计的。别说是做生意,就是夫妻离婚时还要各自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何况许、李二人。 许山原还想拿钱买下李玉娘的股份来。可李玉娘一听他说的话便笑了起来:“许大哥果然精明,一只下金鸡的鸡比一百个金蛋还有用处……”瞥向许山的眼神却是带出淡淡的嘲弄,“许大哥应该还记得我说过的话才是。” 醒起李玉娘说过的话,再看看萧青戎冷淡的神色。虽然萧青戎一句话都没有说,可有这么一尊杀神站在李玉娘背后,他不得不忌惮三分。虽说在这之前他已经和朱大官人搭了关系,完全有把握拿出收购李玉娘股份的银子,可这会那到嘴边的天价也不敢再说。没办法,只得尽力为自己争得更多的利益,只是这些具体的细节问题,却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楚定得下来的了。一连两三天地讨价还价,始终都没有最后定下来拆伙的具体办法。 虽然碍着萧青戎,可听到自己的一个又一个提议被驳回,许山也不禁心中烦闷。干脆道:“当初创下三杭商行时,是你我二人与蒲安一起的。如今就是要拆伙,也总要听听小蒲的意思。不如就由了信请他回去罢了。” 李玉娘想想,却也没意见。只是蒲安自杭州上路赶往泉州已有数日,就算后面的快船追上他请他折回少说也要十天半月了。心里一盘算,倒也知道许山还是想借着蒲安来争取更多的利益。说到底,当年许山也算是蒲安的半个师傅,这些年来半师半友亲如兄弟,就算现在真的拆了伙,蒲安也一定会比她更为宽容。 看着许山当着自己的面写了信又叮嘱那送信的小厮话,李玉娘也不说话。这样当着面写的信自然是实话实说,可背后许山又岂会不对这小厮另有交代。就连她,不也是一样,一早就由萧青戎安排下人手送了信出去吗? 话挑明之后,虽然商行里还没什么变化似的,一如往常安静。可李玉娘却再不似从前一样只做甩手掌柜,在等待蒲安归来的日子里,李玉娘干脆就带着几个女人进驻了商行。虽说是打着学习的旗号,又没刻意给哪个脸色看,可商行里的职员进进入入都觉得是置于别人的眼光下了。哪怕是一脸认真状看着人做事真的想从中学到些东西的茵儿,也成了男人们的眼中钉。 大概是觉得行事越发的不方便,许山索性也不再来商行。李玉娘听到小道消息知道许山买下了街对面的一间商铺,虽不是正对面,可斜里也不过二十来步的路罢了。不知是不是因为许山已经做好了一些准备,一直还在隐忍的几个管事突然发难。 这日李玉娘还在房中翻看帐目,就听得外面一声巨响,李玉娘吓了一跳,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已经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却是古管事腾腾地跑进来,身后还跟着一群手下帐房先生。一进门就大声喝道:“这差事真是没法看了!” 李玉娘闻声,抬起头来,目光掠过几张故作气愤的脸又看向在门口有些畏缩的茵儿。心知肚明是发生了什么事,却是只笑着问道:“茵儿,外面发生什么事了?这么大的动静,我只当是地震了呢!” 茵儿抿了下唇,溜着墙边进了屋,倒是没添油加醋,只老老实实地道:“古管事把桌子掀了。” 李玉娘才淡淡“啊”了一声,外面小红也扯着曲嫣然跑了进来,“何止是掀桌子啊!古管事好大的嗓门,好大的威风,我在隔壁都听到了,要不是茵儿闪得快,怕是拳头都要打上身了吧!?”被茵儿拉了一下,小红虽然住了嘴,却仍是忍不住拿眼瞪着古管事。 被两个婢女拿眼盯着,古管事也不禁觉得有些臊,“李娘子,咱们拿了商行的钱,自然是要尽心尽力做事的。可再怎样,也没您这样的,竟派着这么几个丫头来盯着,咱们宁可不做了!” “古管事何出此言呢?我不过是让她们跟着您学些本事罢了,怎么?难道她们竟对您不恭敬吗?”平声问了一句,李玉娘也不等古管事回答,只是笑吟吟地道:“拿人钱财,做事尽心那是应当的。古管事在这一点上,做得很好!只是,”睨着古管事,她平声道:“人各有志,古管事另有高就,我李玉娘也不好就这样拦着你的财路!要走便走好了……” 虽然来就是存心要走的,可古管事却没想到李玉娘竟答应得这么痛快,居然连留都没留一句。张了张嘴,原本还准备要说的话居然是没用武之地了。 就在这时,李玉娘突然站起身来,沉声道:“各位先生!古管事是个有大志向的人,我不好强求他留在本商行做事。但诸位,我还是希望能留在商行做事的。凡是肯留下的,我加工钱三成,另外每年花红再添一分。” 她清朗的声音回荡在房中,原本还跟在古管事后面嘀咕着“不做了”的人群,立时静了下来。 李玉娘垂下眼帘,看似并没有看,却已将几个面露犹豫之色的人看在眼中记在心里。 商行里的管事们,不论是古还是蔡,就是想留她也是不敢留的。已经成为许山心腹之人,谁知道留下来后会耍出什么花招呢?可那些底下人,却不过是图一些小钱小利,还不曾被许山完全收买。留下来,也省得她再找来的生手没人带。 象这样用加薪挽留跳槽的,虽然未必全能留住,可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用处的。虽然在高薪的诱惑下,留下的只有四成,又没有管事级的人物,可对李玉娘来说已经足够了。从白薇手中,招入了一批少年郎,虽然年轻,可因为都是孤儿,都是能吃苦耐劳,又肯学的。 不过短短数日,便完成了商行的大换血。不过李玉娘也知,商行里的工作人员还是在次要,对于海贸最重要的还是船队与舟师,而这一部分的资源却是掌握在蒲安手中。所以,蒲安的态度极为关键。 又过了近十天,派去送信的人匆匆赶回,却是孤身一人,并未如之前所想请回蒲安来。李玉娘倒是不惊讶同,因为半日前,萧青戎已经将可儿的亲笔书信交到她手上。虽然信里感怀幽思一大篇,可末尾却还是透露了蒲安的态度。 果然,当许山打开蒲安书信,发现蒲安竟来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时,整张脸都沉了下去。虽然说不发表意见,可这本身其实已经是一种态度。对于蒲安来说,左右为难背后是说不出的感伤。对于他来说,根本不想见到这种事情的发生。甚至还在信尾写了一句“要过很久才会返回杭州”。显然是有意要避开这一切了。 李玉娘看了信,也不多话,只是淡淡道:“许大哥若是不急,我们倒可以慢慢来……” 许山闻言,直如吃了黄莲,有苦说不出。他如何不急?既然与李玉娘拆伙已成定局,那同朱子钰合作就成了必然。虽然他也想自己吞下海贸这块肥肉,可到底还是势单。想想他也觉舌尖发涩,到底还是早了,若再过个五六年,他哪里还用与人合作呢? 无奈之下,也只能重新考虑条件,最终还是按着当初入股的份额定了拆伙办法,只是许山却不要提出现金,反倒要以物代钱。既然是要入这一行,自然是用来存放货物的货仓与船队更为实际。只是这样一来,不免又是一番讨价还价。 真要拆伙,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光是整理帐目,审核出商行可分配的资产就要耗上许多时间。就在这一场拉锯战中,春天渐渐过去…… 梅雨季节里,晴天极为难得。倒在胡床上半眯着眼,李玉娘虽然有心假寐,却是被外面震天响的鞭炮声吵得根本无法静下心来。 “好大的排场!”自楼下刚上来的小红拍打着身上,直皱鼻子:“这一身的烟火味,真是惹人厌。” 坐在桌上的茵儿抬起头坚起指头“嘘”了一声,又笑着过去从她头上摘下了一片带彩的纸屑,“都叫你躲着点了,没蹦到你脸上就不错了。” 小红愤愤地跺脚,“许大官人那人真是魔障了,非爱搞这些排场,一个开业。看了眼仍合着眼的李玉娘,她拿起桌上的书,忍不住又嗔道:“就你是个上进的,还和嫣然学什么认字做帐,再过几年,倒真是要成大才女了……” 茵儿脸上一红,只低声道:“我何曾要做什么学问了?不过学多了,眼界宽些,帮娘子做事也容易些。” 小红呶了下嘴,还要说话,忽听得李玉娘翻身的声音,忙收了声讨好地凑了过去。 李玉娘睁开眼看看小红,笑道:“做学问有什么不好?若你也象茵儿一样用心,我可要谢谢老天爷了。”看小红搭下眼皮,李玉娘笑笑,也没再说下去。只随意问道:“对面可是热闹?” “娘子听这鞭炮声也知道热不热闹了……”小红眨巴着眼睛,笑嘻嘻地道:“娘子只说等他们放完鞭炮再过去,可我瞧着这一时半会可不一定放完。”看李玉娘只是笑而不语,她忽然扬起眉来故作神秘地道:“娘子猜猜我瞧见谁了?” “你个死妮子,又卖关子!”李玉娘笑嗔了一句,用指头指了指小红。小红便笑道:“若娘子听了必也是惊讶,刚才我在到贺的人群里瞧见蓝蓉了!”看李玉娘皱眉,她便补充道:“就是之前来商行做的那个蓝家小娘子啊!今个儿却是跟着兄长去道贺的。” “跟着她家兄长?”李玉娘皱着眉,沉吟片刻后只淡淡道:“理那些做什么?生意往来,平常之事……你倒不如说说,现在到贺的都有哪些商家,也让我考考你的记性。” 小红一听,来了劲头,掀起眉来,说起那些她认得面容的商家竟是一套一套的,甚至连来人穿了什么衣服都说得一清二楚。茵儿听她说得有趣,直嚷着也要叫曲嫣然过来听。李玉娘却是有些走神。 看来朱子钰和许山新开的这家商行已经是开门红了。毕竟以朱家的财力再加上朱子钰身后的那股势力,想不赚钱都难。虽然说钱是赚不完的,可在以后的日子里两家也必是少不了磨擦。有竞争这些自然是难免的了。可惜青戎虽有些人脉,却未必是朱子钰身后势力的对手。或许,日后的日子会难过也说不定…… 低声一叹,她起了身站在窗前,在一片鞭炮的烟尘纸屑中望向那两张熟悉的笑脸。果然是热闹,整条街都因着这一场开业典礼堵住了…… 摇着头,她的目光望向远处堵得水泄不通的街市。那是…… 目光一凝,她不自觉地扶住窗户探出身去。还待再细看,身后茵儿已经惊唤了一声。被吓了一跳,李玉娘回过头看看一脸担忧的茵儿,再回过头时,刚才看到的那自远处一辆马车中探出面容的青衣文士却已经不见了。 “娘子,你怎么了?”茵儿看着李玉娘有些恍惚,不禁低声问道:“可是倦了?” “没……只是,恍惚是个认识的人。”那侧脸,看起来真的很是眼熟。应是一个她很熟悉的人才是,一眼扫过后她竟忍不住又去看。一刹那心里竟泛上一个人的名字,可再细想却觉得她是看花了眼。怎么可能呢? 抬手按揉着太阳穴,在茵儿体贴地过来帮她揉按时,李玉娘失声笑出:“许是我真的累了。对了,小红,可儿这两日有信来吗?”她是真的累了,以致于看花了眼。李玉娘合上眼,在心里暗暗说着,却不知就在她合上眼忘记刚才事情的时候,正有一辆车缓缓驶过楼下,而车里却是坐着一个将带来狂风骤雨的人…… 马车徐徐驶过街市。一个青衣文士放下手中的窗帘,微笑着赞许道:“许久未回杭州城,想不到竟繁华至斯,比之京中竟也相差无几。” 这样的感叹一出,坐在他对面做书童打扮的少年却是扑哧一声笑了:“大人不过是心爱家乡,才这样说罢了。我看这杭州城,比之京里,可不是差了一分半分的。” 听少年出声调侃,那青衣文士也不着恼,只是笑道:“你个猴精,欺我斯文,不会打你吗?” 少年一吐舌头,“大人真要打我吗?若你真的动手,可别说我回去告诉姐姐去!” 摇了摇头,青衣文士抬手点了下少年,笑道:“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只知道找姐姐告状呢?”说着,又是感叹道:“其实,我负你姐姐良多,到现在也未能给她个名份,你又这样一直以书童自居,我心中委实不安。” 那少年闻言,先是垂下眉,眼中颇有黯然之色,但立刻又笑道:“我姐姐说了,她敬重你是个有情有义之人,若你真的骗她未娶给了她名份,她反倒要怕了。”说着,便拍了拍文士,“你莫要说出去,就算现在姐姐不是你母亲子,可我总是叫你姐夫的。” 文士展眉一笑,“我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日后也必不会亏待你们姐弟。待回家见了娘子,我定会正式迎你姐姐过门做如夫人的。”说着,他忽又一声低叹:“三年多了,也不知他们过得怎样……小虎,我孩子也有你这般大了,若他见了你,必定也会欢喜的。” 少年瞥了下嘴,却没有说话。心里却暗暗在想:他欢喜不欢喜关我什么事呢?最要紧还是快快见了那注定要压在姐姐头上的女人才是,要是那女人是个恶的,说不得要叫姐姐……唉,说什么还不都是晚了。姐姐那个实心眼儿,跟在这男人身边三年,还不是一早就成了他的人吗?可恨,到现在妻不妻妾不妾婢不婢的,连他这个兄弟都觉尴尬。 正想着,马车已经拐入小巷。看着姐夫露出激动之色,小虎呶了下嘴,也不说话。待马车一停便跳下车来,又回身小心扶下了青衣文士后,回头看着面前那扇已经斑驳发灰白色的木门,忍不住心跳也快了两拍。 看青衣文士在门前踌躇,颇有近乡情怯之意,他便直接上前重重拍着门。“小虎……”虽要出声嗔怪小虎太过用力,可听到里面传来脚步声,青衣文士也是激动莫名,连手都在发颤。咽了下唾沫,他难耐激动地低喃出声:“娘子,我回来了!我顾洪顾重光终于回来了……” 他话音刚落,门里便传来一个有些沙哑的女声:“哪个叫门?做什么的?” 顾洪皱了下眉,迟疑地道:“可是何嫂?是我!你家大郎回来了……” 门里女子先是顿了下,然后立刻恼了起来:“哪来的无赖行子,跑到这里冒充我家大郎!告诉你,我们家大郎可是衙门里做事的,我家娘子的兄长更是衙门里的都头,敢上门来闹事,小心抓你进大牢吃官司。” 顾洪闻言大惊,左右看看,再瞧瞧门上,又是疑惑又是惊讶,“门里是哪个?这里不是顾家吗?” 这次,门里的女人没有立刻说话,过了一会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找哪个顾家?” “还有哪个顾家?自然是住在这里的顾家!”顾洪又急又气,声音也没那么斯文稳重了,“你家娘子呢?就算你是新来的认不得我总是有人认得了!” 这回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只眼睛在门缝里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一把美须,“不是来要帐的?这年头看起来斯文的也不靠谱……” “无知蠢妇,简直是有辱斯文!”顾洪喝斥了一声,还未再接下句,那门却碰当一声关上了。那女人在门里恨声骂道:“你算哪门子的访客,看你斯文还打算放你进来的,却原来也是个……” 就在顾洪气得不行时,那女人的声音突然一顿,有一个清脆的还带一丝童音的女声笑问:“邓妈妈这是又在骂谁呢?莫不是又来人上门来讨赌债了?” 虽然听得糊涂,可顾洪却是心中一热。他记得走的时候,娘子已身怀六甲,莫不是这就是……不、不对,就是生了个女儿,也不会这么大,这声音不象是只有三四岁大。 “莫不是小英?或是……可儿?!” 顾洪一叫出这两个名字,里面的声音突然便消失了。过了足有一分钟,门才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年约十二三岁的艳丽少女当门而立,用带着好奇的眼神打量着顾洪。 “你是哪个,竟认识小英那个贱人?!莫不是,她的拼头找上门来了?”少女弯起眉眼,笑得好看。可说出来的话却让顾洪险些晕过去。 “真是……没有家教……”愤愤然地甩了下袖子,顾洪便要往里走。可才走了一步便被少女拦下,拿眼瞥着顾洪的脚下,少女似笑非笑的,眼里却露出一丝嘲弄。 被她这样一看,顾洪便把脚往后蹭下下,虽然只是一下,动作却有些不自然。那少女便拍手笑了起来:“我果然看得不错!真是个瘸子!小英那贱人就是不会选人,竟是找了个瘸子做拼头!不过,你来得也太晚了吧?那贱人的坟头都长长满草了……” 顾洪一愕,也顾不得再掩饰脚上的缺陷,这一迈大了脚步,左脚便一点一点地点着地,果然是有些瘸。也不管那少女笑嘻嘻地看他,他沉声问道:“小英怎么会死了?发生什么事了?我娘子呢!娘子!娘子……”说着,竟要推开少女直往里闯。 却不想这看起来娇俏的少女却有一股狠劲,竟是一言不发抬脚就往顾洪身上踢来。一来未想到这一着,二来毕竟身带残缺,顾洪一个男人竟直接被少女踢倒在地。 倒在地上,顾洪又惊又怒,瞪着少女惊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第二十七章 乍相逢 第二十七章乍相逢 “我是什么人?”少女一声冷笑,“你个瘟生,都找上门来了,还敢问我林花儿是什么人?!”口中恨恨说着,又掳着胳膊上前,竟似乎还要动粗。 顾洪吓得不轻,待要起身却到底腿脚不便,还好这时候身后的小虎窜上前来伸手格开那林花儿。愤愤道:“哪来儿的泼妇一样的丫头片子,竟这么不讲理!” 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半大小子拦在面前,林花儿却没显半分羞怯之意,反倒瞪大了眼睛瞪着小虎骂道:“你又是哪儿跑来的野小子,敢惹本姑娘,叫我舅舅把你们通通抓到大牢里去!” 小虎“嗤”地一声冷笑,“那个什么都头是吧?都头又算得什么,一无品小吏罢了,我家……”他的话还未说完,身后的顾洪已重重地咳了一声,小虎知趣地收了声,回过身把顾洪扶了起来。可那林花儿却似要和他杠上了,竟就那么直直地瞪着他,连顾洪轻咳着道:“小娘子,你家大人呢?还请你家大人出来说话。” 这会儿,他已经从刚才的刺激中回过神来,虽然这泼辣的小姑娘和刚才那妇人极是可恶,可至少听起来这姑娘是认识小英的。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既然认识小英那自然也是认识娘子她们了…… 他是平稳了心情好声好气地说话,可林花儿却是拿眼瞥了他一眼,没好声气地喝道:“你这汉子,有什么话要说尽管说就是。这院子里我林花儿还没什么做不了主的!” 顾洪长这么大,还真没人这样喝斥他,哪怕最落魄之时也多还顾及他是个读书人,哪有人会这样用“汉子”“姘夫”这样的粗俗的字眼来称呼他。一时气苦,竟说不出话来。还好这时候院里突然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虽然听着陌生,可透出的斯文却还是让顾洪精神一振。 听到那女子在问:“花儿,你是与哪个在说话?都说过你多少次了,女孩家哪能那么粗鲁……”说着话,院里已有一个身形修长的妇人走了出来。原来还站在林花儿身后抱着手看热闹的妇人忙回身过去陪着笑唤了声“娘子。” 那娘子上下打量了顾洪一下,竟是上前施了一礼,柔声道:“这位先生有礼了,却不知先生光临寒舍所为何来?” 看到这妇人,顾洪便呆住了。原本他还想着或许这妇人,这少女不过是娘子新雇来的奴婢,虽听着话音不是,可到底抱着希望,偏现在出来了个陌生的妇人,又明显是这家的女主人模样。难道,娘子她们竟是搬了家? 有些失魂落魄地垂下头,他低喃出声:“娘子,你去了哪里?昱儿,玉娘,你们都在哪里?!” 虽然他的声音不高,可那妇人却是耳尖,目光一闪,她笑着道:“恕小妇人无礼,先生所说的玉娘莫不是姓李?” 猛地抬起头,顾洪惊喜交加:“娘子认识玉娘?那也认识我家娘子了!她们原来就住在这儿的,我、我姓顾……” “小妇人姓孟,”孟倩柔看着激动莫名,几乎说不下去的顾洪,倒也不感兴趣听他说完。只是浅笑着道:“若先生找的是那李玉娘,小妇人却是知道的。你只消往南城去寻‘三杭商行’便是了。只不过听说最近几日那里很是忙乱的。”脸上虽在笑,可看着顾洪的眼神却透着几分嘲讽之意,“不知先生与那李玉娘是什么关系?”虽近年与那李玉娘没什么纠葛,可她心里到底难忘那一年的恩怨。若不是那女人多嘴,这几年,夫君又怎会对她冷淡如斯。 “三杭商行?”口中低声轻喃,顾洪此刻心里早已乱作一团,也没把孟倩柔的问话听入耳中,只拱了下手低声道谢便转身离开。 眼看着顾洪带了小虎离开,林花儿“呸”了一声啐道:“一个穷酸儒,跑到这儿来闹人……” 瞥了她一眼,孟倩柔皱眉道:“不知这人与那李玉娘是什么关系,瞧着倒也算是一表人才……”一面说一面要往院里走,才迈进一只脚,便听到一串低咳声。听到咳声,孟倩柔便皱起了眉,转过身看着自巷子另一头走过来的顾润,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早几年嫁过来时,瞧着顾润长得还算好,虽只是一个小吏,可到底也是读书人,让她还算满意。可不成想,才这几年光景,竟象是变成了个小老头似的。尤其是自王押司走后,就更是意志消沉,成天混在赌坊里熬得日日咳嗽不停,还背都驼了。就连夫妻之间那点事也……让她瞧见只觉面目可憎,令人心烦。可再觉得可憎,也还是夫妻,她这把年纪了,又不能再来个四嫁,也只得忍了,还要做做贤慧样子。 虽说是装样子,可凡是看到孟倩柔那温柔神情的人莫不以为真。就是顾润虽是对这妻子诸多抱怨,可看了她的面却还是软下来,“娘子刚才是和谁说话?瞧着这背影怎么竟是有些眼熟……”眯着眼,顾润张望着前面正拐出巷子的马车。虽是心中有些奇怪的感觉,可脚步却没停下,一边走一边打着哈欠,吩咐道:“一会儿熬上壶浓茶,要不,实在没什么精神。” 孟倩柔只是低声“嗯”了一声,还未开口,林花儿已经一声冷哼:“父亲养好了精神可是又要出去做耍吗?可要仔细了,我瞧着刚才来的那两人八成是来收债的,可别让他们逮着了……” 顾润吓了一跳,虽然心里暗恨,可是想想素来疼爱这个外甥女的大舅哥,只能笑笑道:“女儿莫要吓为父了,我瞧着那人象是个儒生,怎么可能会是收债的呢?” “这可难说,这年头儒生也好官吏好也,还不都是泡在赌坊里不晓时日……” “花儿,”她还未说完,孟倩柔已经低唤了她一声,又递了过去一个眼色让林花儿走开,这才温言道:“官人,你莫听花儿说笑,刚才那两个人却是来找人的。说来你也一定会觉得好笑了,那人找李玉娘竟是找到咱们家了,还说什么他娘子以前是住这儿的……” 打了一半的哈欠噎了回去,好生难受。顾润却是顾不得别的,只瞠目瞪着孟倩柔,哑着嗓子问:“你说什么?那人说什么他娘子以前住这儿?怎么可能……”摸着下巴上的短须,他暗自嘀咕:“不可能啊,这里从前没住别的人家……就是住了别人,也不会说起那女人啊……”犹疑不定,他想了想还是问道:“那人除了说找李玉娘还说别的了吗?到底姓甚名谁?” 虽然不解顾润怎么会突然这个脸色,孟倩柔还是皱眉想了想,“啊,说来也巧,这人竟和官人一样也是姓顾的……”她一句话还没说完,顾润已经浑身一震,跌坐在地。孟倩柔不明所以地收了声,蹲下身去,只听到顾润嘴里不停地低语:“不可能,不可能的,怎么会呢?他、他明明就是死了……” “官人说的是?”孟倩柔也是个聪明人,听到顾润的话再联想到嫁过来时自家大哥说过的那些隐密之事,也不禁惊疑起来。难道那人竟是这院子原来的主人,那个死于山贼之手的顾洪?这之前,她一是没兴趣,二也是从来没觉得这事与她有关系,根本就没往心里去过。 沉着脸,她呆呆地想着刚才看到的那个青衣文士,忍不住道:“难道真是他?大难不死却是瘸了一条腿……” 听到孟倩柔的低语,顾润抬起头来怔怔地看她半晌。没了主意似地一个劲眨巴着眼,“这要是他可怎么动?不会,怎么可能是他呢?他早死了,连家产都……”声音一顿,他忽地跳起身来,竟猛然拍了下手,竟似突然就高兴了起来。 孟倩柔还在奇怪,就听到顾润喜滋滋地道:“回来的正好!说什么,也得让李玉娘把贪的钱吐出来才是,要她一半,不、要她全部身家……” 虽然仍没搞明白顾润怎么会突然想到那上边去,可听到要李玉娘的身家,孟倩柔不禁瞪大了眼睛。听说那李玉娘可是个富户,若真能…… 心里还没回过味来,顾润已经揽臂抱住她,欢叫道:“娘子,咱们要发了,这回可要发大财了……” 被他在颊上亲了下,孟倩柔只觉脸上都是他发臭的口水味。心中暗恼,可却仍是满脸笑意:“官人可是想到什么好主意了?若是有什么用得着我兄长的话,我可以立刻去请他过来商量大计……” 顾润脸色一沉,“不用劳烦大舅爷了,此事我自有主张。”说着,便撩起长衫下摆,急急道:“我先追上去,但愿老天开眼,真是我有兄长福大命大回来了!” “官人……”孟倩柔低唤一声,见得顾润头也不回地跑出院子,脸上的笑便立刻收敛了起来。“呸,想自己独吞?想得美,就你顾润那么点本事还能做成什么大事。”说着,回身冲着猫在影壁后的林花儿招了招手,“花儿,你现在别管别的,赶紧着去把你大舅找来,就说娘有急事找他商量,快着点……” 且不提顾家这边两夫妻各怀鬼胎,各行其是,只说顾洪坐着车出了巷子,在车中怔怔发呆,长吁短叹,直叹得小虎心都乱了。想说两句安慰话却又觉得违心。要说,他还真想问问顾洪:你家娘子是不是见你不归改嫁了?若真是如此,那他家姐姐是不是就直接可以做正室了。 挠挠脑袋,他又觉得自己这么想有那么不地道。到底,姐夫这头还有个儿子呢!想想,他还是道:“姐夫,你也别烦了,有什么事等到了那家商行见着那个什么玉娘再说就是……” 顾洪重重一叹,只觉心焦难耐,忍不住就又撩开帘子催那车夫快行。也算是那车夫卖力,才不过两刻钟的时间,竟已到了地方。下车一看,顾洪只觉面熟,竟是刚才就是打这里走过的。仰头看着那虽不华丽却也精致的欢门,还有上面那块黑底金漆的招牌。虽不知这家商行是做什么的,可看起来竟似不小的规模。心里便先有些疑惑:玉娘在这里做什么?莫不是自他走后顾家就家道中落她竟出来抛头露面做活了?! 咽了下口水,他走得有些急,在进门的时候几乎一脚跌在地上。小虎赶上前,一手扶住他,还未站直,已经有一个年轻后生迎了过来。看装扮,是这商行的伙计。未语先笑,一脸的恭敬,“这位官人,莫不是过来采买的?” 顾洪直起腰,目光四下一转,却是未曾看到柜台之类的东西,只有墙边的多宝格中,放着一些看起来有些稀奇的东西。他倒也是见多识文了,知道那些应都是海外贩来的。便知这家商行是做海贸的。只是这里似乎又与他之前见过的专卖海外货物的店铺不大一样。他自然是不知道了,三杭商行虽同样是海贸,可却多以批发为主,所以商行里的布置也与普通店铺略有不同。 “这位小哥儿,”顾洪抓着小虎的手,有些紧张地道:“不知你们这店里可有一个叫李玉娘的女子?” 那伙计闻言一怔,上上下下打量了顾洪几眼,才笑道:“这位客官来得不巧,咱们东家去对面贺喜去了,要不然,我请管事过来与您谈……”看着顾洪有些茫然的表情,他又继续道:“您要是不急,等等也好……” “小哥儿,你是说李玉娘是你们东家?”顾洪还没回过神,小虎已经拧着眉问出声来。可是不妙了!这个什么玉娘好象是姐夫的小妾吧?这回可真是…… 他还在胡思乱想,顾洪却是突然松开他的手,看着那伙计大声问道:“你们东家是去哪儿了,快带我去见她!” 这一句说得声音洪亮,底气十足。让刚才还在打量他的伙计为之一怔,心里暗自猜测这男人到底是谁。虽然心中好奇,可做生意就是讲个和气生财。之前东家可是说过多少遍了,就是客人提的要求再古怪,也要尽量满足。 当下也不多说,回头吩咐了声别的伙计,便笑着引了顾洪二人往外走去。可顾洪这会儿却似不急了,竟是迈着方步,慢慢踱出去,好象根本没看到那伙计微皱的眉似的。 不过二十来步远的路程,因着顾洪这份悠闲竟走了足有半刻钟。那伙计虽然生气,却也无奈,眼看着到了地头,忙笑着道:“这位客官,我们东家就在里面,只是这会怕是没时间见您……”看顾洪看都不看他一眼就从身边穿了过去。小伙计呶了下嘴一扭身,走了两步后突然双慢下来,竟是也学了顾洪的样子负了手慢慢踱起步来,看来守在门边穿着红裳的伙计哈哈直乐。 顾洪抬头看看头顶上写着“隆昌号”的新招牌,再看看满地的红屑,便知这就是刚才路过时正在开业的商铺。虽有门边正在整理记录贺仪的管事笑着上相询,他却只是摆了摆手就径自往里走去。 “耶,这又是哪位呀?”那管事咕喃着,看着顾洪带了小虎直往东家那儿走去,不禁低声道:“世风日下,竟连开业都有人白来混吃混喝了……” 不知自己已经成了旁人眼中混吃混喝的斯文败类,顾洪目光扫去,只见得这宽敞的大堂里站满了正在寒喧的人。想是还未移步酒楼,便在这大堂里相互寒喧笑语。虽然人多,可他一眼看去,还是一眼便认出了自己想要找的人。无他,这大堂中女子少得可怜。一眼看去,竟只得三四人。 而那三四个女子却是聚在一起,不知正在说什么,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惹人为之侧目。也是巧,顾洪一眼看去,便看到那个面容妩媚的女子。想是这些年过得极好,虽衣着简朴,却也珠玉俱全,而且神采飞扬,浅笑低眉,别有一番风情。 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容,顾洪心中一热。一一看去,却觉背对着他的那两个身形都不似娘子。一时失望,一时又想:娘子这些年或许胖了也或许瘦了,总可能是他没认出吧!舔了下嘴唇,他扬声低唤了一声:“玉娘……” 李玉娘低头浅笑,眼角却是睨着对面正在说笑的蓝蓉。这妮子倒是胆大,当着她和三娘面竟也不觉心虚。虽然是还没什么,可这妮子到底是存了不好的心眼儿。只要一想起这儿,她就忍不住想多瞧两眼,看看这妮子怎么就这么厚脸皮。 “蓝小娘子,”她低唤一声,看蓝蓉和沈三娘都看向她,便要说话,可还没开口,就听到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怔了下,她一时没听出是谁。能唤她名字的,按理都是亲近的人。尤其是男子,除了萧、许、蒲、小七四人外,便再无旁人。就是陆五也是一直都在唤她李娘子的。怎么这声音却是听着这么陌生? 皱起眉,她奇怪地回过头去。第一眼,却未发现有什么异常。待收回目光,却有一个男子往前走了两步,竟似神情激动地看着她…… 突然双目圆睁,李玉娘看着面前这个蓄着须的青衣文士,一时只觉得惊骇莫名。这人,看起来好生眼熟……可是,怎么可能呢?那人已经死了!不,不对,绝不是巧合突然有个人面目相似这么简单。她刚才就曾觉得……对了,是一个人,所以从刚才她就觉得眼熟似的…… 听到男子又唤了一声,李玉娘不自觉地就往后退了一步。虽然不信鬼神,可这些年来耳熏目染,倒也听多了那些个神怪故事。现在突然碰到这么一桩匪夷所思的事情,还真是吓到她了。 看到李玉娘的异样,原本还带着笑的几个女子便纷纷转过身来。小红最是护主心切,立刻上前扶着李玉娘,冲着激动地往前凑的顾洪,愤声喝道:“你待如何?” 她这一声,喝得太过响亮,周围的人便都转过头来看。蓝蓉便觉得有些难堪,不好冲着小红发火,便温言道:“这位先生……”目光一转,却看到沈三娘竟也面色微变,眼神发直地盯着这突然出现的男子。心中暗暗称奇,她咳了一声,推了下沈三娘。 被她一推,沈三娘才似如梦初醒,第一个反应就去抓李玉娘。虽然她也算女中豪杰,可鬼怪这东西却到底心中畏惧。抓到李玉娘的手,暖暖的热气传到掌心,她才松了口气。眼看着李玉娘也是一脸恍惚,唯有壮着胆子喝问道:“可是顾大官人?你不是死了吗?还来干什么?” 她这一问,倒是把蓝蓉和小红都吓个半死。女子最是胆小,突然听到鬼,哪怕是青天白日,也要吓破了胆。不过看过去,见那被说成“死了”的青衣文士也是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好象根本不知道是在说什么时又觉得有些不对头。 蓝蓉上上下下打量了下,突然拍着胸口道:“姐姐吓死我了,这位先生可是有影子的。” 可不是!沈三娘看了看,也松了口气。心情一松,就放开了李玉娘的手。“有影子!这、这……顾大官人,你竟没死吗?” “死?我这不是好好活着吗?”顾洪也是纳闷起来,看看沈三娘,依稀觉得眼熟,“莫不是许家的……”隐约记得这是从前的邻居,只是那时他这个读书人不甚关心左邻右舍,能知道这娘子夫家姓什么就不错了,这会儿说不上是哪个,倒也觉得有些尴尬。 “好好活着?”李玉娘低声重复着,咽了下口水,总算缓过神来。看了又看,她总算能确定眼前这人竟是……“顾洪!顾洪?你怎么会没有死呢?不是说你们遇到山贼,无一生还的吗?” “山贼?是啊,山贼……”顾洪叹息一声,往前又走了一步。这下,李玉娘便发觉出他脚上竟有些不便之处。“你的脚?”对了,当年她还记得说是顾洪坠入山崖,竟找不到尸首…… 牵起嘴角,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想笑想哭,只觉得这人生真是荒唐,如此的不可预料,“你竟然真的还活着……” PS:求支持正版订阅 第二十八章 谁言为真 第二十八章谁言为真 “玉娘……”顾洪低唤了一声,看着李玉娘悲喜难辩的神情,只道她是惊喜交加,激动难当。正要往前迈上几步,拉了她诉说别情,却不想身后突有一人惊道:“真是重光兄吗?” 顾洪闻言回头一看,却见一个华服美冠的青年大步而来,面容依稀相识。只是略微一想,他便记起这人是哪个。故而在青年笑着作揖施礼也忙忙回了一礼,“金学兄,许久不见。” “何止是许久不见!”金同仁大笑着,亲热地把着顾洪的手臂,“那年听说重光兄路遇山贼,遭遇不幸,小弟还落泪唏嘘,感叹我大宋又失了一个人才。却不想重光兄果然是贵人!今日能看到重光兄安然无恙真是上苍眷顾……” 听到这里,原本还在笑着的顾洪却是神情一黯,不自觉地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腿。虽然大难不死,可伤了一只腿以至于行动也有所不便,若不是为这,他又何至于名落二甲? 瞥见顾洪的脸色不对,金同仁也是知机。忙沉声道:“重光兄大难不死已是天大的福气,虽然嫂夫人不幸,还望兄长能节哀……” 猛地抬起头来,顾洪受惊地看着金同仁,也顾不得自己那一点伤感之情,“金学兄说什么?我家娘子……我家娘子她?” 说着话,便扭过头去看李玉娘,“玉娘,娘子她在何处?你们为什么搬家了?昱儿呢?昱儿在哪儿?”他想要问的问题太多,可脑子里却乱糟糟的,一时想不出还要问些什么。 见李玉娘只是默默地看着他,神情仍是有些恍惚,竟没有答他,顾洪不禁大急。也忘了同金同仁作别,直接就转过身走向李玉娘,“玉娘,你答我啊!” “娘子?姜娘子?”眨了下眼,李玉娘终于有些回过神来,想起死去的那个女子,嘴里只觉得发苦。若是当年不是误听了顾洪的死讯,姜淑云或许也不会血崩而亡吧? 正自黯然伤神,却突听一人大声:“死了!她已经死了!大哥,嫂子她已经死了……” 顾洪心头一震,缓缓回过头去,却见自大门那头冲过来一个形貌邋遢的男人。他运足目力,才勉强认出这看起来竟似要比他还老上几岁的男人竟是自家堂弟。“平成?你,你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 顾润一头冲了过来,还没等喘均了气,却是紧紧抓着顾洪的手,直接嚎哭道:“大哥啊!老天有眼,竟让我们兄弟还有相聚的一天……” 他这么一哭,顾洪顿时也红了眼圈。心中暗觉还是自家兄弟情深义重。他虽也能理解李玉娘乍见他的震惊,可两相对比,到底还是显得不重视他。只是这时却不是兄弟叙旧的好时候,他拉着顾润,大声喝问道:“平成,你说你嫂子怎么了?死了?!怎么可能呢!我走的时候她还是好好的……” 顾润见问,立时就泪如雨下,“大哥,你回来得何其之迟!我嫂子,她死得冤啊……” 自顾润一进门,李玉娘便一直在盯着他。见他似做戏一般拉着顾洪大哭,她只暗在心里冷笑。这会听到顾润如此说法,不由在心里道:“可不是死得冤!你倒知道她死得冤了……” 却不想,她心中一念及此,顾润竟是猛地伸手一指,大叫道:“大哥,都是这贱妇害死了嫂子的!” 目光一凝,李玉娘看着顾润指过来的手指,怔了下才醒悟过来这家伙指的竟是她,她就是那个“贱妇”。心中气极,她一声冷笑,喝道:“顾润,你疯了不成?尽到这里来混说!” 眼角一瞥,却见众人竟都把目光投了过来。心知顾洪、顾润两兄弟先后到来委实惹人注意。虽然她是正大光明,可被众人拿眼一盯,却不免有些羞怒。 那顾润目光四下一扫,眼珠子一转,竟是抓着顾洪的衣袖象被人恐哧威吓一般。“大哥,我可不是混说的!你也说了,你离家时嫂子还是好好的,可怎么你走不过一月竟就死了?!再说了,这李玉娘原不过身无分文的贱妾一个,怎么现如今就能成了杭州城里有名的富户呢?大哥,你可莫要怕这贱人蒙蔽了啊!我大嫂死得冤,一尸两命呢!” “一、一尸两命?”顾洪身体僵直地扭过头去瞪着李玉娘,“玉娘,我家娘子究竟是怎么死的?” 李玉娘心头火起,未曾解释,先就冷笑了一声:“顾洪,你莫不是相信了你这兄弟?真以为是我害了姜娘子?” 深吸了一口气,顾洪揪着自己的袖口,极力克制手上的颤抖。可虽如此,声音却到底透出一丝轻颤,“平成是什么人我清楚,容你自辩!” “容我自辩?”李玉娘既觉愤怒又有些哭笑不得。这顾洪莫不是当自己成了青天大老爷?还来个容她自辩,不过,看起来倒还没蠢到顾润说什么就信了什么。 冷眼瞪过去,看顾润揪着顾洪,一个劲地说着“李玉娘如何如何嚣张气死了嫂子”,她也顾不得众人面前会不会失礼的问题了,一声厉喝,骂道:“顾润你个没廉耻的东西!你说我害了姜娘子,谋了她的财,那我问你,你现在住的是谁家的房子?又是靠的谁的田地生活?” 顾润心里一慌,看顾洪扭头看向他,忙把早就在肚里想好的说词搬了出来:“房子和田地那是我家嫂子卖与我的,我手中有契约,又有保人作证,你就是想冤枉我也冤枉不成!” “呸,你买的?你出了几分几钱!那么大间宅院,少说也要百八十两,还有那些地,几千两的银子,你顾润不过是一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无赖行子,哪儿来的钱买姜娘子的房与地?什么契约什么保人,你怎么不说自己一脸穷凶极恶地登堂入室,气死了姜娘子呢?”说着,却是扭头看着顾洪道:“这事儿自有陆都头可以做证,顾大官人只管去问。” 顾润直着脖子大声道:“陆都头做证?你当谁都是白痴吗?那陆都头根本就是你的相好,不偏向着你说还能偏向着我?” “你个不要脸的东西,自己名声坏了还敢还污我的清白?!”李玉娘气得要往前扑,却无奈被沈三娘拦腰抱住,只能指着顾润破口大骂:“顾润,你这么红口白牙地胡言乱语,就不觉得亏心?!好是,你这种人还有什么良心可讲?不过没关系,虽然老天爷没眼不收拾你,却自有人收拾!你今天敢这么污人清白,陆五若不打得你满地找牙才怪……” 听她说到陆五,顾润也是胆寒。可此时此刻却是不能改口,只一径咬死了陆、李有奸情,反嘴相讥不已。 一时间,两人竟都是不顾体统地在堂上对骂起来。被两人夹在中间的顾洪直听得脑袋发涨。终于忍不住一声大喝:“够了!”合了下眼,他看着虽收敛了声音却仍怒视对方的二人,沉声道:“玉娘,我只是想知道……我娘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目光一转,落在顾洪脸上。只见他虽未落泪,可眼中却隐有水意,眉心紧锁,神情沉痛,显然是在压制着悲痛。不免心中暗愧,收敛了与顾润对质的心,肃容道:“姜娘子乃是小产血崩而亡……当日,因听闻恶耗,娘子动了胎气,小产后又流血不止……可恨顾润这厮,竟连娘子葬于祖坟都不许……”想起当日凄凉,李玉娘也不禁神伤,尤其是看到顾洪终于忍不住掩面而泣时更是不自觉湿了眼角。 那头顾润却仍是喃喃辩解:“这血崩而死的女人本来就是不能入祖坟的,又怎么算是我存心刁难呢?” 可惜这会儿却是没人理他,顾洪用衣袖拭着泪,只望着李玉娘道:“未知我家娘子葬于何处?” 李玉娘看着他,又瞥了一眼顾润,虽然心里想问“你怎么不去问你那好二弟却来问我这被指害死你母亲子的人”,可到底还是咽下那话正色答道:“我将娘子葬于凤凰山下,与未出世的小娘子一起……” “小娘子?是个女儿吗?”顾洪牵起嘴角,未曾笑出,已经又是一串眼泪滑过脸颊。吸了下鼻子,他的声音隐有鼻声,又问:“昱儿何在?莫不是被送回了姜家?” 李玉娘摇了摇头,隐约觉得有些怪怪的,却又想不出什么,“顾昱与我同住,你若要此刻寻他,就要去码头了。”自打和蒲安出过海后,顾昱那小子是彻底迷上了那些船,半月倒有十天是在码头上度过的。 “如此,请玉娘陪我去祭一下娘子可好?” 点点头,李玉娘偏着头想想,又道:“请容玉娘准备一二。” 眼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问答的俱是平静,一旁的顾润却是急了,“大哥,你是怎么了?现在当务之急是要这贱人退还了侵占嫂子的财产啊?你和她这么客气干什么?祭嫂子还不容易吗?等要回了财产,买上几车纸线烧给嫂子才好啊……” “平成,”顾洪轻唤一声,在顾润应声看他时却是突然面色一正。“平成,你说我娘子是为玉娘所害,那我问你,她被害之死你于何处?可是亲眼所见她为人所害?还有,她被人所害而亡,为何尚有时间把房产田产卖于你?难道是她事先就知有人要害她?” “不、不是……大哥,这贱人与那陆都头……嫂子早知看出了他们的奸情,这才……”顾润喃喃分辨着,顾洪却根本不给他再说下去的机会,厉声喝问道:“你乃我堂弟,却为何竟前不曾安葬堂嫂,后不曾抚育遗孤?平成,顾润,你还真是我的好弟弟啊!” 顾润被问得哑口无言,在顾洪逼近时,他只能连连后退。心中暗自惊奇:怎的这书呆子一般的堂兄在外打混了三年,竟似突然变得精明了呢? 虽然心中惊怕,却仍是强辩道:“大哥,你是怕这贱人迷了心窍啊!殊不知如花似玉背后是蛇蝎心肠,你现在被她晕了头,错把亲人作仇人,以后有得你后悔的!” “亲人作仇人?我只恨当初为什么把你这无情无义的东西当成亲兄弟一样看待,是我错,是我害了娘子……”顾洪捶胸哀叹,指着顾润喝道:“你这无耻小人,我定要告上衙门,请大人为我主持公道判你重罪……” 他这一番话,固然让顾润骇了一跳,却也让李玉娘连带在场明眼人尽皆摇头。刚还以为这顾江是个头脑清楚的,却没想到竟如此酸腐,且莫说这事上了大堂会是什么情形。此时此景,还不先狠狠揍这混蛋一顿还等什么啊!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众人心声,顾洪猛然往前逼近了两步。顾润慌忙后退,却不知绊到谁了,竟直接跌倒在地,也顾不得起身,就这样连滚带爬地往大门外逃去。直逃出大门才回身跳着脚吼道:“顾洪你个没用的酸生!当自己是什么东西,死瘸子,老子就是衙门里的,还怕你告吗?”嘴上虽骂得凶,可看顾洪迈前一步,却立刻扭身就跑。跑得慌了,也不知后面是不是有人追来,竟是连头也不敢回。 眼看他越去越远,顾洪收回目光。转过身来,他这一转身,原本还瞪大了眼的众人却不知怎么的竟忽地齐齐转过身去,竟似这大堂上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一样各说各话。 顾洪心事重重,也未去看众人。李玉娘却是心存感念,心知大家都是杭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这算是给她留了几分薄面。当下,便环顾四周,深施一礼。便有相熟的微微颌首。只是,也有例外。 适才一阵吵闹,不曾顾及自身形象。这会与冷眼相望的朱子钰目光一对,不禁有些汗颜。看着朱子钰偏过头,不知和对面的许山说了什么,两人竟同时微笑。不禁心中狐疑。虽觉自己是太多心,可朱子钰侧过脸来对着她露齿一笑时,李玉娘还是抿起唇,心中暗恼。 恰在此时顾洪走至她面前,轻声低唤了一声。虽已泪干,可神情仍是伤痛难当。看他这副神情,李玉娘倒觉不管怎样,这男人也算是对姜淑云一片真情,不枉姜淑云临时还念着她。此时此地,不好多说,便低声告辞,沈三娘也不多留,伸手握了下她的手,嘱咐她自去便是,旁人那里自有她去说。李玉娘也不多言,请了顾洪同行,便悄然离去。 虽没同别人辞别,可在场众人却都是瞧见她离开的。待她人一离开,便有人悄声低语:“这李娘子发家,莫不真是谋了人的财?” “胡说什么,瞧那人,能有多大财!你不曾听说这李娘子原本是一大富人家的妾吗?听说那富贾与她前缘未断,投了大笔的钱……” 虽是窃窃私语,可那声音却到底是能让人听到的。这人话才刚出口,倒有几人立时把目光投向朱子钰。虽然李玉娘从前的事情知道的人甚少,可这大堂里到底还是有几个知根知底的。 感觉得到投向自己的目光,朱子钰却只若未见,仍是浅淡的微笑,甚至抬头对着看他的金同仁点了下头。 “沈娘子,李娘子她真的是……”蓝蓉一句话还未说完,沈三娘已经一声厉喝:“混说什么!似那种无凭无据没有根由的话也是好混说的吗?还都是识字的呢!我看都是白读什么圣人书了……”说着话,她一双眼已经冷冷扫过堂上众人。 她这话,原不是要故意针对谁的,可因是借了蓝蓉的问话而发,蓝蓉自然心中不悦。虽脸上仍带着笑,可看向沈三娘的眼神却是冰冷一片。只是那么一眼,在沈三娘回过头时,便已敛去,从嘴角的笑再到眼中的温柔,竟真个是温柔如水…… 心中揣揣,李玉娘一路引了顾洪回到三杭商行,又在门口吩咐了伙计去码头请顾昱过来。这才上楼,书房待客。 分主宾坐了,二人相对,却是无语。就是跟进来的小红和小虎也是大眼瞪小眼,活似要比个大小眼一样。直到茵儿捧了茶过来,李玉娘才如梦初醒,虚让一下,道:“大官人请用茶,我这里却是没备得香料,清茶寡淡,大官人不要嫌弃。” “你还记得……”低喃一声,却未曾说尽,顾洪便垂下头。捧起茶盏,他笑道:“近年来,这冲泡的清茶却是传遍大江南北了……” 他还未说完,小红已笑着插嘴,“这位顾大官人可是有口福,若说这茶,哪家比得过我们这里,要知这茶冲泡着喝本就是我家娘子所创……” 小丫头得意洋洋的,甚至还冲着对面的少年扬了扬头,倒让李玉娘觉得羞愧。尤其是看到顾洪有些惊讶的目光时,更觉不自在,却不好说别的,只道:“小技而已。” 顾洪微微一笑,才笑了三分便又敛去。却忽地长身而起,错开几步竟是站在李玉娘面前就深深拜了下去。 没有想到他竟会突然有这一举动,李玉娘一时不禁怔住。待醒过神来,忙伸手去扶。“大官人莫要如此……”自穿到大宋,除小英曾跪过她外,还真是头一遭有人对她用这么郑重的礼节,她还真有些不适应。 却不想顾洪竟格开她的手,也未直起身,只是抬头看着她道:“玉娘,这一礼是顾洪应当行的。这一礼,是代我家娘子谢你:多谢你送她最后一程,怜她葬她使她免于无处安息……” 说着,又一次深深拜下,“这一礼,是为昱儿:多谢你收养他,疼他护他使他免于孤苦无依……还有这最后一礼,是我顾洪谢你。玉娘,我受你重恩,欠你良多,此生此世,我顾洪绝不负你……” 被顾洪一套一套的话镇住,李玉娘张开嘴,说了一个“不”,却又咽下后面的话。她要说什么?“不客气”?“没关系”?还是“我应该做的”?抿了抿唇,她只轻声道:“大官人过了……” 数年艰辛,虽然偶尔想起时还会叹息自怜,却不是说于这男人听的事情。 她不过是依着本心,却不想顾洪此刻心中更加感动,只当李玉娘重情重义却又不贪功,实是难得。 两人目光相对,都未曾再说话,竟似千言万语只在一瞥间。其实于李玉娘而言,也不过是自幼受教育“说话要看人眼”罢了,可这一幕落在旁人眼中却是暗暗心急。 小红眨巴着眼,看着对面那死盯着自家娘子的小子,心中不悦至极。“厮那小子,你捏着拳头作什么?莫不是还要打人不成?” 正聚精会神盯着另一头的小虎被她突然一嗓子嚷出来,直吓了一跳。还是茵儿拉了下小红,嗔道:“看你,吓坏了这位小哥儿。” 小红却是不以为然,左右她在自家娘子面前也是随意惯了,便瞅着小虎问道:“你是顾大官人的书童?” 小虎张张嘴,半天才道:“算是吧!” “什么是算是吧?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这个算是吧又是怎么回事啊?” 被问得急了,小虎张嘴正要说话,顾洪却突然插嘴道:“小虎是我的救命恩人!”他这一句话说得急,小虎根本没来及开口。抬眼瞥了一眼顾洪,他只垂下眼帘,抿着唇不说话。 “救命恩人?”李玉娘抬眼看着那抿着嘴不说话的少年,忍不住轻笑道:“这位小哥儿倔强的模样倒象是小蒲,只是可不象他那么呱噪……” 因小红和茵儿瞅着那少年,也笑说“真象”,顾洪便低声问道:“这小蒲是?” “小蒲!是我认的一个弟弟,也是我们商行的半个东家……”李玉娘声音一敛,意识到自己说太多了,忙笑道:“大官人当年便是被这位小哥所救吗?为什么这些年竟是音讯全无?还有你这腿……” 看顾洪神情一黯,她也知自己问到顾洪的伤心事了。可是有些事不问清楚了到底心里糊涂。所以也不说别的,只用眼看着顾洪。 “说来话长,”顾洪低声一叹,才缓缓开口道:“那一年……” PS:求支持正版订阅,先行谢过亲们…… 第二十九章 意外 第二十九章意外 一杯清茗,已渐冷。明窗半合,隐约可以听得到外面街市不息的喧哗之声。唯有这斗室之中,仍是静寂,别有一种凄凉的冷清。众人无语,唯有顾洪的低叹回荡于斗室…… 徐徐叙述,顾洪低声将这三年的经历细细说了一遍,虽然诸事详细,又有许多辛苦艰难的感叹之语,可李玉娘却只是默默相望,把他这数载经历于心中暗暗整理了一遍。 原来顾洪一行人当年于安徽境内为山贼伏击,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毫无抵抗之力,死的死伤的伤几乎全军覆灭。而顾洪,在身中数刀之后滚落山崖,却饶幸被一棵横在半山腰的老树拦了下,缓了冲坠之力,竟然大难未死。 等他醒过来时,才发现自己为一对居于深山的猎户姐弟所救。虽然未死,却到底是跌断了一条腿,待养好伤后却已经是大半年之后,已经错过了春试之期。心中羞愧,不愿就这样回家面对家人,他便一路步行至京中,蜗居于京中。至去年秋,托了关系与京中参加了秋试取得了参试资格后,终于于今年春试得了功名,又有幸被委派到吏部做了一个从八品的书令史。因觉也算是能对娘子有所交待,故才衣锦还乡,想接了家人往京中去…… 这一番话,总结起来不过廖廖数语,可顾洪说起来却是拉拉杂杂一大堆。 虽然算是明白了顾洪所讲的事情,可李玉娘却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事情有些什么不对头的地方,可一时之间却又说不出个什么来。她这头偏着脑袋苦思冥想,另一头顾洪却还是在感叹:“可恨那些山贼,若不是伤了我的腿,害我在殿试上失了分,又何至于只能勉强入三甲而不能高中进士……” 看着他拍着自己那条有些跛的右脚,一脸悲愤。李玉娘也觉唏嘘。 在顾家可没少听顾氏夫妇说起科举之事,她知道这所谓的三甲,即是一甲状元、榜眼、探花三人,名为“进士及第”;二甲若干,名为“进士出身”;三甲又苦干人,却只是“赐同进士”。虽只是两字不同,可比起进士来,这“赐同进士”可就差得远了。若是一年中的进士和赐同进士,就等同于是站在不同起跑线上的两个运动员。别说刚开始就已经落后一了大截,就是日后做了同品官,那赐同进士的见了进士出身的还是要行礼为仪,礼让有加。 想想也是,大宋录取进士,出任官员除了才干学问,身家清白外还要仪容得体,就和后世许多工作都会注明五官端正,身体健康一样。顾洪瘸了一条腿,虽不在不能参加考试的废疾、笃疾之例,可在殿试中失分却是一定的事了。 其实,李玉娘这会儿却是被顾洪的自艾自怜想左了。虽然说历来有废疾者不能中进士做官之说,可象顾洪这样的轻度残废却影响不大。在宋史中,甚至还有过跛足瞎一只眼的状元郎呢!若真是才学胜人一筹,考官与皇帝也不会拘于外貌。 不过这会儿李玉娘却是不知那些事情,只是看着顾洪,对他的悲惨遭遇深感同情。顾洪也该是近三旬的人了,可说这半辈子都是为了中进士而拼搏,到头来却还是只得了个赐同进士,虽说即便如此也算得上圆了心愿,却到底还是如所缺憾。 “大官人也莫要伤感了,想来娘子在天有灵,也会为你觉得开心的……”李玉娘平声相劝,才说了一句,关着的书房门就被人大力撞开,一道身影冲进门来,还未看清屋里众人,就已经大声叫道:“我爹在哪儿?” 一声叫出后,他才看清猛地站起身来的青衣文士。虽然阔别三年,他当年又年纪尚幼,可是父子天性却让顾昱一眼就认出父亲来。“爹……”一声低唤,他的眼泪就先流了下来。 顾洪身体轻颤,看着面前面若古铜,身形挺拔的少年,激动难当。在顾昱扑过来时一把抱住了儿子,哽咽道:“苦了你了,昱儿……”父子抱头失声痛哭,好一会儿才渐息了哭声。“我儿,怎么竟黑成这个样子?”顾洪上上下下打量着顾昱,实在想不出当年那个粉白的小童怎么竟会长成现在这副模样。 “苦了苦了……好象我让你儿子吃多大苦受多大罪了似的。”一旁的李玉娘忍着气,又暗在心里嘀咕:“成天在码头上跑来跑去了又爱在甲板上晒太阳,怎么可能不黑呢?” 见顾洪抚着儿子的头发,似又有泪意,她忙起身笑道:“大官人远道而来,又是这样一番折腾,想是也累了,不如就先家里歇息吧!有什么话也不急在一时,来日方才嘛!” 其实若依了她的心思,她实在是想让顾洪去住客栈的。只是一来没有那样待客的道理;二来总要顾及顾昱的情面。 她这样一劝,顾洪倒不好再哭了。忙拭了拭眼角,拉着顾昱笑道:“是,来日方才,为父实在有很多话要同你说。先歇歇,过几日再考较一下你的功课。” 原本还面带激动的顾昱乍听此言,立时眨了下眼睛,不自觉地把目光飘向李玉娘。 对上顾昱求救似的目光,李玉娘却只作不见。只是心中暗道:还考较功课呢!顾昱这两年何曾认真读那些所谓的经世学问呢? 一行人陆续下了楼梯,小红正在吩咐人准备马车,却不想门外突然有一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险些撞在她的身上。小红吓了一跳,虽然认出来者竟是宋平,却仍是不依不饶地尖着嗓子嗔骂。 宋平却是不理,抬头看准了李玉娘,直扑过来,大声道:“李娘子,出事了出事了,你有没有听说……”声音一顿,他看着站在李玉娘身旁的顾洪,惊讶地合不拢嘴,“还、还真是顾家大郎啊!”眨巴着眼,他抬手摸了摸脑袋,“顾二那厮还真没说谎,我娘派我来这一遭来真是来对了……” “这位是……”顾洪却是认不出这是谁了。待李玉娘说是何嫂之子,才淡淡“啊”了一声。别说是现在,就是从前他也看不起宋平这样的闲汉,现在更是连正眼都不看。好在宋平也不是计较这些的人,冲李玉娘打了个招呼,就急着回去报信了。 待回了家,只不过才过了半个时辰,何嫂便赶了过来。看着顾洪,又是激动又是悲痛,止不住眼泪,又是说顾母又是说姜娘子的,把顾洪也说得神情凄楚,倒是温言劝了几句,又吩咐小虎取了一锭银子递于何嫂。 如今何嫂也算是小康人家,虽然不是太富,这一两银子却已看得不是太重,自然推辞不受。可因顾洪沉下脸好似不受便是瞧不起他一样,何嫂也只得无奈收下。 在旁瞥见那不过是一两的银子,且成色不大好,可似乎却也是行李里唯一的一个整锭银子了。再者小虎脸色有些难看,竟似有几分抱怨之色。李玉娘便心知大概这位刚中了功名又得了小小官位的顾洪大概是囊中羞涩了。只是瞧着顾洪仍是一副脸面重要的样子,她倒不好多说什么。 送走何嫂时,已经是到了午饭时分。其实对李玉娘家来说,这已经算是晚饭了。只因她这小家里与别家吃饭的时辰不一样,正午时还是要再吃上一顿的,偶尔加上宵夜,倒是比别人家还多了一顿成了一日四餐。 只是这饭还没摆好,门房莫大叔便来报有客来访顾大官人。李玉娘还在奇怪,顾洪刚回杭州怎么就有人来访,可看到自门外走进来的男人时,却是吃了一惊。 顾洪看着外面那穿着公服的健硕男子,却是有些不悦。这人,他还是有些印象的,应该就是顾润说的那个什么陆都头。只是这个时间过来…… 拿眼角瞥了一眼李玉娘,他咳了一声沉声问道:“陆都头,不知找本官所为何事?” 陆五挑起眉,脸上现出惊讶之色。他哪儿知道顾洪是个什么官啊!虽然心中奇怪,他却还是没问,只是抱拳道:“顾大官人,恐怕要有件事麻烦您的。本府中刀笔吏顾润应是大官人之弟吧?” 听到顾润的名字,顾洪便立刻怒了起来。“休要再提那无耻小人,我没有那样的兄弟。” 对顾家当年那事,陆五却是知道的,只是那些旧事却是与今日之事没什么关系。因此也不管顾洪有多生气,直接就道:“顾大官人,那顾润已于两个时辰前遇害身亡,此刻还要请您……” 他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出,顾洪已经变了脸色,声音转厉:“你说什么?平成死了?怎么可能!他刚刚还是好好的……” 李玉娘也是吃惊,刚才顾二和她吵时可是精神得很,怎么可能这一会儿功夫竟是没了。当下上前低声道:“陆都头,你说的可是真的?那顾、顾润真的死了?你又怎么会亲自……”声音一顿,她突然会意过来。陆五亲自过来算是给了她面子,若是旁的人找过来,虽然不会恶声恶气,可恐怕也不是象陆五这样平和了。“你莫非是怀疑……”扭头看了顾洪一眼,她立刻道:“我可以为顾大官人作证,他绝没有作案时间。” 她这样一说,陆五反倒失笑,“李娘子误会了,我并不是怀疑顾大官人。只是因为顾润遇害一案的凶手身份有些特殊,顾润的娘子不大肯合作,所以还要顾大官人出面认尸充作苦主才是。” 陆五此言一出,不仅李玉娘惊讶,就是顾洪也惊讶起来。陆五想想,还是慢慢把事情从头细述了一遍: 却原来,顾润自商行中跑出来,又气又怒,路过何嫂的小店时饮了两碗水酒,因身上的钱全都输光了,便要赊帐。何嫂的新妇石氏却是个厉害的,嚷嚷着说了两句难听的。顾润一气之下便破口大骂,说何嫂原不过是顾家的一个老妈子,现如今倒风生水起不认旧主了。何嫂也被他说得恼了,还了两句嘴,总是说了顾润一个无赖行子不是她的主家。顾润受激却是说出顾洪活着回来的消息。何嫂听了又惊又喜,虽不全信却还是让宋平跑去打听消息。因无人再揪着顾润吵,顾润便一步三晃地往家走。 因是吃了酒,又心中憋闷,顾润刚一进家门便乱发酒疯。那孟倩柔虽是外表柔弱,却到底不是个软柿子。平时倒是细声细语的,可顾润今个一进门就破口大骂,看孟倩柔上前相扶,却是一把推开,指着她大骂道:“你个不要脸的贱妇,哄骗我说什么寡妇再嫁,却原来是个被人休出门的贱人!我娶了你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你说,你这贱人害死了小英,又把我那女儿卖到什么地方去了?” 孟倩柔原还想要让着他三分,可听顾润突然提起小英又有那个不知所踪的女婴,却是心里发毛。虽然她未曾悔过,可每次想起小英最后那几日看她那疯了一样的眼神,却免不得有些心慌。心头发毛,手臂又被顾润抓得痛了,孟倩柔便用力挣开。一面推开顾润一面骂道:“你是在哪里吃了酒回来找我发酒疯!莫不是说去找李玉娘的晦气却反被她骂了一通撵回来才要找我撒气?!” 一语中的。顾润自觉在外受了天大的委屈,回到家来竟还受这恶婆娘的气。再想想这些年来他因惧着那为人粗鲁性子暴烈的大舅哥而对这女人恭着敬着,不敢稍有半分怠慢,说是娶妻可实际上和娶了个老娘有什么分别。一个嫁了三嫁的臭婆娘,一个又鬼又坏的臭丫头,压着他欺着他就连一个小妾都被他们娘们害了,唯一的一点血脉也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他顾润这辈子受她们的气受够了…… 一念及此,不禁恶向胆边生。竟几步窜过去揪住孟倩柔,一记耳光扇在她的脸上,破口大骂:“你个毒妇!当我不知你在想什么吗?巴不得连我也害死了,好贪了我的家产是吧?” 孟倩柔未曾料到顾润竟真如此大胆,敢真的动起手来。到底是个妇人,比不过他的力气竟就这样被压在身下,挨了几下狠的。便厉声尖叫起来,又大声的呼救。心里暗暗着急,女儿不在家,只怕那做饭的婆子还要在院里听热闹不敢进来了。 正自着急,顾润却突然身子一歪,倒在一旁,捂着头扭头看去。孟倩柔抬眼一看,不禁大喜。也顾不得多说,挣扎着爬起身拉了女儿便要往外跑。 顾润摊开手,看着粘在掌心的鲜血,暗恨这死丫头竟敢砸破他的头。恍惚中,想起许多年前也是被那贱人砸破了头的……惊怒之下,眼睛也红了,看着孟氏母女只觉是见了大仇家。竟顺手拎起一只花瓶追了出去。 那林花儿虽然平日嚣张粗暴,可到底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被顾润从后猛地丢过来花瓶砸在身上。吃痛之下更似忘了自己还有两下拳脚功夫的事,没几下就被气红了眼陷入疯狂的顾润打倒在地。 顾润下了狠劲,骑在林花儿身上用力地掐着她的脖子,竟似要这样掐死她一样。孟倩柔母女连心,在旁拼命撕打,顾润却似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孟倩柔慌了神,竟以刀相迫,可顾润却只是斜着眼瞪了她一眼仍不放手。孟倩柔既慌且乱,双手发颤,双目一合狠狠刺出手中刀…… 就在她双目合上之际,却突听一声暴喝。心头一慌,睁眼却见顾润横空飞出。被吓得狠了,她愣愣地看着扶女儿起身的汉子半天,才知是应她所请赶到顾家的孟都头碰巧救了她们母女。失声痛哭,她待要过去抱住女儿,可一低头,却发现手中的刀上竟有血迹。再看顾润,软软倒在影壁之下,也不知是撞到哪里了还是怎么了,竟是没了声息…… 等到陆五接到报案赶后现场时,才发觉顾润身上有两处致命伤,一处是割破咽喉的刀伤,另一处则是头颅骨撞裂,显是撞在影壁之上。虽然在场的孟氏兄妹和林花儿都说是有贼人入室抢劫害死了顾润,可到底还是让陆五先孟都头一步找到了案发时受惊跑掉的邓婆子。并初步确认顾润死于孟氏兄妹之手。 只是这样一来,却是需要顾洪出面弃作苦主了。 听完陆五的叙述,顾、李二人一时都说不出话来。这意外的死亡,实在是他们没有想到的事。就算顾洪,刚才还恨得要死,连提都不想提起这个堂弟,这时却是又是叹息又是伤痛。 饭自然是不能吃了,顾兴随着陆五前往府衙,忙了大半夜才赶回来。 “老天爷原来是有眼的……”顾洪坐在桌旁叹息,举起筷子,却又放下,竟是食不下咽。也不知是刚自衙门里回来没胃口还是太过伤痛。 李玉娘想想,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淡淡问道:“这桩案子,大人会怎么判?那孟氏兄妹误杀罪名成立的话,怕是会……” “妻杀夫,乃是重罪,就是误杀,那也是要判死刑的,这有什么好说的!”顾洪沉声说着,脸上颇有几分愤慨之色。未几,却又道:“我已经和付大人禀了身份,又说明了顾润家产原是侵占于我的事情,如果不出意外,过后那些产业还会转回我顾家……” 抬起头瞥了一眼顾洪,李玉娘皱起眉来,却没有再说话。只是听到顾洪还在感叹:“可惜二弟死得这么早,竟没有留下一点血脉,竟断了二房的香火,实在是大不孝。” 睨着顾洪,李玉娘想了又想,还是道:“其实顾润还留有一女,”看着顾洪惊讶的眼神,她平声道:“那女孩名唤嫣儿,乃是小英为顾润所生,已近三岁,现在善堂中寄养。” “小英?她……嫁于平成了?是做了平成的妾?”看李玉娘点头,顾洪眨了下眼,不知在想什么,忽又问:“那孩子怎么会在善堂,难道平成连自己的骨肉也不要了吗?” 李玉娘一叹,把事情淡淡写了一遍。其实她都不知道自己把嫣儿说出来是对还是错。可心里却到底存着顾洪不比顾润,说不定会收留嫣儿在身边养着也说不定的想法。只是这会看着顾洪阴晴不定的表情,她倒拿不准了。 “嫣儿……”顾洪低低念了一声,看看李玉娘还是说道:“玉娘,明日还请你带我去祭一下娘子,我想重新修茸她的坟。等祭过娘子了,倒不妨去善堂看一看那孩子。” 只是看一看吗?李玉娘瞥了一眼顾洪,也不多说别的,只是点点头,“我这就吩咐下去,多准备一些祭品。” “多谢你了。”顾洪温和地望着李玉娘,似乎是想再说些什么。可话还没说出口,顾昱已经一头闯了进来。也不同李玉娘说话,只拉着顾洪道:“爹,你今夜同我一起睡吧,我有好多话想同你说……”说着,竟似等不及了就要拉着顾洪离开。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规矩。”顾洪才嗔了一声,却突听微掩的房门“吱”的一声,一个穿着天蓝色儒衫的男子大步而入。 四目相对,两个男人不禁都怔住了。灯光下,顾洪只觉这男子生得俊朗,因未曾蓄须,便显得年轻。眼若寒星,晶亮无比。嘴角噙着一抹浅笑,脸上却是似笑非笑的神情,看起来别有一种邪意。 他自打量着萧青戎,萧青戎却也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刚才才一进门,他便已经听说了家中来了一位贵客。可此刻看来,这位贵客却实在是看不出哪里贵来。微须白面,长相斯文,却委实没什么气派,不过是一个酸儒罢了。 嘴角一扬,他笑着点了下头,便不再看顾洪,只是转目看着李玉娘,笑道:“玉娘,我回来了。” 顾洪闻声色变。看看萧青戎,再看看李玉娘,不知怎么的,心里只觉得发闷。抿着唇,他忍不住低声问道:“玉娘,这位先生是……?” PS:求订阅 第三十章 珍重 第三十章珍重 时已深夜,李玉娘又是个随意惯的人,早就放小红她们回去睡了。院中静寂,只偶尔有些悉索虫鸣。花厅里三男一女相对而立,安静得几乎可以听得到心跳之声。 李玉娘不是没看出顾洪的异样神色,只是却未曾放在心上,浅浅一笑,她便平声道:“正要为大官人介绍,青戎,这位便是顾大官人,昱儿的父亲。”笑着看了萧青戎一眼,她又转向顾洪,“这是萧青戎,是……” “哈欠……”一声响亮的喷嚏载断了李玉娘还没说完的话。李玉娘看看正在揉鼻子的顾昱,嗔道:“夜里有风,怎地不多披件衣裳!” “我没事!壮着呢!”顾昱咧开嘴一笑,“爹,这位萧大官人也是商行的股东……啊,对了,想必萧大官人还有事情要和玉姨商量,咱们先回吧!”说着话,也不管顾洪正要上前见礼寒喧,竟是直接拉着顾洪就往门外去。 门吱呀一声合上,隔着门还能听到外面顾洪在抱怨:“昱儿,怎么能这样没规矩,这些年竟半分长进都没有,做人怎么可以这么没礼貌……” 李玉娘浅笑摇头,萧青戎却是揽她入怀,板着脸道:“我只当顾昱那小子和我的关系已经很好了,却原来还是向着他爹……” 这话说得有些酸,李玉娘却只是笑着拍了拍萧青戎的手臂。话虽然听着象是在吃干醋,可李玉娘心里清楚,这也不过是开个玩笑,增加情趣罢了。只是今天的事情来得太突然,她到现在脑子里还是有些乱。原本以为死的人就这么活过来了,而刚还吵得凶的就那么轻易死了,这样的变故,让她有些发蒙。 转过身,她动手收拾案上的残汤剩饭,虽说这些事平时用不着她做了,可到底从前也是做惯的,她倒并不讲究这些。 身子还未直起来,身后萧青戎却突然轻轻唤了她的名字一声,在她未曾回过头时急声道:“不要回头!就这样就好……玉娘,我有些话想要同你说。” 掀了掀眉,李玉娘有些惊讶,在心里想想,却又觉得好笑。依着萧青戎的性子,有什么话是不敢说的?这会儿却偏要玩这个花招,实在是……垂下眼帘,她勾起嘴角,却真的照着他的话做了,并不回头。 虽然没有回头,她却仍能感觉到萧青戎的目光正默默地注视着她的背影。嘴角笑意更深,她的声音里也不由得带出一丝笑意:“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就是,难道在我面前还有什么话不好说吗?” 身后的萧青戎沉默着,似乎是低声一叹,李玉娘的心骤然提起,还未及反应,萧青戎已经沉声道:“我要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乒乓”一声,手中的盘子落在地上,贱起的菜汁湿了裙角。李玉娘怔了怔,才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呢!我又没说要把你系在裙带上,你要走走便是了,怎么这回居然这样郑重其事地来告诉我!”是啊,之前萧青戎也是曾数次离开杭州,却从未如此郑重地向她辞行。怎么这次却…… 嘴上说得轻松,却到底有些心神不宁,李玉娘蹲下身,装作漫不经心地去收拾摔碎的盘子,却不想被碎片划破了手指。她看着指尖那一滴腥红,怔了怔便要送到唇边去吮。可还未送到唇边,横里已经伸出一只手抓住她的手。 目光一对,萧青戎没有说话,只是抓着她的手送到唇边,用力吮了下,吐出污血,又捏着她指尖用力挤了下,确认没有太小的瓷片扎进肉里,才用舌头舔去挤出来的那滴血。 看着他,李玉娘眨了下眼,突然开口问道:“要去哪儿?事情很难办吗?”这些年萧青戎在做些什么,她从没问过。可不问不代表心里一点成数都没有。 抬起头来,萧青戎突然就把她抱在怀里,抱得很紧,她甚至能隔着肌肤感受到他的心跳。抓在他衣服上的手缓缓松开,李玉娘环着他的背,虽然抱不紧,却是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衫。虽然萧青戎没有明说,可是这一趟大概是极难的事情,要不然也不会这样…… 咬着唇,李玉娘突然猛地推开萧青戎,“你说过什么事都不瞒我的。既然这么郑重地辞行,那总得把去哪做什么都告诉我才成吧!” 若是平常,她问出这话来,萧青戎一准立刻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可是这会儿萧青戎却是沉默了半晌后才侧过脸听了听外面的动静,才看着李玉娘道:“我要去一趟京里,什么时候能回来还说不好,或许……”顿了下,他突然用力握住李玉娘的手,“你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我一回来,就立刻风风光光地娶你过门。” 定定地看着萧青戎的脸色,李玉娘的脸渐渐白了起来,“很危险是吗?你连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知道是不是?!” “玉娘,”萧青戎只唤了一声,就被李玉娘甩开了手。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怒目相视,李玉娘咬着牙喝道:“你是一定要去是吗?哪怕我求你留下来……也不成?” “玉娘……”无奈地低唤,虽然知道李玉娘是真的恼了他,可萧青戎还是上前紧紧拥住李玉娘,不管李玉娘怎么挣扎也不放手。“我知道你担心我,也知道你不愿意我冒险,可是你知道的,若我就这样撒手,我一辈子都不会好过的。你等着我,我一定会活着回来的……我怎么舍得丢下你一个人呢?” 被萧青戎这样抱着,李玉娘挣了几次都挣不开,也觉得累了,喘息着却是慢慢合上了眼睛。当初同萧青戎在一起时,她还想过这些,那时候只怕被他牵连到那些什么仇恨或是阴谋中去。可是现在,让她怕的却是他的安危。若是他真的…… 吸了口气,她轻轻拍了拍萧青戎环在腰上的手。在他略松开时转过身去,深深地凝视着他的眼睛,忍不住抬手轻轻摸了下他的脸。“我知道,这些年你从来都没有放弃过。说是不会象路十娘一样,可其实你仍能要为家人报仇。这能理解你的心……我——不阻止你。”声音忍不住有些发颤,她却仍牵起嘴角努力露出了一个笑容。只是看着萧青戎的表情,她的这个笑容大概多少有点象哭的意思了。 目光一瞬,她别过脸去,“我就是想拦你也是拦不住的吧?哪怕是用铁链锁起你,不还是那样……算了,既然突然说这样的话,你总是有些把握了的。难道京里那位大仇家也触怒了官家要被贬斥出京了?” 看着面前笑容勉强的女子,萧青戎的手握得更紧。过了足有一分钟,才平声道:“不是姓蔡的得罪了官家,而是这天,要塌了……” 李玉娘不解地望着萧青戎,为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意识。“你是说官家他……?”这样隐晦的话,所说的天应该就是当今天子赵顼。 虽然对历史不太熟悉,可李玉娘也知道这会的皇帝应该就是以后被称作宋神宗的那位。可是,这宋神宗到底是哪年哪月死的却是完全记不清楚了…… “你的消息当真可信?”问了一句后,李玉娘便皱起了眉头,“就算真是官家要没了,你去京中又能做什么呢?难道竟还能趁着新旧交替京中纷乱之时刺杀那蔡某人吗?” 看李玉娘一脸茫然,萧青戎不觉笑了下,顺手点了下她的鼻尖,“我若要刺杀那厮,又岂会容他活到今时今日。当年党争,他们仗着官家宠幸,令我父被逐出京,贬斥岭南荒蛮之地。现在我也要他们尝尝被贬的滋味。”看李玉娘仍是拧着眉看他,他也不多说,只是拉着她的手低声道:“我往京中自然是已经有了门路,虽然要事成还需功夫,但若是得计,必能偿我多年宿愿。” 听他说得郑重,李玉娘也只能点头,压下满腹酸楚,只低声问道:“你要何时动身?” 迟疑了下,萧青戎才低声道:“明日一早我便出城。” 咬着嘴唇,李玉娘垂下头去,半晌不曾作声。看她这般情状,萧青戎只觉心疼,却不说话,只是伸出右手把她的头按在肩头,不过片刻,便觉肩上一片湿冷。 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就这样着他的肩膀,无声地任泪水打湿他的肩头。过了很久,李玉娘才抬起手抹干了泪,平声道:“既然明早便走,这会儿便该好好安歇才是。要不然明天又没有精神了。” 仰起头,以指抵住萧青戎欲张开的嘴唇,她只是微笑着牵了他的手,一路缓行穿过角门进了后园。 夜清如水,有凉风拂面,带着湿意。这个夜晚,没有月亮,就连星辰也是稀疏几颗。小小花园,却木叶森森,风过而叶鸣,沙沙之声直如哪家怨妇于黑夜中悲泣…… 原是走惯了的青石路,却不知怎的,只觉得脚下凹凸不平,磕磕绊绊,如果不是萧青戎几次抓得及时,李玉娘几乎跌倒。不知是被石头绊得恼了还是怎么的,她重重地跺了下脚,反手推开萧青戎,“不用你管,就是没有你我也照样走得稳……”一句话才说完,脚下就是一绊…… 合上双目,李玉娘摸着揽在腰上的双手,缓缓把身子靠在萧青戎的胸前。在沉默许久后突然哑着嗓子恨恨道:“萧青戎,你若是来年今日还不回来,我是不会再等你的。你知道的,我这个人说到做到……”说着话,便掰开萧青戎的手,径自往前走去。 夜,象是墨染一样,几乎看不清前面的路。李玉娘脚步匆匆,却突然停了下来,无声哽咽。她在做什么?他明天就要走了,为什么还要同他质气对他发火?若他真的……难道最后一句话便是负气之言吗? 抬手抹了把脸,她猛地转过身去,才知萧青戎竟是就那样一直无声地跟在自己身后。没有说话,她伸出手,抓着他宽大而温暖的手掌,无声地向前走去…… 这一夜,李玉娘都没有睡。合衣倒在他怀,枕在他的臂弯,倚着他的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和轻浅的呼吸。虽然,也是合了双目的,却是半分睡意都没有。 不知萧青戎是否真的睡着了,她不敢乱动,只怕扰了他休息。就那样一动不动地静待天亮。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与他在一起的夜晚也可以这样的漫长…… 天色还暗,却不知是哪家哪户传来一声鸡鸣。似被惊醒,她睁开双眼侧头望着外面仍显昏暗的天色,两行清泪便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却原来还是会为了无法预知的未来而忧心恐慌。 撑起身,虽然在一片昏暗中他的面容看得不大清楚。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觉得他的嘴角是微微翘起的。 俯下头去,李玉娘在他嘴角处轻轻一吻。然后悄然起身,推门而出。就在她走出去的瞬间,躺在床上似乎睡得很熟的萧青戎突然睁开眼睛。默默地望着窗外的昏暗,隐约听得小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之声。 “玉娘……”他低低唤了一声,坐起身,静了片刻后起身走到案前。想了又想,还是研了墨提笔在案上一张花笺上写了一行字。放下笔,他不禁低声一叹。 不要怨我,玉娘。我实在不想看到你送我时的表情…… 在心里低叹,他走出房门。此时,天边隐约现出一抹灰白。天将要亮了,可是却仍是发昏,天空下着朦朦细雨,如针如丝,斜织出一片怅然。隔着雨雾,望着小院门口没有窗户的倒房,虽然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可是看着屋顶渐渐升起的饮烟,他却只觉得心暖。 眼睑微合,他抿着嘴,没有再去看,而是决然转身,一个纵身,人已经飞跃至屋檐,几个跳跃,人已经化作一点黑影,远去…… 睡得朦胧,茵儿突然惊醒。撑起身听着外面传来的声响,不禁心头一惊。转目看了看对面床上睡得正香的小红,她慌忙跳下床,匆匆穿了衣裳,又去推小红,“小红,你听,可是有人在做饭?糟了,咱们睡过头了。” 揉着惺松睡眼,小红皱起眉,虽然听得清了,却仍不以为然,“想是娘子想要亲自下厨吧!”看着茵儿忙着梳洗,她嘀咕了一句“娘子不会生气罚咱们的”,可被茵儿瞪了一眼,也只能爬起身来。 茵儿匆匆梳好头,也不理小红,推开门才知竟又下了雨。怪不得看着象是没天亮呢!快步赶到厨房,正巧和从里面走出来的李玉娘碰了个对面。 “娘子,”一声轻唤,她看清李玉娘的脸色,便是一怔。虽然心中奇怪,却是未开口问什么,只是接出手接过李玉娘手中的食盒。“娘子想下厨唤小的便是,怎么自己亲自动手呢!” 李玉娘笑笑,也未答话。抬起头,正好看到小红冲过来。 “呀!娘子,”撑着伞遮住李玉娘,小红抬眼一看,却是一声惊呼:“娘子,你莫不是没睡好吗?” 李玉娘一惊,立刻下意识地抬手去摸下眼袋。虽然看不到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却还是低声道:“茵儿,你先把食盒送进我房中,再去烧洗脸水。我先去你们房中整理下。” 茵儿乖巧地点了点头,看着李玉娘匆匆去了耳房,便提着食盒往正房走去。只当萧青戎应该还未起身,她蹑手蹑脚地把食盒放下,下意识地往里间看了一眼,才发觉床上竟是没有人。 心中惊讶,她返身出去,走了半路却又折向耳房。还没进耳房,便听到李玉娘的低语:“这浮肿,可还是看得明显?要不然,我再抹多些粉好了……” 抿了抿唇,她悄声走进门去,看着正坐在梳妆台前妆扮的李玉娘。轻咳了一声,犹豫再三还是低声道:“娘子,萧大官人昨夜没有回来吗?” 李玉娘手中的动作一顿,手中的粉盒无声地落在腿上,洒了一身。浅绿的罗裙似染上大片的百合,看得小红真心疼那盒上好的香粉,李玉娘却似未觉,只偏着头望着茵儿。 “你说,他不在房中?”李玉娘猛地起身,身下的椅子也被带倒。她却连看都未看一眼,直接就往外走去。小红着急地蹲下身去捡那粉盒。原本还要再用手扫扫落在地上的香粉,却被茵儿吼了一声,只得丢下手里的粉盒追了出去。 脚前脚后进了正房,两人怔怔地看着李玉娘冲进里间,看到没有人时脸色大变时,不禁面面相觑,一时没了主意。 “好啊!萧青戎,你真是好样的,居然就这样给我来个不告而别……”李玉娘气得双手发颤,恨声低喃着,她突然转到外面竟猛地举起那食盒就那么狠狠地丢出门去。 被李玉娘突起的脾气吓了一跳,两个婢女忙惊声轻唤。小红更是直接拉着李玉娘,用手抚着她的背,讨好地劝道:“娘子,你莫要气坏了身子,就是萧大官人惹你生气了,等回头找他出气便是了,何必为难自己呢!” 抬起头,看着小红的眼神有些发直,李玉娘低声道:“他会回来了,是吧?” 被她问得一怔,小红也不知李玉娘这是怎么的,只得笑道:“那是自然,萧大官人哪儿舍得娘子你啊……”腰上吃痛,却是茵儿在后捏了她一把。小红便干笑了下,和茵儿一起扶着李玉娘回到里间,在桌旁坐下。“娘子,我倒杯茶,您润润嗓子……”伸长手臂去拿放在一角的茶壶。 原本这屋子里是该放张圆桌放些茶具之类的小物件,可李玉娘却偏偏放了张书案在这里屋,说是想起什么记下来也是方便。这会儿,小红目光一扫,却是突然看见墨砚下似乎压的一张花笺上似乎是写了什么。心中一动,她忙小心翼翼地抽出唤了李玉娘来看:“娘子你看,这是不是萧大官人写给你的啊!” 听到小红这一声喊,李玉娘忙回过身接了那张花笺来看。果然是萧青戎的笔迹。虽然不通书法,可从前也听萧青戎说过他这学的是苏体,肉丰骨劲,气势十足。不过,李玉娘这会却是没有心情欣赏。这张花笺虽只是一行字,她却是连看了几遍才舍得抬眼。 “珍重,等我回来娶你……”她低声念着,又是哭又是笑,竟是难以自持,“萧青戎,你个混蛋!不要只知道说大话……” 抬起手抹了抹脸,她把手中的花笺细细地夹在案上的一本诗集中。这本苏词,是前几日才得到的,萧青戎每晚总是看上一首,甚至还会持着词集背过手去对他低声吟唱…… 仰起头来,她静默了片刻后便转身往外走去。两个婢女不知所以地跟了出去,只见得李玉娘缓缓走出门去,蹲在地上扶起已经被摔得快要散架的食盒,又一样一样地捡起洒在地上的盘子…… 顾昱自院外走进来时,便是看到这样一幕。持着油纸伞,他呆呆地站在门前,愣愣地看着玉姨就那样蹲在雨雾中收拾着根本都不能再食用的饭菜。不知怎么的,他心里突然有些泛酸。 “玉姨,”他低声唤了一声,看到李玉娘闻声抬头,看他半晌,才眨了下眼微微一笑。忙快步走过去用伞遮在她头顶,又抬起头不悦地嗔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拉了玉姨回房去!”又伸手拉李玉娘起身,“玉姨,这些事让小红姐姐她们做就是了,还下着雨着,仔细淋病了。” 抬眼在少年脸上一扫,看着他认真的表情,李玉娘忽地一声轻笑,眸光渐渐清亮,“玉姨哪里有那么娇弱了?”轻轻推开顾昱,她站在雨中仰起头。 灰蒙蒙的天,虽然有光,却看不到太阳…… 一滴雨水滴落进眼中,又顺着眼角滑过脸颊,让原本已经被雨打湿的面颊更湿上一分。 李玉娘半眯起眼,就这样望着灰暗的天空。许久之后,突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希望你回来的时候会是个晴天……珍重啊!” 第三十一章 杂乱 第三十一章杂乱 清明早过,可细雨蒙蒙,仍是不休不止…… 湿冷的坟头,黏着半湿的纸钱。虽然已经用伞遮拦了火盆,可火盆中微弱的火焰却象随时都要熄灭一样。 远远地看着跪倒在坟前,喃喃细语的顾洪,往火盆中续纸钱的顾昱,李玉娘并没有走得更近。虽然听不到那父子俩在姜淑云的墓前在呢喃着什么,却仍觉得那是他们一家人的私语。如果姜娘子泉下有知,应该也会开心的吧? 掉过头去,正巧对上身边少年探究的目光。目光一对,李玉娘刚疑惑地眨了眨眼,少年已经转开目光去望着远处的那对父子。 知道这位做书童装扮的少年是顾洪的救命恩人。虽然没有交谈,可是李玉娘多少觉得顾洪做事有些过了,既然是恩人,就该知恩图报才是,怎么能让人家充作你的书童呢?只不过看起来这位小恩人倒是没有什么怨言。 默默地凝视着少年的侧脸,李玉娘心里多少有些好奇。虽然顾洪叙述过生活艰辛,感叹无数,可有许多细节之处,李玉娘总觉得说得不尽不实。 “有些难以想象,顾洪竟然也能去做老师……”她低语着,不过是心有所感,却不想旁边的少年竟是扭头瞪了她一眼。 “大官人做老师有什么好奇怪的?京里什么东西都那么贵,就是我们三个赚的钱也不过只够生活罢了,要不是这次中了,还不知道……”突然间,收了声,小虎有些怪怪地看着李玉娘。 李玉娘才恍惚觉出他的话实在有些不对。更或者,是突然之间想明白顾洪言词中的破绽来。昨天顾洪说了那么多,可却偏偏从没提起过小虎的姐姐,那个同是他救命恩人的女子。照道理,既然这叫小虎的少年一直跟在他身边,那小虎的姐姐也是该在一起才是。听小虎的意思,也确如她所想,可为什么顾洪竟是连提都没提过呢? 心中奇怪,李玉娘似笑非笑地睨着抿起嘴似乎自知失言的小虎。问道:“顾大官人说是令姐与你一起救的他,还未请教令姐芳名,不知如今身在何处?” 小虎翻翻眼皮,“我一大字不识几个的乡下孩子,娘子和我用不着那么小心措词。想问我姐叫啥,在哪儿呢!直接问就是了。” “小哥儿说得是这个理儿。”李玉娘也不生气,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少年。 小虎睨着她,沉默了半晌才似下定了决心似地道:“我们家姓刘,我姐姐叫刘小寒,她是小寒那天生的……”缓了一下,他看着李玉娘,正色道:“我知道论时间,论先后,你占了先,又对顾家有恩,顾大哥可算是欠了你的。可我姐姐也是救了顾大哥的命,对顾大哥的好也不比你少半分。以后你若是仗着自己是老资格欺负我姐姐,我可是不依的……” 奇_书_网 _w_ w_w_._q_ i_ s_h_u_9_9_ ._ c_ o _m 李玉娘愣愣地看着小虎,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消化了他所说的话。转过头去看,跪坐在坟前低泣哀叹的顾洪,似乎正在最伤心之时,伏在坟前大声吟着:“伤心千里江南,怨曲重招,断魂在否?娘子,我今归来,卿何不入我梦兮……” 若是在之前,李玉娘大概会觉得顾洪这样情深意切,足以愧煞世间薄幸男子。可现在,却只觉好笑。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明明早已另结新欢,却能在妻子坟前作如此悲痛之状?就不觉得心中有愧?心头火起,李玉娘不禁冷哼了一声,可转目看看不错眼地盯着她的小虎。她忽又冷静下来。 或许,顾洪还真就是不觉得心中有愧。对这时候的男人来说,弄一两小妾算什么呢?只要没停妻再娶就已经算是很情深意重了吧? 抿了抿唇,她瞅着小虎,淡淡笑道:“既然你姐姐已经从了顾大官人,那你不妨上前去替你姐姐祭拜一下姜娘子吧!说到底,姜娘子总是顾洪原配之妻,就是你姐姐想来也是希望能得到她的承认吧!” 小虎看看她,似乎还有些犹豫。李玉娘却是看都不看他,只是转过头去好象她那个提议根本就不过是信口一说罢了。看了她两眼,小虎皱起眉,忽地捏紧了拳,大步向前。 李玉娘默默地看着,嘴角勾出一抹冷笑。想充情圣,不愿人知道你在外早有新人?岂是那么容易的事! 一步一步走近坟前,小虎看着顾洪满脸的水迹,分不清他这是泪还是雨,可心里却是突然有些发酸。顾洪之乎者也的那些酸话,他是听不懂的,可他的嚎哭悲怆却是看得清清楚楚。虽然能够理解,可心里却难免不快,又有些为姐姐抱不平。 对上顾昱的目光,他也不吭声,只是猛地双膝一软,竟就那样跪在坟前。正在拽酸词的顾洪也是吃了一惊,扭过头莫名所心地看着小虎,一时不知他要做什么。 小虎也不去看他,就那样跪在地上,倒头就拜,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后才直起身。沉声道:“姜娘子,这是我替我姐姐拜你的。虽然您走得早,没机会喝到她敬你的进门茶,但我可以向你保证,她入顾家门之后,会善待小郎,好好照顾顾大哥,你大可以安心,不用再担心他们了……” 小虎的话还没有说完,顾昱已经猛地跳起身扑过去狠狠地把他推倒。“你混蛋!谁要你在我娘面前混说的?!哪个要你们照顾,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救了我爹就可以这么胡说吗?”两个少年年纪不过差了两三岁,在来的路上也还曾有说有笑,相顾皆欢。可这会,顾昱瞪着倒在地上的小虎却象是看着仇人一般。 虽然被推倒在地,粘了一身的泥泞,身上又湿又冷,可小虎却似全没放在心上。只是从地上爬起身又跪在坟前,脸上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笑意,“姜娘子,你放心,我姐姐是个比我脾气还好的女子,就算是有什么事,她也绝不会做让人放不下心的事情……” “你还说你还说?!”顾昱喝骂着又要去推他,顾洪却突然一声轻喝。手臂僵在半空,顾昱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顾洪,涩声道:“爹,难道他说的都是真的?你真的娶了他姐姐?” “昱儿,”低喝了一声,顾洪垂下眼帘,有不自觉地往身后瞥了一眼,低声道:“当着你母亲面,且不要这些。有什么回去再说就是……” 顾昱咬着牙,虽然心中气愤难当,却还是跪在地上,怔怔地望着面前的孤坟,突然悲从中来,眼泪便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远远地看着坟前的一切,李玉娘却是默不作声地转过身往山下走去。还未走下山去,顾昱便追了上来。 抬起头看看遮在头上的油纸伞。好好的一副“并蒂荷花”滚满了污泥,再看不出半分的娇俏。 她没有说话,顾昱便撑着伞一路无语地跟在她身后,静默片刻又讪讪地道:“玉姨,我爹他……” 瞥他一眼,李玉娘淡淡道:“你也不用吞吞吐吐的,我都听那小虎说了。” 看李玉娘神色冷淡,顾昱便急了,“玉姨,我知道我爹他不应该的。我也气他就这么在外又有了别的人,既对不起我娘又对不起你。只是还请你看在我娘和我的面上,饶了他这一次,不要恼他好不好。” 讶然回眸,李玉娘忍不住笑出声来,“昱儿,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呢?大官人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是对不起你母亲。可是又关我何事呢?” 顾昱脸色一白,悻悻道:“玉姨,我也知道你和萧先生很要好,只是他现在人都离开杭州了,你又何苦还对他念念不忘呢?” 李玉娘哑然。还说萧青戎乱吃干醋,可现在他不过才走了半日,这小子竟就真的来挖墙角了。 “顾昱,这是你自己想的还是你爹同你说了什么?”沉声喝问,她看着顾昱的眼色也有些不善。 虽然知道李玉娘不会对自己怎样,可是被她这样一瞪,顾昱却还是有些心虚。只能讷讷地道:“玉姨,我们是一家人啊!难道就不能象从前一样吗?我爹他从前不也是对你极好吗?” “这么说来,这些话是你自己的意思了?”李玉娘冷笑了下,“顾昱,这些年来我是真的把你看成是一家人。可是我看着现在你是向着你爹多过我。父子天性,也是应该。反正你爹还是要回京城的,你自随他去了便是,莫再提刚才那样的话,要不然我真不知还能不能把你看作一家人了。” “玉姨!”看着李玉娘连头也不回地走远,顾昱手中的雨伞颓然落地。咬着唇回头瞥了一眼正走过来的小虎,恨恨地低喃:“都是这厮,都是这厮惹怒了玉姨……” 虽然顾昱的低骂声,小虎听不见,可是远远地看着顾昱的表情,也知道必是没什么好话。却不回避,小虎只是淡淡地迎着他的目光,甚至还对着他微微一笑。 顾洪转过头看着他,低声问道:“你刚才是故意要在我亡妻坟前说那些话的?谁教你的?是你姐姐临行时吩咐了你什么不成?” “没有!”转过头,毫不畏惧地看着顾洪,小虎沉声道:“我不过是本着良心想要代姐姐给娘子磕几个头罢了。虽然没有见着人,可姐姐嫁进你们顾家,总是要敬姜娘子为大的吧?” 瞥他一眼,顾洪只能低叹一声,轻嗔道:“何必这么急呢?我既答应了你姐弟,难道还能言而无信吗?” “我自然是信得过姐夫的。”小虎垂下眼帘,沉默了下忽然低声道:“姐夫,我姐姐对你如何,你心里是清楚的。若是那位李娘子仗着有几个臭钱欺负我姐姐,你可不能偏着她!” “那是自然,”顾洪的嘴角牵出一抹笑意,温言保证:“玉娘和你姐姐都对我有恩,我又岂会厚此薄彼呢?你放心,等回了京后,咱们一家人不分彼此,和乐豌豆,好生过日子……” 他想得极好,甚至已经在心里开始盘算起以后的日子。可坐上马车往城里去时,几次想同李玉娘说话,李玉娘却都是别过脸去只作没有看到他殷切的目光。直到后来两个人又去了善堂,顾洪都一直没寻着说话的机会。 这家善堂,顾洪昨天倒偶尔听人提过,也赞过善者仁心,为民造福。可进了善堂,见着管事时,他才吃了一惊。虽然面前的女子穿着平常,脸上也不过是薄施粉黛,可那样的风情他是绝不会认错的。 “白行首?”惊讶过度,他瞪大了眼睛盯着白薇。白薇却是茫然。 目光淡淡扫过面前男子,白薇有礼地施了一礼,却又越过他看着李玉娘,眼中尽是询问之色。 看着眼前一幕,李玉娘只觉得好笑。她还记得当年姜淑云见到白薇时那掩不住的敌意。可谁知数年后再见,白薇竟是早已忘了这位曾与她饮酒论诗词的常客。 笑着请顾洪在花厅稍候,只说与白薇去带嫣儿出来。待出了花厅,她才淡淡说了顾洪的身份。白薇却是一声嗤笑:“你也凭地小瞧我。当日捧我的客人多着呢!可能入眼的入幕之宾却不过寥寥数人。似这样不过论过几次诗的,我便非得记住吗?” 李玉娘一想,觉得果然是这个理儿。当年倒是她们多心了。看看白薇神采奕奕,较之前少了几分木然,又似有当年的风采,倒也是为她高兴。 两人一路低语,领了嫣儿回到花厅时,顾洪却已经有些等急了。李玉娘也未特意介绍,只是逗弄着怀中的嫣儿,听着她奶声奶气地说着些不着边际的话。不时抬眼看一眼顾洪的反应,见他淡淡地看着嫣然,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是轻笑,竟似透过嫣儿看到了别的什么人。一时也拿不准他到底是怎么考虑的。 从善堂回去的路上,顾洪低声呢喃:“看着那孩子,我便记起小时候第一次看到平成的情形。那时候我也还小,可是至现在还能想起那小小的象拳头一样的小脸,还有他尿在我身上却自己放声大哭的事情……平成,他第一次叫我大哥的那一天,是个晴天呢!” 忽然转过头来,他脉脉凝望着李玉娘,低声道:“玉娘,我们收留这孩子吧!等回了京,也不用告诉她她的身世,只当她是我们的亲生女儿……” “你说什么?”李玉娘扬起眉,愕然看着自说自话的男人,几乎要冷笑出声。 偏顾洪却没看懂她眼里的嘲弄,只当她有些不满,尤柔声道:“你心善,刚才我也看得出你待那孩子好,那孩子也喜欢你。要不然我也不会就这样说收她做女儿的事……” “顾洪!”李玉娘突地一声低喝,倒让顾洪怔住。自重逢以来,李玉娘一直是称呼他作“大官人”的,虽然不够亲切,却总是带了三分尊重,哪似现在竟这样直唤其名。 顾洪心里便有些不悦,可念着李玉娘的情义,却仍柔声道:“玉娘要唤,便唤我重光就是。殊知这名却不是随意叫的,还是称我的字好些……” 不耐烦听他再说下去,李玉娘一声冷笑:“我知道你觉得我不过是卑贱之身,不配叫你的名。不过顾洪,你听清楚了!我早就不是你们家的妾。当初姜娘子许我自由之身,我代她送顾昱往泉州。虽然到最后顾昱还是跟在我身边了,可那又是另一回事。我和你们顾家可算是两不相欠,各不相干。” “现如今,我留你在家中住,也是当你是客,可不是拿你当成什么主人。你莫要自说自话,误会了我的一番好意。”顿了下,李玉娘只当没看到顾洪难看的脸色,“嫣儿那孩子,你若是怜她惜她想要收她作女儿,自去善堂办理。想来就是带回了京城,也是有人照顾的,不要把我随随便便地牵扯进去。” 不知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听了她最后一句话,顾洪的脸色竟突然好了起来。看着李玉娘,眼中又多了几分柔情,“玉娘,我知道你是生我的气,恼了我。其实,这些年,我一直都没有忘记当年对你的许诺。我始终都记得曾说过要正式许你做如夫人的……你放心,这次我不会再负你,一定三谋六礼娶你为妻……”说着话,顾洪便伸手去拉李玉娘。 被他的手一碰,李玉娘避如蛇蝎,立刻往后缩了缩。也是巧,马车恰在此时停了下来。李玉娘身子一闪,便从顾洪手边错了过去,一面去撩车帘,一面回头愤声道:“凭地恶心,你也好意思刚祭完姜娘子便对我来说这些话?!”说着,愤愤甩了帘子直冲进院里。 顾洪面色铁青,手僵了半天才悻悻地收回。沉着脸色在车厢中又坐了会儿,才在车夫的低唤声中撩了帘子下车。对着抻直了脖子看他的车夫哼道:“你是怎么做事的,不过一小小车夫,也敢这样无礼。” “耶,这位官人,小的哪儿敢啊?您要不出来,小的怎么把马赶到马棚去呀!”车夫撇了撇嘴,牵着马转身,又小声嘀咕:“当自己是这家的大郎了不成?就是萧大官人也没这么难侍候啊……” “你说什么?”顾洪厉喝着,待要上前,那匹正横过身的枣红马突地一扬尾巴。又细又韧的马尾正好扫过他的脸上,被打到眼睛,顾洪慌忙抬手去揉,倒忘了去寻那车夫的霉头。 心中气愤,他回到房里,尤自愤愤不平。也坐不下,他在房中踱来踱去,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那萧青戎到底是什么人啊?莫不是……”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来,正好看到顾昱垂着头走进来。忙招手唤道:“昱儿,你且来,为父有事要问你。” 抬头瞥了他一眼,顾昱人虽听话地走了过来,可到底心里有怨气。“爹,你真是和那什么小虎的姐姐……” “昱儿!”一声低喝,顾洪沉了脸,大义凛然地道:“爹从前就教过你,做人要正直,要懂得知恩图报。受人滴水之恩,尚要涌泉相报。那刘氏姐弟救了为父一条性命,又对我情深义重,为父又岂能忘恩负义,负了她一番真情呢?” 看顾昱抿紧了唇不吱声,他又上前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温言道:“为父知道你这些年也吃了不少苦头,你放心。爹这回做了官,虽然现在只是个从八品的小官,可这京官比外放的官员强了许多,等过几年爹一定会做更大的官。你好好读书,以后也考中进士,咱们父子同朝为官,可成咱大宋的一段佳话。” 听他又说起读书一事,顾昱的头垂得更低。原本还有些理直气壮的气势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顾洪看着儿子默默无语,似乎是已经明白了自己的苦心,也是高兴。亲热地摸了下儿子的头,突然出声问道:“昨晚上来的那个萧青戎究竟是什么人?怎么我听着下人的意思,竟是极熟的样子啊?” 顾昱猛地抬起头来,呶了呶嘴,到底是没办法撒谎,只得低声道:“玉姨一直以为爹您已经去的了……” “是,苦了你们……”顾洪没反应过来顾昱话里的意思,仍是在感慨着。 顾昱一咬牙,还是道:“萧青戎对玉姨很好,他说过要娶玉姨的!” 闻言大惊,顾洪猛地扭过头瞪着儿子,似乎是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端倪。“玉娘和那萧青戎……他们两个已经……”张着嘴,顾洪心里发闷,却也不好问得太细,只好恼道:“有多久了?她怎么能这样……”话才出口,他自己又不禁低叹了一声。 何必再问呢?别说李玉娘只是一个妾,就是妻子,夫死改嫁的也不少啊! “贼人误我啊!”一声大叫,顾洪合上眼,用力捶着胸口:“可以可恨,我顾洪何等命苦,为那些贼人害得家破人亡……” 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顾昱扑上前抱住父亲,急急地道:“爹,你莫要急!萧青戎已经离开杭州了,说不定就不会回来了呢!” PS:不再开单章了,感谢2月打赏、投粉红的亲。也感谢所有订阅支持正版的朋友…… 以一13888;碎雨飘摇;书友101108091145856;逆风飞舞1 rochelle;PP落;书友090924225753zcning 夏兰屿;绿筱2010;独立寒秋人;我的荔荔;魅影琉璃 紫苏落葵;梧桐树3366;巫靈王;容君 书友101207152208840;书友100821171307307;cynthiaz 蓝若尘;董哥;我爱万泉河;雪利安;水云冰天 夜月嫏;我的荔荔 第三十二章 心思 第三十二章心思 被顾昱一抱,顾洪也怔住,“昱儿,你在说什么呢?就算那萧某人不再回来了,我又岂能……”他的声音突然一顿,目光下垂,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看着顾昱道:“你说那萧青戎不会回来了?” “我……也不清楚。”顾昱讷讷地低声道:“我只听小红姐姐说他走了,玉姨哭了……总之,好象有些不对的地方……” “那就是你也不确定了!”顾洪哼了一声,突然眯起了眼,似乎有些犹豫,可静了片刻到底还是问出:“昱儿,你玉姨哪儿来的本钱做生意?莫不是真象你二叔说的那样……” “爹!”顾洪还没说完,顾昱已经大声地叫了起来:“爹,我那二叔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你不知道吗?怎么还能信他的话呢!我跟着玉姨这么多年,是亲眼看着她怎样辛苦熬出来的!她赚的每一分钱都是靠自己的双手赚的,可没拿咱们顾家半分……” 顾洪脸上一红,被儿子这样大声反驳有些发窘,但立刻便正色道:“真是没规矩,有你这么和长辈说话的吗?都不知你玉姨是怎么教你的……”看到顾昱抿着唇不吭声,他便温言道:“爹问这些也不是怀疑什么,打听清楚了心里有数,待旁人再说什么时不正好可以替你玉姨正名了嘛!” “真的?”顾昱睁大了眼,看到父亲点头才开心地笑了起来。想了想,忽然又叹息一声:“玉姨让我跟着你回京城呢!可能,这一走便再也见不到了吧……”说着,已是鼻子发酸,隐有泪意。 顾洪摸了摸儿子的头,低声道:“你不想离开玉姨是吗?” 顾昱点点头,“我很想象从前一样……可是,玉姨恼了我……” 没有太听懂儿子究竟要说什么,顾洪只是皱着眉,似乎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突然沉声道:“你玉姨很疼你,你去同她说和咱们一起回京。” “我说过了的。”顾昱苦恼地皱眉,扭头看了看父亲,忽然眼睛一亮,“爹,你也想玉姨和咱们在一起的是不是?” 牵起嘴角,顾洪似笑非笑地睨着顾昱,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似乎是诱惑一样地低语:“爹这些年也常想起从前的那些日子,玉姨和咱们在一起,一定会觉得很开心的……” “玉姨她会开心是吗?”顾昱迟疑着,迎着顾洪认真的眼神,不禁低喃:“象从前一样,象从前一样……玉姨她,”声音一顿,他突然站起身来,哽咽着道:“再也不会象从前一样了!爹,玉姨她不会和我们一起进京的,就算我求着她她也不肯的。就算是她真的回到顾家,也不可能开心的……”咬了咬牙,他哑着嗓子道:“算了,我也想玉姨开心,她不喜欢的事我不去强求……” 被顾昱突然的转变气得说不出话来。顾洪瞪着儿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可瞪了一会却又突然收敛起怒容,笑道:“不错,果然是长大了。你放心,你玉姨若真的不愿意爹也不会强求。毕竟这种事总要两情相愿才是……” 笑着闲说了几话打发了顾昱出去,顾洪才沉下脸,端起桌上的茶杯,啜了一口却是冷的。怒气更盛,眉毛一挑,他愤愤地把茶杯摔在地上,却被溅出的茶汁打湿了衣摆。立时慌了神忙低头去拿手抹,又慌忙凑到屋角水盆处撩了水揉搓…… 搓了两下,却忍不住一声低叹:“若是从前,哪里会是我做这些事呢!”感慨一声,他原本就沉着的脸色更显阴郁…… 黄昏时分,因是雨天,没有火烧云,天边灰蒙蒙的一片,沉闷得令人心头发慌。 甩下手中的帐本,李玉娘看向外面的天色,更觉烦躁。这几日,顾洪倒没有再烦着她说些不着边的话。李玉娘倒不知是被她说的话给臊到了还是只因他最近事情太多,忙不过来。 不知是否因为顾洪有了个官身,讨要回房产、田产的事情竟进行得异常顺利。快捷得让李玉娘怀疑这还是衙门里同一批人在做事吗?因为孟氏兄妹都进了大牢,那性子暴烈的林花儿便被送回了孟家。虽然还不知究竟会如何判,可听小路消息,孟倩柔大概难逃死罪。 大宋律法,妻不可逆夫,别说杀夫,就是打伤,也是重罪。因此同样的罪名,可因着孟倩柔是死者之妻,所获刑罚比其兄更重数倍。 今日,就是顾润出殡之日。虽然兄弟不和,可顾润所葬之处却还是顾家祖坟。李玉娘原还以为顾洪大概会借此机会把姜氏的坟迁入祖坟,却不想顾洪竟是连提都未提。大概,祖宗的安宁对他而言远比亡妻更重要吧! 手中的炭笔在纸上轻轻划过,待她回过神看时,才知自己在无意中写了一个六字。想想,却是萧青戎离开的时间。原来,她竟是一直在心里记着呢! 低声一叹,李玉娘抛下笔,和衣倒在床上,却是睡不着。听到脚步声,她也没有起身。只听得小红和茵儿压着嗓子低声说着:“顾先生说的那个故事着实有趣,这人还能变石头,岂不奇怪了。” 茵儿拍了她一下,嗔道:“小声些,仔细让娘子听到骂你。也真是的,不过是过去送了几次东西,怎么就听来什么故事了。” 吐了下舌头,小红笑道:“那顾先生倒真是有些能耐,说的故事比瓦市里的先生还说得好听。你说,那女人怎么就能变成石头呢?也是太傻了,要是我是那女人,才不天天站在江边看,把自己都看成石头了……” 听着小红快言快语地把故事细细说了一遍,李玉娘倒是听出来这说的是望夫石的故事。也不知顾洪是从哪儿听来的这故事,竟是说给了小红……奇怪,顾洪从前可不是这样喜欢同丫头们说笑的…… 皱起眉,李玉娘还在奇怪,就听到小红低声道:“你说,咱们娘子会不会也变成望夫石啊?!” 脑子“嗡”的一声,李玉娘差点就翻身坐起来。这两丫头是在胡说些什么呢!还有顾洪那厮也是,好端端的居然说起什么望夫石了。她又怎么可能成望夫石呢?她李玉娘岂是那么没用的人…… 心里又闷又慌,忍不住低声咳了一下。听到动静,两个丫头立刻住了嘴,赶进里屋来。 瞥了一眼小红,虽然没说什么,可脸色却是不怎么好看。茵儿知机,暗暗用手肘碰了下小红。小红抿唇一笑,自去倒了盏茶过来陪着笑道:“娘子先喝杯茶,润润嗓子吧!” 李玉娘接过茶,啜了一口,却不看小红。只是笑问茵儿:“商行里怎么样?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茵儿笑着把商行里的事情说了一遍,又拿了一封信出来,“今个早上收到的蒲娘子的信。” “可儿来信了!”李玉娘一听,来了精神。打开信细细看过,却是细述泉州大小诸事。话里话外隐约透出蒲家为继承权正起纷争,整个泉州城都在看着蒲家那点儿事。 这封信明显不是一天写成的,墨迹新旧不一,所述之事也多有断续。字里行间,隐有不安。想也知道,可儿那样的性子处身于大家争斗之中,也是难为了。 收起信来,李玉娘黯然一叹,看看茵儿,“看起来商行那边的事你也都学得差不多了。这样,我也放心些……” “商行里样样事情都有人做,我也不过是一旁看着就是,哪里当得娘子的夸奖呢!”看茵儿垂眉浅笑,李玉娘也不禁笑了下。原本还以为性格开朗的小红比茵儿会更适合外务,却没想到茵儿比小红更堪重用。 看着茵儿,她心里突起一个念头,只是一念刚起,她又先否决了那念头。就算茵儿可信,可到底不是成手,若真是把商行我给她,她也放不下那个心来。 “不知小蒲会什么时候回来。”垂下眉,李玉娘暗自郁闷。她倒是不想这样干等着,可是此刻就是想追去京中,也是撒不开手。 心中郁郁,可面上却是微笑,若她再整日里情思昏昏,怕是要被小红那丫头笑得合不上嘴了。 正在心里想着,突听到外面传来人语声。听起来竟似顾氏父子的说笑声还杂着一个稚嫩的童音。 眉毛一掀,她忙起身整理仪容。顺着窗子望出去,便看到两把绘着春花秋月的油纸伞,虽然看不清伞下的人,可看露出的衣角鞋子,也知是顾家父子。 抬眼示意小红出去把人带去花厅,又坐了几分才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廊下雨檐黛瓦,水珠一滴滴地滚下,落在肩头,微湿轻凉。 人刚迈进花厅,便听得一声欢呼,一个小小的人影合身扑进怀中。李玉娘一怔,低头看着抱着她大腿仰头看着她的小女娃,不禁莞尔。 “嫣儿……”抱起嫣儿,李玉娘看了一眼顾洪,“你把嫣儿接回来了?” “早晚都要接她出来的。”顾洪低叹一声,道:“虽然平成从不知有这个女儿,可总还是要她送一送生父的。” 李玉娘口齿微动,到底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虽然她是觉得顾润根本不配做嫣儿的父亲,可这些事到底不是她该插嘴的。当下也不多话,只抱着嫣儿逗弄。 顾洪笑吟吟地看着一大一小的互动,目光最后落在李玉娘被嫣儿抓住的手指尖上。沉声道:“玉娘,我想把房子和余杭的地卖了,不知你能不能帮我找下买家。” “要卖房地?”有些惊讶,李玉娘再怎么想也没想到顾洪刚拿回房地就要卖掉。再怎么说,那也是姜淑云的陪嫁啊!看来这转手了一圈,竟是完完全全成了顾家的产业了。 虽然李玉娘心里暗自嘀咕,可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一口答应下,又笑道:“大官人想是没办过这样的事,这种事还是托了牙行的人办最省心了。” “牙行?玉娘说得也是。”顾洪淡淡一笑,平声道:“还要玉娘费些心,帮我找个熟悉的牙行了。早点办妥当了,我也带着两个孩子早日回京。”说着,又逗嫣儿,“好女儿,爹爹带你回京里,可是有很多好玩的呢!” 嫣儿眨巴着眼,看了顾洪半晌,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李玉娘只当她是没习惯和顾洪相处,忙低头哄她,却不想嫣儿竟紧紧揪住她的衣襟,哭闹道:“我不要离开玉姨,不离开玉姨……我不要去什么京城……” 李玉娘闻声,既觉这孩子果是依恋自己又觉有些为难,一时也被她揉得心里发慌。另一头,似乎是被嫣儿哭得心烦了,顾洪突地厉喝一声:“哭什么?你玉姨的家在杭州,自然是要留在杭州的。你再闹,爹爹就不喜欢你了……” 被他大声一吼,嫣儿吓得直往李玉娘怀里钻。虽然不敢再大声嚎哭,可眼泪却是收不住。 被李玉娘埋怨地瞥了一眼,顾洪似乎也知刚才的态度有些不对。便凑近来要抱嫣儿,无奈这会儿嫣儿正怕他,说什么也不肯松开李玉娘的衣襟。顾洪凑近了,双手抱着嫣儿的腰,因俯下头来哄她,便与李玉娘离得极近。 “乖嫣儿,莫要再哭了,玉姨也是有苦衷的。咱们也不能勉强她,让她不开心不是吗?其实,爹爹又何尝不想让你玉姨和咱们一起呢!”说着话,他抬起眼来望向李玉娘。一双眼竟是脉脉含情,还带了几许幽怨之意。 目光一对,李玉娘机灵灵地打了个冷颤。也顾不得会不会让对方难堪,竟是立刻猛地站了起来。她这突然一起身,原本半蹲在地上的顾洪倒险些被她带个跟头。若不是及时用手撑住,怕是真要倒在地上了。 也不去看顾洪,李玉娘笑着唤了一声小红,“好嫣儿,跟着小红姐姐去房里,叫她拿点心给你吃可好?乖啊,玉姨一会再陪你玩……”送走了嫣儿,她又扭头看看顾昱,笑了笑:“昱儿,玉姨有些饿了,你去告诉莫嫂今天早些吃饭。” 顾昱应了声,却不自觉地把目光望向父亲。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玉姨会突然反应这么大,可他隐约觉得应该是和爹爹有关系的。可仔细想,也没什么啊!爹刚才还说想要玉姨开心的呢!怎么玉姨反倒…… 挠了下头,顾昱满心纳闷地走了出去。看着顾昱走远了,李玉娘才转过身望着顾洪:“大官人,莫怪玉娘唐突,可有些事情不说清楚我心中不畅。” 一语毕,她便默默地望着顾洪。可偏顾洪竟似没察觉出她目光中的冷淡,竟仍是极随意地笑道:“玉娘有什么话想说,说便是了。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呢!” 这话说得实在是亲近,亲近得李玉娘身上直发毛。轻咳一声,她也不去措词,直接就道:“或许是玉娘多心,把事情看得太重了。只是不管怎样,我只希望大官人能清楚知道我与顾家早已再无瓜葛。而且……”她顿了下,还是直言道:“玉娘已心有所属。” 虽然大宋风气也算开放,可象她这样在别个男人面前说男女之事还是有所顾忌。 顾洪垂下头,默然片刻,“我知道,昱儿同我说了,说那位萧官人对你很好……”不知怎的,顾洪的声音竟带出几分凄然,抬起头来望着李玉娘也显黯然,“玉娘,我知道这些年你过得很苦,现在能有个人对你好我也是为你开心的……” 看着顾洪一脸诚恳的模样,李玉娘不禁有些愕然。难道刚才她竟是想错了,顾洪根本就没有那个纠缠不休的心?这么一想,她不免觉得有些尴尬,讷讷的,却又说不出道歉的话来。 顾洪笑了下,看似洒脱,可一双眼却似乎有些凄伤,“玉娘,我亏欠了你。虽然现在看起来你不需要我什么,可我想要——报答你的心意却从未改变,不管是什么时候,只要你需要我,我一定会在你身边的……” 这样的话实在有些耳熟,李玉娘下意识地搓了下手臂。看着顾洪的眼睛,到底还是忍不住把他所谓的“报答”要想歪。 轻咳一声,她讪讪地应了。却又实在受不了顾洪脉脉的眼神,只得笑说要去哄嫣儿,又道:“你们那院里嫣儿一人睡也不方便,莫不如晚上就住在我这里好了。” 顾洪自然一口答应,又笑吟吟地告辞。李玉娘送出门,却被他劝住,自己一人打着伞缓缓走入雨雾。立在檐下,看着顾洪一瘸一瘸的背影,李玉娘突然觉得有些伤感。 还记得那一年雨中,顾洪穿着木屐徐徐而行的身姿。那时候还觉得竟是极其风雅。不想一别经年,现在却是这副模样。大概再也看不到样的姿态了吧?再没有人象姜娘子一样把所有的事情都为他打理得井井有条,不必多费半分心思…… 一声低叹,回眸听着屋里传来的孩童欢笑,唇边便又露出一丝微笑。 或许是因为当年未曾看过可乐的童年,李玉娘格外喜欢小孩子。一连几天,都是同嫣儿玩闹在一起,就是去商行里也都带着她。这日,更是带着嫣儿到了许家。 虽然囡囡,也就是许明珠小朋友已经自认为大到不屑领着嫣儿玩了,却还有一个小的许宝珠陪嫣儿一起玩耍,再加上一个还在襁褓里的女婴,许家花园里到处都是孩子的欢笑声。 难得是个大晴天,在湖畔小亭备上茶点享受悠闲时光。四周花团锦簇,暖风微拂,香沁脾肺。远处的欢笑声随风入耳,就是合着眼也不自觉地会嘴角含笑。 “囡囡,真不去一起玩吗?会后悔的哦!”李玉娘低唤着,睁开眼,正好看到许明珠把头一扭,竟是仰着头故意不再去看远处玩闹的妹妹们。“我才不去玩呢!抓蝴蝶有什么好玩的?小孩子才玩那个呢!我现在是大孩子了,要学的东西多着呢!等我学好了,就可以嫁给昱哥哥帮他的忙了!” 忍不住低笑出声,李玉娘还要逗下去,却听她皱眉低喃:“怎么蓉姨还不来呢?我都等得急了。” 心中一震,李玉娘忽地一下坐直了身。倒让坐在另一张软榻上笑着着女儿们的沈三娘吓了一跳。 瞥了眼囡囡,李玉娘压低了声音,正色道:“囡囡说的蓉姨莫不是那蓝蓉?”看到沈三娘点头,她不禁暗叫不妙。“怎么那蓝蓉竟常来吗?” “最近倒是来过几次。明珠也是,人家不过是看她好玩,哄着她教她打了回算盘,竟就这么认了真。说什么要嫁昱哥儿,这会儿昱哥儿都要去京里了……”收了声,瞥了眼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女儿,沈三娘笑着,一脸的温柔。 李玉娘心里发急,只觉得嘴里发苦,忍不住拉了沈三娘,低声道:“姐姐莫非竟与那蓝蓉交好不成?” 有些奇怪地瞥了一眼李玉娘,沈三娘笑道:“那小娘子倒还算讨人喜欢,人又能干。好象是说想要把她蓝家的香料运到高丽去……这小娘子啊,倒和你有些象,一个姑娘家也喜欢做生意。” “她在和许大哥谈生意?”李玉娘心中叫苦,再也忍不住了。“姐姐,是我对不住你。”看沈三娘惊讶地望过来,她苦笑着道:“我这话说得可能未必全真,可你千万要防着蓝蓉。她、她不是象外表那么温善的女子……” 定定地看着李玉娘,沈三娘沉声道:“你有事瞒着我?若不是那蓝蓉做了什么,你断不至于说叫我防着她的话。玉娘,你我姐妹,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李玉娘沉默片刻,还是把那夜所见低声说了:“孤男寡女那样相处,纵是无私也要让人觉得有私了……”看看沈三娘沉下来的面色,李玉娘涩声道:“姐姐,不管怎样,那蓝蓉这样登堂入室,只怕真是其心不正了……” “你说得不错!这样的小贱人,其心不正,其心可诛……”沈三娘冷笑了一声,目光越是没有看李玉娘,而是远远地望了出去。前面正无趣地晃着腿的许明珠也欢呼一声跑出花亭去。李玉娘抬起头,正好看到正自远处款款走来的蓝蓉…… PS:有点卡…… 第三十三章 悍勇 第三十三章悍勇 阳光明媚。繁花似锦的庭园中,少女嫣然的笑容如花徭绽放。只是那渐近的甜美笑容,看在沈三娘眼里却如毒蛇腥红的蛇信一般令人生厌。 瞥了一眼沈三娘冰冷的眼神,李玉娘虽然也觉厌烦,却仍是笑吟吟地望着蓝蓉。“蓝小娘子真是有心了,我还没见过囡囡这么喜欢别人呢!” 蓝蓉盈盈施礼,仍是亲热地拉着许明珠的手,温柔地摸着小女孩柔软的头发。“许是我同珠姐儿有缘,才这样投契吧!”说着,又自怀里取出一只小木盒。递到许明珠手上,“这个给你,先捡了自己喜欢的剩下的给妹妹们好了……” 许明珠接过盒子,眼角瞥了一眼母亲,见母亲沉默着没有说话,脸上立刻笑开了花。打开盒子,她先是一声惊呼,然后立刻拍手笑了起来,“假的虫子啊!好漂亮,这个……是用草编的吗?” “是啊,这是蓝姨亲手编给你的,你喜不喜欢?” 那盒子里装的东西和李玉娘想的宝贝有些出入。竟只是装了几只草编的蝉、蚱蜢、螳螂。作工精巧,虽然不值钱却最是受小孩子的喜爱。许明珠把盒子里的草虫翻捡了一遍,这个也爱那个也喜欢,竟是没哪个舍得送人的。 李玉娘瞧得好笑,看看沈三娘皱起了眉,便想抢在她前面劝囡囡不要那么小气。却没想到她还没开口,蓝蓉已经揽着囡囡的腰,轻声细语地道:“珠姐儿,你是姐姐,做姐姐的应当要理让妹妹的。再说了,这些草虫你一个人留着有什么意思呢!好东西大家一起玩才有意思嘛!”轻言浅劝,衬上那温柔又略显严肃的表情,十足的慈爱。 李玉娘皱了下眉,下意识地又看向身边的沈三娘。同是母亲,若是有哪个女人当着自己面这样教自己的孩子,就算是对方是好心,心里也要厌恶反感了。 不知沈三娘是否觉察到她的目光,竟是扬起嘴角淡淡地笑了一下。被她嘴角的笑震到,李玉娘不错眼地看着沈三娘,一时猜不出她想怎么做。 也未扭头去看李玉娘,沈三娘只是微笑地望着许明珠,声音既低且柔:“明珠,你蓝姐姐说得极对,拿着这些虫子去和妹妹们玩吧!” 许明珠含着手指,一双眼溜溜地转了一圈,似乎也觉得母亲说得有理,便嘻嘻一笑,抓了盒子跑出花亭去。 看着女儿跑得远了,沈三娘收回目光,静静地看着蓝蓉,却不说话。可巧蓝蓉也正收回目光,柔柔地笑着:“沈姐姐可是在笑我年轻不懂事吗?蓉儿虽是不懂事,可心里一向爱慕姐姐的爽朗性子,难不成姐姐觉得蓉儿孩子气了,就不认我这个妹妹了吗?” 李玉娘掀了掀眉,先自笑道:“蓝小娘子这般年轻,囡囡叫你一声姐姐也是应该的。” 蓝蓉目光微闪,看了看李玉娘似笑非笑的神色,又看看一直没有说话的沈三娘,便淡淡笑道:“我就知道李娘子一定要笑我的。早知道我便不编那些草虫哄珠姐儿开心了……好姐姐,你这话可别当着珠姐的面说,要不然她要恼我了……” “谁是你的好姐姐啊!”李玉娘暗自在心里冷笑,表面上却仍是淡淡的。左右这些人谁不带个面具呢?咱也总得入乡随俗,用软刀子捅人也是疼的。 目光一转,瞥见沈三娘犀利的目光,她立刻轻咳了一声。原本是想提醒沈三娘不要冲动的,却不想沈三娘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便直接问道:“你喜欢我女儿?” 这一句问得有些突兀,声音不怒不喜,甚至有些发空。沈三娘偏了头,定定地看着蓝蓉。看着那张娴静的俏脸上现出一抹惊异之色,唇角便微微牵起。 被沈三娘看得有些发慌,蓝蓉强笑道:“珠姐儿那么可爱,谁会不喜欢呢!” “是吗?我还当你是因为她是最受她爹宠爱的一个,才那么喜欢她呢!”沈三娘笑了笑,毫不掩饰眼底的嘲弄之色,“另两个没那么可爱是不是?你不喜欢她们,连送东西都要明珠捡剩了再给她们是吧!蓝蓉,你把我女儿当成什么?” “姐姐,你这是说什么话呀!我,我是真心喜欢珠姐儿矣对她好的……啊!”突地一声惊叫,蓝蓉侧过脸去避开笔直飞过身侧的果子。骇得说不下去,只眼神发直地瞪着沈三娘。 别说蓝蓉,就是李玉娘也吓了一跳。知道沈三娘很气,也想到她会教训蓝蓉,却不曾想竟是这样直接动起手来。咽了下口水,她低唤了一声,很想提醒沈三娘眼前这少女不是她许家的奴婢,若是闹大了不好收场。 可惜沈三娘置若未闻,竟是连瞥都不瞥她一眼。就那么淡淡地望着蓝蓉。虽然两人都可以明显地感觉出她的怒气,可沈三娘的脸上却仍是一脸平淡。 “你喜欢许山,想进许家的门,这些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刻意亲近我女儿?想讨好她让她喜欢你顺带让许山看到你多么有爱心?蓝蓉,你未免太小看我沈三娘小看我的女儿了!别说是你,就是再比你美上十倍好上百倍的女人讨好囡囡,可我还是她的亲娘,她怎么会喜欢你多过我呢?” 嗤地一声低笑出声,沈三娘寒声道:“收起你那副温柔可亲的嘴脸吧!离我女儿远点儿,要不然我可不保证下一次丢出去的还只是一颗果子或是象现在这样这么没准头。” 蓝蓉望着面前面沉如水的妇人,不自觉地深吸了一口气。眉稍轻振,在下一秒就又是一副楚楚可怜,强忍着不落泪的表情。“沈姐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呢!女儿家的名节有……” “呸,”沈三娘啐了一声,直接骂道:“狗屁的名节!若你还知道什么名节不名节的,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成日里往我们许家跑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冲着我来的,难道我还不知道你到底来干什么吗?” 声音一顿,沈三娘拍了拍手,笑道:“原本要是照你们这些有心眼儿的做法,大概只当什么都不知道,背后再使阴招收拾人了。可我沈三娘虽然不是什么将门虎女,可好歹也是跟着老爹见多了真汉子。那种阴招不适合我。蓝蓉,你给我听好了!我这个人脾气不好。虽然这些年有些搁下功夫了,可象你这样娇滴滴的大姑娘打上两三个还不在话下……” “现在你是蓝家千金,我还礼让三分。可要是你脑子想不开真是上赶子进了许家的门……呵……”突然冷笑一声,沈三娘竟猛地跃起身,一脚踢碎一旁的一张木椅。木屑纷飞中,她冷森森地一笑:“这张椅子,便是你的下场!” 这一次,真的是被吓到了。蓝蓉怔怔地看着沈三娘,眼角抽跳,半晌才喃喃道:“沈姐姐,你真的误会我了……算了,我也不再多说什么。这种事,清者自清,以后你自然就知道我了……”说着,人却是起身往后退了两步。大概也觉自己的动作过大,她柔弱地笑了笑,又施了一礼,这才抽身而去。 走了几步,正好撞上连追带跑往花亭里来的几个女孩子。当先的许明珠远远地看到蓝蓉,便举起手大声叫道:“我的虫虫坏了,快点再帮我编一只吧!” 看着女孩手里拿着的那只不知是被踩过还是压过已经看不出形状的东西,蓝蓉只觉右眼皮直跳。眼角瞥了眼身后一直在望着她的沈三娘,不敢多说,只好强笑着安慰了几句,又应了回去编好让婢女送过来的话,这才得以脱身。 远远地看着蓝蓉的背影,李玉娘才转过头愣愣地看着沈三娘,无比佩服地道:“你真是厉害!我都不知道原来你的功夫也这么好的……” “那是我谦虚,没在你面前露……”沈三娘牵了下嘴角,突然间嘴一咧,伸出手叫道:“过来扶我一把,脚、脚抽筋……” 李玉娘闻声大笑,走过去扶着沈三娘坐下了。看她随意地脱下绣鞋揉捏着踢疼的脚指,不禁笑容更盛。“我还当姐姐已经想好了要做个斯文得体的贵妇呢!” “贵妇?!是啊!我也以为自己可以做个贵妇,脸上假惺惺的笑,背后里用软刀子捅人。可是那样太累了……玉娘,如果我非要那么委屈自己,这日子过得还有意思呢?我算是想明白了,人若变了,你再顺从再迁就再为他改变自己,都是没有用的……”话说得硬气,可到底还是两行清泪滑过脸颊。 李玉娘默然片刻,忽然问道:“你现在倒是骂跑了蓝蓉,那之后呢?要是她是铁了心想进许家的门,许大哥又……你怎么办?真打她杀她?” 被她一问,沈三娘笑了笑,可眼中的泪却始终流淌。“我就算是有功夫又能怎么样?我倒想真打她来着……如果,如果她肯早点嫁给别人就好了……” 看着沈三娘的眼泪,李玉娘心中一动。张开嘴欲言又止。可沈三娘看到她的脸色,便知她是有话又不想说。追问再三,李玉娘到底熬不住低语道:“我看蓝蓉未必就是喜欢许大哥,那小妮子精着呢!若是这时候有个身家不比许大哥差的人出现,她可能就……”说着话,她先就摇头了:“还是算了,那是真那么做,未免有些……” “你心里已经有了人选!”沈三娘盯着她,看清李玉娘眼中一闪而过的懊恼,不禁笑了出来。“你的鬼主意虽多,却是瞒不过我的。到底之前想了些什么主意,趁早交代。” 无奈,李玉娘也只得低声道:“蓝蓉刚才也说,女儿家的名节有多重要了。若是突然传出去她和某人……好,我是说她要是和朱子钰传出有私的话……”咬着唇,李玉娘忍不住打了下自己。她到底是在想什么呢!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为沈三娘想办法,还是下意识地就想一箭双雕…… 她正懊恼,沈三娘却已经拍腿叫好:“这个主意妙!满杭州的人都知道朱大官人是个大财主,蓝蓉若真是象你说的只为嫁户好人家,必定会心动……” “不、不好吧……”李玉娘慌了神,想要阻止,可偏偏沈三娘越说越兴奋。听李玉娘一径阻拦,竟是直接道:“你要是不愿意,我自己安排就是……你自去做你的好人,就算事情不成我也不会供你出来。” 脑子嗡地一声,李玉娘咬了咬牙,哑着嗓子道:“既然是我出的主意,我又怎么能袖手不管呢!要做,大家一起做……”就算袖手旁观,她就能当自己是好人吗? 心中烦躁不安,李玉娘也未留在许家吃饭,自带了嫣儿回去。送走了李玉娘,沈三娘人却冷静了下来。 其实玉娘说得也对,这样的事情到底是阴招。可是现在她却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揉了揉太阳穴,她转过身去低声问道:“大郎可回来了?晚饭是不是在家里用?” 一旁侍候的沐婆子闻声忙上前应声:“回娘子,大郎早先打发人回来说过今晚上不回来吃的,还请娘子早些安歇……” 猛地回过头去盯着沐婆子,沈三娘沉声问道:“是许全儿回来送的信?大郎今晚上有什么应酬啊?要很晚回来吗?” 沐婆子呶了下嘴,原还要不说,可被沈三娘一瞪忙招了:“我听许全儿说大郎今个晚上要在丽人坊宴客。好象那丽人坊换了老鸹,添了不少小姐……”声音渐低,她看着沈三娘阴沉的脸色,垂下手不敢吱声。 静了许久,沈三娘才似回过神来,挥了挥手平声道:“你们下去吧!我有些倦了,想早些安歇,晚饭也不用送过来了……” “不吃饭那怎么能成呢!娘子……”沐婆子还要再劝,可看沈三娘并不理会,径自往屋里走去,只得低声叹了一声,慢悠悠地转了出去。 转回家门,正是黄昏。李玉娘进了门,莫嫂便迎了上来,笑道:“还当娘子要在许家留饭呢!不知娘子想吃些什么,我这便去做。” “怎么?你还没做晚饭吗?”李玉娘随口问着,心里还有些奇怪。 “不是小的偷懒,实是因为娘子没回来,两位姑娘又说不想吃,只吃些点心就是。”看李玉娘皱眉,莫嫂忙又道:“那位顾先生也出去赴宴了,好象要晚些才能回来的……” 近日顾洪倒是经常有饭局。李玉娘“嗯”了一声也没放在心上。偏这时候莫大转了过来,莫嫂便大着嗓门吆喝了一声:“孩他爹,是谁请顾先生吃饭来着?” 莫大瞪了一眼自家娘子,虽然主人随和,可这本分的老实人并不象自家娘子一样随便。束了手,他恭声回道:“回娘子,小的听顾先生念叨过,说是姓朱还是……许……”挠了下头,他憨憨地笑了下,有一些不好意思。 顿住脚步,李玉娘有些惊讶地看着莫大。一时想得入神,牵着嫣儿的手便大力了。听到嫣儿呼痛,她才醒过神来,笑着蹲下身问道:“嫣儿喜欢吃什么,对莫嫂说便是。”笑着着嫣儿奔着莫嫂跑过去,她却垂下眼帘,暗自思忖。 照说顾洪之前与朱子钰也不过只有一面之缘罢了,就是许山,说是邻居可根本没有交情,怎么这会儿竟会联袂宴请顾洪呢? 心中疑惑难解,又因与沈三娘说了那样的计划,她夜里睡得不安。待第二天早起,小红侍候她梳洗时便随意问了一句。却不想小红撇了撇嘴,尖声道:“莫大叔还在抱怨着呢,说是顾先生都快天亮了才匆匆回来,也不知是在哪鬼混了也不送个口信回来,害莫大叔都不敢睡塌实了。” “早上才回来的?”若是早上才回来,那应该是留宿勾栏才对。难道顾洪竟和那两人关系已经好成这样?皱起眉头,李玉娘只若漫不经心状,可心里却暗生警惕。 虽然昨天出的那主意有些过火,可现在她手上能出的牌好象还真就数这一张最好了。 在心里一声低叹,李玉娘敛去最后一丝不安,下定了决心。 虽然下了决心,可事情真正执行起来却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区区流言,并不可能让事情如她们的心愿。想要一箭双雕,解决问题,就得把计划做足。 虽然近了正午,可天空却是阴沉沉的。 蓝记胭脂铺中,蓝蓉以手托着腮,呆呆地望着外面的天色,忍不住低声一叹。 听到她的叹息,正在桌旁记帐的蓝荆抬起头看了自家妹子一眼。笑道:“又在叹什么气呢?我的好妹妹,难道现在还不开心?别把你嫂子的话放在心上。谁说女子不能经商来着?你看那个李娘子不也是成了杭州大商家?你放心,哥哥支持你,你嫂子再反对也不用!”想了想,他又问道:“之前不是说和许大官人谈生意的吗?事情谈得怎么样了?” 被问得一怔,蓝蓉抿着唇不说话。只要一想起前天沈三娘那个样子,她心里又气又慌。一时想那恶婆娘越不想她进许家门她就偏要嫁过去;一时又怕嫁过去真的被那恶婆娘欺负了怎么办?虽说她不惧沈三娘,可好汉不知眼前亏,说到底拳头打在身上疼的还是她…… “泼妇……”她低声轻喃,抬起头来看到哥哥责备的目光,忙辩道:“我不是在说嫂子……”本来还想辩解清楚,可看看哥哥脸上的神情,她也没了心思多说。 蓝荆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笔,正待好好化解妹子心中的怨意,门外已经传来敲门声。一声低唤,进来的却是掌柜的,一进门就笑吟吟地道“东家,有人求见小娘子。小的认识那人,是隆昌号的伙计。” 猛地抬头望了过去,蓝蓉惊喜交加:“真是隆昌号的伙计?”看老掌柜的点头,她不禁站起身来。目光对上哥哥惊疑的目光,她忙掩饰道:“许是之前谈的事情,许大官人已经想好了。” 轻咳一声,她悠悠然地往外走去:“我去见一下那伙计,若真是好消息,便立刻来告诉哥哥。” “小妹……”唤了一声,没有留住蓝蓉的脚步,蓝荆不禁摇头低叹:“我这妹子,什么都好,就是一个女孩子,这么喜欢做生意……” 那还没跟出去的老掌柜闻声看了一眼东家,张了张嘴,却又咽下到嘴边的话。只摇了摇头在心里暗道:“咱们这位小娘子,对自家的生意可没那么上心,要是上心的话还能嫌我教得多了……” 心里嘀咕着,走下楼去正好听到那隆昌号的伙计正对着小娘子恭声笑道:“咱们东家请小娘子到雅楼一会。” 雅楼?可是好地方! 老掌柜心里念叨着,转身又进了柜台。便没听到蓝蓉低声问:“许大官人请我去,可是有要事要谈吗?” 那年轻的伙计摸了摸脑袋,有些糊涂似的,“小娘子问的,小的可不知道。我不过就是一送信的罢了,哪里知道那么许多?” 目光一闪,蓝蓉有些失望,旋即便笑了起来,“既然是许大官人有请,那我这便随你去……啊,你且先等一等。”丢下那伙计在大堂等着,蓝蓉飞快地跑到后面。那老掌柜的不得已只得又唤了伙计过去招呼,过了一会儿见自家小娘子仍未出来,他又闲了下来便笑着过去道:“小哥儿莫要着急,我家小娘子马上就过来。” “不急不急,反正我回去也不过是跑腿。”那伙计嘿嘿笑了两声,又道:“难得是东家吩咐下来的事情,总比那些管事吩咐的重要多了。”想想,他突又嘀咕一声:“可别是管事们拿东家的名头忽悠我,回去还真得问问是哪位……”他的话还没说完,目光便转开望向正前方。 老掌柜的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却是小娘子盈盈而出。蓝蓉本就生得清丽,这会又换了一套水蓝色的衫裙,外罩深蓝的背子。又新上了淡妆,粉颊红唇,衬着一双如水秋瞳,着实是个美人。 只是老掌柜又不免心里觉得果然还是咱蓝家的胭脂最好,瞧瞧小娘子这个扮相,可不活脱脱就是咱们蓝家的招牌。要是谈生意,那些人一看还不知道咱的胭脂好吗?想到这儿,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一旁的那伙计也跟着呵呵直笑。 灼灼目光,倒让蓝蓉有些羞意,低下头,唇边却也是泛上一丝浅笑…… 三十四章 阴招 三十四章阴招 雅楼。西湖之畔,可观风景。只是今日阴云沉沉,却不是观景的好天气。 精巧雅室,蓝蓉倚在窗前,望着外面阴沉的天色,低低叹息,难掩脸上一丝失望之色。听到敲门声,她不禁面色一喜,回头看向轻轻开启的房门。 看清门后的人影,蓝蓉不由得有些失望。那正好抬起头的女博士也是一怔,但立刻就堆起满脸的笑。放下手中的盘子,笑问:“这位小娘子,现在可要小的们过来温酒?” 皱了下眉,蓝蓉扫过已经摆到桌上的几样凉拦小菜,不悦道:“客人还未到齐,你先上菜算是什么意思呢?还不撤了……” 虽是薄怒,可声音却仍是保持大家闺秀的温婉。那容貌俏丽的女博士也未显惧意,只是笑道:“回小娘子的话,不是小的擅做主张,实是订席的那位小哥儿吩咐了这个时辰就可以上菜的。” 眉毛一掀,蓝蓉平声问道:“可是刚才送我过来的那位小哥儿?” “可不是,那小哥儿还说管事的吩咐下来叫他点的都是东家爱吃的菜呢!好教小娘子知道,咱们雅楼的那几道拿手菜在杭州城里那是一绝,寻常人是吃不到的。那小哥儿看得都要流口水了……” 听这女博士越说越乱,蓝蓉只觉得耐烦,便抬手挥了挥手示意他退出去。待门关上了才坐到桌边看那几道小菜,因是客人未到,先上的便是四道冷盘。一道是杭州酱鸭,一道是醉泥螺,又并两道素拌:麻油萝卜和马兰头拦香干。 “果然是从苦日子里熬过来的,倒不忘记从前的那些吃食……”蓝蓉低喃着,等得实在是无趣,不禁叹道:“不知还有多久才到?” 她自在楼里叹息,却不知就在雅楼对面的一辆马车中,也正有人低叹:“那人怎么还不来呢?” 听到沈三娘抱怨的声音,李玉娘扭头看了一眼,又撩开帘子往外看了看,低声道:“不要急,应该快来了。” 她撩开的只是一条缝,恰好可以看到斜对面的窗子。沈三娘却已经立刻叫道:“莫要再看了,小心被人发现。” “放心,这会儿蓝蓉不在窗前。”李玉娘回头瞥了一眼紧张得直捏手的沈三娘,暗暗摇头。刚开始时还豪气冲天,可真做起事来反倒心里发慌,比她还要胆小。心里腹诽着,可揪着帘子的手却是不自觉地在发颤。看得小红直要笑:“娘子,您小心着点,可别直接把帘子扯了下来。” 被小红一笑,李玉娘脸上也有些抹不开。正要放开帘子,却突然一声低呼:“来了!来了来了……我看见他的马车了。”她这么一嚷,沈三娘也立刻凑了过来,从车窗的另一面揭开一条小缝悄悄望了出去。 天色阴沉,微雨迷蒙,一辆马车缓缓自远处驶来。刚近雅楼,便有两个闲汉迎上前。待马车停好,便有一个手脚灵利的小厮自车辕上跳下来,这才跑到车门前放了脚凳。 看着自车门处垂落下的一角淡青衣袂,李玉娘抿唇偷笑,和沈三娘目光一对,不用多想便知道都想起了许山那越来越大的气派。现在倒有些找到源头了。偏了下头,便都无声地笑了起来。 眼看着那小厮撑了伞护送着朱子钰进了酒楼,收了伞便要往马车处跑,两人正暗暗松了口气。却不知怎么的,朱子钰竟又折回门口,似乎扬声喊了下,那小厮便又掉头回了门前,撑起伞来,竟似要又接朱子钰回马车上。 因离得远,听不清说的是什么。沈三娘干着急却摸不着头脑,只好紧张地抓着李玉娘的手,低声道:“他不会是想走吧?要是他走了可怎么办?” 抿了抿唇,李玉娘虽然心里也是紧张无比,却没有说话。手臂被沈三娘抓疼了,也不吭声,只是定定地望着远处。 只见朱子钰在雅楼门前,不知与那小厮说了什么,那小厮便快步跑回马车。朱子钰立在门前雨檐下,竟是负手望着雨雾迷漫。眼见他的目光往这边转来,李玉娘骇得慌忙撤手,靠在车壁上。眼睛一抬,见对面的沈三娘也是一般模样,不禁失笑。原来,她们两个都是这么没出息,想要做坏事,就该拿出些胆子来嘛! 正在摇头苦笑,往外看着的小红已经笑道:“进去了!娘子,那朱子钰已经进去了,我看见他叫那小厮拿了些什么东西,瞧着好象是什么玉佩之类的……” 低低应了一声,李玉娘也算大了胆子,往外看看,果然见门口已经见不着朱子钰,朱家的马车拴在马棚外,而车夫和那小厮却已经躲到一旁的茶棚里去避雨。 稳了稳心神,李玉娘低声问道:“可是都打点好了?莫要出了什么差错。”看小红点头,她才放下心来。想想,又道:“姐姐,还要在这里看下去吗?不如咱们回去好了。” 沈三娘犹豫了下,似乎有些意动,可转念一想却还是摇头道:“再等一下,总得等好戏开锣后才能走吧!” 李玉娘无奈,只得顺了沈三娘的意,却不再靠近车窗,而是倚在座位上吩咐了小红盯着些便合上眼假寐。 “你家娘子昨个没睡好吗?”沈三娘低问,自己也是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李玉娘听得清楚,却没有张开眼。似睡非睡,心中却难免仍有忐忑…… 且不提雅楼外,设下圈套的李、沈二人小心翼翼地盯着雅楼中的动静。只说朱子钰被博士引着一路往三楼雅室走去。许是因为阴雨天的缘故,总有几分心神恍惚。左手揣入袖中,摸着袖袋中那枚滑润的玉佩,他的嘴角牵出一抹淡淡的说不清的笑意。 登上三楼,迎面却是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大概正在和引路的那个女博士调笑,那身材微胖的杨大官人眼角一瞥,脸上的轻浮笑意立刻收敛。低咳一声,看着朱子钰仍是一脸淡然的笑容这才回复洒脱之态。也未刻意过来招呼,只是笑着施了一礼便随着那女博士进了雅室。 朱子钰嘴角轻扬,低哼了一声,也未把这意外的相遇放在心上。径自随着女博士往里面的雅室走去。 “大官人,便是这间了。”女博士低笑着,伸手推开房门,朱子钰还未迈进,便听到一个声音惊喜地叫道:“大官人终于来了!” 抬眼一看,四目相对,门里门外两人都有些惊讶。可只是一秒的功夫,两人便都笑了起来。蓝蓉笑着深施一礼,面容如花,“小女子候大官人多时了。”虽笑得象一朵花,可心中却不由得暗自发恼。还道是许山自己邀约,枉她还特意妆扮一新。 她暗自生气,走进门来笑着还礼的朱子钰却也是有些奇怪。明明说是要和蓝记谈生意的,怎么竟只来了一个蓝小娘子?莫不是蓝记现在竟是由蓝小娘子接管了。心中虽有疑惑,可听蓝蓉说的那话,他便笑着点头,“是我来迟了,小娘子莫怪……” 不过两句话,可说的听的却都只道对方是主宾了。两人坐定,蓝蓉也不提心中疑惑,只是浅笑软语,不过几句话就让朱子钰笑了起来。就在这时,几声敲门声后,那女博士捧着炭炉进来,笑道:“小的把酒温上,侍候两位客官饮酒吧!” 蓝蓉皱了下眉,虽有些恼这博士惹人厌,可面上却仍是一派春风和睦。“这里不用你侍候,你自去忙。”说着,又转过头看着朱子钰笑道:“且让小女子为大官人斟满。” 朱子钰目光微闪,目光在桌上几样小菜一扫,嘴角便微微扬起,“小娘子有心了,竟还知道朱某的喜好。” 闻言一怔,蓝蓉暗在心中纳闷。莫非邀她前来的竟不是许山?垂眉浅笑,她故作羞怯地低下头去,却暗自琢磨。细想来,那伙计确实未曾明确说过是许山相约,而这朱子钰可不正是隆昌号的另一位大东家吗? 心念一转,她再抬起头来,眼神里便多了几分探究。虽然朱子钰和许山一样都掌着隆昌号的大权,可之前她说谈生意时都是寻的许山,还真从未和朱子钰说过几次话。只不知…… 心中暗自猜疑,可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的甜美。瞥见朱子钰的肩头有一片水印,她便低声问道:“大官人来时可是淋了雨?” 被她提醒,朱子钰只是淡淡扫了一眼,“许是在檐下滴上的……”声音一顿,他看着递到面前的手帕,不觉抬眼看了看含羞带怯半低着头的蓝蓉。 “大官人用了还我便是,左右这里也没有……”声音渐低,蓝蓉说着话,头也似乎垂得更低。 朱子钰一笑,也未拒绝,接过手帕随手擦了擦肩上的湿处。垂目看着手帕角上绣着的一簇小蓝花,便笑了起来:“这是马兰花?一抹微蓝情动人,淡抹芳菲魂入画……” 蓝蓉面上一红,抬起头来飞快地瞥了一眼朱子钰,便又垂下头去,娇羞不胜地道:“小女子不过爱此花耐得风霜,受得马踏人欺命硬罢了……不知朱大官人还喜诗词……” 她这一赞,朱子钰便大笑起来,“我哪里喜欢什么诗词了?一个只爱看帐的生意人,不过是顺嘴胡诌几句罢了。倒是小娘子实在是特别,若是别个女子怕是更喜欢牡丹啊水仙什么的了……”说着话,手一伸,似要归还手帕。 蓝蓉垂着眼,伸手欲接,可不知是不敢抬头未看清还是心慌的缘故,手一错,却竟是碰到了朱子钰的手指。颊上飞红,她羞得要缩手,偏偏朱子钰却是手指微收,竟是捏了一下蓝蓉的手指,这才松开。蓝蓉立刻缩手,一副羞难自禁的模样。 眼角却又有意无意地瞥了过去,似强忍了羞意般指了指朱子钰的衣袖,“大官人小心了,莫要摔坏了东西了。” 朱子钰垂头一看,才知袖袋中垂落一缕流苏。微微一笑,手一带,已经把那块圆形的玉珮取了出来。 蓝蓉也算是看过许多好东西的人,只是粗眼一看,便知道那方玉佩算不上是什么好东西。看玉质、做工,最多也不过几十两银子罢了。心里不免有些奇怪,以朱子钰的身份,这样的东西不该是他珍爱之物,怎么竟这样贴身收着呢?目光落在朱子钰腰间那块方玉佩上,她更是肯定自己的想法。心里已认定这玉佩对朱子钰大概有不一样的意义。因此便做出一副好奇的样子低问:“大官人手中这块玉佩应是心爱之物吧?” “心爱之物?”朱子钰扬起眉,笑了下:“不过是很久以前收到的一件礼物罢了。也算不上是心爱之物,只是从前带上身上习惯了,便舍不得丢掉……”目光微闪,他的笑容中似乎有一丝似嘲弄又似伤感的味道。 蓝蓉抿起唇,也不追问,举起酒杯笑道:“小女子敬大官人一杯,希望这次我们蓝记能和隆昌号合作成功。” 朱子钰笑笑,却不承诺什么,举杯一饮而下。 一个笑言试探口风,一个温言对应却始终未做正面回应。可酒却是未少喝,不过片刻,那一壶花雕便尽了。 扶着额头,蓝蓉摇了摇头,低笑道:“莫不是喝得太急了,小女子似乎有些头晕……” “小娘子酒量不佳……”朱子钰笑吟吟地看着枕着手臂似乎要倒在桌上的蓝蓉,眼神却已经开始有些暧昧。 这样一间雅室,一对男女轻言浅笑,怎么可能没有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意思呢? “女人,都太会做戏了……”他低声轻喃着,伸出手去,却不自觉地晃了下脑袋,眼前如花容颜似乎有些微的抹糊…… 蓝记。蓝荆看看外面的雨雾,扭了下脖子抻着懒腰,在身后小厮手中接过伞,便要往外面停着的马车走去。只是脚刚迈出门口,便看到一辆马车驶来,看样子竟似往蓝记来的。 原还没打算停下脚步,可那马车靠过来,那跳下车辕的小厮大声喊了一声“蓝大官人”后。蓝荆便不得不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去,只见车门打开,一个男人跳下车来,远远的看着他便笑着拱手为礼。 “许大官人?”有些惊讶,蓝荆忙请了许山进去,又笑问:“怎么只有许大官人一人?我家小妹不是同你一起吗?” 许山闻言一怔,惊讶地问道:“蓝小娘子在找我吗?真是不巧,我正好想同她说说生意上的事,竟是错过了。” 蓝荆皱眉,回身唤了老掌柜:“小娘子不是被隆昌号的人请去了吗?” 老掌柜闻声,立刻过来回话:“回大官人,是隆昌号的伙计来请,说是他们东家请小娘子过去谈生意,好象是定在雅楼的。” 许山“呀”地一声,脸上现出颇为怪异的神情。蓝荆却是急了:“许大官人,不是你请我家小妹又是何人?” “大官人莫急,这隆昌号的东家可不只我一个,许是朱大官人相请呢!”许山淡淡笑着,可心里却有些不悦。朱子钰这算是什么意思,明明是一直由他负责的生意,却非要插上一脚。尤其是约蓝蓉…… 皱眉,他拱了下手,笑道:“既是谈生意上的事,不如蓝大官人也一同去雅楼吧!咱们两家倒可以坐下来好好饮杯水酒。” 蓝荆沉默片刻,便点头应下。两人便一起坐了马车往西湖边上。 半梦半醒间,被小红轻轻碰了下,李玉娘人还未睁开眼,便听到沈三娘发颤的声音:“来了!” 没有凑过去看,李玉娘只是看向小红:“你确定计划已经成功了?” 小红点头一笑,“我做事,娘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李玉娘一笑,未置可否。只轻轻拍了下沈三娘的肩头,便示意小红吩咐车夫离开。 看了一眼李玉娘,沈三娘便又掉过头去,自车窗处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正缓缓走进雅楼,不禁低声一叹。 一走进雅楼,便立刻有长得可人的女博士过来笑着招呼。听到许山问起朱子钰来,那女博士便笑了。 不知是不是心中多疑,许山总觉得这女博士笑得有些怪异。只是这会儿却顾不得这些,待问明朱子钰的确是在三楼定了一间雅室后,许、蓝二人便拾阶而上。 刚到三楼楼梯口,便突听楼上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二人神情一怔,目光一对,都露出惊震之色。虽然只是一声尖叫,可两人都听得分明,那分明就是蓝蓉的声音。 “小妹!”蓝荆惊叫一声,忙往楼上冲。许山虽慢了一步,可也立刻大步赶上,倒把引路的博士挤到后面。 才上三楼,便看到一间雅室的门敞开着,一个微胖的男人站在走廊上抻着脖子往走廊尽头瞅。 这男人,两人却是认识。这时候却不及招呼,只是他们不想招呼,杨东石却没想袖手旁观,竟就这么跟在他们身后嚷道:“呀,朱贤弟就在这间房中,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啊?” 一听到杨东石说出“出事”二字,蓝荆顿时血冲头顶,大声一声“蓉儿!”,便合身撞在门上。 他原还当这门大概是被反锁上了的,可却没想到那门竟只是掩上,他这一用力竟直接扑进门去,跌在地上。摔得手臂发麻,他却也顾不得揉,人还未起身,已大叫着抬头看去。 只是这一眼,他便惊住。呆呆地看着正慌忙遮掩衣襟的妹妹,他只觉胸口似要被炸开一般,怒火难抑。目光一转,他狠狠瞪向正自座位上站起身来的男子,愤愤喝了一声:“朱子钰,你这个衣冠禽兽!”人便扑上去揪住朱子钰的衣襟,狠狠一拳打了过去。嘴里尤自喝骂:“你个禽兽,好不要脸……拉你去见官……” “哥哥……”撕打间,却有一道身影扑了过来,竟是紧紧抱住他。原还要狠狠推开,却突然意识到这是自家妹子。蓝荆只急得大叫着让蓝蓉让开。却不想蓝蓉竟是死拉着他不放,“哥哥,你快莫要胡闹了!见官?见官?你还要不要妹子做人了?”说着,已经泪如雨下。 被妹子哭得揪心,蓝荆才有些回过神来。扭头看着在门口尤呆若木鸡的几人,又气又恨,忙推开妹子过去狠狠地推开已经一只脚迈进门来的许山,砰地一声关了开。回过身来,他还未说话,便听见门外那杨东石“呀”的一声:“那不是蓝家的小娘子吗?呵,这朱贤弟可真是……” 脑子嗡的一声,他也顾不得别的,反手打开门先就对着门外几人大礼拜下:“杨叔父,求你好歹念在与家父有旧的份上,切莫声张。许大官人,算蓝荆求你……” 蓝荆又说了些什么,许山没有听见耳中。他抬起头,目光笔直地望进房中,看着那耸动着双肩哭得梨花带雨的少女,又看看抬手擦拭嘴角血迹的朱子钰。未曾说话,只转过身去默然离去。 “许大官人,”蓝荆唤了一声,见许山未曾回头,不禁急得跺了下脚。又恳切地望向杨东石。杨东石呵呵一笑,“小子莫急,好歹你也叫我一声叔父,我又岂会害你妹子呢?只是这种事……呵,不好处理啊!你难道……算了算了,两边都与我有往来,我还能偏着哪边说话啊?” 听他说得话里有话,蓝荆忙伸手拉住杨东石,“还求叔父教我,小侄实在是乱了分寸。” “这时候你可不能乱啊!”杨东石笑笑,突然附在他耳边低语:“这种事若要传出去,你家妹子还能嫁谁呀?你知道的了,若是朱贤弟他不肯认……”虽然话没再说下去,可是蓝荆却是明白了。也顾不得别的,他忙对着杨东石又是行个大礼:“还求叔父做主,为我家小妹讨个名份。” “这……”杨东石略一沉吟,眼看着就要推辞。蓝荆忙又再行大礼,再三相求,杨东石这才肯了,笑吟吟地随着蓝荆往雅室中走了进去…… 第三十五章 不用发誓 第三十五章不用发誓 雨,已经停了。从花厅的窗子望出去,正对天边那一抹渐白的灰蓝。雨云渐散,天色渐亮。可压在心头的那一块乌云却是难以消除。 沈三娘搭在窗棂上的手指微微屈起,越发的用力。面色微沉,神色紧张,就连抱着她腿的许宝珠拉扯她的衣角都没有反应。仰头看着母亲,原本性格就内向的许宝珠抿着嘴,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抽泣起来。 正在逗弄摇篮中小女婴的李玉娘抬起头,唤了沈三娘两声,见她回过头,眼中仍有些茫然。只好摇了摇头,过去抱起许宝珠擦干了她脸上的眼泪,逗道:“我们妞妞怎么一个人呢?姐姐去哪里了?啊,她不陪你玩啊!没关系,玉姨一会儿陪你玩哦!”哄着孩子,她又拍了下沈三娘,“还不回神?你现在这模样叫人见了岂不起疑!” 沈三娘囁嚅良久,才低声道:“要是事情没能怎么办?” 被问得脸色发青,李玉娘掀起眉,恨声喝道:“你喊打喊杀那股气势到哪儿去了?这才多长时间,都问了几次了,连我都让你问得……”抿紧唇,她没好气地道:“要是事情没成,那蓝蓉真进了门,你自去打她就是……” “玉娘……”嗔了一声,沈三娘想想,又紧张起来:“要是被人知道了是咱们……” “谁会知道?”李玉娘一把抓住沈三娘的手,下意识地往门后望了望,这才低声道:“这件事,除了咱们几个人知道还有谁知道呢?朱子钰和许大哥这种情形下必是不会互相通气的。那去传话的小伙计是商行里管事派去的,管事也是‘朱家下人’传的话,那朱家下人少说也有几十人,他要去找哪个来问?就是雅楼里那女博士见着的也是蓝家的婢女,关咱们什么事?” 沈三娘尤自不放心,“那凤鸣班果然是今个一早就离了杭州?” “我叫人盯着的,今天一早戏班就出了城,出是往北边去了,想必两三年之内不会再回杭州城。而且咱们找的那个也非那班中的红角儿,认识的人少得很,不会那么容易就被人认出来的。”看着沈三娘,李玉娘握住她的手,声音平稳,神情镇定,一半是为了安慰沈三娘,一半却是要自己也坚定信心。 “你不用怕,这件事没有什么破绽,而且现在这会儿那起人也没那个心思去琢磨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最妙的是,以那杨东石的个性,这种机会,他又岂会错过呢?”一想到特意找了杨东石会客的酒楼,李玉娘便觉得有些得意。想来,朱子钰这回总是要出些血儿了。 虽说这种事若传出去,吃亏的总是女子,可朱子钰这样杭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要是出了这样的丑闻,受注目程度可半点不比那些市井八卦逊色。 看着李玉娘看似镇定甚至还带了几分笑意的表情,沈三娘也松了口气。正要从李玉娘手中接过妞妞,门外已经急匆匆地跑进沐婆子。沈三娘正好瞥见,也顾不得去接妞妞,立刻便扭过头去看她。 跑得直喘粗气,可被沈三娘盯住,沐婆子也顾不得顺均了气,只大声回道:“娘子,大、大郎回来了!” “回来了?”沈三娘心头一震,急道:“他人现在在哪儿?你瞧着他……可有什么不妥?” 沐婆子喘了口气,咽了咽口水,歪着脑袋在心里暗自盘算自己要怎么回话。不知娘子为什么要她在前院盯着,可既然这样吩咐了总是别有用意的吧!她要是回错了可不就…… 瞥了一眼沐婆子,李玉娘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妈妈就不用想那么多了,你只管把看到的说来就是了。” 沐婆子尴尬地一笑,“回李娘子,您之前吩咐过不要靠得太近。小的也实在是没看清大郎是什么表情,不过远远地瞧着,可不象是心情好的样儿。一回来便进了书房,到现在都没有出来呢!” “是吗?看来他在书房在呆一阵子了。”李玉娘翘起嘴角,忍不住有些得意。这件事后,许山和朱子钰若还能那样合作无间,她就真服了他是有大丈夫气慨的男人。 咳了一声,她也不去看沈三娘略带忧色的面容,直接就挥手道:“沐妈妈,你去吩咐一声,就说我今晚上在这吃饭,叫厨房多做几样可口又清爽的小菜……”声音一顿,李玉娘抬眼对上沈三娘不太赞同的眼神,“怎么了?我也不算外人,想说什么还不让点啊?” 瞪了她一眼,沈三娘直接吩咐沐婆子退了出去。才伸手从李玉娘手中接过女儿,“今天我不留你吃饭,自己回去吃就是了。” “不留我?”李玉娘瞥了一眼沈三娘,呶了下嘴,却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夸张地拉着妞妞的手臂直摇,“妞妞啊!看你母亲多狠啊,居然不给玉姨吃饭,玉姨的心好痛……” 忽闪着大大的眼睛,许宝珠有些羞涩地笑着,倾近了身在李玉娘脸上一亲,颇似要用这一吻安抚她受伤的心灵。 被小女娃的举动逗乐了,李玉娘轻柔地回吻一下,笑道:“还是我们妞妞好,不象你母亲……”抬眼看到沈三娘瞪着她的眼神,她忙举起手,“我这就走,马上……你不用太想我的……” 说着话,人便嘻笑着出了门。在外面婆子相送下出了二门,才上马车,便听到小红的叫声。目光一闪,李玉娘招手唤了小红上车,却是示意她且静声。 待马车驶出许府很远,才平声问道:“事情怎么样?顺利吗?”刚才回来时小红半路下了车,虽然没有再回雅楼附近,却也离得不算太远。只不知却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猛点头,小红忍不住扑哧一笑,“小的也不知到底是怎么了,可听那些闲汉说,朱大官人离开雅楼时的模样可不那么好看……还有那个蓝蓉,听说哭得眼都肿了……” 没有接话,李玉娘只默默地听着小红唠叨的碎语,还不时夹杂着她那有些幸灾乐祸的笑声和评语。直到她声音渐息才道:“这几日多留意朱家和蓝家的动静,若是如预料中一样,不过三天,便会有消息了……”垂下头,她静默了片刻,忽地有些自嘲地笑了两声。 说不清心里那复杂的情绪究竟是什么。可是,好象并没有感到多后悔似的。果然,她和那些贵妇们也没什么两样,考虑再三还不是只为自己……只不知三姐,她现在是什么心情? 指尖一凉,沈三娘才猛地回过神来。低头看看落在指尖上的那一滴水,又抬头看看偶尔会滴下一滴水的雨檐。静了片刻,猛地站起身来。正在她身后哄着孩子的奶娘,吓了一跳,也忙自绣凳上站了起来。有些惶恐地道:“娘子,可是有什么吩咐?” 有些茫然地回头看了一眼诚惶诚恐的奶娘,沈三娘挥了下手,有些烦乱地道:“你自照顾孩子就是,不关你的事。”抬起头,看看闻声走进来的沐婆子,她低声问道:“大郎还在书房里吗?可用了晚饭?” 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沐婆子侍候沈三娘也有三年了,自然敏感地察觉出主母今日有些不对。当下便比平日更规矩三分:“回娘子,大郎还在书房里没出来。倒是许全儿叫了酒菜送进去,想是大郎想在书房里用饭吧!” 皱起眉,沈三娘踱着脚步在房里踌躇片刻,这才象下定了决心似地抬脚出了门。沐婆子忙跟了出去,又冲着候在外面的几个婆子婢女招了招手。沈三娘却猛地回头喝住几人,“谁也不用跟着我,该干嘛就干嘛去!” 喝退下人,沈三娘一人大步出了二门,径直往前宅的书房走去。在书房外撞上留在外面等候吩咐的许全儿。沈三娘抬手喝止他的通报,直接撵了下去,这才走到门前。 抬起手来,在碰到门的刹那,却又有些犹豫。好象鼓起的勇气在这一段路上消耗一空般地又有些软弱起来。 门无声无息地打开。沈三娘还未迈进门来,便闻到浓烈的酒味。闻着气味竟不是平时常饮的花雕而是曲酒。默默地走进房中,看着靠在椅子上,手中倒提酒壶的许山,沈三娘心中五味泛陈。 “烈酒伤身,何苦呢?”一声低喃,却鼻子一酸,几乎要落下来来。 原来,她做妻子做得这样失败。自己的官人居然为着别个女子借酒浇愁!若是从前,她岂会料到竟会有这样一日呢? 仰起头,沈三娘舔了下唇,走过去看着半合着双目似乎睡去的许山。囁嚅着嘴唇,却是一抹苦笑。伸出手,她轻轻地摸着许山的面颊,忍不住一滴泪便自眼眶中滴落落在他的脸上。许山晃了下脑袋,却草间求活睁开眼,反是沈三娘慌忙抬手擦了擦眼睛。 静了片刻,又抓住早已空空的酒壶,半蹲下身去扳许山的手指。因许山抓得太紧,她用的力气便大了些。似乎是突然惊醒,许山的手一抬便抓住了沈三娘的手腕。 平静地望着许山缓缓睁开的眼,沈三娘淡淡唤了一声。盯着沈三娘,许山的眼神犹带醉意,似乎是有些不太确定一般唤道:“娘子?你怎么来了?居然也这么好兴致来陪为夫喝酒吗?”说着话,便晃了晃手中酒壶。“没酒了,”皱起眉,许山摇晃着起身,大叫:“许全儿,许全儿?你这个混帐东西,跑到哪儿去了?” “官人,”隐忍着低唤出声,沈三娘扶着摇摇欲坠的许山,沉声道:“你喝多了,官人。许全儿我已经叫他歇着了,你不用再叫。” “谁、谁喝多了?”许山抬眼看着沈三娘,忽然笑起来,“娘子,这前宅的事你也想管了吗?连我的小厮也赶?好,赶了也好,我再买新的就是……” 咬着唇,沈三娘咽下满腹怨气,仍是不曾撤手,“官人,回去歇着吧!你若是不想回后宅,我便扶你去隔壁寢室休息……” “歇着!是啊,是该歇着了,天都快黑了……”许山转头看了看屋外,脸上的笑突然便有些怪。“娘子,天黑了哦……” 抬起手,他轻轻抚着沈三娘的头发,慢慢滑自她的脸颊,大拇指缓缓摩挲着。人也倾近了身体,脸颊俯近,滚热的唇,喷着发臭的酒气,在沈三娘的脸颊、脖颈上蹭着…… 轻浅的吻、湿滑的舌滑过肌肤…… 沈三娘嗅着那股子令人头晕的酒气,有一刹那儿,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感觉。那慢慢滑进衣裙中的微凉指尖,渐渐热了起来…… “娘子,你越来越丰腻了……”贴在耳边低语,许山吃吃地笑着。手臂猛地一下子扫过书案。上面摆放着的食盘便被扫了出去,盘子碗碟噼哩啪啦地掉了一地。 被这突发的响声惊得汗毛一竖。沈三娘还未回过神来,人已经被许山抱起来丢在桌上,一具火热的身躯立刻压了上来。吻变成吸吮、咬噬,在她的颈上留下一块又一块的青紫。 感觉到一只宽大的手掌直接滑进裙中,用力地拉扯着裙中的袴裤。又用双腿抵着她的双腿,整个身子都挤在她的双腿间…… 睁大了眼睛望着压在自己身上既熟悉又陌生的男子,沈三娘合了下眼,然后双手抵在许山的肩上,抓着他的肩突然猛地发力。 没提防下,许山立刻被推得踉跄了下。人还未站稳,沈三娘已经从桌上跃起,揪住他的衣襟,竟是抬手重重地扇了许山两记耳光。 被打得一愣,许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沈三娘狠狠地推倒在地。 没有去看许山惊骇的表情,沈三娘指着许山的鼻子喝骂道:“许山,你看清楚了我吗?我是你的娘子,是与你结发,为你生孩子的娘子!不、不是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怎么可以?!” 合上双眼,泪流满面,沈三娘胡乱掩了胸口凌乱的衣襟,踉跄着冲出门去。 愣愣地看着沈三娘的背影,许山抬手揪住头发,眼中仍是茫然。直到一阵风吹过,书房门砰地一声关上,他才似大梦初醒般挣扎着起身。 “娘、娘子……”用手打着脑袋,他追到门前,拉开门却又踌躇不前。呆立了足有一柱香时间才松开手回了书房,颓然跌坐在椅子上。头抵在书案上,他用头撞着书案,懊恼欲死。 “许山,你疯了不成?到底是发什么魔障啊……”说不清,为什么要借酒浇愁,多少是因为在雅楼看到的那一幕吧? 虽然从未曾有过什么表示,可他总是觉得那个低首垂眉似一朵白莲绽放的少女对他心存倾慕之意。 他是得意的。虽然不是官宦之家的千金,可蓝蓉也是知书达理,颇有才气的女子。虽然其实他还没想得太远,可隐约的却有些觉得那个少女会属于他的。所以在雅楼中撞破那一幕时,他气愤莫名。 可是自雅楼中回来的路上,却也有些想开了。连窗户纸都未捅破的那一丝暧昧算得什么?世间女子多得是,他又不是对那女子倾心到非卿不娶的地步。只是朱子钰那厮却未免太不把他放在眼里。就算他的根基仍比不得朱家,可两人是合伙做生意的搭档。那朱子钰明知道他对蓝蓉多少有些意思却还要横刀夺爱,实在可恨。而更糟糕的却是,他刚才那样拂袖而去。朱子钰必定在心中认定了他已记恨在心,日后怎么可能不防他呢? 既嫉且恨,再加上忧心之后的事情,心绪烦乱,这才借酒浇愁,却不想这一壶烈酒下腹,竟然…… “你这个混帐!”狠狠地敲了下脑袋,许山一声叹息还未叹完,就听得外面传来敲门声。 心中惊讶,他忙整了整衣领,坐直身,一脸正色的应道:“什么事?门外是哪个?”心情混乱,连刚才那一声低唤都未听出是何人。 “大郎,是小的。”门外来人又是一声低应,透出献媚之意。许山这回便听出是管家许福。虽然听出了,却仍是端着架子喝问:“我倦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许福却不听命,仍陪着笑道:“大郎,小的是来给您送醒酒汤来了。娘子刚才吩咐小的亲自送来的。” “你说娘子?”许山心中一动,忽地跳起身,竟亲自跑去开门。在门口弯着腰的许福倒吓了一跳,有些受宠若惊。 “大郎,这是娘子吩咐下来的……”他一句话还没说完,许山已经急问:“真是娘子亲自吩咐的?” 许福怔了下,不明所以地眨巴着眼睛,道:“小的倒没见到娘子,不过确实是娘子吩咐的。”想想,他忍不住又加了一句:“娘子的声音是有些哑……” 目光一瞬,许山伸手接过他手中的食盒,随便挥了挥手便打发了还想探头往屋里看的许福。 拎了食盒走回房中,许山坐在椅子上,定定地望着食盒。过了半柱香时间,才伸出手打开食盒。 食盒中,是一只青釉瓷碗,碗中盛着金黄的汤汁,又泛着几颗青色的梅子,红色的枣片,散开的金色桂花。持起青釉小勺,入口的那一股酸甜,是那样的熟悉。熟悉到仿佛让人又回到很久很久之前的那些个夜晚…… 青梅、红枣、桂花、蜂蜜…… 还记得他第一次同人谈生意时被人灌了一肚子酒,回过家就蹲在天井吐得连心肝脾肺都快吐了出来。那股子臭气,连他自己都觉得恶心,可娘子却一直蹲在他的身后轻轻抚着他的后背。待他吐完后又捧着水来扶着他嗽口。然后便是这样一碗醒酒汤,酸酸甜甜的暖暖的,滑进腹腔,只觉得浑身会舒畅…… 为什么,这熟悉的味道,滑过舌尖,却又有一丝涩?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仿佛,是谁不小心地滴入了一滴泪水…… 持着勺子的手一顿,许山抬起手摸了摸脸上的微微湿意,不禁苦笑…… 夜,天虽晴了,可月亮却不是那么亮。只有一点点的星光,似情人朦胧的眼波…… 沈三娘坐在窗前,默默地望着天空,可眼中却似深潭一片幽黑映不入一丝光亮。 隐约的,听到些什么声响,她却没有扭头去看。直到有脚步声近了,她才瞬了下目光望去。看到那道熟悉的目光,她没有动。听到开门的声音,甚至没有回过头去。 直到那人站在身后低声唤了她一声后,她才回过头去,静静地望着他。 “娘子……”在沈三娘的注视下,许山有些心虚地轻唤着。上前一步,可看看沈三娘有些发冷的目光,便有些尴尬地又退了回来。“娘子,我知道刚才惹你生气了。是我不好,我不该那么粗暴……” “粗暴?”沈三娘忽地冷笑了一声,“若说粗暴,你那么点力气又怎比得过我?可是,我何曾对你动过粗?许山,你真的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 许山囁嚅着,“我……错了!我知道自己有许多地方都让你失望,娘子,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定定地看着许山,沈三娘眨了下眼,忽地仰起头,侧过脸去抹了抹眼角。“许山,我是你母亲子,你至少要对我有所尊重。就算、就算……你心中早已有了新人,可我仍然是你的结发之妻!是许家唯一的主母!你永远都不要忘了这一点……” 原本听着沈三娘的话,许山还有些羞恼,可对上沈三娘强忍着不哭出来的表情,心立刻又软了下来。上前一步,他忽地抓住沈三娘的手往自己脸上打去,“娘子,我知道我错得离谱,你生气的话就打我骂我好了!你是我的妻子,是许家唯一的主母,我心里一直都清楚得很……”虽然……甩了下头,他丢开那一刹那泛上心头的念头。娘子就是娘子,就算不斯文,不精交际,不通商道,那又怎样?她是他的妻,是他的妻…… 心中不停地低念着,许山也激动起来:“娘子,你我结发夫妻,情深意重,若没有你又岂会有我许山今时今日呢?我可以对天发誓,以后再不对惹你伤心,让你难过,若违此誓……”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沈三娘已经以手封住他的唇。就那样望着他,眸色深黑,说不清眼中蕴涵的到底是怎样的情绪,可声音却是极稳:“不用发誓,我不需要你发誓……” 所谓誓言,也不过是人说出的话罢了!这世上,又有谁的话是不会改变呢? 第三十六章 谁是得利人 第三十六章谁是得利人 当朱、蓝两家联姻的风声传遍杭州城时,原本已经快要淡出杭州豪门富户交际圈的蓝家终于又成了众人注目的焦点。不管是刻意还是无心,似乎所有的人都在窃窃私语着这一门让人意想不到的婚事。 懒懒地丢开手里的帐本,王香萃就着花叶的手轻啜了一口茶。看看坐在对面埋首于帐册中的李玉娘,挑起凤眼笑嗔道:“那么认真做什么?难道你不相信你那位白姐姐了?” 放下手中帐本,李玉娘笑着抬头道:“这会你说得倒好,只怕我若真不查,第一个开口讨伐我的人便是你了。” 弯眉一笑,王香萃也不反驳,只笑道:“可亏是你,若是单只我一个,你那白姐姐大概就要不放心过来盯着我了。” 李玉娘笑笑,却不接话。按说这几年白薇掌管善堂,和王香萃接触得也不算少了,可每次两人目光相对时那笑容冷得都让人打心里发寒。或许,哪怕再过十年八年,王香萃也不会对白薇改观吧?女人的仇恨,有时候真的可以刻骨铭心的。 看李玉娘发笑,王香萃便俯近了身子,轻笑道:“你知不知道现在那些个女人是怎么说善堂这赏梅会的?”不待李玉娘答话,她已自己撑不住先笑了,“她们说今年的赏梅会不好,粘了桃花运许出去的不知道怎么着都是急匆匆的,说不定是月老最近生意清淡太着急了呢!” 闻言一愣,李玉娘笑而不语。 “这样的话也还算是好的了!你是不听说,他们说吴娘子的女儿嫁的那个八成是有缺陷,而这蓝家小娘子却估摸着……”说着话,王香萃便掩嘴笑起来,“罢了罢了,我也说不出口她们说的那些个话,要是真个说出来你倒要说我轻佻混说一气了。” 李玉娘垂下眼帘,心里自然是知道王香萃没说出来的话究竟是什么。其实朱、蓝两家还未结姻之前,她就已经先得到风声了。那会儿,只觉心中大定。却不曾想不知是哪个竟透出风声说蓝蓉早与朱子钰有私,而且越传越离谱,没几天蓝蓉就已经成了传言中未婚先孕的大肚婆……倒让李玉娘心里暗自纳闷到底是哪个传出去的消息。 她低着头默默想着心事,却没留意到王香萃看她的眼神颇有几分探究之色。 “不管传言是真是假,这次气坏了云氏却是真的。我听花叶说,朱家这几日可是伤了好几个婢女呢!可怜见的,被打了还不许请大夫去看,好在现在还不是酷暑,要不然还不得生了褥疮……”王香萃啧啧有声地叹道:“也是,这蓝蓉好歹也算是有些身家,入门就是如夫人。虽然比不上她那个主母尊贵,可也算是贵妾,她就是想折腾也不好太过了……”说着话,王香萃的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李玉娘的脸。 见李玉娘仍是一脸平静,并不见异色,她倒是有些遗憾。看来李玉娘对朱子钰还真是没感觉了。女人与男人,不怕仇恨,只怕连恨都不恨了。不过,到底朱家那孩子还在,李玉娘终归还是不可能和朱子钰撇清的吧? 嘴角轻扬,她又笑道:“玉娘,我说话你别不爱听。虽是我自己在多想,可到底还是有可能发生的事儿。”看李玉娘抬头看过来,她便笑吟吟地道:“蓝蓉进了朱家,若是过个一年半载生了儿子,那你留在朱家的……”声音一顿,她笑笑,又改了口:“朱家长子的地位可就有些危险了……” 李玉娘浅浅笑着,可望向王香萃的目光中却带有三分警惕。虽然这些年她从没说过,可她也知道王香萃是知道她与朱子钰的关系,更知道朱熙是她亲生之子。只是,为什么现在却半遮半掩地挑破这层关系呢? 王香萃迎着李玉娘的目光,只是笑,却又忽然转开了话题:“前些日子你要的那批绣品怎么样?在东瀛可还卖得好?” “甚好!你知道……那些东瀛贵族最喜欢这些风雅之物了……”声音虽然平淡,可李玉娘看向王香萃的目光却是些发亮。虽然看似无意的一句问话,可她却在这一问一答之间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朱家与金家在杭州向来都是商场上的仇家。如今朱子钰也染指海贸,金家又怎么甘心落于其后呢?若想同朱子钰较量,大概最好的选择就是拉拢甚至入伙她们三杭商行了。只是…… 浅笑低眸,李玉娘只作没听懂王香萃的暗示。有些事,若是自己主动去求就先失了先机,且待金家耐不住性子求上她再说。她如此这般想,而王香萃却也未尝不是如此考虑。 目光一对,两个女人谁都没有再进一步说出自己的打算。只是相视一笑无语。 就在这时,外面小青已引了一个婆子进来。人还未站稳,已经先笑道:“两位娘子辛苦了!可巧,有人求见两位娘子,正好先歇歇见见客吧!” 眉毛一扬,两个人有些惊讶,心中都暗道不知是哪个求见,怎地竟追来善堂了。倒是立在王香萃身后的花叶立刻附耳道:“这婆子好象是蓝家的人。” 知道花叶对杭州城有些头面的人家奴婢所识甚清,李玉娘立刻便信了。只是知道这婆子是蓝家的后,心里却多少有了些不自在。待从那婆子手中接过请柬时就更是在心里打鼓。 好端端的,蓝蓉要办什么赏花会做什么?莫不是……多少心里还是有些心虚。因此她捏着那请柬却不曾立刻作答。反是王香萃看了一遍请柬,便笑道:“既然蓝小娘子诚意相邀,我们又怎么会不去呢?我听说你们蓝家有一座茉莉园,是杭州城中最大的,这次去倒是可以一饱眼福了。是不是?玉娘!” 被她突然一叫,叫得骇了一跳。李玉娘抿着唇,犹豫片刻还是笑着点头。既然请了她,她若不去岂非显得更加心虚?笑着点头,她又看似随意地问道:“你家小娘子还请了些什么人呢?” 那婆子忙道:“回李娘子,我家小娘子这次请的多是赏梅会的人。因陶夫人和孟孺人无暇赴约,便少了她二位。另外还多了之前赏梅会时未到的许家娘子几个……” 心里一跳,李玉娘面上却仍是一派平和笑意。和王香萃两人赏了那婆子后便笑吟吟地让花叶送人出去。那婆子才一走远,王香萃便放声笑了出来:“这蓝家小娘子还真是有趣!被人说得抹不开脸了,竟是要请着咱们去做个见证呢!” 李玉娘闻声一怔,立刻明白过来。想想倒觉得王香萃说得也算有理。那蓝蓉也未必能猜到是她和沈三娘作怪,她又怕的是什么呢!这样一想,心中大定。 回到家时见到沈三娘派来的婆子,便笑着叫她带话给沈三娘:“回去告诉你家娘子,明日我去接她一起去赏花会就是。” 打发了那婆子,李玉娘回到房中,在小红的服侍下换了家居的衣裳,又在梳妆台前卸了妆容。取下头上玉钗,她才打开首饰盒,目光便定住了。 瞬了下眼,她取出匣中那封没有写上下款的信。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挂衣服的小红:“小红,今日有人来家里送信?” “没有啊,只有蓝家的婆子来送请柬。我说您和金家娘子在善堂看帐,那婆子说是正好也要去善堂请白娘子的,便没放下请柬自去了善堂。怎么了?娘子。可是那婆子告我的状了?” 好笑地摇了下头,李玉娘挥手吩咐小红退下。这才垂下眼帘默默地望着手中这封信。“还真是,有什么样的大哥便有什么样的兄弟,送信便送信,这样子鬼鬼崇崇的算什么样子!” 虽然口中多有抱怨,可捏着信的指节却因用力而有些发白。深吸了一口气,李玉娘打开并没有封上的信封。抽出里面那张薄薄的信纸,还未看,已经先嗔道:“也不知多写两个字,这么一张纸糊弄谁呢?”垂目细看,那纸上果然是萧青戎的笔迹。虽然没写满,可总算不只一行: 玉娘卿鉴:京中繁华若梦。昨夜细雨如烟,心念卿卿,夜难寐。借用新交之友秦氏少游之词表我心意:“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萧郎字。 反反复复看了数遍,暗笑萧青戎还算知趣,把每一句相隔处都分好了,若不然她这宋朝半个文盲还真未必看得懂。卿卿?把这两字含在口中反复低念,李玉娘不禁无声浅笑。 这卿一字用在男女之间,倒似现代人那“亲爱的”一样了。不得不说,萧青戎这封信写得极之情意绵绵。李玉娘活了两世,还是第一次收到情书,可说是完全被这封信迷住了。返身坐到床边,自枕边取出那本苏词,翻出那张信笺。反反复复看着这两张纸,她越看笑容越甜,又情不自禁地把那半阕词念了又念。 “秦少游?他倒是好,在京中竟又交了朋友。倒是有点才,做得好词……这名字好生熟悉!这词,有好熟……”她偏着脑袋苦思良久,最终还是放弃。 书到用时方恨少,她这半文盲于古诗词上除了李杜王苏等几个少数人记得名字和几首童年背熟的诗词外,还真是七窍通了六窍。 因为接到萧青戎的情书,心情大好。在花厅中用饭看到顾洪时,她也是笑容未减。 看到她脸上的笑,顾洪眼中也现出几分喜色。看着李玉娘夹了鱼肉在碗中挑好刺后再放进嫣儿碗中,他的笑容不禁更盛,又似万般感慨地笑道:“这才象个家呢!” “也不是啊!我倒觉得还是京里才是家。”正捧着碗扒饭的小虎咽下嘴里还未嚼的饭,急道:“虽然地方小,可住着舒服,抬眼就能看到自己想看的人,吃饭都香上几分。” 李玉娘闻声抬起头瞥了他一眼,却只是抿唇笑了下,也懒得去和一个少年拌嘴。反是顾昱冷冰冰地道:“谁也没说这里是你的家,你若觉得不自在,尽管自己先回京城就是。” 小虎闻言,脸上便有些不好看,“昱哥儿,虽说咱们年岁差得不多,可我到底是你长辈,说话总要……” 他还没说完,顾昱已经冷笑一声:“你是谁的长辈啊?别说什么舅舅之类的话?我正经的舅舅住在泉州,虽是讨人厌,可比你这种来路不正的可是强多了。” 看两人争执,顾洪也觉尴尬。忙低咳一声,出声道:“昱儿,莫要胡闹了。吃不言寝不语,难道忘了规矩吗?” 抬起头瞥了顾洪一眼。李玉娘暗笑这人只会说别人竟忘了自己,“大官人,我们家没那么大规矩。”用手帕轻柔地擦了下嫣儿的嘴角,她看似随意地问道:“对了,我听说牙行已经帮你搭了两三个买家,不知道你那笔生意谈得如何了?” “价格上还未谈拢,”顾洪笑着答了一句,又道:“让你担忧了。” 失笑出声,李玉娘偏着头笑道:“我担什么忧呢?不过是想提醒着大官人,莫误了归期受上峰斥责。” 这句话说得毫不掩饰,明明白白就是在表明要送客了。顾洪脸色变了又变,始终还是没有说话。 不过顾洪心里到底是有多怨,却不在李玉娘考虑范围内。晚上睡得好,第二天又打扮得光鲜,带了小红自去许家接了沈三娘。 不知是不是心中仍有些慌,沈三娘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听着李玉娘故意玩笑逗她,也只是牵起嘴角,似笑非笑的。 蓝家,经营的胭指水粉香料,故而家中有数座花园,其中最名贵的却是座于郊外的茉莉园。这时候的茉莉,不比在现代时那样常见,因来自异邦,在大宋,茉莉远比其他香花更显名贵。 李玉娘最爱茉莉的清香,所用香粉皆是茉莉之香。此次能到茉莉园一游倒也是原了心愿。 时值六月中旬,将出雨季,这一日又是一个晴天。未进茉莉园,便已闻到一股清香。都说桂花香飘十里,殊不知,茉莉之香亦是如此。 不是从前见过的那一丛丛,矮矮的花。而是成片成片的花海,一眼望去,碧玉一般的枝叶迎着阳光,闪闪发亮。而那绿色之间,点缀着无数的白,仿若繁星点点,又如情人极至明媚的眸光,透着一种温柔。 香沁脾肺。漫步而至,才知原来茉莉也可以长得如半人高,透着那股精神劲。在茉莉丛中,穿梭着无数身着窄袖青衣,头罩蓝布头巾的少女,轻巧地采摘下那一小簇一小簇的白色花瓣。 “我们园中采花的都是处子,只有这样,才不至污了这花香。”前面引路的管事婆子平声说着,虽然看似平和,可声音里却透着得意。 李玉娘与沈三娘目光一对,暗自好笑。就算玛瑙佛香之称,也不至这样严苛吧? 一路行来,却有不少熟面孔,却是来自善堂的少女。远远见着李玉娘,便已扬声笑着招呼,一时倒对那婆子有所疏忽。那婆子的脸色便越发的沉了下去。 行至茉莉园深处,便有一座花亭。除了主人蓝蓉外,已有不少客人到场。 那蓝蓉在亭中远远看到李玉娘几人,便立刻迎了出来。脸上笑容甜美,竟似比起往常更热情三分。 “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小娘子今日看来比往日更俏三分。真是恭喜了。”李玉娘温言浅笑。 沈三娘看着蓝蓉,张张嘴,却只是勉强说了一句“恭喜”便把嘴闭严了。 那蓝蓉却似也不以为意,反是笑颜如花,只是引着两人往花厅去时,却又似乎是故意地在两人面前晃了晃。 李玉娘眨了眨眼,看着蓝蓉纤细的腰肢,突然有些想笑。 今日蓝蓉穿的是窄身衫裙,把腰身衬得好似拂风弱柳,让人有一把能捏住的错觉。想来蓝蓉也是细挑了衣裳,甚至比平日穿的更瘦上一分,这才好让来参加赏花会的所有人来验明正身吧! 虽然肚里暗笑,可面上却仍是一本正经。待入了花亭,先她一步的王香萃便笑着碰了她一下,那暗送的眼波,微眨的眼角让李玉娘险些破功爆笑出声。就是王香萃这样的女人,也脱不了八卦的天性。 说笑间,便有两个婢女走过来。手中俱托着漆盘,盘中是新摘下来的***,“两位姐姐也来簪花吧!” 大宋素有簪花的风俗。别说是赏花会,就是平时,妇人也多有以鲜花簪于花鬓的爱好。 李玉娘笑着伸出手指,还未选好,一旁的王香萃便已经笑着拿起一枝:“我看这朵就好。” 李玉娘眨巴着眼,有些奇怪地看着王香萃手中那簇茉莉。“这是茉莉?怎么竟是红色的?” “红色的岂不是比白色的更艳?”王香萃浅笑,“你莫不曾听过‘手拈茉莉腥红朵,欲插逢人问可宜’(此乃唐伯虎之诗,提前之)吗?” 还真是没听过。李玉娘不好意思说她从没见过红茉莉,也只能笑而不语。任由王香萃为她插上花束,又扭头去看没把心思放在***上的沈三娘,笑着挑了一束插在沈三娘头上。又悄悄在她耳边道:“莫要再看了,再看下去她就是不知道也要起疑心了!” 正说着,引着客人往花亭来的蓝蓉忽然抬起头。竟是与两人目光一对,俏生生地对着她们一笑。到底心虚,李玉娘笑着点了下头便立刻扭过头去。拉着沈三娘自去与王香萃说笑…… 一场赏花会,可算是宾主尽欢。看着那些客人的神色,想来蓝蓉想要的效果也是达到了的。 将近黄昏,大家说说笑笑地散了。听到身边沈三娘轻轻吁了一声,李玉娘忍不住嗔怪地瞥了她一眼。正要拉着她上车,却不想后面竟传来一声低唤。回头看去,却是蓝蓉笑吟吟地走了过来。明显感觉出身边的沈三娘拉着自己的手握得更紧。李玉娘也只能忍着痛意对走过来的蓝蓉露出笑容。 “还请两位姐姐莫怪,我的车子坏了,还想打扰一程。”蓝蓉微笑着,尽是恳求之色。李玉娘就是想拒绝都不好意思,也只好笑着请蓝蓉同行。 一路同行,蓝蓉温言浅笑,说的却是些不痛不痒的闲话,对着沈三娘也是面色如常,便似之前从未有过纷争一般。 可就在入城将近蓝家之时,她却是冲着李玉娘笑着施了一礼:“还未曾谢过李娘子。” “不过一桩小事,小娘子何必多谢呢!”李玉娘只当她是在谢载她一程之事,答得极其顺嘴。可说完之后,瞥着她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却是隐约觉得有些不妥。 还未容她细想,蓝蓉便笑道:“怎么能说是小事呢?若不是李娘子,我又岂能这么快就觅得如意郎君呢?” 心头一紧,李玉娘克制着不让自己扭头去看沈三娘。只是望着蓝蓉浅笑道:“谢我作甚?小娘子要谢当去谢替朱家提亲的那位媒婆啊!” “李娘子可不就是我的大媒吗?”蓝蓉笑容不变,目光落在李玉娘脸上竟是不移半分。“如果不是李娘子的谋划,我又岂有这样的福份嫁入朱家?若不郑重谢过,我未免太过忘恩负义了……” “小娘子真会说笑……”被这样的目光盯着,李玉娘脸上的笑多少有些发僵。 “何必呢?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李娘子也不用遮着掩着的,小女子是真心相谢的。”蓝蓉低笑道:“不怕李娘子见笑,我蓝家虽然薄有家产,可到底是父母双亡,家中兄嫂虽然对我甚好,可是于我终身大事上并不如何上心。若不是李娘子帮忙,只怕他们不过寻一个忠厚老实的人便把我嫁了。何其可笑?我蓝蓉虽不是什么国色天香的美人,可也是有志向的,又岂肯庸庸碌碌的过一生?宁为富人妾,不为穷**。还要多谢李娘子给了我这个好机会……只是,” 看着蓝蓉,李玉娘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看着她挑眉一笑,“我怕不把话说清楚了,让李娘子不知道我心存感激之情,心中忐忑。”目光一转,蓝蓉瞥了眼沈三娘,娇声道:“我不喜欢别人把我当傻子……” 第三十七章 朋友与敌人 第三十七章朋友与敌人 马车轻晃,一片寂静里,外面的喧闹人声便更为吵杂。 李玉娘静静地望着蓝蓉,暗觉自己先打发了小红回去倒有些错了。若是那丫头在这儿,何用她多费口舌? 看着蓝蓉嘴角那一抹夹杂着淡淡嘲弄的笑意。她平声道:“这话真是说到人心坎里了。很巧,我也不大喜欢别人把我当傻瓜,以为可以利用我去达到她的什么问题……蓝小娘子,大家都是聪明人,我也可以说些你爱听的。不过,不管你多爱听,只要下了这辆车,我就会忘记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冲着冷眼看着自己的蓝蓉眨了眨眼,心道如果是科技发达的千年后,甭管你多爱听,我也不会说呢? “其实你也不用那么多礼的。说真的,我算不上帮你的忙。不过现在看来,你这么开心,我倒也心情大好。就象你说的,我也不用再忐忑不安……说实话,我知道这几天朱子钰派人送了不少东西去蓝家,这样过几天送嫁妆时你的面子也必然好看许多,就是云氏想刁难你也要多考虑考虑了!你看,大家各取所需,岂不是皆大欢喜嘛!” “是啊!皆大欢喜……”蓝蓉吃吃笑着,可看着李玉娘的眼神中却透着说不清的怨。虽然嫁入豪门是她的心愿,可是象这样荒唐的机会,到底还是会让她在良人面前失分许多。哪个男人对着自己的妾时想起这个女人并不是自己当初心甘情愿迎娶回来的,会心情大好呢?就冲着这,她要做多少事去弥补呢? “我真的是很感激姐姐,所以等我进了朱家后,会好好待熙哥儿的。” 蓝蓉似乎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李玉娘脸上的笑容却不自觉地僵了一下,不过只一刹那,她便笑了起来:“这话说的真好,你可以象对囡囡一样讨好他。讨男人欢心,讨好一下他的孩子果然是最好的策略……啊!对了,我该提醒你的,朱家那位小娘子可不怎么好惹。年纪又相当,会是你不容忽视的好对手啊!” 看着李玉娘的笑容,蓝蓉却只是静静地浅笑:“你笑得太假了!姐姐应该知道的,我对熙哥儿好,都是因为姐姐你啊!”偏了下头,她笑得有些俏皮,“姐姐帮了我这么大的忙,你说我该怎么好好对昱哥儿呢?” 笑容甜蜜,可那双亮亮的似乎闪烁着寒芒的双眼却让李玉娘刹那间变了脸。 突然暴起,没有任何征兆地扑了过去。李玉娘一双手紧紧地掐住蓝蓉的脖子,嘶声喝道:“你想做什么?蓝蓉!你要是敢碰可乐一根头发,我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被掐住脖子,蓝蓉脸色发青,先是用力推着李玉娘,推不动便拼命用手拍打着李玉娘的手臂,可李玉娘却象是根本就没有感觉一样,手上的力道不减反增。双目微突,蓝蓉痛苦地翻着白眼,扭头求救地瞪着沈三娘。 事发突然,沈三娘也没料到李玉娘间会如此激动,待回过神来,情形已经失去控制。 “放手!放手啊……玉娘!”合身扑过去,沈三娘用力扳着李玉娘捏着蓝蓉脖子的双手,又大声喝叫道:“你要掐死她了!” 被沈三娘在耳边的大喝声惊醒,李玉娘看看被自己掐得直翻白眼的蓝蓉,缓缓要做好开了手。她一松手,蓝蓉便颓然滑下座位,倒在车板上,揉着咽喉抚着胸口,一阵猛咳,全无刚才挑衅时的那般精神。 李玉娘冷冷地望着她,俯下身去,沉声道:“你自去做朱子钰的新人,想怎么和云氏斗和那些小妾争宠都是你的事!可你记着,别想碰我儿子一下,若是你敢对他起什么歪念头,我这双手不怕粘上血腥……” 被李玉娘似要择人而噬的目光吓到,蓝蓉咽了咽口水。捂着咽喉,因咽喉上的疼痛而又气又恨,虽然恨极了,可前车之鉴,她便一时不敢再说什么触怒李玉娘的话。只是强笑道:“姐姐误会了,我是真的会对昱哥儿好的!” 抬头瞥了一眼李玉娘,她下意识地往后蹭了蹭。低声道:“大家都是聪明人,你也知道我的处境并不如表面上这么风光。虽然也有婚书,也有迎娶之礼,可到底是如夫人,比正妻还是差了几分。我这个如夫人,可以把那些个妾踩在脚底下,可对上云氏却保不准要吃些苦头……” 幽幽一笑,她掀起眉来,却现出几分不惧不畏的气魄,“这些我不怕!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嫁入豪门,女人间的争斗怎么可能避免得了呢?这种事早就料到了!只是,我不是个甘心伏低的人,更不想我的孩子被人压在头上……其实,”目光闪烁,她毫不掩饰地道:“我和云氏斗得越凶,对姐姐你也有好处啊!难道你真地甘心让自己的亲生儿子认敌为母吗?你想想,若是我在朱家站稳了脚,又生了一子半女的,说不定就有机会劝官人允你认回儿子呢?” 没有说话,李玉娘默默地望着蓝蓉,极其认真的似乎不想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直过了足有一分钟,才平声道:“你觉得自己能为朱子钰生个一儿半女?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这些年,朱子钰身边不是没有妾,可就没听说哪个有过身孕的……”以云氏的手段,当年若不是急需一个儿子来稳固地位,怕是从前那个李玉娘也未必能轻易地怀上孩子吧? 蓝蓉面色一沉,迟疑了一下才道:“我知道那些大户豪门,有许多手段是我没见识过的。可我蓝蓉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既然知道了有人会害自己又岂会再中招呢?何况,朱家的那些个不过是些贱妾,没有根基,随人买卖,又怎么能与我相提并论……”话没说完,她突然收声看向李玉娘,不知自己说的这些话是不是又会触怒了她。 虽然蓝蓉说得刻薄,可李玉娘却显然没有往那方面想。垂下头,她想了又想,便笑了起来:“你的自信令人佩服。不错,你蓝蓉的确不是个容易对付的女子。我想,云氏这回碰到了个好对手……”盯着蓝蓉,她沉声道:“说吧!你想要我做些什么?” 闻言一喜,蓝蓉刻意掩饰着内心的激动,笑问:“那现在我们就是朋友了!” 李玉娘仰脸大笑,笑过之后望着她的目光柔和之极,“蓉儿不是一直在叫我姐姐吗?我们之间又怎么会是朋友呢?你该说是姐妹才对啊……” 不用去看沈三娘一副被雷劈到的表情,就连李玉娘自己都觉得自己说的这话叫一个肉麻。可是脸上的笑容却不减分毫。其实她说的这话别说她自己不相信,就是同样一脸姐妹情深表情的蓝蓉也没半分相信。可是心里怎么相有什么重要,只要面上都是在笑不就是了。 昨日的敌人,随时都可能变成今天的朋友,人与人之间不就是这样有趣吗? 亲自送了蓝蓉下车,看着她一脚迈进门了还回过头来对着自己浅笑盈盈,李玉娘自然也是把戏做足了。待看不到人了才返身回了车里。 沈三娘看了她半晌,见她似乎对自己不甚赞成的眼神不太理会似的。便直接出声道:“你真要和那蓝蓉合作?谁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呢?” “若是要信她还不如去信一个滥赌鬼!”李玉娘轻笑出声:“不过有什么关系呢?她也没全信我啊!不过是大家互相利用罢了……”有些兴奋,她甚至开始幻想美好的未来,“若她真把云氏收拾了,让我有机会认回可乐,那可真是太妙了……” “说的是哪门子混话,你觉得朱子钰会让你领回儿子?”沈三娘一盆冷水当头泼下,全不给她做白日梦的机会。 “朱子钰现在是不会,可不代表他以后不会啊……”李玉娘笑笑,没有多做解释。 送了沈三娘回家后径直去了商行。这些天茵儿的表现让她很是欣喜,从前竟没看出来这丫头竟是个管理人才。再加上精于帐务,对金钱颇为敏感的曲嫣然,两个人倒是把商行的内务处理得井井有条。 奉上茶后,茵儿便自桌上取了信过来,“娘子,高丽那边有信送过来。” 李玉娘应了一声,接过信,也不显惊讶。算计着,鲁重也该是这个时候有回信才是。 抬起头看了一眼茵儿,她笑着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现在你也算是个管事,不用象以前那样一副婢女模样……” 茵儿囁嚅着,却又咽下了想说的话。犹豫片刻后才小心翼翼地在李玉娘对面坐了。虽是落座,却到底只坐了半边椅子角。 李玉娘却已低下头细细瞧着那封信,没留意到茵儿脸上那一闪而逝的复杂神情。 默默地望着李玉娘,直到她笑着抬起头时,茵儿才柔声问道:“鲁管事可是传回了好消息?” “算是好消息吧!”李玉娘笑道:“之前我写信去高丽,吩咐鲁重想办法封了许山开的那家商行。现在事情成了,他写信过来说一声……还有,东瀛那边,他亲自去了一趟。说是把陈子孺吓得几乎尿了裤子,对他说的话连半个‘不’字都不敢说……”李玉娘偏着头想了想,忍不住感慨:“这人啊,有时候还是强硬些才好,至少不是所有人当着强权还能面不改色的。” 笑着看了看茵儿,李玉娘温言道:“茵儿,你这几日的表现我很满意,也有意重用你。只是,你和小红原都是我身边得力的人,若是突然就升你做了管事,只怕小红会同你生份了。”其实她话没说太严重。若是两个原本地位一样待遇一样的人突然就有一个高升了,另一个只怕忌恨在心,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呢! 看着茵儿垂下头,并不说话。李玉娘便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你放心,虽然现在不好升你做管事,可其实也不过就是个名份上的事儿。工钱自然是按着管事的开……还有,我知道你其实是在攒钱想着以后为自己赎身的。也不用那么麻烦,我许你三年后不用自赎便可回复自由之身便是!” 闻言一愕,茵儿猛地抬起头来,惊问:“娘子真的许我自由之身?” “那是自然,我既然敢说自然就是准了。”看着茵儿一脸惊喜之色,李玉娘温言笑道:“你也是大姑娘了,若是自由之身,这会儿也八成成了亲的。若是别个人家,自然是有主人为你们婚配的。可咱们李家没那个规矩,婚姻对一个女人来说太重要了。我也不按自己的想法安置你们,日后你们若是有了合心意的男人自同我说便是……这话你也同小红说。我许你们自由婚配……” 颤抖着嘴,茵儿突然就跪在地上,倒把李玉娘吓了一跳,伸手拉她,茵儿却是不起。只低声道:“小的知道娘子不喜欢这些规矩。可这会儿是小的心甘情愿给您磕头……老天怜我,才让小的能入了李家做事……” 看着茵儿一脸激动,李玉娘心中虽也多有感慨,却仍只是笑着摇头。拉起茵儿安慰了几句便留下她,自己一人回家。 因着昨日那不怎么留情面的话,她还以为顾洪会丢不起这个脸面直接走人的。可今日早上却没发现顾昱住的院子里有什么动静。之前让小红先行回家也是想着探个虚实。因此她才从车上下来,便先四处打量着。 看见莫大,她便先问顾家父子。却不想竟得知那顾洪在园中小亭赏花看书。一时心中气恼,她大步往园子里去,还在盘算着要再敲打敲打顾洪。却不想突听身后大门外一阵马嘶。 心中一惊,她还在奇怪着又是来了什么人。转过身去绕过影壁便看见门外竟是停了十几辆马车。 莫大也急忙忙地赶到门外,“这位小哥是要找哪位啊?” “不是蒲府吗?”正巧停在门前的车上,一个年轻后生扬声问着。还不待莫大回话,前面一辆车上已经有人大声唤了一声:“可是老莫吗?” 那爽朗的男声一入耳,李玉娘便挑起眉来。直接冲出了门,笑着问道:“可是小蒲回来了?” 看见那从车上跳下来一脸笑意的年轻男子,李玉娘也是激动。这小子,一走三个多月,可算是回来了! 看着蒲安笑着走近,她却是故意扭过头去四下张望,大声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可儿呢!” “只知道找可儿吗?难道都不想我这个弟弟!”蒲安玩笑着说了一句,引得李玉娘回头来看他后,又挠着头只是笑。 瞧着他脸上的笑,李玉娘皱起眉来,忽然便转回了头去,“想要合伙耍……”笑声顿住,李玉娘眨巴着眼睛,看着身后不远处俏生生站着的女子,低喃出声:“还真是吓到我了!” 走近几步,她又惊又喜地伸出手摸上可儿已经挺出来的肚子:“几个月了?走的时候还是平的呢!” 抬眼望她,可儿脸上尽是温柔的笑意:“四个多月了,走的那时候就有了,只是不知道……”一面说,一面也用手轻抚着突起的腹部,脸上那种属于母亲独有的光彩几乎可以用圣洁来形容。 乐得合不拢嘴,李玉娘又伸手摸了一把跟在可儿身后好象害怕她跌倒,要随时都要扶住她的蒲诚。便挽着可儿的手臂,笑着嚷道:“小蒲,你自去安顿,可儿我却是要带回我们家了!”说着话便要拉可儿进门。却不想可儿却是拉了她下,囁嚅着道:“还、还有人……” “还有人?你别说你善良到又给小蒲纳了个小的!”开着玩笑,李玉娘还没回过身去看那“还有人”是谁。就听见一个尖利的声音:“闷死人了!这时候最好是有一大锅酸梅汤喝才是解暑!兰香,你记住了,一会多煮些……” 张了张嘴,李玉娘咽下没说完的玩笑,缓缓回过头去。瞪着那刚自后面车上下来的锦衣妇人,直眨眼睛。有没有搞错啊!去了一趟泉州,怎么就把这位捎了回来呢? 看李玉娘哭笑不得的表情,可儿也是尴尬,“张娘子听说顾大官人未死,便非要跟了过来……你知道,她总是蒲家的姻亲……” 狗屁的姻亲! 在肚里暗骂了一声,李玉娘没好气地看了眼那扇着手中团扇的张惠娘。一点想要接待的意思都没有。倒是目光扫过对着她微笑施礼的兰香时,嘴角露出了点笑容。 看起来这几年这对主仆竟是全无改变。仍是主母嚣张婢女隐忍。不过也只有这样,才能在姜家呆得长久吧? 眼看着自远处的车上又下来的姜伯华和那个印象里皮得没边的姜崇,李玉娘更觉头疼。怎么就又冒出这么一家子人呢?心情郁闷,连和可儿聊天诉说别情的心情都没有了。不过好在,这姜家大小打着蒲家亲戚的名义,没有入住她的宅院,要不然她真不知自己会不会疯掉。 晚宴倒是热闹了,蒲家从来都清静的花厅终于派上了用场。 李玉娘坐在座位上,冷眼看着举杯相庆说着虚话套话官话,时不时就眼含热泪的顾洪和姜伯华。这两个男人倒是绝配了,一个哭祭亡妻,一个怀念亡妹,如此情深如此悲痛。怎么就好象全忘了自己曾经做过什么似的呢? 目光再转,看着拉着顾昱手直叫“苦了我的儿”的张惠娘,她差点没吐出来。说什么“当年你失踪,遍寻不到急坏了全家上下,还说什么你舅舅病得几天都起不来床,这些年我们一直都挂念着你”的假话。就没觉得自己胃里翻腾不止,酸水直泛吗? 看着顾昱抿着唇,一脸不愤似乎几次想要说些什么却都被打断的样子,李玉娘倒有些同情他。顾昱要真是撕破了脸大骂舅舅舅**绝情,大概姜氏夫妻也不会怎么着吧? 这个晚宴,实在郁闷。 她在心中暗叹着,看看那一对并不怎么款待客人,只是自说自笑自顾自吃饭的夫妻俩。她就更觉得郁闷了。 刚才蒲安他们安顿行李的时候,她和可儿不过谈了一半。只知道这会儿那位蒲老爷子已经驾鹤西归,临终前留了遗言说要蒲安继承蒲家家主之位。可蒲安却是没那个兴趣,甚至连蒲万里的叫嚣挑衅都只作未见。一参加完葬礼就兼程赶回杭州来。 事情倒是简单,只是可儿叙述时自然不象李玉娘这样平淡,李玉娘一直到很久之后还记得她说:蒲大哥冷眼看着那蒲万里,沉声道:“区区一个已经开始败落的蒲家又算得什么?至多十年,我蒲安自会用双手打造一个属于自己的蒲家”时的那个表情。可儿对蒲安的那份崇拜、迷恋,大概,比后世的粉丝迷恋偶像更甚三分吧? 甚至让李玉娘头痛的姜家人,却是从蒲安一回到泉州便缠了上来的。象他们那种人,嗅觉灵敏得很。自然也知道蒲家的风向有异,便想抓住机会攀上个靠山。毕竟就是蒲万里,也是对张家极为不屑的,他当权后张家在蒲家得到的好处会少许多。只是,这一回姜氏夫妻似乎是有些失算。在他们几乎是半赖上蒲安之后,蒲安却压根没有争夺蒲家家产的意思。更糟糕的是,蒲万里当家后,张家也没有被赶出蒲家的船队…… 说这话时,可儿笑得有些尴尬,似乎有许多不好说的话。倒是后来,那张惠娘一时骂得顺嘴失了言,李玉娘才知蒲家老爷子尸骨未寒,那位在他晚年最受宠的张氏如夫人便在暗里和蒲万里勾搭上了。也不知蒲家老爷泉下有知,会作如何想。 因为恼了姜氏夫妇的倒戈相向,所以张家对姜氏夫妇颇为不满。因从李玉娘写给可儿的信中得知顾洪死而复生,又在泉州有些呆不下去了,这一次蒲安回杭州,他们便趁机跟了回来。蒲安原还不愿,可因为他们缠得厉害,张惠娘又是提着顾昱的名字痛哭流涕的作态,他们也只好允了一路同行。 第三十八章 果然还是惹人厌 第三十八章果然还是惹人厌 所有没有落到实际行动上的情感都是空的,哪怕嘴上说得花团锦簇…… 在这个近七月的夏仲时分,李玉娘很为姜淑云悲哀。那是她嫡亲的兄长,结发的丈夫,可任说得天花乱坠,却还要外甥兼侄儿的小子提醒才记起去拜祭之事。是那些酒冲了头让他们熏熏然而忘了他们口中那个惹人怜爱的女人还是所说的话其实不过是要让对方听听罢了? 在一群人浩浩荡荡去了凤凰山祭拜时,李玉娘拉着可儿窝在软榻上诉述别情。只是可儿明显的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地声音顿住,目光飘向窗外。听着外面时尔暴出的一两声大笑,李玉娘不免有些羡慕。索性也转过头去看着外面那对正疯弄着的父子,她说不清自己是不是还有那么点忌妒。 “你可是好了,这样一副幸福无比的模样!”懒洋洋地伸着手脚,李玉娘伸手轻轻摸着可儿隆起的小腹,“真好……”明明是在赞许,为什么却觉有些鼻酸。 收回望着窗外的目光,可儿低了头想想,忽然低声道:“有时候会觉得有些不真实,眼前的一切都完美得象是一场易醒的梦……姐姐,我不是在做梦是吧?” “就算是梦不也是好梦吗?”李玉娘笑起来,嗔道:“你这妮子,要是想眩耀就直接说好了,非要让我说羡慕你不成?”说着话又跳起身趴在窗前扬声叫道:“小蒲,你派去的人怎么还没有回来呢?再过上一会儿,天都要黑了!” 抬起头看看头顶上还未移到正中的太阳,蒲安苦笑着摇了摇头。把手中的毛鞠丢给蒲诚,笑道:“你不要再催了,我这就去前面看着去,若是嫂子他们到了立刻就请进来可好?” 原本依蒲安的意思是打算亲自前往许家的,可沈三娘一听说可儿有了身孕,便立刻传话回来他们夫妻自己过来。蒲安虽觉不太礼貌,却被沈三娘一句“都是自家人,哪有那么多讲究”回了。 其实蒲安倒是不怕沈三娘生气。沈三娘脾气虽然有时候大些,可人却极好,绝不会对哪个乱发脾气。他所惧的自然是那位他向来敬如兄长的许山。 夜里夫妻床话时他还曾忧心。毕竟当初李玉娘和许山同时给他写信,他并没有如许山所期望的一样支持他,而是含糊其词地回避了。不能说是没有私心的,虽然许山一向对他极好,自觉两人是亲如兄弟的。可当他收到许山的信时还是犹豫不已。信上所述的前景极好,他却不能完全相信。如果真如可儿念的玉娘的书信一样是许山先起了外心,那他这个兄弟跟着他反了出去又岂能保证日后不会被一脚踹开? 虽然知道这样的可能性很低,可他还是下意识地选择了更能让他相信的李玉娘。虽然并不想承认,可多少还是和可儿在枕边细语的那些话有些关连。而且,就算是已经抛开少年那些酸甜的记忆,可那一抹情怀却是不能忘怀…… 想想和许山见面可能会有的情形,蒲安不禁一声低叹。转了身,还未出二门就迎上往园中来的一行人。 和许山目光一对,蒲安多少有些不安,脸上的笑容便有些尴尬,“大哥,许久未见。”声音顿了顿,他忙又笑道:“我为大哥带了礼物,原想着亲自送去了……” 他话还未说完,走在许山身旁的沈三娘已经截住他的话:“可儿和玉娘可是在房里?我自去寻他们,你们兄弟俩要说什么事,往前宅说去,莫要影响了我们姐妹的好心情。”说完,也不理相对而立的两兄弟,径自往里面走去。 看着沈三娘的背影,许山眯了下眼,抬起头来看着蒲安,忽然微微一笑。这一笑,蒲安也终于放松下来。两人笑着进了前宅蒲安的书房。虽然未到开席时,蒲安却还是叫人送了几道小菜,一壶温花的花雕,在书房的桌案上摆了。 “大哥,今天只咱们兄弟两个喝上一杯……”抬起头看着正环视房间的许山,声音一顿后便放下酒壶,笑着转身自书架下的柜子里拖了一只木箱出来。 蒲安不是爱书的人,这书房虽然是叫书房,却没有几本书。书架上放的多是一些出海时带回的小纪念品。并不是多珍贵,有时不过是一只在海滩上捡到的小贝壳,或是海上垂钓时勾上的无名物件,却是比那些珊瑚或是东珠让他更觉开心。 默默看着蒲安打开箱子又回身过来冲他招手,许山笑着踱了过去。从前蒲安出去时也常带些礼物送他,那时候他从没多想过别的。可这次不知为什么,他就忽然想:不知蒲安又送了什么礼物给李玉娘。 “你看这把刀!” 收敛心神,他笑着应声看去,只见他手中执着的却是一把镶着各色宝石的弯刀。刀锋一亮,一股寒气直逼面门。原本还是漫不经心的许山也不禁惊叹出声。 “波斯弯刀!听说原是王室所有,我可是花了重金才买到手的。”蒲安笑着把手中刀捧到许山面前。许山略一迟疑,才伸手接过。只是却没再象以往一样兴致勃勃地反复把玩。而是抚过那泛着寒意的刀面,沉吟道:“我曾听过一句诗,谓之:醉卧美人膝,醒掌手中权……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蒲,你觉得此言可对?” 蒲安目光一瞬,虽然心知这不过是一个开场白,却还是笑着点了点头。若他也是毫无野心之人,也不会做到现在这一步了。 看蒲安点头,许山便笑了起来:“既是如此,为何你还要甘心屈于一个女人之下?莫非你对李玉娘还是余情未了?” 蒲安皱了下眉,笑道:“大哥这话可莫要当着我娘子说,要不然她要吃干醋的。你也知道女人怀着孩子时总是喜欢东想西想的。再说,我也不想让玉娘有所误会。”平静地望着许山,他沉声道:“我知道我让大哥你失望了,可是我觉得目光这样就已经很好,不想再有什么变动。” “很好?”许山冷笑一声:“你知不知道这几个月李玉娘往商行里安插了多少耳目?现在三杭商行里俨然是她一家天下,若是她玩什么花样你都不知道……” “大哥,”蒲安打断许山的话,虽然不想,却还是忍不住带出一丝埋怨:“若不是你带走商行中大批人手,玉娘她也不至于……”收住到嘴边的责备之言。蒲安婉言道:“大哥,当初咱们三个初创业时心心念念都是如何把商行做大做好,又哪来这么多的事端?我不怕惹你恼,那朱子钰岂是一个好相与之人?你还不如和他散了伙回咱们商行来呢!你若是肯,我现在就去去说服玉娘……” 望着蒲安一脸真诚,许山忽地幽幽一笑:“算了!我原本还想劝你好好考虑清楚,你我兄弟一起另组商行再创一番事业的。可看来……罢了罢了,不说这样让人难过的事,许久未见,咱们好好喝上一杯!我还未恭喜你要做爹……啊,不对,你早就做了爹的……比我强,都有儿子了……” 看着许山放下手中弯刀,转去执壶。蒲安目光微垂,嘴角的笑意有几分黯然。其实,他何尝不知许山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吃回头草的,玉娘也必不会再相信许山。可,哪怕心中知道得一清二楚,却仍不免觉得伤感。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在心中一叹,他走过去接过酒杯,一饮而醉,竟是豪爽万分地笑道:“来来来,今日不醉无归!” “不醉无归?别喝多了被娘子打才是……”许山笑着,虽然掩饰了内心失望之情,可眼神却是有些微黯然。看来,现在只能继续同朱子钰周旋了。可惜,若是蒲安肯,他又何必和朱子钰那老奸巨滑之辈合作呢? 心中郁闷,喝酒便急了,两人你一杯我一杯,甚至连敬酒词都省了,不多时竟是已有熏然之意。 两个男人在书房中喝得半醉,女人们却是在后宅中温言浅笑,和乐融融。 沈三娘身为三个孩子的母亲,又是刚刚生产过,可以让可儿借鉴的经验多得数不胜数。而几乎都快忘记怀孕是什么感觉的李玉娘就有些凄凉地被两个女人丢在一边。害她忍不住抱怨:“早知道就带着嫣儿来了,你也是的,怎么都不带孩子过来?” “你怎么不带嫣儿过来?”沈三娘反问一笑,笑道:“几个小东西不醒事,若是碰着可儿可怎么办?”说着话,却是往坐在可儿身边,乖巧得似个文静小女孩的蒲诚瞄了一眼。“诚哥儿倒是乖,这才几岁的娃娃便懂得照顾人了……” 蒲诚抬起头来,一双眼清澈如水,“娘说了,她生了妹妹后也一样喜欢我,我可以同她一起照顾妹妹……” 沈三娘闻声一怔,笑了笑却没有说什么。过了一会说了几句闲话后才笑着哄了蒲诚出去玩毛鞠。看他出去了才道:“哪个同你说你这一胎是女儿了?莫不是特别喜欢吃辣的?” “我不过是随便说说的……”可儿笑了下,看清沈三娘显得紧张的面容,知道她并不是玩笑,便也敛了笑。 “这种话怎么能随便乱说呢!这一胎会是男孩……不,是一定要是男孩。”沈三娘搓着手沉声道:“现在蒲诚还小,你待他好他也听话。可等他大了难免没有别的心思,你没个儿子护身怎么能成呢?” 目光一对,李玉娘和可儿虽没说什么,却是暗中使了个眼色。 李玉娘笑着拉了沈三娘笑道:“小蒲那家伙若敢对不起可儿,我便抄了鞭子来帮可儿打他……”这话不过是说笑。不过倒有一半是因为在她心里,总觉得那个比她大了一两岁的少年象个弟弟一样。才能这样顺嘴胡说。却不想她的话才一出口,沈三娘便立刻恼了起来:“男人有什么事做不出的?这会儿再深情,以后还不是一样……” 突然捂住嘴,沈三娘转目看着可儿,声音里透出几分倦意:“我不是说小蒲会……我只是想说,你要为自己为孩子多考虑下……”为什么竟是这样不自觉地说出这样吓到可儿的话呢?或许,是因为觉得可儿现在的样子很象从前的自己。带着那样的满足与幸福表情……那些她再也回不去的日子。 目光一转,看到李玉娘和可儿有些黯淡的眼神,她忽地扬眉笑了起来:“对了,玉娘,你不是说顾家想卖掉在余杭的地吗?怎么样,现在可有人买了?若是没有,我倒是有些意思……” “听说还没卖出去……”李玉娘默默地看着沈三娘。心中暗道:三娘这是已经在为自己打算吗?不是已经解决了蓝蓉吗?为什么三娘还是……难道顾洪竟已经完全无法让她相信了吗? 不敢再看沈三娘,生怕自己的眼神忍不住带出几分怜惜而令沈三娘伤了自尊。她高声抱怨:“若姐姐真买了顾洪的地可是好了!你不知我现在多盼着他快点卖了地痛快返京……可儿也是的,去了趟泉州竟偏偏把姜家那三个带回来,你不知他们有多讨厌吗?” “如何不知?”可儿会意过来,一半配合一半真的抱怨,把她在泉州被张惠娘缠得快要喊救命的事情细细说了。听她说得有趣,沈三娘也不禁笑出声来,脸上的阴郁之色便淡了许多。 只可惜才开怀不久,闲谈中令人着恼的主角们便联袂归来。添为主人,可儿不得不笑着迎上前去。李玉娘和沈三娘却自落在后面小声说笑。 那张惠娘拉着可儿,满脸堆笑,却不知怎的,忽然扬声唤道:“那个谁,在旁边愣着做什么?没看到天色要变了吗?还不快给蒲娘子添件衣裳……” 正在说笑的二人微微一怔,续而反应过来张惠娘看着的方向只有她二人。李玉娘还好,知道这张惠娘素来嚣张,也不屑理会。沈三娘却是被气得直咬牙。若是平时,这样为姐妹添衣之事不过是件小事,可现在被一个女人恶声恶气的吩咐却让她觉得倒足了胃口。哼了一声,她斜眼睨着张惠娘,厌恶道:“哪儿来的疯婆子,凭地惹人厌。” 张惠娘一出声,可儿便已经变了脸色。急道:“张娘子误会了……”可惜她虽是出声要解释,却已慢了一步。一旁的兰香瞧着不对也忙大声笑道:“我来侍候蒲娘子就是……” 可惜张惠娘却不是个懂得息事宁人的人,一看衣着朴素,不显华贵的沈三娘竟敢这样答话,便已大声回道:“厮那无知婆子,你可知我是什么人?我可是你家主人的长辈,竟敢这样对我说话!”又冲着李玉娘叫:“李玉娘,你是聋了不成?竟敢这样怠慢我!别以为我们云姐儿死了,你又有那么一点点功劳,就能爬到主子头上了……” 掀眉冷笑,原本并不想惹事的李玉娘伸手拦住要还嘴的沈三娘。低笑道:“对面说话的是哪个?我怎么竟看得不清不楚呢!” 被她一句话弄得有些糊涂,张惠娘甚至还低头看了看自己,确认自己通体上下并无不妥才哼道:“你莫不是眼睛不好了,说话的是你家尊客姜家的当家主母,张家大娘子!” 李玉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原来是姜家的张家的?我还当这站在蒲家院里说大话的必也是姓蒲的呢!别跟我说什么你是蒲家的亲戚,你算哪门子亲戚?别说是你这样硬赖上的姻亲,就算是泉州蒲万里到了这儿,又有哪个认他是亲戚呢!若是你一再扯上顾昱的名字,你当蒲安肯让你上他的船吗?” “你、你、你说谁赖上来的?李玉娘,你别以为养了昱哥儿几年就能对我指手划脚了。我告诉你,你就算是被扶了正那也是续室,在我们面前就是低了一等……”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李玉娘已经呸地一声吐了一口口水。当不当正不正的就正好吐在张惠娘的脸上。张惠娘又惊又怒,几乎没气得撅过去,指着李玉娘的手一个劲地发抖。 李玉娘却似没看到一般,只冷笑着骂道:“别拿你们那龌龊的心思来想我!我不管是你自己猜的还是听人说的。张惠娘,你给我听清楚了!我不是顾家的下人更和顾洪没半分干系!更不会受你这种媚高踩低的蠢妇欺负!你也不到街上打听打听,我李玉娘在杭州城里是个受人欺负的主儿吗?别说是你,就是你视作靠山的张家蒲家,我现在也不放在眼里!” 说着话,她突然扭头看向可儿,“可儿,今日的饭便免了,我自回家吃去!”说罢,也不去看张惠娘,转身便往两家后园相连的角门走去。沈三娘笑笑,拍了拍尤自自责的可儿,也笑着转身。 可儿连喊了两声,也不见两人回头。正在懊恼,就听得张惠娘“哇”地一声痛哭失声。竟就那么跌坐在地,拍着大腿哭嚎起来。看得愣住,可儿还在为难该怎么怕。有心上前,可瞧见张惠娘竟是狠狠一巴掌拍在上前去扶她的兰香身上,忙打消了念头。还在犯愁,却忽听得一个男人低问:“这是怎么了?” 一抬头,可儿立时大喜。虽然正缓缓走过来的两个男人面色绯红,竟是有些喝高了,可她却还是觉得有了主心骨,立刻靠了过去。 这头蒲家后园哭声震天,一个女人就把园中搅翻了天。那头李家后园却也是不平静。 姜崇虽然与顾昱年岁相当,可是因家中娇生惯养,除了读书外什么都不理,不解世事一如孩童。就是在别人家也自觉自己是老大,浊世魔王一般。适才自凤凰山归来,张惠娘带着下人回了蒲家,他却是随着父亲进了李家。 看父亲与姑父进房中奕棋,他却是硬扯着顾昱在后园胡闹。先是得意洋洋地比了比个子,笑顾昱仍是没他高没他壮,又笑顾昱黑。把原本不想理他的顾昱也惹毛了,最终两人竟又是大打了一场。 小时候顾昱是打不过姜崇的,可这两年他跟着陆五也学了些功夫,又是出过海见过世面的,虽然和姜崇一样大,却早已不是姜崇能对付得了的。三两下,便把姜崇打翻在地,又压上去狠狠打到姜崇哭爹喊娘认输服软才松了手。 经此一役,姜崇却是服了。虽被打得鼻青脸肿,却反倒把顾昱看成英雄一般,又求着他带他玩耍。也是合着有事,顾昱心中得意,倒想起在李玉娘院中的顾嫣儿。因着自己终是收服了这打小的宿敌,便有心在小妹子面前显白一下。竟就这样带着姜崇进了李玉娘的院子。 可惜姜崇却不是个省心的人,这头顾昱还抱着妹子说笑,他却顺手乱翻起书案上的东西。“这是谁的房间啊?还真有几样好东西,啊,这个砚台真是漂亮,是不是真的徽砚啊?昱哥儿,给了我吧!还有这本‘苏词’,我也要……” 听了姜崇的话,顾昱立刻恼起来,跳起身冲过去抢:“你这厮怎么这么无赖?哪有这样见什么要什么的!” 姜崇嘴一撇,满不在乎地道:“有什么?姑母在时我要什么她都给的……”说着便要拿着东西往外走。 顾昱又气又气,冲过去抢。用力之下,那本苏词倒是抢了过来,只是书的封面撕破了一道大口子,又有两张薄薄的纸张自书中落出。正好糊上姜崇手中的那方墨砚上。刚才姜崇为试墨砚还往砚中吐了好几口口水,那砚上便是湿的,这纸一落上去,便被染上了几点墨迹。 顾昱愣愣地看着,虽然不知道那纸上是写的什么,却是慌了神。倒是姜崇,毫不在意地扯下那纸,甚至还大声念了出来:“玉娘卿见……咦,这是写给谁的?” 顾昱咽了下口水,还没答话,突听身后一声清喝:“你们这在做什么?!” Ps:求订阅,请亲们支持正版。注意,此文首发…… 第三十九章 扫地出门 第三十九章扫地出门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顾昱僵在当场,只觉得脚发沉,动弹不得。反倒是姜崇,仍是嘻嘻哈哈的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甚至还嚷嚷着继续念手中那封信。 听得分明,李玉娘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又气又羞,她大步走上前来劈手夺过姜崇手中的那两页信纸。看到纸上点点黑迹,她只觉得心痛,眼角一抽一抽地跳着。她大声喝道:“滚!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慢了一步进院的沈三娘没看到事情经过,看到李玉娘竟指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大骂。只当她是迁怒,还想着劝上一句半句的。却不想她还没走近,那胖乎乎的少年竟突然一掀眉毛,回嘴骂道: “叫我滚!你是什么东西还敢叫我滚?!不就是一只破砚台吗?我还不稀罕呢!”说着话,竟把手中的砚台狠狠砸向李玉娘。李玉娘乍惊,飞快地一闪。那砚台便掠过她的面颊飞撞在后面的墙上,摔了个粉碎。碎片飞溅中,只听得一声惊呼,顾嫣儿已经捂着脸大哭起来。 李玉娘一愕,回过身看去,还未及走过去细看。沈三娘已经快步过去蹲下身来轻轻掰开顾嫣儿的手。手一移开,小女娃脸上那一点血迹便露了出来。虽然看起来并不重,不过是被碎片划破了一点,可李玉娘一瞥之下,立刻怒火中烧,恶从胆边生。 也不说话,她把信揣进怀中,大步迈出,狠狠揪着姜崇的手臂。“不知道我是谁是吧?不知道我凭什么叫你滚是吧?今天就叫你好好知道知道……” 她是下了狠手,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可姜崇虽不是成*人,却也生得壮实,有着一把力气,李玉娘用足了劲竟是扯不动他,反有要被他推倒的趋势。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这么对我!看我不让我娘打死你……”姜崇破口大骂着,正待推倒李玉娘,却突觉手臂一紧。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顾昱铁青的脸色,他下意识地喃道:“表哥,我不是故意弄伤妹妹的……” 顾昱沉着脸色,捏着姜崇手臂的手却越发用力,“没人问你这个……玉姨叫你滚你没听到吗?还不快给我撒手……” 被他吓了一跳,姜崇松开半抵半抓着李玉娘肩头的手,怔怔地看了顾昱一会儿,突然“哇”的一声嚎哭起来。竟象个受委屈的孩子一样捂着脸冲了出去。 原本还怒气冲天的李玉娘倒被姜崇突然之举吓到。刚眨了下眼,顾昱已经低声道:“玉姨,我……” 白了顾昱一眼,李玉娘多少有些迁怒,也不同他说话,转过去看嫣儿的伤势,又大声喝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 被李玉娘一声喝叫回了神,顾昱一扭身,快步冲出院子。 李玉娘看着他的背影,哼了一声,柔声安慰顾嫣儿道:“莫怕,一会大夫就来了……” 沈三娘有些好笑地瞥了她一眼,“哪儿用那么兴师动众的?不过是划伤了一点,随便上点药也就是了,还能破相不成?” “女孩子这张脸多宝贝呢?”李玉娘嘀咕了一句,声音却不大。其实被沈三娘这么一说,她也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了。可是已经喊了顾昱去请大夫,她也不好再喊人回来了。 咕喃着,她正要伸手去抱顾嫣儿,却突听门外传来杂乱之声。脚步匆匆,踏得极重,似乎光是从这脚步声里就能听出来人的愤怒。 顾昱焦虑的声音显得有些急促:“舅舅,你不要听崇哥儿胡说,打他的人不是玉姨!真的,他脸上的伤是我打的……” 李玉娘掀了掀眉,一声冷笑还未敛去。半掩着的院门便猛地被人推开。 姜伯华一手牵着儿子,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身后是又急又恼的顾氏父子,拉不住自己这位大舅哥,顾洪急得连连低呼:“大哥,这件事昱儿已经说了是误会,你还是先听昱儿把话说完吧!” 姜伯华一手挥开顾洪伸过来拉他的手,怒视着李玉娘,可话却不是冲着李玉娘说的:“重光,我看你是越活越没出息了!不过是个屋里头的人,就算是赚了点钱就能让你怕成这样?!你莫说我这个做大舅哥的不给你留面子,实在是这样的刁妇你不好好教训教训,日后还不要害了昱哥儿……” 挺直了背脊,李玉娘听得几乎没失笑出声。难怪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果然这姜氏夫妇是天生的一对! 冷笑了一声,她放开牵着顾嫣儿的手,示意沈三娘带着孩子先进屋里去。自己一人款款移步上前,在离姜伯华三四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 “姜大官人,你过来是要为令郎讨还公道还是要替顾大官人教训我啊?”嘴角的笑尽是嘲弄,她斜睨着姜伯华,在他还没有开口之前就有些轻佻地笑道:“你认不认字啊?今日从前头大门走进来时可是真的看清楚那上面写的什么字了吗?姜伯华,这宅院是李宅不是顾宅,更不是你姜宅!别真把自己当成一号人物了!在这个院子里,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人?!” “你、你……粗俗不堪,无知愚妇……”姜伯华指过来的手指有些发达,突然一甩袖子,“我不与你这等蠢妇说话!”转脸看向顾洪,他只道:“重光,你便是这样管家的?” 被姜伯华这样盯着,顾洪也是有苦说不出。合不该在姜氏夫妇相询时有意无意透出要娶李玉娘作继室的话来。那时只想显示一下身家,莫要被看轻了,现在却是有些骑虎难下。虽知李玉娘绝不会听自己的话,他却还是故作薄怒喝斥道:“玉娘,怎么可以这样无礼对待贵客呢?” 他自在心中企盼李玉娘能卖他三分面子,可李玉娘哪里知道他心里在打什么小九九呢?眼看着顾洪竟还端个架子还帮人斥责自己。李玉娘满腔怒火都烧了起来。 一声冷哼,她瞥着顾洪笑道:“无礼?我看顾大官人还没看到我无礼的样子呢!再说了,我的礼貌只给配让我善待的人,象这种恶客,我李家还真留不起呢!” 目光越过众人,她看着拎着食盒走进院中,乍见院中满是人便愣在当场的小红。扬声叫道:“小红,去前院把莫大他们喊来,就说家来恶客,劳他来相送一程……”看着小红放下食盒便要往外跑,李玉娘又扬声加了一句:“叫他带了扫帚,省得恶客霸道吃了亏……” 被气得浑身发颤,姜伯华狠狠瞪着李玉娘,却又不屑与她直接对话。便只转眼瞪着顾洪。原本还是主角的姜崇反倒成了事不关己的局外人,只歪着脑袋瞅着自家老爹。 顾洪暗暗叫苦,为难地道:“玉娘,你若蜚要如此这般,那我也不好多留了……” “嗤”地一声冷笑出声,李玉娘不显慌乱,反笑得开怀:“顾大官人这便要走吗?主随客便,大官人自便,请恕玉娘不能远送了……” 顾洪闻言一怔,看着笑得灿烂的李玉娘,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在旁边看着的顾昱又是气恼又是心酸,忍不住出声道:“玉姨,你也要我走吗?” 目光一转,李玉娘的目光落在顾昱脸上,看着他略显伤感的表情,眼神变得极其复杂。静了足有一分钟,才沉吟道:“顾昱,这里是你的家,你若想留下来,没有人会赶你走。但,我不欢迎的人,你只能在外面见……” “好!好……真是好……”看着顾洪的姜伯华突然大笑出声:“重光,你还真是不错,有担当,真是大丈夫……”说着竟还翘了下大拇指。话乍听象是夸奖,可那语气还有那嘲弄的笑容和讥诮的眼神,就是再愚钝的人也不会听错他的意思。 顾洪脸涨得通得,看着姜伯华转身往外走,便唤了一声。姜伯华却是一声冷哼:“此刻不走,难道真要等人拿扫帚轰吗?” 顾洪脸上更热,又气又恨,竟是突然大声道:“玉娘既然不愿意我父子在此久留,那就把嫣儿也唤出来吧!我这个做父亲的都走了,没道理还把她留在这儿。” 面色微变,李玉娘抿着唇,静了两秒,就在顾洪暗自偷笑,自以为得计时突然返身进屋。一进屋便看到顾嫣儿赖在沈三娘怀中嘻笑,抬头看到李玉娘,便张开手笑道:“玉姨,抱……” 沈三娘人虽未在外面,可外面的一切她却听得清清楚楚。此刻看到李玉娘怔怔地看着嫣儿不吱声,便不由得低声道:“要不,算了……” 扭头看了看沈三娘,李玉娘咬着牙,忍下满心不舍,伸手就从她怀里抱过顾嫣儿。走出房门,她看着愣在院中的顾洪,笔直地走了过去,手一伸,便把孩子塞了过去。 下意识地伸手抱了顾嫣儿,顾洪仍然有些发傻地看着李玉娘。这……和他最初设想的可是差了很多啊! “顾大官人,嫣儿我便还给你了!”鼻子有些发酸,可李玉娘却仍是稳下心绪,平声道:“我想顾大官人也等得急了,就不相留了,你看看可要人帮忙,我叫莫大过来帮你收拾……” 顾洪瞪着李玉娘,只觉得今天真是丢尽了面子。低哼一声,他的声音冷到了极点:“不麻烦李娘子了,我自会叫小虎帮忙!” 两人所说不过寥寥数语,可被李玉娘塞进顾洪怀中的嫣儿却似突然明白了什么。看着李玉娘,竟突然放声痛哭出声,一面哭一面嘶声叫道:“玉姨,玉姨……我不走!嫣儿不走……嫣儿乖……” 李玉娘被叫得几欲落泪,却是半转过身不去看那哭得泪流满面的孩子。若是她这会舍不下,只会趁了顾洪的心。 顾昱望望李玉娘,再看看抱着嫣儿顾洪,见父亲丝毫没有要哄住她不哭的意思,不禁一声低叹。大步上前从父亲手中接过嫣儿,柔声道:“哥哥带你去玩,嫣儿乖啊……”边走边哄,竟是就这样出了门。 顾洪瞥了李玉娘一眼,冷哼了一声,也拂袖而去。 自房中走出,沈三娘把着门看着背对着她,肩头微微耸动的李玉娘。暗暗在心里叹了一声,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缓缓回过头来,眼圈分明有些发红,李玉娘却是冲着沈三娘一笑,“我没事!反正原本就是人家的孩子,总要还人家的。” 沈三娘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抚着她的背。 “娘子!”小红冲进门来,喘着气急道:“娘子,那伙人呢?怎么样,我把莫大叔两口子都叫来了!” 看着她脸上掩不住的兴奋神色,李玉娘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既然过来了,也别闲着。过去角门那看看……”对着沈三娘一笑,李玉娘便当先往园中角门走去。 身后跟着莫大夫妇外加小红、沈三娘,李玉娘更觉得有了依仗,腰板挺得更直。还未到角门,便听到尖叫声。那是张惠娘,放大了声量破口大骂着:“杀千刀的小贱人,欺负我不说,竟还敢打我儿子,我若饶了她就不叫张惠娘……” 撇了下嘴,李玉娘近前几步,冷眼看着听到脚步声抬眼望过来的张惠娘,没有半分惊慌。 张惠娘一看到李玉娘,眼睛都红了,甩开扶着她的兰香便要扑上来。李玉娘也不躲闪,自有莫大把手中的扫帚一横,拦住张惠娘,一声大喝道:“哪来的疯婆娘?敢在我们李家撒野!”莫大平日老老实实又不爱说话,可这会这么当前一立,竟似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气魄。倒看得李玉娘不觉抿唇一笑。 她这一笑,张惠娘更是怒火中烧,竟是直接伸手要挠莫大。莫大还有些忌讳她是个女人,可一旁的莫嫂却管不了那么多,一看张惠娘动手,立刻上去和她撕扯起来。又骂:“臭婆娘,你那爪子往哪乱伸?!” 莫嫂和张惠娘这一动手,姜家那头也忍耐不住。姜崇大喝一声就跳了出来,却被莫大拦下。又有不知姓甚名谁的姜家婆子冲过来帮着张惠娘,只不知怎么的,那原本最似忠心的兰香竟没有立刻上前,反是犹豫着竟有往后退的意思。 姜家女人上手,小红自然也不能袖手旁观看着自家人吃亏,尖声骂了一声,人便冲了过去。一时之间,李蒲两家后园相连的角门处竟似上演六国大封相一般热闹。把从蒲家探头过来的几人还有抱着嫣儿,携着行李往这边来的顾家人看得目瞪口呆。 “这、这算什么?真是斯文扫地……”顾洪摇着头,可声音里却隐约透出几分幸灾乐祸,尤其是看过张惠娘又看向姜伯华的那个眼神,分明就是在笑姜伯华只会说别人,自己还不照样是管不好家的意思。 姜伯华哼了一声,一扭头看见兰香还站在一旁,便火大起来:“还站着作什么?还不快去拉开娘子,丢人还丢得不够吗?” 吃他一喝,兰香忙往前凑。而那边蒲安扶着可儿缓步过来,许山也是沉着脸看姜伯华的眼神颇有几分不善。别看许山和李玉娘闹得不快,甚至颇有几分亲变仇的意思。可眼前这些泉州来的外人明显是比李玉娘更惹人厌的。 “这都是做什么呢?张娘子,你还不住手!把这当成什么地方啊?这可不是你们泉州张家……”蒲安大声呼喝着。刚才在家中,这恶婆娘就已经连哭带嚎惹得他烦心。如果不是碍着她是顾昱的舅妈,他哪还容她在自己面前哭着。他这一容忍可倒好,这位竟哭着哭着就爬起来说要找顾氏父子来告状了。待他扶着可儿慢悠悠地跟过来,竟看到这么一场闹戏。“闹得跟菜市场似的!也不嫌寒碜……” 他这一句,声音并不高,可听在姜伯华耳中,却让他脸色大变。再怎么着,他也是读过书的,可丢不起这个人。当下上前一步,大喝了一声。 他这一喝,正要甩开兰香的张惠娘身子一震,也不往前冲了,就势顿了脚步,却是一抬手狠狠掐了兰香一把。这才哭道:“我可怜的儿啊!来做回客也能被人打能这样,真是没天良了……” 姜伯华沉着脸,也看向蒲安,“安……蒲大官人,我们好歹也是你的客人吧!”到底没办法象自家娘子一样厚着脸皮拉关系叫“安儿”。其实姜伯华自己心里明镜似的,说什么这蒲安得叫他们姑奶奶,爷爷的,都不过是废话。 蒲安拧着眉,看了看揉着鼻子,气喘吁吁的姜崇。还没说话,这边李玉娘已经冷哼出声:“我可先说在前头,你们家这小霸王可不是我打的……” 她一句未了,顾昱已经接话道:“舅妈,崇哥儿是我打的,不信你问他!”又喝道:“崇哥儿,你把话老老实实地说了,要不然可别怪我再打你……” 被他一吓,姜崇囁嚅着不说话,可大家却已经瞧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看着姜伯华瞪了一眼儿子,便要拉着他往蒲家走。 李玉娘一声冷笑,扬声道:“姜大官人,什么时候有时间了就把你儿子打坏我的那方徽砚赔了啊!”虽不在乎一方砚台,可她偏要让姜家的人添添堵。 听到她在后面那一声喝,姜伯华脸色更加难看。李玉娘虽没瞧见,可光是看他的背影就已经觉得心里舒服多了。转过目光,看着顾昱,李玉娘张了张嘴,却又低下头去。 在顾昱怀里的嫣儿扁了扁嘴,怯层的唤了一声,却没再伸手往她怀里扑。李玉娘在心里一声低叹,走过去摸着嫣儿的脸蛋,柔声道:“嫣儿乖,跟着哥哥吧!他会待你好的,等以后有机会,玉姨去看你……” “玉姨,”涩声低唤了一声,顾昱低声道:“对不起啊,玉姨,我不能不跟着爹。” 点头一笑,李玉娘淡淡道:“你的房间玉姨给你留着,什么时候想回来,李家的门都为你敝着。”忍不住又抬手摸了摸少年的头,“小鸟长大了,也是要飞出巢去寻找自己的天空。昱儿,你也一样……”没有再说下去,她半侧了身,听着身后走过去的脚步声,低垂着头,看着自己绞在一起的手指,默不作声。 她这头默默无语,那头张惠娘仍是骂骂咧咧地,就是进了蒲家的花园仍未住嘴。蒲安听得直皱眉,又抬头看看李玉娘,沉声问道:“玉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他才问出声,就觉腋下被狠狠地掐了下。扭头看着冲他使眼色的可儿,他暗叫倒霉。 可一声苦还在肚里未叫完,面前的李玉娘竟是一声冷哼,抬眼瞪着他喝道:“什么怎么回事?你家的客人自然要回你家去!我告诉你,既然是你带回来的,你就管好了。我们院不欢迎那样的恶客!”说着话,竟还扭头吩咐莫大:“一会等人都过去了,把门给我锁好啦!省得有人让我碍眼……” 我这是招谁惹谁了啊?在肚里暗叫,蒲安张开嘴还要再辩几句,却被可儿推了回去,“你去瞧瞧那边,我还有话和姐姐们说呢!” 看着可儿笑盈盈地走过去挽着李玉娘说话,蒲安挠了挠头。忍不住嘀咕:“娘子这会儿倒是学乖了,难办的事都往我身上推……” 一直冷眼旁观的许山一声轻笑:“弟妹那个样子,你让她去对付那姜家的婆娘,放心吗?”声音一顿,又问道:“怎么着?你还真认姜家的人是亲戚是长辈?还就这么供着他们啊?” “哪个当他们是长辈了?”蒲安挑起眉,眼神流露出一丝厌恶,“若不是瞧在顾昱的面上,谁还把他们放在心上呢!不过,我看这会儿,是真不用给他们留面子了,就连昱哥儿还不是被玉娘赶了出来!呵,到底是怎么得罪的玉娘啊!连昱哥儿都不加挽留……”说着话,他突然扭头对着许山挤了挤眼,“怎么样?有没有兴趣陪小弟去做回恶人呢?” 许山目光一瞬,听着角门内那妇人尖厉的喝骂声,不禁挑起眉来,“恶客欺主,岂能不助你一臂之力。”说着话,两人目光一对,竟同时笑了起来。 第四十章 人生如戏 第四十章人生如戏 一盏油灯,昏然如豆。 坐在桌前的两个男人面面相觑。院中张惠娘尖刻的喝骂声传入有些静寂的房中,目光对视中,彼此都有些尴尬。 轻咳一声,还是姜伯华先打破了尴尬的局面。声音虽然不高,却仍有些愤愤然之意:“重光,不是我要插手你们顾家的私事,可象李玉娘这样的女人真是不能要,你总得为昱哥儿想想才是……” 顾洪垂下眼帘,虽然脸上笑着,却在心中暗道:这话真应该对你自己说说才对!虽然李玉娘令他丢了颜面,又害得他们一众人就这样被扫地出门,迫不得已又搬回还未卖出去的顾家旧居。可再如何心中招他恨,终究比姜张氏要强上许多。光听听外面张氏未停过的咒骂,他就觉得满心厌恶。 只是这话却不好说。顾洪便只能笑,哪怕自己都觉得笑容有些牵强,还要满脸歉然。“真是对不住,我也没料到那妇人竟这样蛮不讲理……大哥放心,我绝不会让她那样的女人再入我顾家。”说这话时,顾洪的心微微一颤。其实他自己心中何尝舍得下李玉娘……可她那脾气……在心中暗叹,却把面子做得十足,说的话也是硬气中又带着有情有义。 “之前我念着她带了昱哥儿那么久,确实有心娶她为继室,甚至还有心让她认大哥做兄长,也好全了礼数。只可惜那妇人到底是出身寒微,不识大体,倒让兄嫂受辱了。”说着话,他突然话锋一转,平声问道:“只不知大哥那侄孙到底是怎么回事,竟跟着李玉娘一起发疯……” 顾洪意犹未尽,被他盯着的姜伯华却不由得现出难堪之意。囁嚅了半天,还是没有说出话来。就在他的脸渐渐涨红时,张惠娘推门而入。尖声抱怨道:“这宅子里到处都是灰,西厢房屋顶上的瓦还漏了,幸亏不是雨天,要不然还怎么住人呢?” 姜伯华立刻松了口气,随着妻子的抱怨也露出“可不是”的表情。张惠娘瞥着顾洪,突然哼了一声:“重光,我听说你那个堂北可是死在这个院里的!” 顾洪身子一震,有些茫然地望出敞开着的门。从正房厅中望出去便能看到影壁。他还记得陆五曾经说过,成平就撞死在那影壁…… 机灵灵地打了个冷战,他也不正话回答,只是含糊其词地胡乱应了几声。 “要我说呀!那顾二死得活该!”张惠娘顿了下,看着顾洪觉声道:“你可不是觉得我这个做嫂子的刻薄。你想想,要不是那厮谋夺家产,昱哥儿哪儿会流离失所在外跟着那贱人受苦啊!你瞧瞧他那脸色,黑得都快成炭了……” 顾洪轻咳一声,顺着她的话赶忙岔开话题:“昱儿现在做什么呢?我刚还要他好好同崇哥儿赔礼道歉呢!” 张惠娘撇了下嘴,心里还在怨顾昱打伤了自家儿子,说话便没什么好声气:“还能做什么?呆在书房里,还抱着那个小野种。我就纳闷了,你们父子俩还真是一等一的大好人,那么个小贱种还留在身边做什么啊?” 顾洪心中叫苦连天,有些话不好说出来,也只能保持温文的笑容,一副善心模样。“二弟这么一去,他那娘子又被判了秋后处斩,连那妇人之女也送回了娘家。我看着这孩子实在没人照料,又是我顾家的骨肉……” 张惠娘哼了一声,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突听外面一阵杂乱之声。三人还在奇怪,便有兰香进来回报道:“顾大官人,门外有客人求见……”声音微顿,兰香有些哀怨地用眼角瞥了眼沉着脸色的姜伯华。口中却继续说着:“小的在蒲家见过他,就是那位许大官人。” “许山?”顾洪惊讶地抬头,“快,请进来……”说着话,他自己倒先起身往外迎了出去。脚还没迈出门,就听到身后兰香一声低呼,张惠娘尖声骂着:“小贱人,看哪里呢?别当我忘了你做的好事,回头再和你算帐!” 顾洪皱了下眉,也未回头去看,却已经暗自决定了不把许山带进正厅来。 笑着迎进许山,顾洪径直带着他转往书房。许山却是默默地往敞着门的正房看了一眼。虽然光线暗,看不清对坐的那对夫妇是什么表情,他的嘴角却仍是微微勾出一抹浅笑。 “许叔叔?”看到许山,顾昱也是明显的一怔,“可是玉姨她……”才说了几个字,他便立刻醒过来。不对,就算是玉姨消了气也不会请许山来接他们。已经不再是从前了…… 一念及此,他的神色便有些黯然,还没缓过来顾洪便打发他出去叫人送茶过来。 许山笑吟吟地看着顾昱出去,却根本没指望着能立刻便有杯热茶喝。刚才他进院时不是没有看到这院中的杂乱。这宅院,顾润住时就已经不如当初,待没人住了就更显萧条。不过月余,天井中便已长满了杂草。别说待客,就是今晚上住,可能都成问题。 “大官人今夜可就要落脚此间?委实是委屈了大官人,不如我派人来接大官人去寻间客栈吧!这里……”手指在书案上一抹,于昏灯中看着指尖的灰尘。他挑起眉来。状似真心地为顾洪抱屈:“这种地方实在不是大官住的!玉娘也实在是过火了,再怎样,也要把大官时间好好修茸一下房子再撵……”声音一顿,他自知失言似地尴尬一笑。 顾洪看着许山,也是一阵感慨。心道李玉娘好歹也曾是自己的妾,到头来却不如一个外人为自己着想。只是虽然感叹良多,却也知道面前这男人此来绝不是就为了替自己抱屈的。上次去赴他与那朱大官人之请,就隐约感觉到他与李玉娘关系不好,莫非…… “许大官人,此间简陋,怠慢之处还望见谅。不知……”他提了个话头,便顿住,目光只盯着许山,想看看他有什么要说的。却不想许山却只是四下打量,笑着,却不急着开口。 “这房中的书从前应是比现在多吧?可惜了,竟有许多书架都是空的。”许山环顾四周,看着那几乎半空的书架,低声感叹。 “是啊,有些书被成平当掉了……”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许山多少也有些伤感。那些书,他也曾日日捧在手中,摆在案上的。还好,他现在也不用再读书了,倒也不太紧要…… 虽然象是在审视屋子,可目光却仍在悄悄地打量着顾洪。许山静了两秒,突然出声问道:“大官人不觉得可惜吗?” “可惜,怎么不可惜呢!”顾洪感叹着,目光一转,看着许山脸上的笑,声音一顿,挑了下眉问道:“许大官人说的是——这些书吧!” “大官人觉得我在说什么?”许山眨了眨眼,笑容带着商人的狡黠神色,“李玉娘?还是——她名下的那些产业?!” 顾洪一愕,立刻怒道:“许大官人过了!我不明白你到底想说什么?玉娘对我顾家有情有义,我也敬她惜她,此情可昭日月,岂容你妄自菲薄……” 顾洪说得大义凛然,越说神情便越激动。许山却只是微笑着望他,然后在他声音停顿时出声:“大官人知道李玉娘现在有多少钱吗?” 闻言一怔,顾洪抿着唇,沉默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看着他的眼神,许山的笑容更盛。 “大官人,我是你的朋友!当我踏进顾家大门前就已经是你的朋友。我只不过是想帮你拿回本应属于你的东西罢了……” 咽了下口水,顾洪迟疑着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大官人是聪明人怎么会不明白呢?我想大官人在杭州也有些时日,不会没有听过李玉娘的那些传言吧?” “你说的是哪个?”顾洪看着许山,声音有些呆板:“那些传言并不全是真的,至少昱儿已经告诉我有一件不是真的了!” 许山失笑出声:“是真是假有什么关系,只要有苦主出头,衙门总是会去查的。”猛地俯近身,他盯着顾洪的双眼,笑吟吟地道:“大官人,你就算只得到李玉娘一半的家产,也够顾家三代享乐不尽了……” 顾洪的脸白了下,哑着嗓子沉声喝道:“许山,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我乃进士出身,是朝中命官。居然还唆使本官污告他人,你眼中还有大宋律法吗?” 许山看着顾洪一本正经的脸,突然扑哧一声笑了:“是啊,大人您是官。从八品的芝麻官罢了!你可知李玉娘一个月赚的钱比你做官一辈子的奉禄还多?大官人,我说了我是你的朋友。你实在不必这样摆足了官威吓我的……”站起身来,许山无所谓地一笑:“算了,我的好意你不心领也就罢了。反正,这件事与我也没什么好处。你就算得了再多的钱,也不会分我许山一分一毫……” 笑着拱手,许山转身走出房中,背对着顾洪时,嘴角泛上一丝得意的冷笑。不用急啊!种子只要埋下去,总会发芽的…… 转过头去,他看着正从正房里往外张望的身影,笑着拱了拱手。便转身扬长而去。 没有心思送客,顾洪在书房中踌躇许久,心中始终无法平静。 什么?李玉娘一个月赚的比他做官一辈子赚的还多?真是胡说八道!就算海贸再赚钱,也不可能…… 那厮欺他太甚!以为他许山一辈子只会是一个从八品小官吗? 听得房门“吱呀”一声,顾洪抬起头看着走进来的儿子,还没开口,在顾昱身后已经挤进来两人。姜伯华半仰着头,看似清高,可眼神中却掩不住好奇。张惠娘更是直接开口问道:“我说妹夫,刚才那人来做什么?我听人说他也是杭州城里有名的大户啊!” 顾洪眨了下眼,干笑两声,迟疑着道:“也没什么,他就是说李玉娘发家的……” 顾洪话还未说完,顾昱便突地掀起眉来怒道:“爹,你不是还要说那些传言吧?我都和你说过了,那些都是假的!玉姨从没拿过咱们顾家一分一毫……” 脸色一沉,顾洪沉声道:“我什么时候说相信那些传言了!昱儿,你现在是越来越没规矩了!怎么敢这样对父亲说话呢?上次我考你的功课时就已经发现你这些年来竟把学业也荒废了!不读圣人书,难有圣人德。你现在难道还不明白这道理吗?从明日起你好好温书,待回京后立刻给我进学堂去读书!” 被父亲连珠炮一样的话轰得脑子发晕,顾昱不敢再说下去,只能看着父亲一甩袖子气冲冲地出了书房。 那头姜氏夫妇对视一眼,也便转身出去。临出去时姜伯华还叮嘱:“听你爹的话,好好读书!这些年,你都被那妇人耽误了……” 顾昱抿着唇,看看那早已落满灰尘的书架,一声低叹。 随手抽出一册书,却是《大学》。打开看,那上面还有父亲的批注,蝇头小楷,工整至极。而另一页上还有一些已经有些抹糊的字迹,那是属于早逝的祖父…… 曾经,在这间书房里,有许多的回忆。属于他与父亲的。还记得被逼搬出这座宅院,他万般难舍这书房中的书。可是现在,重回这座宅院后,父亲却任这间书房落满尘埃,就是这架上的书竟也未能翻过一页…… 或许,记忆,便只能归于记忆是吗? 这一夜,顾昱睡得不安稳,便起来挑灯翻看那些图书。用软布细细擦拭着那些灰尘。他不知道,就在这沉寂的夜晚,在这座小院中,不只他一个人没有入睡…… 夜色深沉,远处传来几声狗吠。 张惠娘翻了个身。突然坐起身来,披上外衣后轻轻推了下睡在旁边的姜伯华。 姜伯华动了下身,有些不悦地低喃:“睡吧!这么晚了……”声音一顿,感觉到娘子俯下身来靠在他的肩头。背对着张惠娘的脸上便皱起了眉,“今天这么多事,我没心情……” 张惠娘猛地抬起身,哪怕是在暗影里,一双眼也亮得骇人。“要是对着那小贱人,你便有心情了是不是?”尖声损了一句,张惠娘咬牙低哼道:“我睡不着,心里只想着顾洪他们说的那个事……官人,你说他们说的那个李玉娘的事到底是真是假?” 被她说得恼了,姜伯华脸色发沉,没好气地回道:“你没听到昱哥儿的话吗?” “他说的话又怎么了?那小子可是被那小贱人养了好几年,谁知道她们有什么没有……当然向着她说话了!”瞪了一眼往外挪了一下的姜伯华。张惠娘咬着牙低声道:“就算那小贱人没拿,可要是去告,哪个知道真假呢?我看这事未必不能成……” 姜伯华翻转过身,有些迟疑地道:“你说这事能成?”听到张惠娘应了一声“嗯”。他又皱眉:“你莫先乱说话,且看看重光会怎么做再说吧!” 张惠娘应了一声,躺下去,背对着丈夫,嘴角却是冷冷地撇起。 因心中有了算计,第二天一早起身,张惠娘便盯着顾洪。有心同他说说那事儿,却不想顾洪还未吃早饭就说出去。眼看着顾洪带着小虎出了门,张惠娘心中发急,忙招呼着赶车的三虎暗中跟着。姜伯华冷眼瞧着,却未曾说什么,默许了自家娘子的小动作。 出了门,顾洪也顾不得找个摊子吃早饭,直接就去往李家。 因停留的时间比预计的久了,自京城雇来的车早就打发掉。二人安步当车,慢步而行。小虎跟在顾洪身后,忍不住低声道:“姐夫,昨天那李玉娘这么不留面子把咱们赶了出来,现在又去那里做什么?” 转目看了一眼小虎,顾洪迟疑着道:“有些事,我想和玉娘说清楚……大家这样的关系,若真闹到那一步,总不是太好……”话说得含含糊糊。顾洪脸上却有些发热。 昨夜一夜未曾睡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总是想着许山说的话。或许,真象那些传言的那样,李玉娘发家的钱来自他们顾家。那样的话,李玉娘怎么着也该拿一辈子补给他才是…… 心口发涨,有些闷闷的,又似乎有那么些慌。 抬手拍了下胸口,顾洪垂下头低声道:“我不过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有什么……”咽了下口水,他抹去额上的汗,压低了声音低喃着小虎听不大明白的话。 皱着眉,小虎有些纳闷地看着顾洪。虽然还是听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却隐约有种姐夫这是要做大事的感觉。 到了李家,顾洪站在门前踌躇许久,才示意小虎上前叫门。 小虎挠着头,拍开门后看着开门的莫大,笑得有些讨好。“莫大叔,我家大官人特来拜访……”迎着莫大有些异样的眼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开口。可后面顾洪盯着,他也不好退缩,只能干笑着看着莫大。 莫大拿眼看了看小虎,又盯了眼后面负手而立一派斯文的顾洪。沉声道:“我家娘子不在,今日陶夫人设宴,她一整天都会在付府。” “陶夫人?哪个陶夫人?”小虎还在追问。站得稍远的顾洪脸色却微微一变。他不象小虎一样粗人一个,可是知道这“夫人”二字不是随便叫的。而且,付……轻咳一声,顾洪上前几步沉声问道:“陶夫人?莫不是知府付大人的夫人?” 莫大白了他一眼,竟似颇有几分倨傲之色:“顾大官人知道还问小的作什么?不错!我家娘子就是赴陶夫人之请……原来顾大官人竟不知我家娘子和城中官宦豪富之家都有往来吗?而且陶夫人和孟孺人还要认我家娘子作女儿呢!” 喉节滚动,顾洪眨巴了下眼睛,转过身去竟是有些失魂落魄。走得太快,便没有听到莫大关上门后对着猫在影壁后的娘子笑道:“可是要吓死这厮!看他还敢不敢欺负娘子……” 败兴而归,浑身煞气迅速地泄了下去。 竟不知李玉娘和知府夫人有交情!干女儿?一州之府,可是正四品的官员。虽然是外官,可他这样差了**级的小官,再怎么也斗不过四品大员啊! “可恶,竟被她攀上大靠山,平白占了我顾家的家产……”恨声低喃,顾洪只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顶。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事情发生呢?真是……可恼可恨! 咽了下口水,他猛地回头吩咐道:“小虎,现在就去牙行,告诉那牙人,就说之前他说的那个价钱,我答应了。赶紧着请那买主过来……”看小虎一脸惊讶,他抿起唇,沉声道:“离京也有一阵子了,我也惦记着你姐姐,卖完房子和地,也好早日回京。” 小虎掀起眉,虽然也未全信,却还是满面笑容。 就这样,顾洪用了不过半天时间,就把已经拖了半个月的诸多事情办妥。 姜氏夫妇听闻顾洪这两日便要回京,直惊得面面相觑。这之前,他们就听说顾洪是去了李家,只不知为什么却连门也没进去。而现在竟是一回家就说要回京了…… 姜伯华抿着嘴不说话,一双眼只看着自家娘子。这意思张惠娘自然是明白的,也乐于替官人出头。 “妹夫,你不是嫌我们住在这儿碍着你的眼了吧?怎么突然就要走了呢?”在顾洪急忙解释之际,张惠娘又尖声道:“嫌我们也就罢了,可你怎么连我妹妹留下来的钱都不敢往回讨呢?” 顾洪面色一变,沉声道:“嫂嫂这是在说什么呢?昱儿不是已经说了吗?此事纯属他人污蔑,根本就是没根据的谣言罢了。”顿了下,他又道:“哥哥嫂嫂也莫要信这些话,李玉娘她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张惠娘眨了下眼,从顾洪的话里听出了些别的意思。便挑起眉来冷笑道:“你是怕了是吧?好歹你也是赐同进士出身,现在是个从八品的官。虽然小,也是官啊!怎么就这么窝囊?告诉,你怕了我们姜家可不怕……” 顾洪未置可否,只是笑道:“是,重光知道嫂嫂素来胆大,只是嫂嫂可要小心了……”说话时眼中却是闪过一丝透着狡黠的异芒,张惠娘却未曾看到。 PS:求订阅……先谢过! 第四十一章 惊睹 第四十一章惊睹 顾昱来辞行时,李玉娘小小地吃了一惊。事情和她想得有点出入,她有些奇怪顾洪为什么突然这么快地离开,照她之前的估计,还以为顾洪还会在杭州城磨上一阵子呢! 或许,把他扫地出门真的是个好主意?! 虽然有小小的惊喜,可当顾昱垂下眼帘,低喃“我会想你的,玉姨”时,她还是觉得鼻子发酸,眼中有泪。 到底还是要走的。哪怕真是她的儿子,都还是有一天会离开她的。哪怕再不舍,终究还是要让他走…… “别想着我会去送行,我可不想大庭广众掉眼泪……”很想轻轻拥住强作平常样的少年。可是,到底是有些不合适。李玉娘只是笑着轻轻拍了拍顾昱的肩,温言道:“记住,这里的大门永远都会为你敞开……还有,照顾嫣儿。” 还以为自己不是个婆**人,可到底还是有些过于叨唠。顾氏父子离开杭州城的那一天,李玉娘果然如她所说没有去送行。在商行的二楼,从窗口向下望,看着一辆灰扑扑的简陋马车缓缓驶过长街,看着扒在窗子上仰头向上看的少年,她只是淡淡地笑。哪怕冷眼瞥她的顾洪嘴角的笑是她不喜欢的怪异。 顾氏父子离开杭州,事情似乎已经告一段落。如果不是可儿来向她提出请求的话。 “你是说游湖?和姜家那家人游湖?”看着轻轻皱起眉,手下移轻轻捂着腹部的可儿,李玉娘压低了声音,表情也放柔下来。“我是说,我以为他们已经回余杭了!顾洪走了,顾家的那宅子不是都卖了吗?” 皱着的眉心未曾舒展,可儿叹息道:“我也希望他们回余杭去。可是不知为什么他们还留在杭州,住在客栈里……张氏来的时候官人没在家。” 扬起眉,李玉娘瞪起眼,还没说话,又忙抬手去抚自己的双眼。“我没发怒,没生气……好了!不要再捂着肚子了,我不会吓到孩子的。” 可儿翘起嘴角,低声道:“姐姐不要怪我,你也知道我很紧张这孩子的。” 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李玉娘嗔道:“我看你是招架不住张惠娘那泼妇才是!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居然说什么请咱们去游湖,你不觉得古怪?” “非常——古怪。”可儿歪了下脑袋,“据我听到的消息,是张氏想要与你和解……大概某些人突然意识你不再是从前那个可以呼喝的对象,而是一个值得他们讨好的大人物吧!”笑得灿烂,可儿甚至还搞怪地冲着她掀了掀眉毛。 “是这样?”李玉娘有些奇怪地问着,然后不自觉地就笑了起来。 不得不说,人真的是很有劣根性。有那么一种强烈的感情,是希望从前瞧不起自己的人都用仰视的目光望向自己。带着崇敬、羡慕或是完完全全的讨好。但是,这种不知是自尊还是自卑在作崇的情感,其实是毫无用处的。至少,当李玉娘坐上那艘漂亮的画舫畅游西湖时,心里如此这般想。 或许,真不该一时冲动答应这个邀请。事实上,哪怕张惠娘是在用讨好的眼神来看她,她仍会觉得浑身不自在。那样假的眼神,那样假的笑,她有一种被鳄鱼盯上的感觉,哪怕是一只在流泪的鳄鱼。 画舫不算大,可也属中等了。舫上有擅曲能舞的歌舞伎,美食醇酒,一切能使人开心的东西。粗算下来,这一日游湖所花的费用少说也要有二十两银子。虽然对姜家来说,这二十两银子可能也不算什么。但李玉娘想想张惠娘竟然肯花二十两银子来请自己,还是觉得真的很意外。尤其是对上张惠娘的笑容,她更觉得或许未必只是象可儿说的只是单纯的讨好…… 七月初的西湖,正是最美的季节。红荷映日,满叶如碧,衬上远山苍翠,蓝天白云作背景,直如一副图画…… 此时西湖中还没有日后闻名的三岛。湖中仅有一座小小的湖心寺,甚至还没有三塔鼎峙的奇景。一眼望去,是浩瀚的湖面。画舫轻缓,似乎已经离远处的荷花很近,可许久之后十里荷花仍在湖深处…… 远处渔歌羌笛,近处船娘软语呢哝,舫中丝竹缭绕,混作西湖繁华之声。 如果没有身边一直盯着她的张惠娘的话,这样泛舟湖上的时光的确令人沉迷。 李玉娘微笑着侧过身去,只作没有听到张惠娘的问话,笑着指向不远处那艘小船,“要不要也让那船娘送上一条鱼来,现打现杀,必定鲜美……” 她的话还没说完,可儿已经捂嘴欲呕。撇了下嘴,李玉娘收声回眸,再也不敢提任何一样水鲜。“这孩子生下来,一定有好好教训一下,害我连鱼都吃不到,实在可恶……”嘻笑着,她作势要打:“要不然,我现在就教训他好了……” 可儿失笑,抬手来拦,两人笑作一团,却把一旁耐着性子的张惠娘气得脸色发白。用不善的眼神瞥了她们一眼,便无声地起身往舱外走去。 “气走了……”李玉娘收住有些夸张的笑声。低语道:“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回去,我有些厌了……”眼角一抬,她看着立在一旁的兰香,尴尬地笑了下,“我不是那个意思……兰香姐?” 被她拔高嗓门叫了一声,兰香似乎才醒过神来。转目看着李玉娘,笑得有些尴尬。挑起眉,下意识地往兰香刚才看着的地方看了一眼。李玉娘不自觉地皱起眉来。 站起身,她端起那只装着酸梅子的小碟,递到兰香面前,“你若想吃便拿去好了。这种东西,也只有可儿这孕妇才想吃呢!我光是看着就觉得牙酸了……”声音一顿,她若有所觉地眨了下眼。看着脸色大变的兰香,一时有些无语。 “李娘子,我、我求你……”兰香颤着声音,一句话还没有说完,舱外便已经传来脚步声。兰香身子一抖,再也说不下去,只是用恳求的眼神望着李玉娘。 咽了下口水,在张惠娘迈进门来的刹那李玉娘手一转,已经把那碟酸梅子捧在胸前。顺手拈了一颗塞进嘴里,她的眼泪几乎都要酸下来了。 走进舱中的张惠娘皱眉看了李玉娘一眼,目光下意识地就往李玉娘小腹处瞄来。干笑两声,李玉娘坦然地回视着张惠娘打量的目光,“我最喜欢吃酸的了!真的,很好吃……张娘子也来一颗!” “李娘子的口味真是奇特,这种东西,我就是怀着崇哥儿的时候也不喜欢。”张惠娘撇了撇嘴没什么兴趣地表示拒绝。 李玉娘笑笑,也不说话,回头坐下立刻便端了一杯茶送到唇边。不好嗽口,她便把茶水含在口中,饶是这样,还是觉得两腮都发酸。抬起头和兰香感激的目光一对,她便作无事人一样移开了目光。 转过头去和可儿低语了几句,她便歉然起身往外走去。兰香抿起唇,左右瞅了两眼,便悄然无声地跟了出去。 “这首词倒是唱得不错,看来杭州城里的歌伎倒不单只是卖一张脸的。”张惠娘酸溜溜地说着,收回盯着前面歌伎的眼神。有些惊讶地问:“怎么,李娘子她……” “大概是去净手了。”可儿笑笑,随手拈了一颗酸梅子放进口中,“姐姐也是,不能吃却还要逞强,这会儿大概叫苦了……”她说得无心,没有留意到一旁的张惠娘突然怔住的神情。 “原来李娘子不喜欢吃酸的吗?”低声问着,张惠娘转过头去望着舱门处垂下的那道珠帘,双目渐渐亮了起来。 在船尾的甲板上,遥遥望着远处的漫天红荷。在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时,李玉娘没有说话,只是抱起肩慢慢转过身去望着来人略有些惊慌的表情。 看着兰香脸上忐忑的表情,李玉娘也不觉惊讶,只是低声问道:“还没有人知道吗?” 摇头,兰香咬着唇,眼中泛上一层泪意,“我不敢说,我怕……李娘子,我求你,不要说出去!我不想再重复一次……” 虽然兰香说得含含糊糊,可李玉娘却有些明白了她所要表达的意思。低声一叹,她晃着脑袋与兰香擦肩而过,“不管怎样,你早晚都是要说的,还是去找姜大官人吧。” 转过拐角,李玉娘似乎还能听到后面隐约的低泣。脚步顿了下,却没有回头。她苦笑着径直走回船舱。目光扫过座位,却不禁一怔,“张惠娘?她刚才不是在这的吗!” 被她焦急的神情吓到,可儿茫然地回头,“净手去了,你没看到她吗?好象是吃坏了东西……” 净手?百试百灵的借口。 李玉娘皱了下眉,只觉得心中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不会是那么巧就被发现了吧?兰香…… 迎着可儿询问的目光,她抿唇一笑,“我想今天的东西真是有些问题,我也要再去一次……”话没说完,她转身就走。在她身后,可儿正慌张地丢掉手中的桂花糕。 不要有事,不要有事…… 心中默念,李玉娘几乎是一溜小跑。却在拐角处又慢下脚步。听着船尾处传来的说话声,她忍不住拍了下额头。看来老天爷根本没听到她的祈求。这下好了,兰香的孩子…… 悄悄探出头去,虽然看不到张惠娘的正面,可光是一张侧脸,也知道这会儿她大概早就气炸了肺。 “没听到我在问你话吗?小贱人!”大声喝骂着,张惠娘控制不住满腔的怒气,一气耳光扇在兰香脸上。被打得脸一歪的兰香用手捂着肚子,抬眼哀求:“娘子,求求你,不要打了。” 目光下移,看着兰香捂着肚子的手,张惠娘眼中现出一抹冷厉之色:“你是真有了是吗?你老老实实地跟我说,这贱种是谁的!?” 愕然抬头,兰香颤声道:“娘子知道的,除了大郎,没有别人……” “胡说八道!你这种小贱人就是在外面勾三搭四又有什么稀奇!”张惠娘喝骂着,又是反手一记耳光。 兰香合了下眼,咬着唇低喃:“娘子明明知道的……我跟着大郎也有十年了,虽然不过是个通房婢女,可什么是妇道,我还是懂的。娘子若真觉得这孩子不是大郎的,又何必这样生气呢?” 张惠娘闻声大怒,一只手扬起眼看就要落在兰香脸上。兰香却突然猛地一抬手竟是用力抓住了张惠娘的手腕。 “你、你想干什么?反了你了……”张惠娘大怒,大骂道:“还敢抓着我,你个不要脸的小娼妇,仗着谁的势敢这么对我!” 抬眼,怔怔地看着张惠娘,兰香颤着声音道:“娘子,自我进了姜家的门,就一直敬着你供着你,我是恪守了下人的本份,可你是怎么对我的?你以为我真不知道当年我可怜的孩子是怎么没的吗?我胆子小,怕了你,连吭都不吭,你就真当我是傻的没感觉不会痛啊!张惠娘,你就不觉得心里有愧?晚上睡不着觉吗?” 被兰香一声大喝有些震住,张惠娘瞪着她,突然发难,扬起另一只没被抓着的左手便打了过去。“小贱人!你要造反了是不是?当自己是什么东西?连个妾都不是,也配生姜家的孩子?我告诉你,只要我在一天,你就别做梦了!” 被她一记耳光打得头都偏了过去。兰香抬起头来,嘴角沁出血丝,看着张惠娘的眼神却是有些发直。“张惠娘,这些年来,你想着法儿地折磨我,难道还不够吗?!”说着话,人已经合身扑向张惠娘。 眼看着两人谈崩,接下来便是一场大战。李玉娘只怕兰香吃亏,抽回头靠在身后的墙上,她深吸了两口气正要抽身走出去,便突听一声尖叫。 吓了一跳,她探出头去,立刻瞪大了眼,看着不知怎么地就吊在船外,只用双手抓着船梆的张惠娘。一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怎么张惠娘竟掉到外面去了呢? 看着兰香蹲下身去,似乎是要拉张惠娘的样子。她抿了下唇,正想走出去,就听到兰香低声问:“想要我救你?真是可惜,我很想看到你在水中挣扎的样子呢……”说着,便站起身来,抬脚踩上张惠娘把着船梆的手,狠狠地碾踏着。 李玉娘愕然抬头,看着兰香平静的表情,还有那双有些发空的眼睛。一时竟迈不动双脚。 尖叫混杂着救命声,可是只叫了一半便戛然而止。李玉娘眼睁睁地看着张惠娘就那样掉进湖中,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听到兰香的惊叫声。 毫无征兆的,就这样同惊叫着救命,跑过拐角的兰香打了个照面。目光一对,眼中都现出震惊之色。只是兰香一惊之后便立刻静了下来。在前面传来脚步声,有人涌过来时,她突然猛地抬起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两下耳光,又撕着头发大声哭叫道:“我家娘子掉进水里了,求求你们,快救救她。我家娘子不会游水的……” 怔怔地看着兰香,李玉娘连眼睛都不会眨了。眼前这个哭得梨花带雨一般伤心欲绝的女人真的是那个她认识的兰香吗?她不知道…… 所有的人顺着她的身边往船尾处奔跑,她却逆向缓缓地往船舱走去。走了很远,她回过头去,目光正瞥见兰香正转过去的侧脸,看着她嘴角那一抹几乎不易察觉的笑意,李玉娘猛地打了个冷战。 走到舱门,正好看到挺着大肚子慢了一拍走出来的可儿。看着可儿惊慌的样子,李玉娘很奇怪自己居然还能笑出来,“没事,不用怕,只是……张惠娘掉进水里了!很快就能捞上来的……” 的确,就象她说的一样,很快就捞上来。只不过捞上来的张惠娘已经变成一具正在慢慢变冷的尸体。 虽然生在泉州,可是自恃大家闺秀的张惠娘不悉水性。海城之女便这样溺死在小小西湖之中。 站在甲板上,扶着可儿。李玉娘怔怔地看着跪在张惠娘尸体旁边痛哭的兰香,只觉得身上很冷。明明是七月天,却觉四周一股寒气袭人,让人心里隐隐有些发毛。 船靠上白堤,闻讯赶来的姜伯华神情麻木,站在尸体上首五步远的位子,怔怔地看着张惠娘被头发污泥糊住的脸,似乎是有些不失所措一般。 兰香痛哭着靠近他,就那样哭着倚上姜伯华,“大郎,都怪我,怪我没有照顾好娘子……”说着说着,竟似再也支撑不住一样直接倒了下去,栽在姜伯华怀中。 姜伯华一惊,倒是终于回过神来。扶着兰香,正不知该如何时,便有跟来的婢女抢过来扶住兰香,又有大夫赶忙过来探指把脉。 不过半柱香功夫,已经抬头喜道:“恭喜大官人了,这位娘子有喜了!” 闻言一怔,姜伯华看看兰香,又看看甲板上的张惠娘,一时竟不知该顾哪一头。就在这时,倒在婢女怀中的兰香幽幽醒来,泣道:“大郎不用管我,还是先料理娘子的……身后事吧!娘子啊……”哭了几声,她目光一转,竟是看着李玉娘柔声道:“劳烦李娘子先送我回客栈可好?” 李玉娘捏着拳头,抬眼望去,白堤上正走过来几个穿着皂衣的衙役。顺着李玉娘的目光看去,兰香的脸色微变,突然压低了声音道:“李娘子不想听听我说的话后再做决定吗?我保证,我要说的你一定想听……” 目光微闪,李玉娘迟疑着,到底还是走过去扶住兰香。回过头,看着转过身对他施礼的姜伯华,李玉娘抿紧唇。目光一转,看看一脸惊讶的可儿,只低声道:“现在什么都别问。” 扶着兰香,上了马车。李玉娘便立刻松开手,直接退到兰香对面的座位,恰好是把同车的可儿拦在身后。 抬眼看着她,兰香幽幽道:“李娘子,我也是个有身子的,你怕什么呢?” “若你不是有了身子,我可能就不觉得害怕了。”李玉娘盯着兰香,想了想又道:“我知道女人为了孩子有时候会比护崽的母虎更凶狠。” 嘴角轻扬,兰香沉声道:“李娘子既然知道我是有苦衷的,想必会为我保守我们之间的这个秘密吧!” 李玉娘哼了一声,还没说话,可儿已经皱眉问道:“到底什么事?姐姐,你们……” “我看李娘子也不想同你说的!”兰香眼帘微垂,忽然笑道:“李娘子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我家娘子突然要请你游湖吗?” 目光一凛,李玉娘到底压不住好奇心,“你说!” 兰香抿唇浅笑,似乎早就预料到李玉娘会问。“其实,我们搬家那天就有人来找顾大官人,说是你占了顾家的家产……”看着扬眉现出怒意的李玉娘,她嘴角的笑意更深,“好象顾大官人原本想找你的,可是不知为什么却又改变了主意甚至立刻就离开了杭州。不过他临走时倒是暗示我家娘子,可是去衙门告你了。” “告我?真是荒唐!张惠娘哪只眼睛看到我占了顾家的家产?”怒极叫出后,李玉娘又醒过神来。看着兰香,隐约觉得自己好象是中了计似的。 可兰香却没看她,只是笑道:“我家娘子也觉得顾洪的话有些可疑,所以才没有立刻去衙门。今日游湖便是想先探探你的底……李娘子,如果我说,你保守我们之间的秘密,我就劝我家大郎放弃告你的念头,你觉得这笔买卖是不是对双方都有好处呢?” 失笑出声,李玉娘看着兰香既惊且怒,“姜伯华去衙门告我能告到什么?就凭那些流言?还是顾昱要作证说我占了他们家的钱?兰香,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被你吓上一吓便怕了?告诉你,你让姜伯华尽管去告,如果他真能告赢了,真是赚到了!” 咬了咬唇,兰香低喃:“这样不好吧……就算告不倒你,可是这一场官司打下来,杭州街头巷尾都要议论李娘子你了……你知道,有时候就算只是流言绯语,可传多了别人也会当真的。到时候对李娘子你的名声实在很有影响的……”抬起头,她定定地望着李玉娘,“怎么样?现在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只要好好想上一盏茶便好……” 第四十二章 红白事 第四十二章红白事 锣鼓喧天,琐呐齐鸣,混杂着僧侣念经的声音,吵得连说话声都听不清楚。 繁杂,混乱或者说热闹之极。多令人惊奇,这样的热闹竟是不论红事还是白事。 微微侧过头,可儿在李玉娘耳边大声叫道:“我觉得刚才在大街上迎亲的队伍里我看到过那个男人……” 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李玉娘也不觉勾起嘴角,有些荒唐或是可笑。但的确是同一个人吧?就在刚刚,她还看见那个吹唢呐的男人在迎娶蓝蓉的队伍里吹着喜乐,可是一转眼就又站在这一场丧事中,用同一支唢呐吹着凄凄惨惨的哀乐了。 “《普庵咒》……我是说,他现在吹的这个。我还记得那回操办姜娘子的丧事时也是吹了这个曲子——或许也是同一群人也说不定。” 转过头,李玉娘望着看起来有些担忧似的可儿,垂下头静了两秒后才道:“如果你想说我些什么,我会听着……”抿着唇,她等待着,可是过了很久仍没有听到想要听的。抬起头来,李玉娘眨巴着眼睛看着目光仍然温和的可儿,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如果你批评我,我会觉得好过一些。可儿,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做的决定到底是错还是对……甚至,我不知道我所对你说的那个关于同情兰香的情有可原到底是不是只是为自己找的一个借口。或许,我根本只是自私地选择了可能对自己最有利的一面……坦白说,我的确不想与人公堂对质。哪怕……”在现代,这种民事诉讼已经成了普遍现象。可是,现在的大宋翰仍然在说“生不入公门,死不入地狱”。 没有回答她的话,也没有如她所愿大声喝斥她,可儿只是伸出手握住她有些冷的指尖。平声道:“已经过了头七,今天姜家的人就会护送灵柩返回余杭。不管怎么样,以后你都不会再看到兰香,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是啊,不出意外的话……”抬起头,目光远远地落在跪在灵棚中哭得似乎悲难自禁整个人都半趴在灵柩上的女子。李玉娘轻轻摇了摇头。 大概有所觉察,兰香抬起头远远地往这边看了一眼,却立刻便扭过头去同急急过来请示的下人说话。 为了停办灵柩,操办张惠娘的丧事,姜家特意租下了这座小寺院的后院。虽然过了头七,灵柩就会带回余杭安葬。且诸事繁杂又行事不便,可一切该有仪礼的却没一样少的。甚至可以说,张惠娘的葬礼比想象中隆重而得体。可操办这一切的人,却是兰香。那个无人知晓断送了灵柩中妇人的女人。 有些荒唐可笑。可事实便是如此,姜伯华此时此刻竟是全不管事。也不全是,那些接待来宾与人寒喧接受问候安慰怎么着也算是正经事吧? “如果张惠娘看到现在这一切,会怎么说。谁能想到,一个通房婢女也能让姜家所有的下人都服服帖帖。哪怕他们每一个都明白她下达的命令不再是为主母传达,而是完完全全出自于她自己。”低哼了一声,李玉娘叹道:“看来不只是我一个人小看了她。” 可儿抬眼看着她,还未说话,身后突有一人挤了过来撞在她的身上。还好李玉娘及时扶住她才站稳了身。还未醒过神来,两人便看到一个一身丧服的微胖少年窜进灵棚。 “姜崇?”和可儿目光一对,李玉娘偏了下头挑起眉来。 不是没有看到姜崇的身影,兰香皱着眉,对着面前的婆子挥了挥手,沉声道:“就照我说的去办,半个时辰内我就要看到灵柩被抬出门去。” 打发掉那婆子,兰香回过身温言道:“小郎,不是叫你等在房中的吗?怎么又跑了出来呢?”说着话,抬手就要摸姜崇的头。只是她的指尖刚刚碰到姜崇,姜崇便立刻闪了开去。甚至直接抬起头用厌恶的眼神看着兰香,恶声恶气地骂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想命令我!” 兰香脸上的笑有些僵滞。在她身边的一个婢女立刻便替兰香说话道:“小郞,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这些天兰香娘子可是为娘子的丧事操碎了心,明明有了身子,都不知道好生歇着,你怎么都不知道感激呢!” 姜崇扭头瞪着那婢女,突然一口口水吐了过去,“你叫她娘子?她也配做什么娘子?不过是个婢女罢了,就是真生下了小孽种,做了如夫人也还是个贱人!” 那婢女捂着脸,委屈地看着兰香,似乎想要抱屈,可张张嘴还没说话,兰香已经一巴掌打在她脸上。那婢女愕然睁大了眼,可在触到兰香的眼神后又立刻垂下头去抿着唇不吭声。 兰香也不理她,转过身望着姜崇,柔声道:“小郎莫要理她,尽说些混话。什么如夫人?兰香什么配呢!”看姜崇冷哼一声扭头不看她,兰香却仍保持温和的笑意,只轻声道:“小郎,可想余杭老家?我想,娘子也很想早点回余杭的……俗话说人死为大,入土为安。小郎你也不愿意因为自己耽误时辰吧?” 姜崇抿紧了唇,抬眼看看兰香,也不再闹了。只是临走时却还是恨声道:“你别以为我是听了你的话!” 兰香一笑,却不说话。转过身时,目光远远地望向李玉娘,却是无声地点了点头。 “看来,姜家的战争才刚刚开始……”当长长的队伍自寺院一直漫延至长街时,李玉娘望着那渐远的一片白,心中很好奇日后的姜家会有怎样的故事。只是,不管怎样,那都是与她无关的事了。这个世界,每一扇门后时时刻刻都在发生着故事。而战争,也在不断地继续。分不清什么时候是结束什么时候又是开始…… 转回商行,正巧和小红前脚前后进门。一看到李玉娘,她便笑着迎了上来,“娘子,贺礼我已经送到了,刚我还一直送咱们的蓝小娘子进了朱家呢!这会儿应该也快开席了,娘子真不想去凑那个热闹?” 回过头,李玉娘抿唇浅笑:“朱家热闹吗?可看到朱家云娘子了?” 小红见问,立刻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怎么可能没见到呢!就是恨得牙痒痒的,她不还是得一样坐在上首喝那杯茶吗?” 李玉娘垂下眼帘,嘴角的笑意多少带些幸灾乐祸。 虽然蓝蓉是妾,可是因为是如夫人,属贵妾。所以也一样有聘书、彩礼、嫁妆,只是结亲当日,却没有新郎亲迎。入门之礼拜堂之礼,不拜天不拜地不夫妻交拜。 没有红幔结彩的大堂之上,她只能一人孤零零地跪在堂前给坐在上首的大郎、主母敬茶。这一拜,这一杯茶,无论是跪在堂前的人还是坐在上首的人,想必都是心中抑郁。可是当着满堂宾客,也只能把眼泪默默咽下了。 想起时很是感慨,可是对今日的两个女主角她却毫无半分同情。“我的贺礼,不知道她们会不会喜欢。” 可儿抬起头,看着李玉娘嘴角的浅笑,笑道:“姐姐送那么厚的礼,要是我,定是喜欢的了。”顿了下,她又道:“我还当姐姐不喜欢那个蓝蓉呢!” “是,我是不喜欢她,不过我更不喜欢云氏。”李玉娘偏着头想想,突然就笑了:“我真想看看云氏看到蓝蓉戴我送的那套首饰时会是个什么表情……”光是想象,她就觉得很是痛快了。 就象李玉娘想象中的一样,在朱家大宅中,当云氏看到蓝蓉戴着的那一套首饰时,整张脸都变了颜色。 那是一套精美的金首饰。钗、簪、耳坠、项圈、金钏等,一套合计十样。一色的千叶攒金牡丹,细细的金丝巧妙地盘出一朵雍容大方的牡丹。 这一套首饰,云氏极为熟悉。那一年她生下朱煦时,朱子钰送了她一套首饰作礼物。无论是款式、件数都和这个一模一样。据说杭州城里仅有一套,乃是名家所铸。只是几年之前她便已经不再戴了。可眼前的蓝蓉,周身所戴分明就是她珍藏在匣中的那套金牡丹。 明明只是个贱妾,可因着那全套的金饰,衬着那件粉红的嫁衣,竟也有几分富贵之气。 云氏紧紧盯着蓝蓉,指甲蜷起,几乎折了那蓄了许久的指甲。心中恨极,却不能在众人面前发火。抬起眼,她冷冷地看着坐在桌几另一端的朱子钰。看着他嘴角噙着的那一抹浅笑,眼神越发冷厉。 他是故意的!故意也送了这样一套首饰给那贱人!他怎么敢?竟然在这样的场合里如此辱她?早知如此,昨日那一杯茶她就不该饮下,而是该直接泼在这贱妇的脸上…… 坐在她下首的朱煦抬起头来,目光在母亲的脸上一扫而过。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异样,可她就是敏感地觉察出母亲有些不对的地方。扭过头去,她看着垂首立在下首的蓝蓉,不禁皱了皱眉。 这叫蓝蓉的,实在是不识趣。才入门第二天就想和母亲对着干了吗?居然如此盛装,甚至比昨日行礼时还要华贵。看来,比家中这几个姬人更不懂什么叫作规矩。 不是没有察觉到打量着自己的恶意目光。蓝蓉却仍只是淡淡浅笑,一副温婉之态。昨日小红送上这套首饰时就曾经告诉过她这套首饰同云氏的一模一样。甚至小红还在她耳边笑嘻嘻地低语:“从今以后,朱家的什么东西都不是唯一的了。我家娘子先预祝娘子的成功了。” 左思右想,她没有按最初想法把这套首饰深锁箱柜。不管她如何低调如何隐忍,云氏也必是不能容她的。既然如此,她倒不如反其道而行…… 微微抬头,眼中还带着一丝羞怯之意。蓝蓉刻意压低声音,以最卑微的姿态道:“蓉儿准备了几件礼物,送与小娘子和几位姐姐做见面礼,若是唐突,还望娘子莫要恼我……”说着,便招手唤过婢女过来。锦缎托盘中,放着几件精巧别致的首饰,看起来虽然不贵却也讨人喜欢。 云氏嘴角噙着笑,看着蓝蓉四处殷勤献媚,巧笑讨好。心中早就气得牙痒。可恼!昨日堂上她饮了茶送了只玉镯,今日这贱人便要还以颜色是吧? 心中恨恼,哪怕表面再无异色,可眼中却是隐有厉色。站在最下首正陪着笑收下蓝蓉送上的一只玉镯的一个小妾,抬头撞上云氏的目光,心头一惊手一颤,手中的玉镯便掉落在地。立时碎了两半。 朱煦“扑哧”一笑,瞥着那姓王的小妾笑道:“王姬人就是恼了蓝姨夺了你的宠,也不该这么糟蹋东西啊!再怎么说也值个几两银子呢!”说着话自托盘中捡了一只金制蝴蝶簪,打量了两眼却顺手丢给身后的婢女,“春花,这只簪正合你用。还不快谢谢蓝姨。” 那春花立刻欢天喜地似地连声称谢,哪管蓝蓉脸上的笑容有刹那的呆滞。 坐在上首的云氏心中大快,可嘴上却还是嗔道:“煦姐儿,莫要胡闹,东西值不值钱是另一回事,总是你蓝姨的一片心意,怎好糟蹋呢?”说着,又笑看着蓝蓉道:“妹妹今日戴的这套首饰真是好,可是大郎送你的?他的眼光一向都好……” 蓝蓉抿唇一笑,深情款款地把目光瞥向朱子钰,却是没有下面回答云氏的问题。 朱子钰皱起眉,直觉这厅中的气氛实在是不好,却不知道这引发争端的不过是一套他早就忘了的首饰。 站起身来,他拂了拂衣袖,平声道:“好了,这算全了礼数。就这么都散了吧!”说着话,人已经往外走去。 眼见朱子钰就要出了花厅,蓝蓉忙低唤一声。目光怯怯地望着朱子钰,说不出的欲语还休。那新妇的柔媚风情,倒让朱子钰为之心中一动。想了想,便伸出手一招。蓝蓉立刻小步追上去,毫不掩饰喜悦之色。 留在厅中的女人们看得个个心中泛起酸水。甚至已经有人忍不住抱怨道:“这位蓝娘子实在过份,不把咱们看在眼里也就算了。怎么敢当着主母面前如此放肆……” 抬起眼,冷冷地瞥了一眼那说话的罗氏妾。云氏一言不发,起身缓缓出了花厅。可随在她身后的于嫂却是落后一步,在走过罗氏时,突然抬手一记耳光扇在罗氏脸上。 被打得愣住,罗氏捂着脸怔怔地看着于嫂却不敢出声。这时候的妾,若是如夫人,尚还有些地位。可象她这样不是特别受宠的妾,别说是被主母身边的得力人打了,就是随时被骂都是平常。哪里还敢再多说一字半句。 于嫂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道:“若是觉得冤,尽管去大郎跟前哭诉。要是不敢,那以后就管好你这张嘴!”看着罗氏抿着唇,低下头去,于嫂有些得意地挑起眉,笑盈盈地走了出去。 她才一出去,几个妾便都围了过来。王氏尤自愤愤地道:“罗姐姐受委屈了!那于婆子真是越来越过份了,仗着娘子谁也不放在眼里。姐姐就应该去大郎跟前狠狠告她一状,看她以后还敢不敢欺负姐姐……” 罗氏抬眼瞥着为她打抱不平的王氏,心中暗恨。刚才她被打时王氏在哪儿呢?这会倒想指使她出那个头去。哽咽了两声,她捂着脸哭道:“妹妹不要说了,总是我命苦。要是我也有个有钱的哥哥哪里还用得这样……王妹妹,我是个失宠了也便是了,可这回那蓝氏入门,可是苦了你。那女人要争宠还不得拿你先开刀吗?” 王氏心中一惊,虽然瞧着罗氏那做作的样子,多少觉得这是有意唬她,可到底还是在心底怕了。 一群妾在花厅中你怜我惜你时,云氏已经回了房间。一进房,她便低声吩咐婢女关上门。朱煦有些奇怪地瞥了一眼母亲,却还是示意婢女照做。 这头门刚关上,那头云氏便猛地抓起案上插着一枝新荷的花瓶狠狠掼在地上。听到瓷瓶碎裂的声音,朱煦的眉毛一跳,静了半秒后才扑过去抱住云氏。“娘,不要为那些小贱人气坏了身子!你想想我,想想熙哥儿……” 猛地回头瞪着朱煦,云氏冷笑出声:“你还让我想熙哥儿?” 自知失言,朱煦抿起唇,涩声道:“娘只当是为女儿好,多多保重身子。要是娘病了,女儿岂不是要被那些人欺负死……” 摸了下女儿的脸,云氏眼中泛起湿意,“我知道我的女儿不会那么没用的。”虽然如此说,她却似回复了理智。轻轻拍了拍朱煦的手示意她放开自己。 撩了下头发后才沉声吩咐:“打开柜子!”看于嫂开了柜子,她又亲自过去用袖袋中的小钥匙打开内里的一口描金漆箱。自里面拿出一只金漆匣来。 朱煦有些惊讶地看着母亲掀开匣盖,脸上现出一抹说不清到底是怀念是悲愤是怨恨还是什么的复杂神情。更觉奇怪。 “娘,”低唤了一声,她走过去看着匣中的首饰。不禁一声低呼:“这首饰……” “很眼熟?和刚才蓝蓉戴的一模一样是吧!”指尖轻轻抚过匣中金钗上那朵数不清是由多少金丝攒成的牡丹。云氏眼神复杂地轻笑。 “或许,你爹已经记不得曾经送过我这样一套首饰了。也有十三年了……”幽幽地望着站在面前眼带担忧之色的女儿,云氏伸出手轻抚着她的脸颊。有些恍惚。 也不是没有过好时光的,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便已经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收回手,她仰起头望着头顶的天花板。阳光投射进来,在那些亮的光线中游浮着无数的尘埃,静静地落下,在没有阳光的地方,寂寞地等待着被人抹去。 不知是不是有灰尘落在眼里,她觉得眼睛有些刺痛。可泪水还未涌出便已经被抹去。没有回头,她冷冷地吩咐:“去找把捶子来。” “娘……”朱煦若有所觉地叫着,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虽然一直被娘教导着如何成为一个好主母,在许多时候成熟稳重得象个大人。可是在娘跟前,她仍然是个时而会无措的少女。 没有去看女儿。云氏把匣中的首饰一件一件取出,仔细地在案上一件一件摆好。迎着阳光,这些许久没戴过的首饰仍然闪着灿烂的光芒。 “有时候夜里睡不着时,我会拿出这些首饰一件一件地看,一件一件地擦拭,用软布蘸着浓浓的米汤细细地擦过,偶而还会上一层油……”抬起眼望着朱煦,云氏忽然笑了起来:“煦儿,你不要象娘这样傻。要不然娘会心疼的……” “娘,”颤着声音唤了一声,朱煦忍不住扭头擦了擦眼睛。又去拿那些首饰,“娘要是不喜欢了,就把它放起来好了,什么时候想看再看……”声音一顿,她越过云氏的肩膀,看着拿来锤子的于嫂,再也说不下去。 云氏也不说话,伸手推开女儿的手,自于嫂手中接过锺子。眼神定定地望着桌上的首饰。不知是不是阳光太烈,总觉得这些反射着的金光,有些刺眼。 双目合了下,再睁开,冷冷的。她抬高手,手中的锤子重重地落了下去。近似疯狂,她毫不停歇地一下又一下地挥着手中的锤子。 因为瞄得不准,有好几下都并没有捶到首饰上,而是直接捶在桌子上。可是,到底还是有几件首饰被砸得变了形。 那些精细的金细断裂开来,原本完好精巧的牡丹象被践踏过的鲜花乱成一团…… 朱煦默默地看着母亲,看着她似乎终于砸得累了。抛下手中的锤子,看着桌上的首饰,忽然放声大笑,笑得连眼泪都流了出来。忽然间,便打了个冷战。 是不是,这世上每一个妻子都会伤心?还是,只要不给心交给谁,便可以一世快活?! 怔怔地看着母亲转过头来对着她笑,她眨了下眼突然间抿唇微笑。 母亲,我不会是下一个你!绝不会…… PS:求订阅,勿盗。谢谢。顺便自荐《重生之星光璀璨》九十年代香港娱乐圈的故事 第四十三章 花好月圆 第四十三章花好月圆 八月中,天气仍然酷热,只在入夜后才有习习凉风,让人恍然意识到已经入秋。 将近中秋,桂花扑鼻,整个杭州都是沁人的香。就连房间的花瓶里,都插上一两枝娥黄的桂花。 不知是不是因为快到节日,李玉娘总觉得自己身边的人个个都陷入莫名的兴奋。这会儿,她半眯着眼,似睡非睡中都能听到小红和茵儿兴奋的声音。 “蒲娘子真说要款待咱们赏月?其实,我还是喜欢沈娘子家的庭园,尤其是他家那座小湖……啊,还有,王娘子家的更漂亮。比咱们两家的园子漂亮多了……”小红嘟着嘴,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和衣卧在榻上的自家娘子。又不是没钱,也不知为什么娘子偏偏喜欢住在小园子里。 看着小红的眼色,茵儿嗔怪地瞥了她一眼,“赏月的事情且搁下吧娘子吩咐你做的事情你完做了吗?礼单上的那些位,可没一个是好糊弄的。你要是漏了哪个让人家觉得是娘子怠慢了,可就真是惹了大祸……” “我办事你不放心吗?”小红撇了撇嘴,突然皱眉道:“茵儿,你最近是不是在商行管人管得顺手了,也看我做什么事都不合你的意了?” 茵儿一愕,忙拔高了声音否认道:“怎么会呢?我不过是好意提醒你一声罢了……” 听着小红只是低哼,李玉娘轻轻皱起眉来。一声轻咳,满意地听到两个婢女立刻收了声,急步赶过来。她便趁势坐了起来,瞥了茵儿一眼,她淡淡吩咐道:“去忙吧,我这里有小红就好。” 看着茵儿应了一声,开了门径直往楼下去了,小红虽然没说话,可嘴角却撇了起来。 李玉娘静静瞧着,也不说话。直到喝了一盏茶放下茶杯后才平声道:“小红,还记得你和茵儿初进李家的时候吗?” “记得,小的最是现在还记得娘子当时穿的那身绣着金丝牡丹的衣裳……好象后来娘子很少穿了。”小红笑着应了一声,低头浅笑,忽有些感慨。 那一年,她满了十二,被爹象从前对待姐姐一样卖给了去乡里选人的徐婆子。原本徐婆子还应承说看看能不能把她也卖到和姐姐小青一处去。却不想那位白娘子并不打算再买个婢女。就是这时候,娘子出现在她眼前…… 看着小红的神色,李玉娘也知这少女必是有满腹感慨。两年多了,她也还记得那一天。因为要选几个合用的人,她还被王香萃怂恿着穿了件金丝金鳞的衣裳。说是这样才不会被那些个没眼色的小蹄子们看轻了。 也的确是人要衣妆,那一天徐婆子跟前跟后陪着笑脸不说,那些她手下养了些日子的小姑娘们也一个个眼巴巴地瞧着她,尽是讨好的目光。 她却是一眼就看中了茵儿。那个不说话,看起来却是行事稳重的少女。原本只用一个也是够了的。却不想临走时一个少女仆到她脚下,大声哭求买下自己。那时她才知道自己去的时间巧到极点,若是再晚上一天,这批少女就会被送到京中。那时候就不知道是卖到哪家去了。也是心存善念,看那唤小红的丫头生得机灵,又是白薇身边婢女亲妹。留在杭州实在是好过被卖到京中。就这样,她买下了毛遂自荐的小红。这一恍就过了两年多。 “小红,你是个机灵的。我也觉得这两年用你用得顺手。可年纪渐长,总是要嫁人的。就不知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李玉娘突然问出这话,问得有些突然。原本还笑着的小红便变了脸色,一时之间发怔,有些不知所措。 之前她曾听姐姐说过那陆大娘还曾想过让她做了陆都头的妾,还好白娘子和陆都头都不允。她知道姐姐在善堂管着的那个什么培训中心认识了一个木匠学徒,早就想好了过几年若能赎身便嫁那小木匠。那时候她还笑姐姐不知羞,把话说得那么白。可过后也不是没有想过自己的事。只是这会儿突然被娘子一问,她还是慌了神。原来自己也到了该考虑出路的时候了。 “娘子,您之前不是说过,到时候许我和茵儿姐姐自由之身吗?茵儿姐姐还说您允我们自由做主——婚事。” 竒_書_網 _w_ω_ w_._q_ ǐ_ S_Η_U_九_⑨_ ._ ℃_ o _Μ 听着一向说话爽直的小红也有些吞吞吐吐,又刻意用了尊称。李玉娘不禁扬起嘴角笑了起来。 “你放心,我说过的话自然是算数的。只是有些事在做决定前还是要问过你才做的。”迎着小红奇怪的目光,李玉娘淡淡道:“若回复自由身,你是打算回乡与父母做伴还是另有打算呢?” 见问,小红咬着唇半天没有说话。真要回乡下?那个只疼儿子对她们几个赔钱货冷如陌路的爹见了她会怎么说?更何况,在杭州数年,她想起乡下那常是泥泞满地的小路就已经心生厌烦。怎么甘心就此回去那个几步路就可能踩上一堆牛糞的地方呢? 瞧着小红的神色,李玉娘不用再追问也知她的答案了。笑了下,她温言道:“茵儿这些日子料理商行诸事,我很是满意。所以有意提升她做商行的管事……” 看着小红不自在地呶了下唇,她又道:“而且我说过她若愿意,便是日后得了自由嫁了人也可以一直在商行中做下去。小红,你们都是我身边的人,我不会厚此薄彼。若你愿意,也可以同茵儿一样,即便嫁了人也可以为我做事——我许你一个内宅总管如何?虽然,就是日后也未必会有多大的宅子,可总是让你有用武之地的。” 小红眨巴着眼睛,看着微笑的李玉娘,简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从她进李家,李家就没什么总管过。通共也就那么几个人,谁管谁呢?可现在,她、她要当总管了?要是以后娘子再多买几个人的话…… 有些好笑地看着满脸喜色,完全忘记了对茵儿不满的小红。李玉娘笑着摇了摇头,此时此刻,她自然是不好多说。可眼下她虽然没想过买大宅,养上一群下人。可在她心里,对未来却自有一番规划。 “把礼单拿来我看,若是准备得差不多了,下午就叫人送过去吧眼看着,便要中秋了……” 吐出“中秋”二字,她不禁有些恍惚。又是中秋了…… 还记得去年那个中秋之夜,她和萧青戎手牵手漫步在瓦肆中。明月当空,繁星如眸,远处是丝竹鼓乐,身边是欢声笑语……虽然,夜深时一场雨惊散了冶游赏月的男男女女。可当萧青戎举起外衫遮在她的头顶,拥着她在雨中狂奔的时候;还有当他们倚在屋檐下看着雨檐上方透明的雨滴串成珍珠,坠入檐前洼坑的那个时候,她心中仍是一片欢喜…… “萧青戎,你现在好不好?知不知道我很想、很想你……” 思念成灾,李玉娘俯在桌前把萧青戎的信读了一遍又遍。已经是第四封信了,一贯的报喜不报忧。虽然字里行间都是思念,可这样的时刻,却只让她心绪沉郁…… 可儿还兴致勃勃地要举办赏月宴。可若是中秋夜与许山共饮,可并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事。就算她可粉饰太平,只作毫无心结。可许山却未必吧她还记得半个多月前许山终于收到高丽来信时,冲到商行里对她刻薄而愤恨的指责。 的确,她是没光明正大地来什么商业对决,是动用了裙带关系,可是又怎么样?随他气随他恨吧其实,他的情绪现在对她真的已经是无所谓了。或许,对于三娘来说,也不那么重要了吧? 胡思乱想时,听到敲门声。李玉娘抬起头,看着小红迎上去挽着茵儿有说有笑的样子,不禁抿嘴微笑。其实,这些日子来她一直都在琢磨这两个婢女。得承认,这两个丫头一动一静,各有所长,让她省了不少事。虽然也都有各自的缺点,可是她如果另换两个丫头带在身边,又得花多少时间才能调教成象她们一样呢?与其那样,倒不如一直把她们留在身边。一个主内一个主外,虽然彼此或多或少会有竞争之心,可只要不是闹得太凶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茵儿温言和小红说了几句话,便笑着过来递过一封信。“娘子,蓝娘子那头送过来的,说是要紧事情。” 李玉娘挑起眉,还没看信,便先笑了。这一个多月,听说蓝蓉在朱家混得风生水起,日子过得颇为精彩。虽然与云氏之争未必全胜,可比起那些个云氏根本看不进眼中的小妾还是占优势多了。不过对于那些细节,李玉娘倒是不怎么关心。左右都是朱家那些事,她一个外人关心何用。她只要按照早前的约定适当给予蓝蓉一些帮助,早日能接回儿子才是正事。 打开密封的信,李玉娘突然皱起眉来。虽然信上并没有多少字,可是却透露出一个让李玉娘有些意外的信息。朱子钰要进京?事情有些奇怪。 朱家的根扎在杭州,虽然江南一带也有些产业,可最远也不过明州(宁波)、江宁府(南京)一带。记忆中,她可不记得朱家还在京中有什么产业。 此时进京?莫不是…… 眼睛一亮,李玉娘跳起身来,急步走到窗前往下望了出去。果然,停在斜对面“隆昌号”门前就有朱家的马车。看来,朱子钰这会儿正在和许山议事。只不知,是不是也在谈进京这件事。 偏着头想了会儿,她回过头去吩咐道:“告诉送信的人,我等着蓝娘子的新消息。”又看着小红笑道:“这回便有用你的时候了。看看你最拿手的本事能给我带回什么样的消息。” 小红抿唇一笑,脆生生地应了。转身便往门外走去。出了门,下了楼,喊着人担了之前就准备了要送往许家的礼箱,便往斜对面的“隆昌号”走去。 倚在窗前,看着小红带人进了“隆昌号”。李玉娘便回过头笑道:“茵儿,我刚才同小红说了升你做管事的事。” 茵儿一喜,眉心又有忧色,不过想想刚才小红对她的亲热劲,又有些安心。“娘子,若是小红她……” “不用管小红,这次我也不是只提拔你一个人。小红以后会是李家的总管。你们两个一个在内一个在外,都是我的得意助手,我并不曾偏心谁。茵儿,你放宽心好好做便是……” 茵儿闻言,这才安下心来。笑盈盈地凑到窗前看着对面,笑道:“不知这会儿小红又玩什么把戏” 若说把戏,生性机灵的小红可比茵儿强上许多。要不然李玉娘也不会放心把那些有此私密的事也交她去做。 这会儿得了令,小红带了节礼进了“隆昌号”,还没等大厅里的蔡管事发问,她已经先脆声笑道:“蔡管事,小红这厢给您问好了不知许大官人可在?小红替我们家娘子来送节礼了。” 中秋佳节,和新年、端午并称三节,凡逢三节,往来亲朋,必会有节礼送上。这倒是不稀奇。可象小红这样竟把节礼送到商行来了,却还是头一遭。 蔡管事在心里暗自纳闷,却也不好板着脸把送礼上门的人赶出去。只好干笑道:“我说小红姐儿,你这节礼怎地不送到大官人府上去呢?送到这儿可是有点……” “唉哟,蔡管事您就别骂我了我这不也是图个方便嘛反正就是对门,送到商行里可不比送到家里方便多了……”说着话,小红抬手捶了捶后背,抱怨道:“您是不知道,这送节礼可是最最烦的活儿了且不说准备了,单只是挨家送上门,就够让我累了。偏我家娘子把这交给我办,我又不能不做……蔡管事,你只当是疼小红辛苦,就叫我直接把东西交给许大官人便是……”话音未落,她也不等蔡管事说话,抬脚就往楼上走去。 蔡管事唬了一跳,忙窜过来拦她。不好直接扯她,便把双手张开,把楼梯护在身后,“我说小红姐儿,你要想把节礼放在这儿,放便是,回头我和许大官人说一声。你可不能这么往楼上闯,要是被大官人知道了,我可是不好过了。” “呦,蔡管事,你这是把我当贼防啊?”小红嘟起嘴,直翻白眼,“再怎么说,咱们也是打过交道,共过事的,我小红虽然脾气不太好爱得罪人,可手脚却是干净得很。” 被小红连瞪带损闹得心烦,蔡管事低咳一声,解释道:“小红姐误会,不是防你。只是这会儿大官人在楼上谈事,实在不方便让你打扰。” “这样啊若是这样我倒真不方便打扰了。”小红笑笑,也不再往上走。只是客气地说了几句闲话便告辞出去。只是出了门却没有径直回“三杭”。走了几步后回头看看,见“隆昌号”没有人跟出来,她便挥手打发了送礼箱的伙计。自己却是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后竟拐进一条小巷。 李玉娘在楼上看得奇怪,“不是连小红都没办法探到消息吧?”这丫头,她可是觉得若生在现代可以做侦探的人呢 正说着,便见到“隆昌号”里走出一个年轻的伙计。往小红走的方向跟去。走了几步又在巷口停下脚步蹲下身掸了掸裤脚的灰,这才往巷子里走去。 李玉娘瞪大了眼,想了下才恍然大悟:“茵儿,这伙计是哪个?和小红是什么关系?” 茵儿抿了唇,笑笑却没有说话。李玉娘瞧着她的神情,不用问也知道这里必有些暧昧了。哪怕不是情人,想来这小伙计也该是衷情于小红的。果然,有时候美人计还是有些用处的。 站在窗前等了足有一刻钟,才见小红和那伙计一前一后出了巷子,象是根本就不认识一样各自回了商行。 李玉娘偷笑着回过身,过了不到半柱香时间便看到小红推门而入。原本还想打趣小红几句的,可听小红把听来的消息一说,她便没了心情。 那小伙计在“隆昌号”也不过是最底层的,知道不了什么机密。只是因着侍候茶水,却是听到几个断断续续的词句。而其中之一就是“京中那位”,又有诸如“这是个好机会”之类的话。 虽然李玉娘仍然不能完全掌握现在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可却也知道朱子钰突然要进京必定是和京里背后支持他的那位大员有关系了。而那人,也就是萧青戎的大仇人蔡确。看来,京中的形式远比她想象中还要复杂…… 这会儿,李玉娘无比后悔自己竟然没有好好通读过历史,竟是完全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可虽然不知道到底会怎样,却也敏感地知道京中诸事必与那张椅子有极大的关连。 心中惶惑,一连数日竟是坐立不安。待到中秋那一夜,她原还想试探着问一下许山。却不想许山竟根本没有到蒲家赴宴,而是受邀去了朱家。沈三娘特意叫人致歉,又送来了她亲手做的月饼。 虽然并不怨沈三娘,可因着计划落空,李玉娘难免心中郁闷。和蒲安夫妇坐在一起倒显得郁郁寡欢了。 可儿看在眼里,只当她是恼了,忙轻声细劝。蒲安又笑道:“明个儿见了许大哥,要他请咱们喝酒。哪里有这样的,往年可不是一起过中秋嘛难得中秋是我必在杭州过的节,居然让我这样扫兴……”说着话,他又道:“等过些日子,钱塘潮过了我便往高丽去。” 拉着李玉娘手的可儿身子一震,抬起头怔怔地看着蒲安,却不说话。李玉娘这才醒过神来,瞪着蒲安道:“你莫要胡闹了商行里又不是只有你一个船长。之前你便是不出海时不也有人顶上?现在可儿有身子,你若出了海岂不叫她牵肠挂肚,连养胎都不安心吗?”越说越激动,她干脆骂道:“你们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就不知道有人为你们担忧吗?” 被她一凶,蒲安不禁收声,想想又忍不住抱怨:“关我什么事?恼了萧青戎尽管去骂,就是见不着人写信骂也成,何必冲我着来” 被他一句话噎到,李玉娘也知自己是有些不太讲理。可是,她除了萧青戎现在在京城外,便一无所知。就算是想写信去骂都没个地址不是…… 心情郁郁,她黯然起身,扭了身,又忍不住回头对着正用手拧着蒲安胳膊的可儿道:“用大点力气你那么点劲儿是捏他呀还是给他按摩啊?” 可儿脸上一热,还要喊住李玉娘,却被蒲安伸手拦住,“算了,或许这时候让她一个人更好……”低下头,淡淡一笑,他忽然搂住可儿的腰,“中秋佳节,花好月圆之夜,只我与娘子两人也好……” 抬起头,明月高悬,隐约可见那片玉色中的阴影。忘记了是在哪本书上看过说那是“月海”,一片干涸的海洋。可现在看,干涸的海洋远没有传说中月宫、嫦娥来得感人…… 在大宋这片天空下,仰起头来望着那轮明月,李玉娘忽然相信月亮上真的有一座月宫。此时,想必也是桂花飘香吧?只可惜,嫦娥身边只有玉兔相伴,这样花好月圆之夜,何等凄凉…… “萧青戎,现在在你身边的是什么人?”低声问着,李玉娘苦笑着,一声低叹。他是不是也在看这轮明月,在千里之外,与她共享这一凄清的夜晚…… “嫦娥啊嫦娥,空守在月宫无法去追寻自己所爱的人,很寂寞吧?”低喃出声,李玉娘突然间想起之前小红和茵儿说的关于“望夫石”的故事。虽然那时候觉得可能是顾洪故意说出来的,可此时此刻那个故事却让她为之震动。 她不是嫦娥,也不是甘愿站在海边化作石头的女人。既然之前都想过去京城走萧青戎,那为什么现在不按着当时的想法去做呢?不错她有手有脚,又没人绑着她,她想去哪里不成呢? 仰望着月亮,心底那个小小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去京城,去那个大宋第一繁华地……萧青戎,你等我” 第四十四章 途中 第四十四章途中 八月十六,在李玉娘下定决心前往京城的第二天,收到了蓝蓉的口信。在一间不大不小却远离繁华街市的小茶楼里,紧关着的房门仍不能让蓝蓉完全放下心来,甚至把小红和她的陪嫁丫头也撵到门外去守着。 “这种地方,不会来你认识的人。”李玉娘挑起眉看着妆容美丽却眼神黯淡的蓝蓉。忍不住问:“更或者,你不是怕别人偷听,而是不能信得过你身边的人……我不觉得你说的话得让我避开小红。” “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有心腹的”蓝蓉皱眉瞪了李玉娘一眼,可这怒视只维持了不到半分便颓然坐下,“我不知道、不肯定我身边是不是有人被云氏收买了我……总觉得好象有人在盯着我的一举一动,随时都会告诉云氏好让她把我一脚踢走。” 看着李玉娘,她俯近身来,脸上带着明显的紧张不安之色,“最近有些事很不妥……大郎,他要去京城了” 眨了下眼,李玉娘点头:“我知道,你之前就告诉过我了。”这个消息可并不新鲜了。 被李玉娘一看,蓝蓉立刻挑起眉来,尖声道:“他要去京城,不带我去只带那个王氏……” 李玉娘看着蓝蓉,有些木然,如果不是突然想起面前这个女人也不是个可以小瞧的人,她几乎就要下意识地伸手抚额。 因为李玉娘看似专注的神情,蓝蓉低声道:“我比那个王氏年轻漂亮聪明讨人喜欢……”说完这一句话之后她才真地安静下来。静了两分钟后道:“朱子钰不只一个人进京,还带着一双儿女。” 原本还有些漫不经心的李玉娘立刻坐直了身,定定地看着蓝蓉。可偏偏蓝蓉却不开口了,只是静静地看着李玉娘。 李玉娘勾起唇,俯近身,正色道:“蓉儿,你说得没错,你既漂亮又聪明还很懂得如何讨男人喜欢。不要王氏,就是云氏也不是你的对手。可是,你太紧张了……就算是朱家个个都是你的敌人,你也不必这样绷紧了神经。一只总是伸出利爪的猫再漂亮也不会讨主人喜欢的。” 怔怔地望着李玉娘,蓝蓉目光微瞬。偏着头想了想才继续说下去:“这几天朱家有些不对头,昨晚的宴会上许山和朱子钰两个人一直都在低声交谈,后来还在书房里密谈了很久……”捏着手指,蓝蓉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我怀疑朱家要把产业转到京师忭梁去。” 李玉娘静静地听着,丝毫不觉得奇怪。此时此刻,朱子钰进京除了是为他的靠山提供金钱支持还能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呢?只是瞥见蓝蓉看她的眼神,她只能挑起眉来,表现极度的震惊。“你怎么知道朱子钰想把产业转到京中?” 蓝蓉看着李玉娘,久久无语。然后突然间转过头去,似乎不想再提这件事。只是平声道:“好象说京里某个大人物有意与朱家结亲,只是先要看看小娘子……”皱起眉,她喃喃自语道:“真把朱家的小娘子当成是任人呼喝的小猫小狗了,哪儿有要求亲还要一个女子千里迢迢让人相看的道理。” 李玉娘挑起眉,虽然对她说的实在不感兴趣却还是作出用心聆听状。蓝蓉又叨叨唠唠说了些有的没的,这才终于说到朱熙。“这次大郎带着那王氏可能就是想要她照顾熙哥儿。他怕我年轻不懂得如何照看孩子……”说着话时看李玉娘的眼神都有些不善。颇有些“都是因为你儿子坏我好事”的意思。 “真是可恨,若是那王氏跟去京中,来来回回几个月贴身侍候着,要是让她抢先有了身子可怎么办?” 李玉娘皱起眉来。蓝蓉嫁入朱家后,这还是二人第一次见面。怎么没嫁之前伶俐得似要成精似的女子现在竟有些神经兮兮的。是云氏功力太过深厚还是…… 目光一瞬,李玉娘沉声问:“你不是真喜欢上朱子钰了吧?”看着蓝蓉微微一怔,她便笑了起来:“小心些,爱上那个男人可能会让你受伤或是……变得软弱”说罢,她站起身,故意不去看蓝蓉。“算了,如果不能跟去京里,那就和朱子钰说你想去商行里帮忙。趁着他人不在,岂不更好多捞些好处” 蓝蓉先是眼睛一亮,却又瞪着李玉娘现出一丝怒意。“你莫要胡说,我嫁入朱家可从没想过要捞什么好处。” 李玉娘一笑,也不反驳。心里却道:此时不捞好处那就是惦记着更大的好处。 “再说,大郎已经说了,他离开杭州城时,一切事务均由云氏处理。在云氏眼皮子底下,我就是想插手也不成。” “既然如此,那就想办法去说服朱子钰。我相信,你照顾孩子绝对比那个王氏更用心……”李玉娘勾起嘴角,状似无意地笑道:“不过,只不知朱子钰他是要走水路还是旱路,要是走旱路,随时都可以成行,可能你就要错过了。” “不是旱路,”蓝蓉冲口而说,却立刻怔住,“你故意套我的话?” “怎么会呢?”李玉娘笑着靠近蓝蓉,“不是说好了做朋友的吗?我只是想要帮你的忙而已。蓉儿,你放心,我会帮你延上几天行程。你还是好好说服朱子钰带你同行的好。” 虽然和蓝蓉说话时显得风轻云淡,可李玉娘一出茶楼的门就沉下了脸色。一上车便吩咐小红道:“去查查朱子钰是想雇哪家的船。”朱家虽然有画舫,可那船游游西湖还成,想要远行,还是要雇船队的。只要他去雇船,李玉娘就有办法了。 在商行下了车,小红自去打探消息。李玉娘一个人站在门前,忽然转过身去默默地望着斜对面的“隆昌号”。说起来,这几天对门的生意未免太好了些。 做海贸不象那些卖布卖米的,买一尺布一斗米的都往里进。有时候就是一整天,也未必能做上一单生意。可最近几天“隆昌号”进进出出的人可是比“三杭”多了几倍。 挑起眉,李玉娘冲着门里招了招手。正往外走的茵儿便急走几步,迎了上前。 “茵儿,这几天‘隆昌号’的生意不错,你打听一下……”她的话还没有问完,茵儿已经答道:“小的听一位老主顾说过,许大官人这几日把之前抬得极高的价格压低了三成。想必是之前高丽那边的事,急需现金周转吧” 是需要现金,可未必就是为着高丽那头。李玉娘垂下眉,想了想,便立刻往许家赶去。 进了许家,还未至二门,便先看到几个下人抬着沉沉的箱子自二门中走出。脚步一顿,李玉娘看着那箱子上还未撕下的一个“金”字皱了下眉。这礼箱,想必是别家送来的礼物吧? 正指挥着下人往外抬箱子的许福抬头瞧见李玉娘,忙快步走过来,陪着笑脸打了声招呼。 李玉娘瞥他一眼,看似无意地笑道:“福总管,你们许家的礼物连库房都放不下了吗?这是要抬到哪儿去啊?” 许福脸上的笑容一僵。看看李玉娘,抿了下唇,突然回头大声吆喝了一声。吃他一喝,那几个下人忙加快了脚步,没半柱香的功夫已经拐了弯看不清楚。许福四下扫视了一圈,才压低了声音陪笑道:“李娘子,小的只同您一人说,您可千万别把小的卖了啊” 李玉娘挑起眉,看着许福脸上献媚的笑,突然间明白过来这滑头的男人竟似要对她泄主家的秘了。有些好笑,可她脸上却是淡然无波。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许福回头又看了两眼,这才凑得更近,附耳道:“实不相瞒,我们许家这些日子有些麻烦,”说这话时,他用眼睛盯着李玉娘。心里却暗道:这麻烦是怎么来的,你可不是一清二楚吗?要不是之前偷看过高丽的信,这会又眼见许山把家中值钱的东西都要变卖一空的话,他也不会就这样押下了赌注。“这些东西,我家大官人想要变卖换成现钱周围一下的……” 点了下头,李玉娘瞥了一眼许福。左手摸入袖袋,取出的却是一只小金锞,这金锞还是过年时打的,当时没全赏出去她便留在身上了。“许总管,这种事你不应该对我这个外人说啊我想你家娘子才是应该听你汇报的人吧?” 许福一愣,却立刻会意过来。“是是是,小的疏忽了。可不是嘛就算大官人没说,小的也应该和主母禀告一声才是。”说着话,却是笑盈盈地接过了李玉娘递过来的金锞子。 李玉娘一笑,只道:“不必告诉你家娘子我来过了,有事我自会再来。” 走出许家大门,还能听到后面许福恭声相送之声。李玉娘唇边浅笑却渐渐敛去。现在,应该能为蓝蓉拖延几日了。只是,没想到有一天,她竟也会背着三娘使这样的小手段。虽然并不会对三娘有什么坏处,反倒能让她劝阻许山不至把所有的钱都投入一场未必得利的投资之中。可,这样…… 猛地转过身,李玉娘大步又回了许家。许福楞眉楞眼地看着李玉娘,一直有些反应不过来。 “刚才那些事不用你去同你家娘子说了,我自去说便是。”看着许福下意识地去捂口袋,李玉娘只是笑笑,径直从他身边穿过。 “你说官人酬集现钱不是为了生意?”沈三娘低喃出声,看着李玉娘的眼神有些疑惑。 李玉娘抿着唇,却不知自己到底该怎么讲才对。“我,只能说他是在和朱子钰一起冒险……三娘,不要问我怎么知道的,又知道些什么,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猜对了。可是我得提醒你,不要让许山把全部家当都投进去……你知道的,鸡蛋都放进一只篮子很容易都打碎的。” 没办法把自己知道的和猜到的那些事详详细细地对沈三娘讲清楚。看着沈三娘仍然有些茫然的眼神,李玉娘也觉为难。却只能黯然告辞。虽然不知道三娘会做怎样的决定,可她还是庆幸自己是当着沈三娘的面把事情说出来了。 因着这份庆幸,她的心情也好了许多。尤其是当她回到商行便看到小红身边那个捏着衣角有些坐立不安的男人时。这个男人?看清男人的衣着打扮还有他半挽起的裤脚,李玉娘不用多想也猜到他必是一句蒿师。 心中先有了分数,当小红迎上来说出这男人便是温氏船行朱家雇的那艘船的蒿师时,李玉娘不禁笑了起来。看来,小红办事真的是越来越细心了。 八月下旬,天高云淡。大运河的码头上人头簇拥。李玉娘下了车,远远地望着栈道上拥挤的人群,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虽然那头朱家送行的人很多。可李玉娘还是一眼看到了蓝蓉。之前蓝蓉未嫁时衣着低调,可现在却是穿得极艳。或许,是因之后一生都不能着红,才突然改了喜好吧? “娘子,咱们是现在就过去还是再等一会儿?”小红低声问着,又回头招呼:“莫大叔,不要愣着了,先把东西卸下来一会儿让那些苦力搬就是。” 这次李玉娘赴京,几乎算是举家同行。除了茵儿留下来和蒲安一起打理商行的事外,莫大、莫嫂也随她一起进京。饶是这样,当她调了船队中最小的一艘船时,蒲安还是忍不住嘀咕她浪费。不过是进个京,哪里用得着坐一条船呢听着他的报怨,李玉娘也只是浅笑,却不解释。 不让可儿来送行,而沈三娘此刻却是没有心情来送她,只让人送了些吃食过来。她知道这几日沈三娘和许山有过争执。虽然最终并没有完全阻止得了许山,可据说沈三娘突然在钱塘县买了十亩地。听到这个消息时,李玉娘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夫妻两个,当其中之一已经不得不过今后做打算的时候,心境是何等哀切…… “娘子,朱家的人看过来了”小红的轻唤让李玉娘回过神来。抬起头去,对着正抬眼望过来的朱子钰盈盈一笑。虽是对着正主笑了,可她的目光却飞快地扫过人群,落在朱子钰身后正抱着云氏腿的男孩身上。 心情激荡,李玉娘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原本正挽着朱煦说话的云氏立刻扭过头来瞪着李玉娘。又弯腰拉起赖在她腿上的朱熙,极温柔地揉着孩子的脸颊,“熙儿,离开娘身边,你可是舍不得?” “舍不得,我舍不得娘……”原本就依依不舍的朱熙闻言所幸放声痛哭。揽着云氏的脖子怎么都不肯松手。 李玉娘捏着指尖,强迫自己不把目光看过去,只是对着朱子钰笑道:“没想到朱大官人也要远行,真是巧了。” “怎么,李娘子竟也要出门吗?”朱子钰目光闪烁,看着李玉娘的眼神露出几分惊讶。 “正是,昱哥也走了有一段日子,我有些想他了,正打算往京中探望。”李玉娘平声说着,目光扫过蓝蓉挑起的眉毛,只作未见。 朱子钰看了李玉娘一会儿,忽然扬起眉来,“没想到李娘子竟对顾家小子如此厚爱,看来是很喜欢孩子了熙儿……” 朱子钰的一声低唤,让李玉娘的心为之一跳。朱子钰抬眼看着她脸上的表情,笑容越发深沉。“不知朱某长子,李娘子可觉可爱?”说着话便弯腰抱起了朱熙。朱熙眨巴着眼睛,脸上突然现出开心的笑容。大概朱子钰平日里从没有这样把孩子抱在怀里过吧?这时候的男人对待儿子远比现代要疏远许多。 “真是可惜,李娘子在顾家那些日子,竟没个一男半女,要不然现在也不至孤单单一个人了……” 耳中明明听得到朱子钰的声音,可李玉娘心中却毫无起伏,一双眼只是定定地看着被朱子钰抱在怀里的朱熙。看不到面前朱子钰别有深意的笑,也看不到一旁目如毒剑的云氏和朱煦皱起的眉锋…… 朱子钰瞥了她一眼,抿唇一笑,唤过蓝蓉把孩子塞进她怀里。这才笑着转身对云氏平声道:“娘子先回去吧有蓉蓉在,你不必那么担心煦儿的……” 云氏咬了下唇,拉着朱煦的手紧紧握了下,这才松开手。看着朱子钰转身当先往栈道尽头的跳板走去。她才转过身冷冷地望着李玉娘,“你看到了,就是官人也从没打算让熙哥儿认回你呢你还是趁早死了那条心吧” 李玉娘转目看着云氏浅浅一笑,也不答话。自带了小红径直往前走去。穿过栈道,踏上甲板。隔着水面,与另一艘船上站在甲板上的朱子钰遥遥相望。李玉娘温然浅笑,扭头低声吩咐:“去告诉船长,一直跟着朱家那艘船,不要太近,也不要太远……” 一路北上,两岸风景如画。大运河之上,本就繁华,或远或近,总有船支随行。而李玉娘的船便这样不远不近地缀在朱家船后,直如一尾鲸鱼优雅地浮在水面。因着船速缓慢,船长几次来请,说是挂了风帆会快上几倍。可李玉娘只是笑,令小红传下话去,如何行舟,只看前面朱家船就是。 渔歌晚唱,黄昏时,有渔人归来,摇橹老翁高亢的歌声回荡在整片水域。不知是哪艘船上,有文士引发了雅兴,便高声唱了起来,却是唱的一只李玉娘不知来由的词: “浪花有意千重雪……”李玉娘静静听着,虽不懂,却最爱最后那句“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她爱水,行于这运河之上,想起那年海上之旅,便会忍不住笑起来。或许,只有在浩荡的水中,才有这般逍遥的心境吧? 入夜时,河面点点歌光,象是天上的星辰落入水中,浮于水面。寂静的夜里,不知是从何处传来悠扬的丝竹之声…… 在船入河湾之时,总有许多划着小船的船娘穿梭而来,伴着大船,一路轻笑,娇声呢喃,叫卖新打的鱼或是一篓新摸的螺,有时又有自篓中乱踹的河虾或是小螃蟹。新鲜的河鲜,在阳光下闪烁着闪闪银光。若是合意了,一声招呼,那笑盈盈的船娘便使出好手段,让你一饱口福。 在大运河上漫游的时光,悠闲而惬意…… 在大运河上走了三天后,李玉娘一直等待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那是一片浩瀚的水面,远离码头,岸边一片荒山,没有人烟。而河面上,静静地只有朱、李两家的船一前一后行驶在运河之上。 李玉娘坐在甲板上,半躺半卧在软榻上,目光却时不时地往前面朱家的船上望去。这几日,每天她都是如此。可一直都没有看到她想看的…… “娘子,”小红突然惊叫一声,指着前面,连声音都有些发颤:“娘子,我看见了,看见了……” 李玉娘的心一跳,立刻跳起身来望着远处船上桅杆上突然飘起的一抹红。似乎是什么人把一件衣服晾在了桅杆上,红得那样刺眼。 舔了下嘴唇,李玉娘只觉得口干舌燥:“去,吩咐下去,盯着前面的船,随时准备靠过去。” 船缓缓划过水面。站在甲板上的朱子钰收回远望的目光抬起头来看着桅杆上那一抹红,不禁皱了下眉。“是谁把衣服晾到那上面去了,真是不象话。” 站在他身后的蓝蓉立刻转身喝斥:“没听到大郎的话吗?还不快把衣服解下来。离了府便没了规矩吗?” 正好从舱出走出来的朱煦闻言不禁一声冷笑:“想是蓝姨年幼,这些下人不知道怕吧” 蓝蓉抿了抿唇,心中暗恨,可脸上却仍是笑颜如花。又笑着要拉朱煦怀里的朱熙,“熙哥儿,过来蓝姨这里……”看到朱熙不近反退,缩进朱煦怀里。她的脸色一变,讪讪地收回了手。 就在这时,她刚喝斥过的下人已经快步过来回道:“蓝娘子,那衣裳不是咱们家人的,是船上蒿师的,说是上面风大,干得快。” “蒿师怎么了?大郎不喜欢,你快叫他……”蓝蓉的话才说了一半,却突听船舱那边一声尖叫,然后是众人惊呼的声音。 有人快步跑上甲板,惊叫道:“不得了了,船漏水了……” 第四十五章 一路同舟 第四十五章一路同舟 听到惊叫声,朱子钰先是一愣。回头看到那自船舱里涌出来惊慌失措大声喊叫的下人和几个一脸严肃的蒿师,他终于确认了并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心中惊骇,甩开蓝蓉受惊来抓他的手,朱子钰大步跑进舱底。 船舱最底层,阴暗潮湿,一般都是充作货舱或是作为最低级的水手的住处。若是一般时候,朱子钰断不会踏入一步。可此时此刻,却是脚步匆匆,神色惶惶,深怕慢了一步就什么都全完了。 满船的人,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现在放在货舱里的那些箱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了。虽然表面上说是货物,可实际上那些沉沉的箱子里装的都是真金白银。虽然朝廷现在也出了“交子”,可一来他还是觉得真金白银摸在手上的才是真钱;二来于京中兑换时太过惹眼。这钱要做什么用途他多少知道,就算压上全部身家一搏,可到底还是要减少些风险的。 还未冲进舱底,他便听到哗哗水声。闯进舱去,便看到舱底已经破了个大洞,涌入舱中的水正翻着白色的花。两个穿着短衫的男人蹲在墙边,虽然极力想用手中的木板去封住那个大洞,却毫无效果。木板刚一钉上便又被涌住的急流冲破。 朱子钰又惊又急,厉喝道:“到底怎么回事?船什么时候能修好?” 被淋得浑身湿透了的男人扭头看着朱子钰,狼狈里还透出几分怒意。心火上升,说话也是凶巴巴的:“还好什么好啊这看这船要是这样下去,撑不过半个时辰就要沉底了……” 另一个男人也胡乱叫道:“大官人,这样下去不行啊我看不如把你那些货箱丢下去吧说不定还能缓缓……” “呸”朱子钰一声大喝:“我看哪个敢动我的箱子丢箱子?谁碰箱子我先把谁丢下去……” 被朱子钰凶光毕露的双眸一盯,两个男人也是怔住。只是水上讨生活的人胆子毕竟大些,虽然也知道朱子钰乃杭州大富,算是船行中的大客户,却仍是顶嘴道:“大官人,这样下去可不成。您的货再重要,到底比不得人命重要吧……” 朱子钰冷哼一声,看看不住往舱中灌水的大洞,也知事情不妙。目光微闪,他扭身往外跑:“还愣着做什么?先把舱中的货箱都搬到甲板上来……”大声吩咐着,他跑到甲板上,远眺着渐渐接近的船支。 蓝蓉看到朱子钰,立刻象是找着了主心骨一样凑上前。“官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好端端的会漏……”突然收声,她顺着朱子钰的目光望向跟在后面的船。原本想要攀上朱子钰的手臂缓缓垂下,手握成拳,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意味。 “朱大官人,怎地竟停下船了呢?”两只船渐渐靠近时,站在甲板上的李玉娘扬声问着。甚至还把手搭在眉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对面船上乱作一团不住从船舱里往后搬东西的人们。 朱子钰笑笑,也不说什么开场白,直接道:“李娘子,我们这艘船漏了,还望李娘子行个方便,救我们一救。” 忍住要爆笑的冲动,李玉娘点点头,平声道:“同住杭州,朱大官人不必客气。小女子虽未归依我佛,可也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道理。何况还是救整船人呢?” 朱子钰皱着眉,虽然心里发急,却也只能耐着性子等李玉娘把对白说完,嘱咐人放下跳板伸了出来。 跳板刚一放好,朱子钰便回头大声喝道:“快,先把箱子运过去……” 李玉娘闻声,立刻皱起了眉。眼看着两个下人抬着箱子就要踏上跳板,她飞快地闪身站到跳板上,大声喝道:“朱子钰,你先让孩子过来要不然休想让我让你把那些破箱子带到我船上来……” 少见李玉娘露出悍样,朱子钰眼神极其复杂地瞥了李玉娘一眼,然后返身抱起朱熙走上跳板。虽然压制着兴奋,可李玉娘望着渐近的可爱面容,还是忍不住嘴角抿笑。朱子钰一迈上甲板,她便立刻迎上前双手伸手,而朱子钰居然也没闪避,直接就把孩子递到了她怀里。这才转过身大声喝道:“还磨蹭什么?先把箱子全搬过来,再过人……” 扭头瞥了一眼,看着男人冷清的侧面,李玉娘皱了下眉,却什么话都不说。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显得有些混乱的甲板,只抱了朱熙往舱中走。 “小红,快把那些点心拿过来……”先扬声叫了一声,李玉娘笑着抓住朱熙用力推着她的手,只是柔声笑道:“可乐……熙哥儿乖,我有好东西给你。不用怕的……” 虽然被李玉娘抱在怀里,可朱熙一张脸却是皱作一团,半点开心的意思都没有。先是小声叫了一声“爹”,又尖着嗓子叫“姐姐”,小身子一个劲往外挣。 没办法,李玉娘只好顺了他的心,抱着他站在甲板上看对面船上往这头搬箱子。因为怀里朱熙的关系,她便也关注起站在对面甲板上的朱煦。 那个曾经牙尖嘴利对她说尽刻薄言词的少女,现在就站在对面的甲板上,冷冷的,脸上没有笑容,却也没有一丝害怕或是生气的表情。甚至,在那双看起来极冷静的眼眸中还带着淡淡的嘲弄之色。 反观蓝蓉,明明比朱煦还大了两三岁,此刻却是绞着双手,脸现惶惑,眼含不甘,似乎不能相信朱子钰竟会下那样的命令。到底,还是对那个男人动了心吧?要不然,何至于感到悲伤? 感觉到一只小手毫不留情地拍在自己脸上,李玉娘皱起眉,抓住朱熙不安分的手。温言道:“没人告诉你,这样很不应该吗?” 掀起眉,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全是对李玉娘的不以为然。很显然,这小家伙并没有忘记半年多前的恩怨。“还不放开我要不然可别怪我不客气……” “不客气?”李玉娘挑眉浅笑:“要是我不放你要怎样?”一句话才问出口,她就觉腿上一痛。朱熙使劲踢着脚,嘴里还一直叫着“我可不是好惹的……” 被踢得痛了,李玉娘也不松手,反是一手揽着朱熙,抬起另一只手重重打了朱熙两下。显然没料到李玉娘竟还敢当着自己父亲的面动手,朱熙“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离得不远的朱子钰扭过头来皱着眉看了一眼,却没有说话。反是对面船上还没过船来的朱煦挑起眉,狠狠地瞪着李玉娘。 李玉娘只作未见,反是笑盈盈地看着朱熙道:“怎么样?痛不痛?想想你刚才踢我的那个劲儿,可比这个痛多了……”在肉乎乎的小屁股上轻轻揉了两下,她轻笑道:“还打算哭吗?现在船上这么乱,你那个爹可是心情不好得紧。你要是哭得他恼了,怕是比我刚才打你的更疼了……” 被李玉娘的话吓了一跳,朱熙收住哭声,扁着嘴不敢说话。含着泪花的眼神却是不自觉地往朱子钰身上飘去。瞧着他又怕又怯的模样,李玉娘情不自禁地在孩子脸颊上轻轻一吻。柔声道:“你乖乖听话,要是旁人敢欺负你,我便是拼死也会护着你的……” 眨巴着眼,朱熙有些不知所措地瞪着李玉娘,睫毛上粘着的泪滴在阳光下闪着光。 目光相对,李玉娘温然浅笑,正要把儿子抱得更紧。耳边却已经响起一声尖叫:“放开他” 李玉娘一怔,抬起头才知是朱煦。见李玉娘没有撒手,朱煦眼一瞪,直接便伸手来抢。不知是抓得紧了还是指甲刮到朱熙的嫩肉上,朱熙一声闷哼,嘴又开始撇了起来。李玉娘吓了一跳,忙松开手,便让朱煦抢了先机,把朱熙放在怀里。 “可是碰到哪儿了?”上前一步,李玉娘还想看看朱熙可是伤到哪儿了,朱煦却是身子一闪,抱着朱熙避得老远。 目光一瞬,李玉娘暗道竟忘了这丫头有多讨厌自己了。好不容易能和可乐在同一艘船上,怎么能错过这样的好机会呢? 正在心中思量,头顶阳光却是一黯。李玉娘抬起头,看着笑得温文尔雅的朱子钰,也便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却是有几分嘲弄之意。看来朱大官人还知道什么叫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转目看了一眼对面因搬空了重物而渐渐浮上水面的船支,李玉娘心知那艘船大概不会真地沉下去了。要不然,她也不会看到仍留在船上的那个蒿师象个猴子一样爬上桅杆摘下那件红色的外套了。 心头安了下来,李玉娘看着朱子钰的目光便很平静,“我船上的人不多,而且大家又是一个目的地。剩下的房间可以让给朱大官人住,你的货也可以放在我的货舱里。不过,”她微笑着,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的感觉:“在商言商,朱大官人当知行船于水,没有免费载客的吧?” 朱子钰会意,立刻说出一个价钱。别说李玉娘不过是故意说这些话说他不自在的,就是真要做生意,也不得不承认朱子钰说的这个价格很是合理。瞥了他一眼,李玉娘不得不承认朱子钰对钱财方面是她见过最敏锐的。而且…… 眼角瞥着经过她身边的箱子,她笑得有几分暧昧。让朱子钰也不禁回头去看。箱子上的封条还好好的,虽然有的溅上了些水,看起来也些脏,可李玉娘也应该不会隔着箱子便看到里面的真金白银吧? 轻咳一声,他笑着点了点头,还是随在那些下人身后往货舱走去。到底这些箱子里放着的可是他朱某人的大半身家,他若不这么紧盯着,实在放不下心。 看着朱子钰的背影,李玉娘微微一笑。回过身才看到走过来的蓝蓉。“许久不见了,蓝娘子。”她笑得自然,倒真象是很久没见过这初为人妇的女子。 可蓝蓉看她的眼色却是有些牵强,当着在甲板上忙碌的下人和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们的朱煦,蓝蓉自然不好直接说什么,便只笑着挽了李玉娘的手道:“麻烦李娘子,蓉儿实在心中过意不去。煦姐儿,还不快过来谢谢李娘子。” 朱煦挑起眉,冷冷地望来一眼,便扭头往船舱里去了。李玉娘笑吟吟地看着,扬声道:“小红,还不快去帮朱家小娘子收拾一下房间。”她人还未回过头来,便觉手臂一紧。蓝蓉紧紧拉了她,压低了声音道:“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皱起眉,李玉娘看着蓝蓉,“蓝娘子是什么意思?什么故不故意的?我听不懂。” “别骗我了”压低了声音,蓝蓉强压下满心怒意,“之前你可没说过要去京中。而且这船不早不晚就这么巧这时候就漏了,还不是你使的坏。” “你可以把声音再提高些。”李玉娘笑着,轻轻拉开蓝蓉的手,眼中毫不掩饰嘲弄之意。“你当我是河神还是水龙王啊?哪来那么大的法力就让船漏了?蓝娘子,你的想象力太过丰富了。不过,”扬起眉,她笑道:“我倒不否认你们的船坏掉让我很开心,这样,我们就只能一路同舟了。” 看着蓝蓉变了脸色,李玉娘低声道:“蓝娘子到底气什么呢?难道我们不是朋友了吗?你看,现在熙哥儿就在这船上,我可以好好陪陪他。而你,照旧可以同你的大郎缠绵温存。我虽然得利,可你也没什么损失啊又何必这样郁郁难安呢?” 垂下眼帘,蓝蓉静了一会突然问道:“真不是你故意弄坏了船想要亲近大郎?” “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李玉娘抬手捏着蓝蓉的下巴,摇头笑道:“原来多伶俐的人,怎么进了朱家没几日便也这模样了?蓝蓉,要想达到你的目的,不要心里只装着那么个男人。要不然,你这辈子都得被云氏死死踩在脚下……”说罢,她抬起头来。正好看到正从货舱底走上甲板的朱子钰。 阳光下,那个身形挺拔的男人微微一笑,那双薄唇挂了一抹笑时倒显得没那么寡情。也难怪了…… 瞥一眼蓝蓉,李玉娘低声道:“你放心,我此次进京,是为与萧青戎会合,与你家大郎没半力干系。”说着,她便转身往舱中走去。 抿了下唇,蓝蓉在听到脚步声后回过头去,看着正走过来的朱子钰露出一个柔媚的笑容。好象刚才在那艘将要沉下去觉得被抛弃的那个女子根本就不是她一样,笑得娇媚异常。 只是朱子钰似乎并没有欣赏的心情,虽然手揽着蓝蓉的腰,可他的目光却是落在正走进舱中的李玉娘身上。“你刚才同她说了什么?” 蓝蓉笑容微僵,抬眼娇嗔了一眼朱子钰,才娇声道:“官人真是可恶,难道你们男人还真是吃着碗里还看着锅里的吗?” 朱子钰瞥了她一眼,忽然笑了起来,可就在蓝蓉也跟着笑的时候,他突然猛地捏住蓝蓉的下巴。冷幽幽地道:“我喜欢女人偶尔吃点小醋时的酸样儿,可我正经问话时蓉儿最好还是乖乖答我的好。” 被他突然的变脸吓了一跳,蓝蓉咽了下口水,有些慌张地低喃:“我、我就是感谢李娘子相救之恩,没别的什么。官人知道的,我之前也曾经在李娘子那儿做了一阵子工的……” 点了点头,朱子钰的手指看似无意识地滑入她的衣领,在她的颈子上滑来滑去。蓝蓉有些被吓到,却不敢发出声音,生怕又惹怒了他。 “这么说,你和她关系应该算是不错了?”朱子钰勾起嘴角,忽然附在蓝蓉耳边低语道:“若小蓉儿有本事劝李玉娘重回朱家和你做一对好姐妹,官人我一定会好好疼你的……” 身上一冷,蓝蓉抬眼看着朱子钰脸上的笑,久久之后才献媚地笑道:“如果官人希望,蓉儿自然会尽力了。”虽然笑得甜美,可背着男人时,她眸中却尽是一片冷意。 蓝蓉,你就不应该动心的。就算他是你的男人又怎么样?你还真指望他能把心思全放在你身上吗?男人,其实并不那么重要不是吗? 抬眸,她笑得妖娆,手指轻轻抵在朱子钰的胸前,娇笑道:“官人,蓉儿肯这么为你,今晚不好好犒劳一下蓉儿吗?” 朱子钰勾起嘴角,抚着蓝蓉颈子的手指便轻柔了许多。就连眼神也渐渐染上几分暧昧。 这一夜,船上便多了几分春意。于睡梦中醒转时,李玉娘隐约觉得自己听到了些可疑的声音…… 第二天清晨,在甲板上撞见朱子钰,看着对方脸上那种暧昧的笑容。李玉娘便有些疑心昨个夜里他是不是故意那么折腾的,莫不是竟不知羞? “劳大官人动问了,我夜里睡得沉,一梦到天明,休息得甚好。”笑盈盈地答上一句,李玉娘自转过头去看跑出舱来的朱熙。 从昨天起,她就想方设法地接近朱熙,只可惜每次朱煦都象是防贼一样在旁盯着,害她连句话都说不上。这会儿看到朱煦没在近前,她便凑近笑着伸手去抱朱熙。可还没碰到人,朱熙已经快步跑到朱子钰身边,仰起头带着三分怯意七分欢喜地叫着“爹”。 朱子钰淡淡应了一声,目光扫过李玉娘眼巴巴的目光,便忽然笑着弯腰抱了朱熙起来。“熙儿,看来这位李娘子很喜欢你呢”他轻笑出声,用手指指了下李玉娘,“怎么样,想不想让她抱一抱?” 朱熙用手抓着父亲的衣襟,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看着李玉娘瞬间黯淡下来的神情,朱子钰眼中笑意更深。李玉娘咬了咬唇,强笑着问道:“不知朱大官人是否有时间,不如我们来下盘棋吧”看到朱子钰挑起眉来,李玉娘心中暗道:若不是想着把可乐留在身边,谁有那时间和你下什么棋啊? “我竟不知你原来还会下棋的。”朱子钰笑吟吟地看着李玉娘,“不知,你还有什么令我惊讶的事,不如一起说给我听啊反正,这一路时间还长……” 李玉娘抿紧了唇,眼神虽然温和,可缩在袖中的手却早已经捏成了拳。 “父亲真是好雅兴”一声清朗的声音插入,打断了朱、李二人看似温和的对视。朱煦冷眼瞥了一眼李玉娘,便向朱熙招了招手:“小弟,莫要打扰父亲,同我回舱去。” 眼看着朱熙不情不愿地从朱子钰身上爬下来,李玉娘几乎要大叫出声。捏着拳头,她冲着尤自笑着说下棋的朱子钰翻了翻白眼,扭身便往舱里走。看来不摆平这丫头,她是别想亲近可乐了。 挑起眉,她招过小红低问:“我记得莫大那里是有些清肠的药是吧?” 小红想了半天才“啊”了一声:“娘子是说泄药是吧?”看到李玉娘直拿眼瞪她,她忙捂住嘴,压低了声音:“娘子莫不是有些……” “不是我。”李玉娘迟疑了下,还是低声道:“我看朱家小娘子近日火气过旺,想来应该清清火的……” 小红眨了眨眼,只是想想便会意过来。也不多说什么,便笑着应了声便转身出去了。 李玉娘等在房里有些不耐,来回踱步不止。直等了好一会儿小红才闪身进来点了点头,她这才松了口气。待到近中午时,果然朱煦没有出现。只听她的贴身婢女春花说小娘子不适,就连午饭都不想吃。李玉娘也不多问,只是体贴地吩咐莫嫂煮些粥,就是再不适总也要吃点东西的。 午后不久,朱煦房中便传来朱熙的哭闹声。显然被一直关在房里,朱煦又没力气陪他玩,原本就好动的孩子已经深觉无聊。李玉娘侧耳聆听,嘴角的笑一直都没有消失过。 待到听到小孩子轻快的脚步声打她门前奔过时,她才笑着起身,缓缓打开门走了出去。就象朱子钰说的一样,这一路上还有很多时间。她想,这会是一段让人很愉快的途程…… PS:为生活,求订阅 第四十六章 东京汴梁 第四十六章东京汴梁 “怎么样?又要输给我了吧?”李玉娘低笑出声,抬起头看着坐在对面扁着嘴,几乎要掉下眼泪的男童,不禁收住笑声。轻咳一声,看着朱熙放下手中的棋子后,她随便把拈在手中的棋子随便放在棋盘上。不远不近,却并不是预计中要放下的位置。 朱熙抬起头来,看看李玉娘,小手飞快地放下手中棋子。放下后又抬起头看李玉娘,见她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便忽然跳起来拍着手大笑道:“我赢了我赢了……” “你赢了?”李玉娘眨巴着眼,故意做出惊讶莫名的表情,垂眉看着棋盘上黑白相间的棋子。审视了半天才低叹出声:“真是,我刚才怎么居然没发现这一步棋呢?”虽是在叹息,可嘴角却不由得露出一抹笑意。 自从她教会朱熙用围棋来玩五子棋后,这样的情形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可是,每次看到朱熙因为赢了她而拍着小手大笑的样子,都会让她觉得心里暖暖的。 那是种很特别的感觉,从没有人象面前这个孩子一样,让她觉得只要这样看着他的笑容便心满意足。 这一路上,得益于朱煦时不时就会犯的小毛病,李玉娘才得以和儿子零距离接触。虽然有时候身边会有不识趣的“电灯泡”,可即使如此,也已经让她觉得幸福满溢。 透了湿手巾擦干净朱熙的小手,李玉娘这才笑着把输出去的赌注,一碟她做的桂花藕推到朱熙面前。每次为了勾引朱熙同她玩,她都会准备一些小赌注,最开始的几次,是些她一早准备好的金锁片、银锞子还有买来的小玩具,可惜那些东西最后的结果都是被某个卧病休养的少女愤而投入河中。到最后,李玉娘也学精了,准备的都是些吃食,吃进了肚的东西,朱煦再气也是没用。 看着朱熙吃得香甜,嘴角还沾着蜜*汁,却还用嘴巴吮着手指上的蜜*汁,李玉娘又是好笑又是心甜,凑过去用手帕擦拭儿子的嘴角。“急什么呢?又没人同你抢” 说着话,她突然侧过脸去。朱熙也是眨巴着眼,因房外那轻柔的脚步声而露出一分怯意。在李玉娘还没做出反应之前,他已经竖起食指在唇边轻嘘了一声,丢下手中的半片藕便钻进帐里。 李玉娘摇了下头,忍不住低嗔:“你那姐姐这会儿怕还在休息,你怕的什……”一句话还没说完,她便愣住。看着突然打开的门外,那个要靠婢女扶着才站稳身的少女,李玉娘的笑容僵了下,虽然立刻便笑出来,可在朱煦的怒视中到底失了几分颜色。对着这少女,她到底是有几分心虚的。 “煦姐儿身子大好了吗?”轻声问着,她刻意不去看朱煦的眼睛。 “有劳李娘子动问了,想来我和你们这船犯冲,竟一上船便缠绵病榻……”朱煦瞥了李玉娘一眼,声音轻柔,却带出几分火药味。虽然没有证据,可她总觉得自己病得蹊跷。就算是她再娇生惯养,吃不惯别家饮食,也不至于这样三天两头就腹泄不止啊 “李娘子,敢问我家小弟可在你房中?”目光扫过桌上还未收拾干净的食碟和那盘看起来怪怪的棋谱。朱煦虽然用的是问句,但问过之后却是直接在房中搜寻起朱煦的踪迹。 看着这虽然病着,却仍是盛气凛然的少女,李玉娘温然浅笑:“小娘子自去歇息便是。熙哥不管是在哪儿,总是饿不着冷不着,有人好生照看着的,小娘子何必这么劳心费神呢” 一声冷笑,朱煦尖声道:“我是他姐姐,自然要为他劳心费神。倒是旁的人,没有半分干系还是不要随便拉着别人家的孩子……” “没有半分干系?”李玉娘幽幽笑着,眼神却突转冷厉:“小娘子这样牙尖嘴利,想是得了云娘子的真传。只是,难道云娘子没告诉你‘说话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吗?你说,我要不要现在就去告诉熙儿,我到底是什么人到底和他是有什么关系怎么,你不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吗?” 朱煦怒目瞪着李玉娘,还未说话,她身后便突然响起一声轻笑:“你不怕这么突然,吓坏了熙哥儿吗?” 骤然回头,朱煦看着身后微笑的朱子钰。口齿微动,似乎是有些犹疑不定。唤出的那一声“爹”也是声音极轻。原还想对父亲再笑得灿烂些,可是目光一瞥,才发觉父亲看的人并不是她,而是门里目光冷沉的李玉娘。抿紧唇,她垂下头去,虽然神色未变,可心里却泛上淡淡失望。 朱子钰并没有注意到朱煦的异样,他只是看着李玉娘平声道:“熙儿呢?叫他跟姐姐走,我有些事要同你讲。” 李玉娘皱眉,还未说话,朱熙却已经自帐后转了出来。先是有些胆怯地看了眼朱子钰,又去牵朱煦的手:“姐姐别恼我……”一副受气包的可怜模样,让李玉娘又气又笑。伸出的手顿了下,她抬头看着正盯着她的朱子钰,迟疑了下还是缩回手。默默地看着朱煦带走了她的可乐。 在朱子钰迈进门来回手要带上门时,李玉娘轻轻皱了下眉,“不必关门了。大官人,我不觉得和你的谈话有什么是不能被人听到的……” “事无不可对人言?真是光明磊落”朱子钰挑起眉,笑容里透出几分清冷,“不过我想同李娘子说的却是秘密。”说罢,便回手关门。 也不等李玉娘让,他自己坐在桌旁,笑着为自己斟了杯茶,轻啜了一口后才慢条斯理地说道:“你知道我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对吧?” 目光一闪,李玉娘一时吃不准该如何回答。 朱子钰看着李玉娘的神情,掀了掀眉,也不等她的答案,便道:“我知道米大当初和你有些纠纷,我接手他名下的赌坊后也听人说过当时你们闹得很凶……玉娘,现在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可以象之前一样对我说实话的。你知道他身后站的是谁,也知道我现在已经代替米大为那位大官人做事了不是吗?” “你想说什么?”被对方这样紧盯着,李玉娘略有些慌,“我和米大是有些生意上的纠纷,可是那已经过去很久了。你不会以为因为你接手了他的生意,我就是和你站在对立面了吧?” “不是”朱子钰淡淡一笑,俯近了身,望着李玉娘道:“我有时会想,米大之死是不是也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简直是一派胡言”李玉娘一声大喝,看看朱子钰偏过头去冲着她笑,才意识到自己大概叫得太急切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可米大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你不会以为我一个弱女子有那么大的本事吧?” “弱女子?或许你是弱质女流,可你身后那个男人可不是……”朱子钰直言不讳,“你不会以为许山没有告诉我那个男人有多大本事吧?”看着李玉娘有些紧张的眼神,他突然笑了起来:“我实话告诉你,那些箱子里装的不是什么货,而是整箱整箱的银子。是我替那位大官人管的钱还有我朱家与许家大半家产……你知道些什么是不是?要不然你怎么会这么紧张?” 李玉娘被他突然撑起手臂靠过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有些慌乱地道:“你突然告诉我这船上有那么多钱,我当然会紧张了要是突然船再漏了或是来了水盗……”往后退了一步,她避开朱子钰的逼人目光,讪讪道:“我可不想被殃及池鱼。” “不是被殃及池鱼,我是要给你一个可以一步登天,飞黄腾达的机会。”朱子钰沉声道:“别说什么你想顾家那小子的话。我想我们此次进京的目的应该是差不多的。我听说你那男人是旧党中人,想必他一定已经先选好了阵营。更让你亲自押运了资助旧党的钱财上京是吧?” 闻言失笑出声,李玉娘瞥了一眼朱子钰冷笑道:“你觉得我上京是去送钱的,所以就想着要不要拉我入伙,让我临阵倒戈投入你的阵营,顺便为你献给那位大官的钱多上几成,也好得到更丰富的回报是不是?” 被李玉娘的态度惹恼,朱子钰哼了一声:“大官?你以为我身后站着的那人只是一个蔡确吗?我告诉你,如果你以为一个右宰相就能让我把全部身家都押上去,就太小看我了。你以为我带着女儿上京是为的什么?我告诉你,真正的飞黄腾达不是做什么杭州首富或是天下闻名的大富商。真正的飞黄腾达是做国丈做太师建一个天下皆知的成世豪门……” 说得太过激动,朱子钰脸上的肌肉都有些扭曲。李玉娘抬起手,擦去脸上被溅上的一星口水,冷冷地看着朱子钰道:“你疯了” “疯了?不是我疯,是你发傻玉娘,我不瞒你,只要进了京,蔡确便会替我引见……”顿了下,朱子钰把那个名字说得含糊不清:“到时候,煦儿进了王府,便会封为夫人,然后就会成为贵妃,甚至以后还可能成为皇后,到那时候,我就是名副其实的国丈。玉娘,你现在如果不应下我,日后会后悔的。” “后悔?”李玉娘一声轻笑:“朱大官人觉得我会为你说的没影的事后悔?”盯着朱子钰,她挑眉浅笑:“告诉我,那么幸运能成为煦姐儿夫君,并且让你忠实不二的究竟是哪位王?” “除了……”声音突然一顿,朱子钰看着李玉娘,笑着伸出手要牵她的手:“玉娘真的那么想知道吗?不如我们……”靠近李玉娘身,还未附在耳边说话已经先轻轻吹了一口气。 皱起眉,李玉娘到底耐不住性子,猛地转身推开朱子钰俯过来的身体。“大官人要是不想说,就算了反正我也没那个心思知道这些事。我一个小女人可不象大官人一样有那么大的雄心壮志,什么豪门,我要是能成杭州首富就要念佛叫‘阿弥陀佛’了。” 撇了下嘴角,朱子钰也不恼,潇洒地转身,临出门时还笑着回头轻笑:“马上就要到京城了,若是玉娘反悔了随时都来找我。我很愿意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情。不过,得在我愿意说话的地方……” 听到门关上的声音,李玉娘镇定的表情立刻垮了下去。扑到桌前,捧起茶壶就往嘴里倒,喝得太急,被已经半冷的茶水呛得一阵猛咳。抹了把脸,她呆坐在桌前,忍不住低喃出声:“到底是哪个王呢?这下,事情真的糟了……” 不过一天,船便进了汴河。汴河,说是河,其实更似一条水道。这条全人工开凿的河流,同大运河一样,都出自那位被称为中国历史上最荒唐的昏君隋炀帝的大手笔。不过可惜,这条河流开凿好后还没有发挥它的作用,隋朝便灭亡了。甚至有人说隋朝都是为了这条河而灭亡的。数百年风雨,历经数朝,多少亭台楼阁,明堂宫殿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可汴河却是依然如故。烟波浩浩,船只如梭,只不知这两岸风光又变幻几多? 因为连通着大运河,又贯穿东京汴梁全境,汴河可说是大宋京师连通外境最主要的河流之一。所以两岸城镇林立,经济发达。而最妙的,却是因着这一条河流,他们可以由西水门直入东京汴粱城。 汴河之中,船只不息,有许多是在进汴河之前便与他们一路同行的。看那货船沉沉的水线,便知满船皆是货物。船上摇橹的蒿师汗流满面,迎着阳光也似闪着金光。再看那边的客船,两层高的船楼,装饰华丽一如西湖上的画舫,也不知是哪些贵人出游而归。岸边拉纤的纤夫声声喊着号歌,那浑厚的歌声让人只觉从心里往外地热起来…… 站在甲板上,李玉娘笑盈盈地看着两岸风光。目光不经意扫过一旁拉着朱熙的少女,犹豫了下还是低声道:“恭喜小娘子了,听说你要嫁入王府做夫人的。” 心头一震,朱煦扭过头来瞪着李玉娘,“你听谁……是我爹,我爹告诉你的是吗?”咬着唇,少女垂下头去,许久之后突然一声低笑。 李玉娘盯着她,沉声道:“你不知道是吗?你父亲根本就没告诉过你。或许,你该问问他到底是要嫁给哪位王……你知道,候门争斗,比之普通人家更为复杂。如果你先知道了些什么,进门后才能应付……那些人。”微微移开目光,李玉娘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对一个少女使这样的心计有些过份。 “知道了又怎么样?还不都是一样……”朱煦抬起头,冷冷地看着李玉娘,沉声道:“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别说什么想帮我之类的话。李玉娘,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安的什么心吗?告诉你,哪怕远嫁东京汴梁,我也会盯着杭州的。你和蓝蓉那几个小贱人想欺负我娘,休想” 转目看着一脸愤怒的朱煦,李玉娘心中忽然一暖。还是第一次觉得朱煦原来也是个容颜俊美讨人喜欢的姑娘。若是她的可乐也这样一心为她,该有多好。垂眉浅笑,她幽幽道:“你母亲其实很幸福……”说罢,也不理朱煦,径直蹲下身去拉起朱熙的手。 朱煦扬起眉,原还要拉开朱熙的,可目光扫过李玉娘的脸却又犹豫了。这一慢,李玉娘便已经将朱熙拥入怀里,“可乐,我的可乐……”妈妈总有一天会牵着你的手大声告诉你你是我的儿子。 船顺水而下,前方便是一道横跨汴河的拱形大桥。这座桥,没有一根柱子,整座桥身都是木质,横跨大河,直如一道长虹,故此名为“虹桥”。虽然在李玉娘眼中,这座桥算不得什么,可也不得不承认,在她来到宋朝后,这座“虹桥”是她所见最为宏丽的桥梁。而桥两边,却是码头。车水马龙,人潮如流,摩肩接踵,人声鼎沸,水泄不通,熙熙攘攘…… 所有能够形容人多的词汇用在此刻都是再恰当不过。虹桥码头,入城前最繁华的商业地带。虽然停泊的船只远没有泉州港那么多,可对于一个内陆河来说,这样的繁华是难以想象的。而且,这里的人远比泉州港要多得多。眼前的情形让李玉娘想起后世的大都市来。这么多的人,有些象是那时候节假日商场特价时的感觉…… 自汴河入城的船只依次而入,再入“成仓桥”,便入东水门。船缓缓停靠于码头上,李玉娘一眼望去,竟是看不清码头后究竟是怎样的情形。只隐约看得到远处有些飞翘的屋檐,可听着声音,竟似在码头后便是繁华的街市一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靠近城市中心的码头。这,让李玉娘有些小小的兴奋。 搭上跳板,众人依次上岸。李玉娘人才一上栈道,便立刻被一群围上来的苦力围住。纷纷杂乱,她竟有些听不大清这些人都在说些什么。不过也知大概是在问她需不需要卸货的。 通常,每个码头上总是有一伙或是两三伙苦力,若是没有严格的管理,小冲突是常发生的。而现在,显然这就是两伙早已积怨甚深的苦力。在李玉娘还未开口表示之前,便已经有人开始相互推攘起来…… 眼看在她身后上岸的朱煦受惊后退,却身子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就连被她拉在手里的朱熙也顺着倒了下去。李玉娘心里一惊,忙扑了过去。可惜到底离得距离远了些,而朱熙站的地方又是靠近河边,竟就那样栽了下去…… 骇得心跳都要停止跳动。李玉娘失声惊叫出声:“可乐……”此时此刻,靠朱熙最近的不是别人,却是站在跳板上正要上岸的朱子钰。可是他的手中却是捧着一只小箱,若是要伸手抓住他便得丢掉手中的箱子。虽然看得分明,可朱子钰却还是犹豫了一下。只这么一犹豫,便错过了伸手拉住儿子的机会。错手之下,朱熙已经坠下河岸,栽向河中……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青影掠过众人视线,划过河岸,在半空中展臂揽住朱熙的身体,又用脚尖点在河堤青石上,一跃而起竟是直飞上岸。 事情发生得太快,甚至两伙推攘叫骂的苦力还未打起来。那道青影便已经落在岸边。在一片寂静声后,码头上突然爆起一阵叫好声。不只是岸上的人,就连远处河面上的人也自船舱探出头来大声叫好…… 李玉娘眨着眼,看着慢慢走近她的青衣人,目光却是牢牢盯着他怀中虽然受惊却还是好奇地睁着大眼睛乱转的朱熙身上。“可乐,”她扑过去抱住朱熙,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可乐,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痛哭失声,她一面低喃一面道谢:“多谢壮士,多谢你……” 抬起头,她的目光落在不再被朱熙挡着的面容上,声音立刻顿住。惊讶地眨着眼,她下意识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被她的问题问得发笑,一身青衣,笑生双颊,眼带桃花的男人低笑:“你说呢?” “我在问你,你怎么反倒问起我来啦”李玉娘挑起眉,语气很冲,完全不象是对待恩人,倒象是对待仇人。“你到底来这儿干什么?萧青戎” 迈上岸来正往这边走的朱子钰脚步一顿,抬起头来。于人群中,只见那身材挺拔的男人上前一步,笑着伸出手将面前抱着孩子的女子轻轻拥入怀中。连着那孩子,一起拥得紧紧的,“我不是说过,不管你在哪儿,我都会找到你吗?为什么,还要问这样傻的问题……” 码头上,人来人往,因着那男人这突兀的动作,四周便爆起一阵嘘声。有恶意的嘲弄,也有善意的笑声,还有些“世风日下”的咒骂……可此时此刻,那些吵杂的声音却象是隔着一层玻璃墙,让人听得那样恍惚…… 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男人灿烂的笑容,李玉娘终于笑了起来:“萧青戎,是我,找到你才对……” 第四十七章 莫道不相思 第四十七章莫道不相思 “这位,想必就是萧大官人了?”传入耳中的声音略显低沉,带着几分复杂的情绪。 萧青戎挑了下眉,怀中揽着美人,眼角淡淡瞥了过去,却是笑着问了一句:“正是萧某,不知这位是……”其实他何尝不知这上前说话的男人是谁。可看着因他一句话而变了脸色的朱子钰,那种心情却委实让人愉快。 抬眼瞥了一眼萧青戎,朱子钰已经在心底认定了这男人是故意做出这个派头。虽然心里很气,却仍是笑着拱了拱手道:“敝人朱子钰,萧兄弟刚才所救的朱熙,正是小犬。还要多谢萧兄弟的救命之恩。” 不知是不是太过敏感,萧青戎总觉得朱子钰对某几个字特别加重了语气。“是吗?”眼梢一挑,他只是淡淡地一笑,便转过头去望着李玉娘,“我还当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呢” 虽然没有半个脏字,可这句话却让朱子钰立刻为之气结。抬眼瞧着李玉娘冷冰冰的甚至还带着几分恨意的眼神,他也知自己刚才的举动的确会让人心生不满。有些恼羞成怒,他也不去解释,只是沉声道:“相救之义,容后再报,还请把小犬归还。” 李玉娘闻言,并不放手,反倒把怀里的朱熙抱得更紧:“归还?你把儿子当成什么?又不是一件物件,还归还?朱子钰,我原本只当你就算再薄情,总对自己的亲生骨肉还有几分情义。可没想到你竟然见死不救……”咬着牙,李玉娘突然大声道:“我不会把熙儿交给你的我的儿子,你不疼,我来疼” 朱子钰挑起眉,因周围渐起的喧嚷而垂下眼帘,没有上前只是缓缓道:“玉娘,你吓到熙儿了。” 李玉娘抱着儿子的手一颤,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可乐。果然他是一脸惶惑,一双大眼中满是好奇与惊讶。心中一痛,她沉声道:“熙儿,娘的可乐,我是你母亲,是生你的亲娘……”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不远处回过神来的朱煦已经呸地一声。虽然因为受惊而白着一张脸,可眼中却尽是厉色。“你个疯婆子,不要在那胡说八道还不快放开我家小弟” “我胡说八道?”李玉娘冷笑出声:“小娘子,我若是胡说八道,你爹会这样平静吗?你我心中都清楚得很,熙儿是我身上跳下来的肉,他就是我李玉娘的亲生儿子” 朱子钰抬头看看李玉娘,又看看她怀里的朱熙,忽然笑着招了招手:“熙哥儿,还不回来,在人怀里也不怕被人笑?” 他这一句话说出,原本还在李玉娘怀里有些不知所措的朱熙,突然猛地用脚踢了下李玉娘的腿,挣开她跳到地上。口中还嚷嚷着:“你不是我娘,我娘还在杭州呢”小短腿迈开就要往朱子钰那边跑,只是不没跑两步便被一人揪住后颈。 “可乐,你这样可不好。看看你,伤了你母亲的心了。” 朱熙扭头看去,却是刚刚那个救了他的大侠。虽然还不太明事理,可孩子幼小心里都有崇拜英雄的情结。所以看到是萧青戎,朱熙只是撇了下嘴角,嘀咕道:“她不是我娘……”虽然是这样说,可目光却还是不自觉地顺着萧青戎的示意看了过去。看到李玉娘脸颊上晶莹的泪珠,他怔了怔,突然大叫起来:“我又没用那么大力,你哭什么啊”尖细的嗓子一吼完,他又立刻软了下来。讷讷道:“如果你不要乱说什么是我娘的话,我就不再踢你了……” 听到朱熙说这一句话,李玉娘都不知自己是要哭还是要笑了。心中既悲且喜,她默默地望着朱熙,忽然间挥了挥手。虽然她没说话,可萧青戎却还是明白了她的心意。略一迟疑,他还是松了手,任脱困的小娃象只还巢的小鸟一样扑进对面男人的怀里。 把那只小箱夹在腋下,朱子钰深深地望了一眼李玉娘,笑着用一只手摸了摸朱熙的头,便把他交到女儿手中。抬头看着李玉娘笑道:“玉娘,我之前说过的话仍然有效,你要是想通了便来寻我……” 他这话一说出口,李玉娘垂着眉还没有反应,萧青戎却已经皱起眉来。却不看朱子钰,他只温言在李玉娘耳边低语:“若是你想现在就带可乐走,我们便带他走。” 李玉娘抬起头来,依依不舍地望了一眼倚在朱煦身前的儿子。囁嚅许久,却还是摇了摇头:“我要的不只是和可乐在一起,我还要他心甘情愿地认我这个娘,快快活活地和我生活在一起……”何尝不想和儿子在一起,可是不能是这样强迫他。更何况这里不是杭州,更是众目睽睽之下。天子脚下,大宋之都,就算萧青戎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被杭州府通缉的大盗,也不能这样张扬惹祸上身。 萧青戎握住李玉娘的手,看看朱子钰,忽地笑了起来:“朱大官人,还麻你多为我们照顾儿子了……” 没想到萧青戎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朱子钰又气又怒,正待翻脸,不远处围观的人群突然一分,一群人推攘着自人群走出。 当先的男人横着眼睛,不善地瞥着刚才围在一起争执的苦力们,骂道:“都在这躇着干什么?还等着人请你们吃饭不成?” 吃他一声喝,那些原本硬气的苦力立刻点头哈腰,陪着笑脸往后退,又有人凑近笑道:“怎么大官人竟亲自过来了?莫非有什么贵客来了?” 那男人眉毛一掀,恶声恶气地哼道:“这些事也是你打听的?还不快给我滚” 被他这一么一骂,就是有心讨好的也不敢再往前凑,一会功夫,码头上倒清静了不少。 骂退那些苦力,男人抬起头来在站在离岸边最近的一干人中来回扫视了一番。还没等他说话,正在撤走的人群里已经又挤过一人,离老远就已经大声叫道:“大官人,大官人……”快步跑近,低着头对那男人笑道:“米大官人,那就是小的主人——朱大官人” 他的声音说得极大,朱子钰甚至已经微笑着往前迎上来,准备来这明显是奉命来接他的男人寒喧。却不想那米大官人的目光却是落在他对面的萧青戎身上,久久不曾移开。 被那男人看得有些发毛,李玉娘偏了头看看神色如常的萧青戎,又看看那男人,突然挑起眉来。“这人,有些面熟啊……” 微微一笑,萧青戎侧过脸去低声道:“姓米的呢” 李玉娘闻声不禁“呀”了一声,心道这也被称作米大官人的男人莫非竟是米大的兄弟? 正在心里想着,那男人已经走近,冲着朱子钰抱了下拳淡淡道:“朱大官人,但叫我米二郎便是。”说着话,眼角却仍是不自觉地瞥了萧青戎一眼。看萧青戎没什么反应,才沉声道:“不知大官人带来的货在哪艘船上,小的们奉命来接货的。” 虽然是自称“小的”,可这位米二郎的架势十足,根本就没有身为下位者的自觉。朱子钰准备好的寒喧之语便落了空,虽心中有些不悦,却还是温然笑道:“是蔡……大官人派你来接我的?”顿了下,他看着米二郎冷沉的脸色,嘴角的笑再也挂不住:“货就在船上,米兄弟……”他一句话还没说完,米二郎便已经指挥身后的人手上船搬货,竟是真如他所说,自己是来接货的。 看看朱子钰有些难看的脸色,李玉娘忽扬声叫道:“莫大,去帮忙看着些,莫要弄错了,别咱们的货拉走了可就糟了。”她叫得声音不小,根本就没打算掩饰。 朱子钰和那米二郎便同时扭头来看她。米二郎皱皱眉,看看李玉娘却又似乎有所顾虑,便扭头看向朱子钰。“朱大官人,这是怎么回事?”声音严厉,竟似直接在责问朱子钰。 当着众人面被这样一问,朱子钰的脸色也不好看起来。声音也冷淡起来:“我们坐的船半路上坏掉了,是搭这位娘子的船进京的。” 米二郎眨巴眨巴眼睛,也不说话。只是偷看了一眼萧青戎后便又回头去看后面。 只一会功夫,便有十几辆马车赶入码头。凡是抬上岸来的箱子俱都整齐地摞了上去,竟是没有一人来问问朱子钰的意思。心中暗恼,朱子钰低咳一声看着米二郎问道:“不知我何时能见到大官人?” 那米二郎瞥了一眼朱子钰,只是闷声道:“我只这接货,不管接人。” “米兄弟,这话是大官人让你说的?”朱子钰挑起眉来,脸上已经现出三分怒意。虽然不敢就这样翻脸,可是被这样轻视,简直就是奇耻大辱,他又怎么甘心呢? 米二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讪笑道:“小的可不象朱大官人那么有福气,我这样的人哪里能见到大官人呢?” 朱子钰闻言,不觉现出羞怒之色。虽然不想承认,可其实他虽然接了江南那一摊事,却也根本并没有机会见到蔡确。虽然对李玉娘说得大模大样,可心中如何不知此时身为右宰相的蔡确不是他这样的商人想见就能见的呢? “米兄弟大概不知道这些货都是怎么来的吧?”恨声问着,虽然也知道不能就这样闹翻,可是实在不甘心被这样一个粗人看轻。正要为难一下说些门面话时,远处却突然传来一阵笑声。 “朱老弟,终于又见到你了”光听声音,就觉得透着喜气,让人觉得这声音的主人应该是个身材胖胖的面带和气笑容的商贾。扭头看去,倒真是这样一个人。可是就是这样一个胖胖的肉肉的中年男人,就让米二郎和朱子钰同时变了颜色。 米二郎收敛起脸上的嘲笑,束手迎上前去。那胖子却连正眼都没看他,径直向露出笑容的朱子钰走了过来。“朱老弟,别来无恙啊” “别来无恙,别来无恙。”朱子钰笑着迎上前,挽着那胖子笑道:“一别经年,小弟看大总管却是神采飞扬,更显年轻了……” “蔡确的管家蔡伦。”萧青戎侧耳在李玉娘耳边低语,笔直落在那蔡伦脸上的目光却是冷冷的。 意识到萧青戎的情绪有些不对,李玉娘反手回握着萧青戎的手轻轻摇了摇。看到他回眸对她露出一抹微笑,才稍为安下心来。 那一头,米二郎附在蔡伦的耳边低语了什么,两人的目光便同时往萧青戎这看来。 李玉娘心头一震,握着萧青戎的手更紧了几分。反是萧青戎却仍是笑盈盈的毫无异色。 “大总管,要不要我……”说话只说了一半,米二郎看着蔡伦,好似在等着指示,可一双脚却似被钉子钉在地上一样纹丝未动。 所幸蔡伦也未注意这个细节。眯眼看了萧青戎一会儿,他只是挥了挥手,低声道:“咱们相公(宰相)可不是那么不能容人的……”说罢又压低声音道:“这么多人看着呢” 米二郎撇了下嘴,却是低应了,又转头去看着那些手下搬货。蔡伦看着那些被抬上车的箱子,半眯起的眼睛里掩不住那一丝喜色。作为蔡确最信任的手下之一,他自然清楚这些箱子里都装的是什么。抬起头,看着朱子钰的笑脸,他轻咳了一声,脸上的笑意更浓。虽然不知道眼前这只金鸡还能下多少金蛋,可既然要用,那就得把他完完全全地拉拢住。 “朱老弟,莫非那就是令爱?”目光扫过站在朱子钰身后不远的朱煦。蔡伦暗在心中赞了一声:虽然不是什么名门之后,可看这少女倒有几分大家闺秀的风范。想来就是进了王府,也不会给大人这个荐人丢脸才是。 笑着赞了两句,他脸上的肥肉都堆在了一起。被父亲唤过来的朱煦脸上温然浅笑,礼数周到,可心里却不由得暗恼:不过是一个总管,也值得父亲这样低声下气。受云氏熏陶,她只觉这些下人不过是些工具,却不知这些被她视为工具的人往往能让执着工具的那只手伤得很重。 默默看着朱家父子三人被蔡伦笑着带向码头那头的马车,李玉娘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步。张了张嘴,她还未发出声音,萧青戎已经拉着她的手把她转了过来。有些不解地望了一眼萧青戎,李玉娘扭过头去,正好看到朱熙回过头来冲着她挥手而笑。心中一酸,她几乎就这样追过去。可萧青戎却扳着她的脸硬把她转了过来:“不要看,我不想蔡伦知道你和可乐的关系。” 怔了下,李玉娘立刻明白过来萧青戎的意思。虽然心中不舍,却立刻垂下眼帘,生怕自己舍不住瞥过的一眼就让蔡伦起了疑心。低垂着头,直到萧青戎抬起她的下巴时,她才有些紧张地问:“已经走了吗?” 萧青戎一笑,握着她的手,未答她的问题,只是笑道一声:“我想你了。” 目光一瞬,李玉娘勾起嘴角,一抹笑意还未完全绽放却又骤然敛去。“我想可乐……”一声低喃,泪水已经滑过脸颊。长久的分别时虽然牵挂却不至让人肚肠寸断,可一旦接触过再分别,那样的滋味真的让觉得整颗心都被揉碎了。 低低一叹,萧青戎拥着她,在她耳边低喃:“我答应过你的,一定会把可乐带回你身边。我一定会做到的” 虽然觉得萧青戎此刻不过是在安慰她,可李玉娘却还是含泪笑着点了点头。 把船上的行李卸下,招过苦力,雇了马车,一行人缓缓驶出码头,李玉娘才发觉自己真的猜对了。出了码头,便是街市。沿着河道向前,便又是一座桥。因汴梁城中水道畅通,所以这座都城桥多路多。 “这便是相国寺桥,再往前去,便是天汉桥。到了城西便是我租的公房……离蔡相宅也不是很远。” 抬头看着萧青戎,李玉娘下意识地伸手用力地将他宽大的手掌扣在手心。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说的词语很有些超前:“公房?租公房?”这时代不会是也有廉租房什么的吧? 她却是不知。在大宋还真是有廉租房。甚至还有个专门管理公房的机构叫“楼店务”后来又改名叫“店宅务”了。在汴梁,城东城西总共有公房千余,基本上都是被进京的应试举子或是述职的官员租住。而每间房的月租金也不过一百七十文左右,算是相当的便宜。 看李玉娘挑起眉,一脸的惊讶。萧青戎便笑着在她的鼻子上轻轻一点:“你放心,有你住的地方。我接到飞鸽传书知道你要到京中来后,便立刻找‘勾押官’租了一座大点的院子。” 不晓得这“勾押官”是个什么官,李玉娘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还在想着这院子不知几间房,该如何安排时。萧青戎却突然扬声唤了一声叫停了车子。又吩咐车夫先把其他人送到城西店宅务去,便拉着李玉娘跳下车。 李玉娘初还觉得奇怪,可目光一转,看到面前那座石桥时,不禁笑了起来。 这座石桥,大概就是萧青戎所说的天汉桥了。虽然没有刚才所见的“虹桥”宏丽,甚至只能容小船经过,可却着着实精美。近岸边的石壁上,还雕着祥云吉兽。李玉娘运足目力去看,却认不出那究竟是什么怪兽,似龙似蛟又象麒麟,不过总归象是什么水里的神兽才是。 她还想细看,萧青戎却拉着往左手边拐。踏上正对着天汉桥的大街。 看着面前的大街,李玉娘是彻底惊呆。这条街,好象电视里看到的北京**前的十里长街啊。那样的宽…… 道路两旁,高楼耸立。最矮的也有三层。飞檐翘顶,座卧吉兽,琉璃瓦迎着阳光反射出绚丽的奇光,象是每一座屋宇上都升起一道彩虹。鲜艳的栏杆,雕饰的华丽花纹,每一座楼宇都象是一座艺术品。门前的欢门也是极尽的奢华,让自觉也算是在大城市里见过世面的李玉娘竟觉得自己象是土包子进城,处处看花了眼。 “真是……这就是东京汴梁……”低声呢喃,李玉娘终于把仰得有些发酸的脖子低了下来。认真地看着面前这条象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笔直大道。 这条路,很平整,很宽,就是放在现代也该算是八车道或是十二车道的。道路最外的两边都有水沟,沟内残荷片片,沟边果树成片,时值秋日,果实累累,煞是喜人。 只是有些奇怪,这条路中间很宽的一条路上都没有行人。红色的木权把这条路一分为三,所有的行人都是走在两边的道路,熙熙攘攘,人头簇拥,却无一人敢于踏上中间那条路。 “这便是御街。”萧青戎轻笑:“人都说不到东京不晓皇权威严,我说,唯有站在这条御街之上,才知帝王之威。” “御街?”李玉娘重复着,也有些明白过来。原来这中间的一条路是只有皇帝才能走的。很难想象,在杭州城都可入寻常人家画作的皇帝,在汴梁城中却是具有如此的威严。除了他,任何一个踏上御街的人都将等同谋逆。 深吸了一口气,李玉娘突然之间就象萧青戎所说的一样常常感受到自己是真的身处一个封建王朝。在这里,没有所谓的民主,不管什么律法什么官员,皇帝最大。 “怪不得那些人……”苦笑着摇头,李玉娘心里只觉得怪怪的。她这样的小人物,居然有一天会知道那些一手遮天的大人物的秘密,甚至有可能就这样参与进去,多可笑 拉着萧青戎的手,她想了又想还是低声道:“朱子钰说他要把女儿送进王府,以后他就能做国丈。”看着萧青戎惊讶地挑起眉来,李玉娘正色道:“他不是开玩笑的。不管他说的是哪位王,他一定都是朱子钰背后的那个人……你还记不记得米老大的事情,那个私采铜矿的人……” 垂下眉,萧青戎嘴角的笑终于敛去。看着李玉娘,他犹豫了下才道:“玉娘,你真的打算留在京中?你,不知道参与进来的……” 虽然没有多说,可从他深锁的眉心,李玉娘也知他未说出口的是这些事有多危险。是啊危险,从前她违恐避之不及的…… 抬起手,她轻轻抚过萧青戎的眉,低柔却坚定地说道:“我留下来,只因为你在这里……萧青戎,我想你” 第四十八章 人在京华 第四十八章人在京华 寂静的斗室,暧昧的喘息声渐息。侧转过头去,将额头轻轻抵在男人的胸前,尤自交缠的四肢感受着彼此的体温,熨烫着直达心底的温暖…… 就这样依偎着,有一种令人满足的快乐。仿佛只是这样依偎在一起便已经得到全世界。陷入爱情的人,就是这样容易满足。 微合的双眸睁开,李玉娘聆听着不知是从哪里的瓦肆中传来的丝竹之声,笑了起来。“果然是东京汴梁,大宋、不,整个世界的不夜之都……” 没有宵禁,没有在御街上策马巡查的兵士,在每个夜晚里,这座城市都是狂欢夜。 看看李玉娘向往的神情,萧青戎微微一笑,突然起身披上衣服,在李玉娘惊讶的目光里扯过被子来包裹她仍赤裸的身体。被萧青戎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李玉娘忙抬手推拒,可惜*光乍反被萧青戎借机香了几下。 “乖啊,只要在我怀中便是,我会让你好好看看这不夜之城的。” 李玉娘大窘,又笑又嗔地推开他,在他痴缠嘻笑中好不容易穿上衣裳,这才四肢发软地被萧青戎搂在怀里。 清风明月夜,当处身屋脊之上遥望满城灯光辉煌时,李玉娘才发觉原来自己真地很怀念这样和萧青戎独处的夜晚。 不比杭州城,哪怕他们坐在屋脊上,仍象是骑在小鸡上望鹤。那些远处的楼宇,是那样的高大,因着闪烁的灯火还有那些高悬的彩灯而在夜色中熠熠生辉。如果有浪漫的诗人在场,恐怕会说什么“玲珑楼阁,几欲接天,摘星揽月”之类的话了。 是啊,几欲接天这样望着远处高大的楼宇,她突然极怀念千年后的那些高楼大厦。那样的雄壮……只是,哪怕那些楼再高再美,她仍只能从地面仰望。那些从高楼上俯视而下的人大概会觉得站在街上的她只是一只小小蚂蚁吧? 无法拥有呢哪怕是在那个自由的社会……寸土寸金,在那个社会里,也并不好生存呢 掀起眉,她忽然低声轻笑道:“或许,我也可以拥有那样一栋雕梁画栋美若仙境的高楼呢” 转目看她,萧青戎轻笑出声:“京华不易居,你知不知道在京中有好多官员都没钱买房子的……嗯,不过我想你还是可以拥有那么漂亮的楼的。我们可以盖得高高的,站在楼上,便可以看到皇宫里官家在做些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李玉娘已经笑倒。轻捶着他笑道:“你若真敢那样,官家还不抓了你关进大牢。”抬起头看萧青戎仍是一本正经的表情并没有笑。她才有些惊讶地意识到他是在说真的。没想到连通行的路都不让人走的皇帝居然没办法干涉百姓盖房……这世界还真是奇怪。 靠在萧青戎怀里,听着他低声说:“夜夜笙歌,叫官家在深宫中也要叹无福享乐……”李玉娘只是低声轻笑。虽然什么都没有说,可心里却在低喃:京华盛景虽好,却不是她的家。 城西的店宅务,面积很大,各个院落连绵成片,总有七八百间。因这里住着些官员,天还未亮,便有声响。 李玉娘睡得朦胧之际,便听到有敲击铁器之声,又有浑厚的男声在大声吆喝:“五更已至,鸡鸣不已,善行无忌,恒德乃足……” 一遍又一遍,一慢四快,片铁铮铮之声不绝于耳。因这打更之声,李玉娘便再也睡不着。轻轻翻身坐起。晨光熹微,窗纸泛白,在这昏暗的光线里,她凝望着身边人宁静安祥的睡颜,心里泛起一丝甜蜜。 轻手轻脚地穿上衣服,她以为自己可以不惊动萧青戎的。可刚刚推开窗子,身后便传来悉索之声。回眸对着正穿衣的萧青戎甜甜一笑,她回过身深深呼吸着微带凉意的空气,笑起来。 已经入秋,早晚天气有些凉。不知是从哪里飞进院中的麻雀在院里蹦达着,寻找落在地上的些微食物残渣。院子的一角,有一株有些年头的红桔,缀满了或橙或青的桔子,象是一盏盏小灯笼,可爱得让人会心而笑。而枝头上,两只不知是喜鹊还是什么的鸟儿在树枝上蹭着尖尖的鸟喙。两对绿豆小眼和李玉娘一对,便偏着头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 奇*书*网*w*w* w*.*q*i*s*q *i* s* h* u* 9* 9* .* c* o* m 感觉到身后靠近的温度,李玉娘微微一笑,身体自然地向外靠去,倚进那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感觉到男人的下巴抵着她的头,用轻柔的爱抚还有缠绵的吻吸引她全部的注意力。这个清晨,甜蜜得让人想要就此沉醉一世。 不知是不是被一早已经就秀甜蜜的男女惊到,枝头上的两只鸟扑棱一声飞起,又落在伸到墙角上的一枝树枝上,啄着枝上的红桔。空气中,便徐徐散发着一丝微酸的甜…… 四周的声响渐渐大了起来,远处近处,升起白色的炊烟。 隐约听到院中厢房里传出响声,李玉娘便笑盈盈地回头瞥着萧青戎,道:“不用莫嫂做饭,我来亲手做饭给你吃。”才要挣开揽着的手,萧青戎已经将她拥得更紧。“这里是东京,难道不想看看清晨的东京是怎样的吗?” 刚过五更,天色尚早,近处还能看得清,远处便有些朦胧的一片。就这样和萧青戎手牵着手穿过小巷,沿着以青石铺设的街道缓缓向前。 清晨的东京汴梁,不比杭州那般寂静。如果说杭州清晨是自甜梦中醒来的少女,那汴梁便是一夜未眠,彻夜狂欢的美妇。 因住城西,离“院街”不远,一路行来,便看到许多刚自“院街”而出的轻车小驾,也有安步当车的浮华公子,还有赌了一夜钱的男人袖着手匆匆而过…… 自他们身边走过,纷纷回首相看,隐约还有人低笑:“不知这是哪家的姐儿,竟是没见过的……”一句话还未说完,那人便不知被什么东西打中,一摔跌倒在地。 眼看着那穿着穿着襦衫的小白脸直接摔倒在地。李玉娘挑起眉,看了一眼萧青戎。在经过时,正好听到小白脸的同伴指着他吃吃大笑:“莫不是昨个晚上被阮小姐掏空了身子,连路都走不到了?” 听得分明,李玉娘有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两家伙刚才都说的是什么。怪不得要叫“院街”,却原来是那个“院”。狠狠瞪了一眼,李玉娘回眸浅笑:“打得好”说完后突然挑起眉来,半嗔半笑道:“你还真是挑的好住所啊?怎么样,住在这附近是不是连空气都泛着胭脂香?” 萧青戎哈哈一笑,揽着她的腰在她耳边低喃道:“难道昨个夜里我还没有证明我的清白吗?” 脸上一红,李玉娘拧了萧青戎的腰一把,原本眼中还想透出三分怒意,可一触到他那双带着桃花的笑眼,便又软了下去。 虽然天未大亮,可御街上已有行人,寂静的街道上,沙沙的打扫声回荡在长街上。隔得还远,那穿着赭色短衫的清道夫便抬起头来望过来。 李玉娘原也并不在意,只道也是象那些人好奇无趣罢了。可当萧青戎拥着她缓缓走过时,她却敏感地觉出萧青戎未握着她手的那只手轻轻一晃,虽然只是一瞬间,却好象是比划了一个什么手势。又有一小团白纸自袖中滑落在地。甚至还没等李玉娘看清,那清道夫已经用扫帚一划拉把那点白遮了过去。 李玉娘眨了下眼,有些怀疑那清道夫是不是冲着自己笑了下。心中生疑,她压低了声音低声道:“萧青戎,那人是不是也是你们的人啊?探子?内奸?” 低笑一声,拉住有些语无伦次的李玉娘。萧青戎低声道:“那厮赞你很美呢” “他说?你们刚才都没有说过话……”抿唇浅笑。她也不再追问萧青戎和那清道夫到底是靠什么勾通的,只单纯为那一声称赞而欣喜。突然觉得自己或许有些傻乎乎的,就这样只为得到他朋友的一句认可而欣喜,甚至还不是直接听到的。真的,很傻,也很让人怀念的感觉…… 穿过御街,便是昨天路过的天汉桥,也叫州桥。还未走近,便看到明灭的微弱灯光,顺着风,飘过来浓浓淡淡的食物香味。走过这座石桥,便隐约可见,桥南街上有许多小摊位。只是现在那些摊主多半都在整理收拾。因有些忙乱,蒸笼食物柜子都盖的盖,拦的拦,看得不是很清楚,可光闻这味道就已经让人觉得那些东西必是些好吃的。 “梅家的鸡鸭鹅兔肚肺、杂碎,夏月麻腐鸡皮,麻辣萝卜,广芥瓜片,糖荔枝,梅子姜,杏片……”扭头看看李玉娘瞪大的眼睛,一叠声念下去的萧青戎低声轻笑:“这里的夜市最是热闹,三更过后才会收摊。” “是吗?你是打算让我光闻吃不到吗?”故作生气地娇嗔,李玉娘晃着萧青戎的手臂,轻笑道:“我可不依啊”转过头去,那些因一夜忙碌而略有些疲倦的人们在这晨熹微光中或说或笑,虽然手中的动作有些缓慢,笑容里也满倦意,可那些面容里,有一种东西,叫希望。 不远处的小摊上,那个正在收拾砧板的男人拈起粘在刀锋上的一块碎肉,回过头唤了一声,在正洗碗的女人回过头时飞快地塞进她的嘴里。女人一怔,嗔了一句,可脸上却露出笑容。一双湿手在围裙中擦干后,她自怀里取出一条毛巾,凑过去在男人的额上柔柔擦过。目光一对,两人都笑了起来…… 就这样默默看着,李玉娘只觉得自己的眼角有些湿润。这样的相融以沫,相惜相爱,是每个女人都幻想得到的吧?只可惜,有时候,曾经的美好总是会变的…… 顺着李玉娘的目光望过去,萧青戎微微一笑,也不说话,只是紧紧地牵着她的手大步向前。转过目光,李玉娘望着身旁男人的侧脸。在心底低语:若你不负我,我便与你这样一同走下去又如何?哪怕,不知道前方会是怎样…… 恍惚里,前面忽见晦暗灯火,一点一点,摇摆不定,忽上忽下。正在心中胡思乱想的李玉娘吓了一跳,忍不住揪住萧青戎的衣角。萧青戎却好似恶作剧得逞一样对她扬头一笑,拉着李玉娘往前走,“喜欢什么我送你啊” 瞥他一眼,李玉娘待近些细看,才知这位于汴梁名酒家“潘楼”附近的竟是一个早市。所卖之物繁杂,衣物图画胭脂花环等物竟是应有尽有。 “这是‘鬼市子’,五更起,天明散。”萧青戎有些得意地笑笑:“我家离这儿不太远,从前我常常三更便溜出来,拉着陆五他们在天汉桥夜市吃小吃,再跑到这‘鬼市子’里胡混,哪怕什么东西都不买,也站在摊主跟前胡扯一通,让他做不成生意。你不知道,那时候,他们总是说王家的小郎是个混世魔王……”神情一黯,他转过头看着李玉娘,虽然还在笑,却多了几分怅然。 反握着他的手,李玉娘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萧青戎。然后突然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敲敲他的手背。“带我去好吗?我想走遍这座城市里你走过的地方,看你看过的风景,感受你所感受过的悲喜……青戎,我希望有一天我可以成为你生命里的一部分。” 轻轻一笑,萧青戎望着她的目光格外柔和,“你一早就已经是我生命里无法切割的一部分。玉娘,难道你还不知道,没有你,我的人生便不完整吗?” 李玉娘扬起眉淡淡一笑,却是不语。在这之前,总是萧青戎在无限地付出,了解她鼓励她帮助她,而她,总是在说你从前如何不重要,你只是萧青戎……不只是那样的,从今天起,她也要去了解他鼓励他帮助他,真正地把她与他的人生紧紧联系在一起。 随便在街边早出的小摊上买了些肉馒头(包子),两人便沿着这摆‘鬼市子’的潘楼东街往前走。待走进东榆林巷时,她才有些觉得自己明白了萧青戎为什么会选择住在城西。 一东,一西,新居故宅几乎隔着半座城市。虽然这一路走来,因心情舒畅也未觉其远,可想来他仍对这旧宅有近乡情怯之感吧? 感觉着身边人轻微的颤抖,李玉娘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把他的手握得更紧。静了片刻,萧青戎忽然扭过头来对着她微微一笑,“看我突做小儿女之状,会不会觉得很可笑?” 摇了摇头,李玉娘偏着头笑问:“我在你面前哭,你会觉得讨厌吗?青戎,你如果在我面前哭,我只会觉得你是真的已经把我当一家人了。我是说真的,你可以在我面前伤心哭泣,也可以告诉我你的烦恼忧愁……我喜欢的不仅仅是威武能干象个英雄一样帮我解决问题的萧青戎。”低了下头,她略有些羞怯地道:“若你我结发,便该夫妻一体,不分彼此才对……” 静静地望着她,萧青戎忽然就笑了起来。原本还有些怅然若失的眼眸明亮似天上的星辰。牵着李玉娘的手,又走了几步,他笑着指着那粉墙黛瓦的围墙。 “那里,就是我家……” 一溜粉墙,有一棵极高的大树探出头来。树冠丰满,半黄半绿的叶子,既似心形又象蝴蝶的翅膀,几欲翩翩飞去。 “银杏树?”李玉娘低声呢喃,在听到萧青戎低声说“白果”时便笑了:“是啊,白果树。我还记得它叶子全黄时一片金色有多么美……” “嗯,”萧青戎低低应了一声,忽然抱紧她,竟是一跃而起,脚踏在墙头,直跳上那株银杏树。虽然这棵树已经有些年头,生得极粗,可这样站在树桠上,李玉娘还是忍不住有些惧意。萧青戎却是笑着伸出手信手一探,便已经摘下了一串黄色的果实。 “我还记得那时候每逢秋实,娘亲便叫人持了长竿打落这些白果,或是炖鸡或是炒熟了做小食。有一次我多吃了些,把她吓得直哭,生怕我就这样中了毒……”声音稍顿,脸上的笑容未消,萧青戎抬起眼,终于可以正视这座深藏于记忆未曾忘怀的宅院。 “回京数次,这次最久,可这么久,我一直都没有回来过……”他轻喃着,忽然伸手一指,“你看,那边的小楼就是我娘住的地方;还有那边,那些菊花是我爹最喜爱的;还有,我记得曾经在假山下埋过一只我养过的狗……” 转目对着紧紧握着他手的李玉娘温然一笑,他淡淡道:“我还记得,那一年被遣往岭南,官家收回了这栋府邸。大门上贴上两条红封条,走得那样急,我把娘送我的金锁片都弄丢了……” 紧紧抓着他的手,李玉娘低声道:“或许,我们可以去找回你的金锁片。也许,它就落在这院子里的某个角落,被尘土掩埋,一直在等着你回来寻它。” 闻言一笑,萧青戎轻轻地用额头轻碰着她的,“真是傻,那么多外了,怎么可能还在?”再次深深凝望着这曾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的旧宅,仿佛是在同那些童年的记忆告别。他回过头去拉着李玉娘,沉声道:“这里已经是别人的家了。玉娘,我的家,只在你身边。不管是哪里,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 “贯会甜言蜜语”嘴上嗔着,李玉娘的手却不曾松开半分,“回家去吧” 走出榆林巷,天已经大亮。一路往回走,满目繁华。那一座座“欢门”,一间间店铺,俱是气派非凡。抬头,雕梁画栋;举目,香车宝马;不知什么地方,丝竹之声不绝。也不知是什么打翻了香熏炉还是这哪间胭脂铺漏了箱子,总觉有暗香浮动,鼻息间隐隐而过。错身而过,俱是绫罗绸缎,金翠眩目……果然是,人在京华,方觉什么才是富贵。 因着早饭不过吃了两个馒头,满城里一逛,便又腹饥。李玉娘原还说随便在路过的食肆中吃午饭便是,却被萧青戎又拉回了早就路过的“潘楼”。这才知道原来汴梁城中酒楼也是分等级的,似“潘楼”这样的规模,才被叫作“酒楼”,不过七十二户。而余者,便被称作“脚店”,在京中贵人富户眼中,是算不上酒楼的。 “既然来了京中,我自然要请你吃最好的。”虽然李玉娘并不在乎这个,可被萧青戎那样柔声轻语,也不得不低眸浅笑甜在心中。 汴梁城的酒楼却与杭州城不同。单只说这潘楼,却不是一座立于大街旁的楼,而是一座宅院。“欢门”外自有小厮、闲汉招呼。走入大门,却是一道长廊,两边各有天井,天井中又有长廊,此刻廊中便端坐着十数个艳妆女子,或是擦抹着手中的琵琶或是正在拔弄着琴弦,看到人来,皆笑语呢喃,竟颇似青楼艳ji当街揽客一般热情。 看李玉娘直眨眼,萧青戎便低声轻笑:“这些女子俱是歌伎,若有酒客想听唱词,便使人来唤,若是遇到大豪客,也有一日便得一贯钱的时候。” 李玉娘暗在心中称奇,面上却是不显。随萧青戎直入大堂,便有博士上前招呼,只是这招呼虽显恭敬却并不那么热情。竟是笑问:“客官可有预约?” 李玉娘听得懵懂,才知这东京汴梁城里的酒楼竟还不是随便进的,敢情和高级俱乐部一样还得预约。 萧青戎却是淡淡笑应一声:“我乃高侯之友。” 那博士听闻,脸上的笑容便更多了几分小意,恭声请了二人入内,却是引到三楼的一间雅座。立于窗前,推窗望去,竟可真望皇城大内。朱漆金钉的大门,紧紧闭合,可因站得高,却能远远望见大内中金壁辉煌的宫殿背脊,甚至还能看清殿脊两端的鸱吻、辟邪神兽…… “真是……很奇怪的感觉”笑着回过头来,李玉娘很难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从这样的角度去看一座宫殿,那种微妙的心情真的……嗯,比从一座摩天大楼往下看街道如蚂蚁一样的行人和车辆还要好上许多。 目光微瞬,在萧青戎笑着靠过来时,她低声轻问:“到底,那位高侯又是何方神圣呢?” 来点温馨的了吧?求订阅…… PS:友情推荐 书名:《古代剩女的春天》书号;1751983作者:短耳猫咪简介:剩女咋了?咱们也能找到自己的春天,宁愿当后妈,死不做小妾 第四十九章 京中偶遇 第四十九章京中偶遇 “高侯爷”站在窗前,萧青戎远远地望着大内宫内重重宫阙。忽地幽幽一叹:“站在这里望入宫中,我总是想:或许,官家现在正躺在床上等着吃药……”声音很平淡,听不出含着什么特别的情绪,可李玉娘却知道他现在的心情必是极为复杂。 虽然,令萧青戎家破人亡的不是官家,可要是没有官家贬斥一事,或许事情会有很大的不同吧?说到底,心里还是怨的吧 伸手握住萧青戎的手,她也不再多说,只是抬起头冲着提着茶壶走进雅室的博士笑道:“过来说说你们潘楼都有什么好吃的。” 那博士见问,立刻陪笑上前:“娘子可是来对了,咱们潘楼乃京中数一数二的大酒楼,这吃食最是用心,什么鸡鸭鱼肉都不在话下,论山珍海鲜那更乃京中一绝。酒蟹、鹿脯、葱泼兔、虚汁垂汁羊头、野狐、鹌鹑羹……小的特别一提,咱们楼里的蟹黄馒头那是扬州名厨所出,绝对的美味。” 这时候的酒楼可不时兴菜谱,若是普通小店,食客自在墙上挂的水牌看便是。大店里那就是全指着博士的一张嘴,上下两片皮那么一碰,如何劝得你动了心点上几道好菜才是厉害了。 听着这博士一张嘴就报菜名,李玉娘听得也有些糊涂。挥了下手示意他打住,想想又道:“这时候螃蟹正好,来两只肥蟹蒸了便了。另外再配上几道清淡的小菜便是。还有,你说的那个蟹黄馒头一笼几个?” 她知道这蟹黄馒头便是蟹黄小笼包。正盘算着要叫上几笼,那博士也不知怎地突然解释道:“我们楼中这蟹黄馒头乃全城中最地道,都是用上好的肥蟹剔肉剥黄,不比别家以小蟹充数。一笼一贯钱实在是极便宜了。” 李玉娘闻言,险些没被一口茶噎到。这一贯钱是什么概念?一两银子可以买多少米面了?才几个小笼包你就敢要一贯钱?这是想要讹诈不成? 虽然不差那个钱,可李玉娘的心里却一时转不过弯来。抬眼瞪着那博士,还没等她厉喝出声,萧青戎已经笑道:“先来两笼,添个鹌鹑羹,先送四味时鲜水果、蜜饯,再打上两角银瓶酒。” 李玉娘知道这一角酒差不多就是二两,因知道萧青戎的酒量,四两酒算不得什么,也未说话。只在那博士关门后忍不住嘀咕道:“果然是京中,一笼馒头便这么贵这酒楼还不知赚了多少呢” 萧青戎闻言一笑:“京中富庶,物价自然是高的。便是一角银瓶酒尚要七十二文。”声音一顿,他又笑道:“你可知姓蔡的设宴待客,不过寻常数人,一席便要千贯。咱们吃的这一顿,又值得什么?” 李玉娘这回真是啧舌不已了。一顿饭就要上千两银子?就是把银子融成汁灌进肚里,也得撑起几十个了。真难为这些人怎么吃出来的。 看她一叠声的惊叹着,萧青戎便笑道:“好教你知道,京中上乘酒楼多半一早便被人预定好了席位。若不是这次借了高侯之名,怕咱们还上不来呢”声音一顿,他又低声道:“这高侯,便是太后之侄高公绘。” “高太后?”李玉娘闻言一怔,“可是当今官家的生母?”还记得朱子钰说过什么旧党之类的话,难道这位太后便是旧党身后靠山?莫不是她竟是反对着官家的新政吗? 萧青戎点头应是,“这位太后亚细亚喜欢苏学士之词,又不喜新党的那一套新政,所以若朝中旧党想要翻身,便只得依靠这位太后主政……”声音突然一顿,他扭头看着门,听到敲门声时出声应下。待那挎着竹篮的“厮波”放下装着蜜饯鲜果的小碟,得了赏钱退下后,他也不急着继续说下去。反是把那蜜饯一样一样喂于李玉娘:“这芭蕉干,杭州却是少见。多吃几片?” 就着他的手吃了几样蜜饯,李玉娘便笑着摇头不吃。他这才放下筷子又说道:“官家子嗣不兴,最大的延安郡王也未到十岁。若官家立其为嗣,那势必会由太后监国,新党失了最大的倚仗,自然也就成了强弩之末。” 李玉娘挑起眉来,皱眉道:“那朱子钰说的那个什么王又是怎么回事?我看他说得好象很有把握似的啊” “虽然现在还不知道朱子钰说的是谁,可他幕后之人不出官家同母之弟雍王与曹王。此二王,论身份、地位与声望,确有继位的资格。只是二王俱已年过三旬,又与新党走得很近。不论是旧党还是太后,都不会乐于看到他们登基称帝的。” 忽然挑眉一笑,萧青戎看着李玉娘道:“你可知朱子钰运那些钱来京做什么?那是蔡确与他幕后的主子想要向诸位大臣行贿的……” 李玉娘闻言一愕,续而发笑。大宋朝果然是读书人的天堂,就连想做皇帝也要和那些高官大臣商量通了才行啊偏着头想想,她忽然道:“青戎,你是不是也要和那些朝中重臣好好协商一下呢?如果是的话,我……”她还未说完,萧青戎已经笑着轻嘘了一声。 “真是傻,就算要和那些重臣协商,也用不着咱们这些小人物啊你的钱还好好留着吧要不然咱们要回了可乐,你拿什么养他啊?”语气轻松,声音带笑,李玉娘听着也不禁笑了起来。笑过之后不免有些担忧,“要是那蔡确和雍、曹二王败了,朱子钰被连累失了产业也就罢了,会不会还……可乐不会被连累了吧?” 萧青戎闻言只是笑,拉了拉她手示意她放心便是。虽然心中仍有些许忐忑,可在萧青戎的安抚下,李玉娘还是露出笑意。 美食在前,且把那些不是出于本意关心的政事丢在脑后。在潘楼的一顿午饭虽说贵了些,却的确是让人觉得物有所值,不是那种价格很贵,食物很差的店。途中有怀抱琵琶的艳装女子过来献唱,李玉娘原还笑盈盈地看着萧青戎想要如何取笑他。却不想萧青戎笑着丢过去一块碎银,那女子便立刻识趣地抽身而去。 吃过午饭,离开潘楼时,潘楼却正是客人最多之时。虽然他们吃的是午饭,可在大宋,午饭的时候却也不过才刚刚开始。沿着原路一路往回走。 在路过“院街”附近时,却有人在身后大声叫着萧青戎的名字。李玉娘还在奇怪,可看看萧青戎嘴角的笑意,倒知道这必是个认识且是极熟的人。 果然,那人自后面赶上来,看看李玉娘,竟是一拳捶在萧青戎肩上。大笑道:“好小子还和我说什么家有娇妻,绝不粘花惹草呢言尤在耳,身边可不就有美相伴了?最可恶的是,居然还给我介绍……”说着话,又转过脸来笑看着李玉娘,“这位……” 他还未说完,萧青戎已经板着脸大喝一声:“秦少游”那男人吓了一跳,扭头瞪着萧青戎嗔道:“这么大声做什么?吓到我你可要赔我一桌好酒……” 萧青戎闻言,无奈苦笑道:“少游兄,此乃拙荆。” 李玉娘没想到他竟会这样堂而皇之地对人介绍她是他的妻。心中一热,却还是敛去羞意,但作平常之态。 反是那被唤作秦少游的男人骇了一跳,忙收敛了放荡不羁的举止,笑着施了一礼道:“未知嫂夫人当面,请恕秦少游无礼。”说着话又抬头笑着道:“嫂夫人但请放心,我以人格担保,萧兄这些日子来在京中可是甚是老实……” 李玉娘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个蓄着漂亮胡子,眼眸明亮的中年男人,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虽然味道不是很重,可她确实是从这男人身上闻到了胭脂香。一个大男人,就是熏香也断不是这个味道。那么就是……一个大白天去逛青楼的男人? 心中先有些不悦,挑眉瞥了萧青戎一眼,她淡淡道:“我自信得过青戎,秦大官人不必担忧……”声音忽然一顿,她倒想起这一位是哪个了。“那句‘两情若在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莫不是秦大官人之作?”见秦少游点头,李玉娘心中暗道:这诗真是重情重义的情诗,还是不过只是这男人随便敷衍女子的? 看出李玉娘其实有些不悦,萧青戎一声轻咳,道:“秦兄想还有要事,小弟便不耽搁了。” 那秦少游却也是识趣。笑着施了一礼,便越过他们往前走去。只不过才走了几步却又回头,笑着同二人招呼一声便又往“院街”走去:“忘记答应了婉儿今日要为她写首新词的……” 看着那秦少游的背影,李玉娘不禁皱眉,故作凶恶状看着萧青戎道:“莫不是你平日也同那秦少游夜眠花柳之地?” 萧青戎立刻叫冤,自说了一匣的好话哄人。李玉娘却是垂下头,静了片刻后才低声问道:“你怎么竟对那秦少游说我是你母亲子?” “难道你不是吗?”轻笑一声,萧青戎还要逗弄耍嘴,可看着李玉娘沉默不语的样子,便也静了下来。想了想,他忽然挑起眉来,笑着揽住李玉娘温言道:“玉娘,虽然你我还未正式拜堂,但在我心里,你早就是我的娘子。不过,一场盛大的婚礼自然是少不了的……”轻轻吻着她的发鬓,他柔声道:“待事了之后,我们便成亲。” 垂着头,李玉娘抿唇浅笑,点着头,一声低应溢出掩不住的欢喜。哪怕是她,对那一纸婚约,那庄重的仪式,仍是不可免俗地钟情。 拐进巷子,便进入那片连片的店宅务。远远的,李玉娘便看到前面徐徐走着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说是熟悉,却是因为那人走路一跛一跛的点着脚。那姿态,总让她觉得似曾相识。而她认识的那个跛脚之人却偏巧也是在京城。莫非真是…… 皱了下眉,李玉娘一时之间有些犹豫。有些想念顾昱,可是又不想再惹麻烦。甚至她这次到京中,根本就没有想要探望的意思…… 留意到李玉娘的异样,萧青戎抬眼看了眼前面的人影,便皱起了眉。唤了一声“玉娘”,便把握在手中的手掌捏了下。 他这一唤,李玉娘是醒过神来了,可前面的男人却也转过头来,一脸惊色。 目光一对,李玉娘也只能点头微笑。看着穿着一衣青色官服,头戴软脚璞头的顾洪,不显半分波澜。反是顾洪,又惊又喜,直接叫道:“玉娘,你来探我们吗?” 萧青戎皱了眉,看着顾洪,淡淡道:“原来顾大官人也是住在这里,倒是不知,若知道早就带玉娘登门拜访了。” 似乎这时候才看到萧青戎的存在,顾洪脸色微变,强笑道:“原来萧大官人也在这附近住吗?真是巧……” 三人正尴尬相对时,巷外却有一少年拐入,离得远便大声叫道:“爹……”声音一顿,那少年看着缓缓回过头去对着他微笑的李玉娘,惊喜地叫了一声,便快步跑了过来。 “玉姨,玉姨……”高兴得不知说什么才好,顾昱连手中的书袋掉在地上都不知道,想要抱抱李玉娘却又顿住,只是腼腆地笑。 李玉娘有些好笑地挑起眉来,看着面前的少年。分别也不过两个月,可人却似长高了一截,又变白了些,而且好象真的象是个大人知道什么是害羞了。让原本还想象从前一样拥抱他一下的李玉娘也只得改变方式,笑着摸了下他的头。 萧青戎低咳一声,笑看着顾昱道:“小子,看起来个子长了不少嘛” 扭头看了一眼萧青戎,顾昱脸上的笑有些黯然。“原来玉姨不是专程来看我的。”说罢,他突然竖起眉来瞪着萧青戎:“你知不知道你那一走,我玉姨为你掉了多少眼泪?萧青戎,你要是还敢那么把玉姨丢下不管,我一定要……”咽下后面那半句话,他有些挫败地看看自己一身的襦衫。心道现在被爹送去学堂,大概只能做一辈子的书生了。以后更不可能打得过萧青戎,还何等什么教训呢? 萧青戎深深望了一眼顾昱,再看看从未与他说这些话的李玉娘。竟忽然一笑,郑重地伸出手道:“我可与你三击掌,从今而后,绝不会再丢下你玉姨不顾。如何?” 顾昱瞥了他一眼,虽有些惊讶却还是立刻便抬起手。竟真地与萧青戎三击掌,立下誓约。 李玉娘在旁静静地笑着,顾洪却是满腹怨气地瞥了一眼几乎象是把他这个父亲忘得一干二净的顾昱。 听到父亲一声咳嗽,顾昱才回过神来。弯腰捡起书袋,又过去扶了顾洪,看着李玉娘道:“玉姨,去家里坐坐吧”看李玉娘似乎有些犹豫,他神色便有些黯然:“我知道玉姨必是有了住处的,也不请玉姨到家住。只是总要去家里坐坐才是吧?” 话说到这个地步,李玉娘若还是执意不去,便有些不近人情了。只得偷眼对着萧青戎歉然一笑,便应了下来。 同在城西店宅务,住得却并不远,看来竟不过隔了三四条巷子罢了。只是顾家租的房子却远没有萧青戎租的院落大,而且一进院,李玉娘便看了出来这院子里住的不只是顾家一户。 一进院,便是一个天井。一条晾衣绳横过院子,上面晾着**的衣服。一个妇人正坐在院中洗着衣服,面前的盆子里一大盆衣物不说,就是旁边地上也是堆着一堆。 因她正低着头,未留意到一行人走进房中。在东厢门前矮桌上玩“双陆”的两个妇人却是一眼瞥到。其中一个便扬声笑道:“呦,顾大人回来了啊?” 顾洪笑着应了一声,看着闻声抬头望来的妇人,眉毛不自觉地皱了起来。那妇人却是未曾觉察出顾洪的不悦,笑着起身在身上擦了擦湿着的手,便迎上来笑道:“官人回来了昱哥儿,上学辛苦了……”看着顾昱的眼神怯怯的,竟是极为讨好的神情。 顾昱却只是皱眉,也不理他,只抬手让客:“玉姨进屋里坐吧” 那妇人这才看到李玉娘和萧青戎二人,神情间便更显拘谨。忙忙地陪着笑道:“来客人了,我这就去冲茶过来。” 看着她匆匆跑进一旁的厨下,李玉娘扭头去看了一眼顾洪,也不说话,径直跟在顾昱身后走进屋去。 进屋四望,这房间却有几分和当年租住陆大娘的差不多。也是外间是一间小厅,里面是卧室,一扇破旧的木门虚掩着,却仍能隐约看出里面没什么太出奇的摆设。 见顾洪并未跟了进来,李玉娘心知他大概是去同那妇人说些什么,只是和萧青戎目光一对,却并不点破。 顾昱放下书袋,笑着道:“我住旁边那间屋子,只是……”撇了下嘴,他颇多抱怨:“小虎那厮太臭,要不然我便请玉姨去我屋里坐了。” 笑了下,李玉娘随口问道:“怎么不见小虎?” “那厮原说要跟着我爹做随从的。可是他姐姐说要做随从也可,只是不许他拿我爹的钱。那厮一恼便出去找了间铁铺做了学徒,说是学了门手艺也省得被人看扁。” 李玉娘听着顾昱似乎有点幸灾乐祸的声调,不禁抬头瞥了他一眼。“他做你爹随从,也是份工,按理便该给工钱的,哪里有让人白做的道理?”总觉得顾昱现在对这刘氏姐弟的态度和从前对她的态度有几分相似。 正在想着,顾洪和那刘小寒已经进了屋来。顾洪一进来便笑道:“今日留下来吃饭,两位莫要客气。”李玉娘正待推辞,那刘小寒却已捧着茶到了跟前。 目光一对,李玉娘只觉这妇人对她的态度竟比刚才还要拘谨。似乎是有些惧有些怨又有些刻意讨好,刘小寒捧高了茶杯,柔声道:“姐姐喝茶。” 闻声怔住,李玉娘看着面前这个年岁看起来比她要大,容貌只能勉强算是清秀的妇人。看着她眼底那一丝忐忑,看着她那双布满茧子的双手…… 沉默了数秒,才道:“刘娘子客气了,若是愿意,便唤我一声李娘子便是。你这一声姐姐,我却是受不起。” 刘小寒嘴唇颤抖着,竟似急得要哭了似的。“小寒自知出身卑贱,配不上官人。可……好姐姐,小寒已经没福气敬姜姐姐一杯茶了,还求姐姐饮了这杯茶吧” 李玉娘皱起眉来,原本还有的一分怜惜之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刘娘子,我不知姜娘子是否愿意听你叫那一声姐姐,喝你这一杯茶。那是你们顾家的事,与我无关。只是还请你自重莫要失了顾家的颜面……”说着,便抬起头冷眼看着顾洪,“顾大官人,还请你约束好你的如夫人” 顾洪脸色一变,忙上前拉着刘小寒,斥道:“小寒,你这是在做什么?太胡闹,还不快下去”说着,又对着李玉娘歉然道:“真是对不住,李娘子。都怪我之前没有同小寒说明白,倒让你见笑了……” 刘小寒放下茶杯,抬眼看看顾洪又看看用厌恶眼神看她的顾昱,便垂下头无声地走了出去。 才在厨房灶前坐下身来,那在院中玩“双陆”的妇人便跟了进来。笑吟吟地道:“刘娘子,你家里来的是哪门贵戚呀?我看那位娘子那一身穿着,可真是个有钱的。你别看我家那男人没用,买不起那些个好东西给我,可我这眼睛毒着呢光是她头上钗上的珠子,少说也要上千贯了……” 突然响起的“哐铛”一声惊得妇人收住话头,愕然相看。 刘小寒却似不知自己把锅失手落在地上吓到了对方一样,只是扭头平静地看着她,淡淡道:“那不是我们亲戚,不过是个不相干的外人罢了。要是娘子喜欢她那钗,倒不如直接去问便是。说不定娘子也有机会得到呢?” 被她这话说得一怔,那妇人眨巴着眼睛,“你不是说那娘子是个……”撇了下嘴,她怪声怪气地道:“倒真是有阔绰的主儿……” 刘小寒看着她,只是笑笑,却不说话。目光望见院中正往厨房走来的男人,便忽然转过头去垂下眉眼只看着脚尖,无语。 第五十章 女人在政治中的作用 第五十章女人在政治中的作用 顾洪走进厨房,看到住在隔壁房里的张家娘子倚在门里,又不知刚才碎嘴说了些什么,不禁暗自皱眉。一声轻咳,那张家娘子一回头看到顾洪便笑了,理了理头发扭身往外走,还不忘叮嘱道:“刘娘子,你做饭麻利些,回头我也该准备饭了。” 刘小寒抿起嘴角,也不抬头。倒是顾洪走近身抱怨道:“不是说过叫你莫要理那张家娘子了吗?我瞧她家那男人不似什么好来路,说不定是哪儿的贼厮在这里养的外室。”抱怨完,看刘小寒也不扭头看他,顾洪心里多少知道她是在生自己的气。迟疑了下,他还是低声道:“小寒,刚才委屈你了,你莫要生气。” 听他说了句软话,刘小寒咬了下唇,还是抬起头来。虽然她容貌并不出众,可一双眼睛却是很亮。就这样望着顾洪,她有些哽咽地道:“说什么委不委屈的呢?官人,自我跟了你就没想过只顾着自己的好坏。便是为你吃点苦受点气又有什么” 说着话,她又叹道:“只是我看那个李玉娘那般神色,那样态度,可是铁了心不会再回头似的。” 不动声色地暗暗打量着顾洪,她试探道:“要不然,我一会再借机试探试探?” “不用了”顾洪闷声哼了一声:“我对那贱人是死心了,只可惜我顾家识人不清就这样损了娘子的私己钱……”说这句话时,他的目光微微有些闪烁,可立刻他又挺直了腰背,好象这样就能理直气壮起来了似的。“罢了罢了,就当是倒霉好了……” 说着便挥了挥手,想想又道:“小寒,不是和你说过了不要再收衣服来洗吗?就算我的月俸过日子紧了点,可总还能对付过去,要是被别人知道了我的家眷到处收衣服来洗添补家用,我在那些同僚面前还怎么能抬起头来呢?” 原本露出来的些许笑容又敛了去,刘小寒淡淡应了声,“也是之前习惯了,我不去收她们也自己做了来。官人放心,下次我不收便是……” 顾洪闻言点了点头,便出了厨房转往厅里。刘小寒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听着厅里传来的清朗笑声,忽地咬起牙,反手用手背抹了下眼角的湿意。“不准哭,不准后悔,既然你选了这条路就不能再回头。不管多苦,都比老死山中,一辈子都只对着那片山林来得好……” 火折一亮,塞进灶里的柴火腾地一下窜起火苗来,不知是柴有些湿了还是怎么的,竟冒出一缕白烟来。被烟扑在脸上,辛辣的气味呛着鼻子,刘小寒只觉鼻子一酸,到底还是忍不住落了两行泪。咳嗽着跑出院里,她恍惚回首,隐约见到昏暗的厅中,那女子展颜而笑的明媚笑脸,一时只觉得心底苦涩无比。 低下头看看自己布满老茧的手掌,她低低一声叹息。用袖子蹭了蹭脸,正待再回到厨房里,却听得院门吱呀一声。抬起头,却是自家兄弟回来了。虽是入了秋,却仍是半敞着怀,一件外衫就那样搭在肩上。进了院招呼一声,便先跑到水缸边舀了半瓢水咕咚咕咚地喝了。喝完后打了个嗝才回过头来看着姐姐,咧开一个灿烂的笑容。 刘小寒过去拍了他一下,皱眉道:“都几月了还这样,也不怕冻着。再说了,你这样衣衫不整叫认识的看了岂不给你姐夫丢人” 刘小虎把脸一沉,闷声闷气地抱怨道:“又是姐夫你现在怎么什么事都为姐夫着想,难道眼里便没我这个弟弟了吗?再说了,我整天呆在铁铺里打铁,热得全身冒汗,不敞……”声音突然一顿,他看着刘小寒的脸,突然出声问道:“你哭了?为什么哭?方便欺负你了?” “谁说我哭了?”刘小寒忙扭了头,却是又抬手擦了擦脸。这一个动作便暴露了她在说谎的事实。刘小虎挑起眉,还要再问,却突听里面传来一阵欢笑声。这声音可不是平日里那张家娘子发尖的刺耳笑声。他立刻扭头望过去,一眼便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容。眉毛一掀,他愤然哼了一声,“可是那女人欺负你?” 也不待刘小寒出声,他便大步往里走去。刘小寒口齿微动,似乎想叫却又顿住,慢了几步后才撵上去叫道:“小虎,你不要乱来我不过是被烟熏了眼……” 叫声未歇,刘小虎已经大步迈进屋里。看着李玉娘冷笑一声:“李娘子,许久未见了不是说不会再见顾家门吗?怎么又这大老远地追来?莫不是后悔了”狠狠瞪着李玉娘,他一心只想为姐姐出气,却根本没留意到在李玉娘旁边的萧青戎。不过就算瞧见,他也不会在意。之前在杭州时他却是没有见过萧青戎,根本就不晓得萧青戎是什么人。 被刘小虎突然冒进来这么一损,李玉娘也皱起眉来。冷冷地看着他低哼道:“好大的煞气啊果然是在山上斗过虎狼的,这样威风。我就奇怪了,你们刘家姐弟两个怎么就这么喜欢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呢?如此无礼,难道家风使然?根本就听不明白别人说的话吗?” 和顾昱说得开心就被人冲出来喝骂一通,她也是恼得狠了,未多加考虑,正好一句话戳在别人的软肋上。 那头正抓着弟弟手臂的刘小寒目光一凛,手上的力道便不自觉地松了些。刘小虎便大喝一声,直接挣开姐姐的手,便直扑李玉娘而来。只可惜,他还未近得身,萧青戎已经长身而起,挡在他身前。 甚至连脸上的笑都未减分毫,萧青戎只是笑吟吟地看着面前这个裸着胸膛,还能看到自肩处划过一道旧疤的少年。“小哥儿,不是露出伤疤便能证明自己很勇敢了。” 刘小虎一愕,愣头愣脑地看着萧青戎,皱眉道:“你又是何人?让开,这事和你没关系。” 萧青戎仰头大笑:“可笑你想伤我娘子还说这事与我无关?” “你母亲子?”刘小虎眨了下眼,有些弄不清楚地挥了下手,“管你是谁那女人说我没有家教,我说什么也不放过她……”说着话,便是一拳击出。 他虽然未曾受过明师指点,可长年在山中捕猎捉兽,多少有些自己练出来的功夫,力气也大。这一拳,在他想来,眼前这个长得挺拔却并不显多魁梧的男人还不得立刻应声而倒。可不想他一拳击出,那男人却只是笑着抬起手来,竟是五指全张,竟似要用手掌来包住他这拳头。 见此情形,小虎不禁只觉好笑,更是使足了气力,打算把这男人打个四脚朝天。却不想一拳落下,竟似打在棉花上一样,连带浑身力气都似泄了一般竟是想往回拉也拉不动。 刘小虎大惊,抬眼看着面前的男人,便知这是个高手。远不是他这几下乡下把式敌得过的。脸色便灰沉似土。心中暗自懊恼太过冲动。只是这种情形,若再解释说他不过是想吓吓李玉娘并不是真的想动粗就未免有些丢人了。所以便只是抿着嘴咬着牙不吭半声。 顾昱冷眼瞧着,不禁一声冷哼:“就你那只配在打铁铺里混的小身板也好在萧……”他顿了下,到底还是说出:“萧叔面前现丑” 萧青戎扬起眉,眼角瞥了眼顾昱。忽然心情大好,从前这姓顾的小子可从没似今天这般叫他“叔叔”。虽然他也未曾稀罕,可这么一听觉得似乎已经被这小子接纳认可了一样,这感觉倒也不错。 刘小寒也不是个没眼色的。眼看着自家兄弟被人抓住拳头便动弹不得,也知对方必是不简单。心里又急又慌,忙低声求道:“李娘子,都是我兄弟鲁莽,还求你放过他这一回吧就……就当是看在昱哥儿的份上。” 李玉娘目光一瞬,看着面前这个妇人。倒觉得这女人远比她想得聪明许多。嘴角一勾,她转目瞧着顾洪也不怎么好看的脸色,倒也不打算太过为难刘小虎。虽恼他无礼,可到底不是什么大事。 不理那刘小寒,她只转头看着顾昱笑道:“昱儿,玉姨这便告辞了,左右玉姨还要在京中逗留些时日,又住得不远,有时间去看我便是……”当下,婉拒顾昱的再三挽留,起身便往外走去。 这头,萧青戎也放开了手,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刘小虎道:“你想护着姐姐倒是好事,只是以后还要挑对了对象才是……”说着,眼角往顾洪身上一瞥,便笑着扬长而去。 虽是憋了一肚子气,顾洪却也只能面上带笑,相送而出,嘴上还要一径抱歉说是“失礼”了“得罪”了。待送走了萧、李二人,他的脸色更是彻底沉了下来。刘小寒乖觉,更添了几分小心刻意地顺从体贴。倒是刘小虎,本来前几晶就一直闹别扭。这会儿见了顾洪的脸色,便更是理都不理,一声闷哼便转回了房去。顾洪心里生气,却还要顾及颜面不好说什么,这一天便一直没有缓过来好脸色…… 却说萧、李二人转回家中,刚一进门小红便拿了一封信过来。只说是个不认识的小孩子送过来的。李玉娘凑过去一看,见那信上既无提头又无落款,竟不知是给谁的。还在奇怪,萧青戎已经笑着接了过去。 冲李玉娘一笑,他也不回避,就当着她的面前拆了信。打开一看,却是一笔端正的小楷。整张纸上只写了一个字:雍。 抬起头来看着李玉娘,萧青戎竟似要考她一般道:“你怎么看?” 李玉娘皱眉,想了想便低声道:“这个‘雍’字莫非是说雍王?我想这封信应该是在回答你的问题,或许就是早上见过的那位传过来的。是说朱煦被送进的是雍王府。” 萧青戎一笑,点头应是,甚至还特特地称赞了一番,反倒让李玉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怎么都觉得萧青戎有那么点哄她开心的意思。 “看来,蔡确背后那人便是雍王了。”萧青戎淡淡一笑,“我原还以为蔡确还未定下最后的主子。可现在看来,他投靠雍王竟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看看垂下眼帘不知是在想什么的李玉娘,他不禁伸手拉住她的手。 李玉娘抬起头来,冲着萧青戎笑了笑。却仍难免有一丝淡淡的忧伤。“可惜了……”顿了下她又自嘲地笑道:“可怜那些女子,这种时候哪里还有人去想骨肉亲情,不过沦为讨好卖乖求富贵的工具罢了。” 萧青戎一听,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想想便劝慰道:“至少雍王此刻必是会对朱氏之女温柔体贴的,毕竟正是用得着朱氏的时候。” “是啊父亲用女儿献媚,上位者又用联姻来稳下位者的心……”李玉娘摇了摇头,忽挽住萧青戎的手臂。笑问:“萧大官人,可要小妇人为你做些什么呢?” 轻轻一点她的鼻尖,萧青戎只笑道:“你要为我做什么?我是拿你去献媚还是稳人心呢?只怕不管是哪一样,我都要被你恨到入骨,整治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李玉娘笑笑,却又立刻敛去,正色道:“莫要说笑,我是真心要帮你。”眉毛一扬,她忽然笑道:“我知道应该怎么帮你了青戎,可莫要小瞧了女人在政治里的作用哦要知道,每一个大官背后可都是站着一位精明能干的夫人呢” 萧青戎闻言会意过来,虽有些心动却又有些不确定地道:“那些贵妇们的应酬,你素来不喜,还是算了吧” “就是不喜欢也不代表不能参加,权当我是来京城观光便是。”李玉娘握着萧青戎的手,扬眉道:“你不是与高侯交好吗?既然如此,便不如先从高家入手便是。” 就算李玉娘所说的,在政治中,虽然女性未必个个如同则天女皇一样站在台前。可历朝历代,却有不少女性活跃在暗处,甚至一举一动都可能引起风云变幻。 在京中贵妇们举办的赏菊会中,李玉娘完美地亮相,成为京中贵妇圈中的新贵。虽然说,这个自江南而来的女子身份并不是多高贵,可胜在会做人,出手又够大方。初次见面竟是与会众夫人无人落空俱得了礼物。 虽然在场的也都是见过世面,家境富裕的,但一颗上好的“东珠”作礼物却也并不算简薄。要知金银有价珠玉无价。一颗“滚盘珠”万贯难易,而这位李娘子所送的东珠虽不是“滚盘珠”,却也少说值上百贯了。 听说这位高侯夫人娘家侄儿的未婚妻子乃是江南有名的海商,家财万贯,又素有善名;还听说她与那位去岁曾受太后嘉许的慧心师太有旧,还做着那个什么善堂的监事;又听说这女子的命相是大富大贵,非有福之人不能压制,之前的丈夫便是没福消受被克死了;又有小道消息说,这女子好生大胆,相中了高侯的内侄竟是大老远从江南追来的…… 总之,自赏菊会后,关于那个名叫李玉娘的女子的传言便在各个府中悄然流传。虽然说的和听的有时候可能都会撇撇嘴角,作出不屑之色,可也有时候忍不住会低声轻问:“那女人真这么大胆,追着男人来了京城?” 越是豪门大户的千金,越是向往外面的自由。也就对这样听起来让人荡漾的故事更感兴趣。一时间,虽不明说,却都盼着那位李娘子也能有机会到自家宅院里来做客,也好问一问传言中的故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假的了”李玉娘挑起眉来,轻轻笑着。开玩笑,如果她真成了传说中大胆放荡的寡妇,这些个贵妇哪个还敢把她家里请呢?怕是真要怕她带坏了自家女儿了。 眼角余光瞥见高侯夫人郑氏的茶杯空了,她忙盈盈起身,笑着提壶斟了,又一一为在座的几位夫人续满水。虽说做这事儿的一般都是下人,可满桌里她的年岁最小,身份最低,这样自然地举动倒也不显唐突。 “几位夫人觉得这茶可好?”之前便已发觉这几位饮的茶也是冲泡的而不是一般的煎茶。在杭州,有些人早已习惯冲泡的清茶,只是不知京里也已经这样。 初听到她们说这样的喝茶法乃是自东瀛传来时,李玉娘还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她往东瀛贩茶却是隐秘。毕竟此时茶交易是受极大限制的,只能朝廷批准并交纳重税的才可经营。而她贩往东瀛的茶,也刻意控制在一定数量中,少而精,这才能成为贵族自觉的身份象征,换取她更大的利益。 “我自杭州带来了一种花茶,乃是用茉莉熏制而成,其香无比。若夫人们愿意赏脸尝一尝,我改日便也办一回茶会,请几位夫人品茶。” 虽然借由郑氏得以与一些贵妇接触,可毕竟交情还是不够。交情不够,若说话太过唐突,只过适得其反。这些日子,她便每日与这些贵妇们风花雪月,听听曲儿看看舞赏赏花,倒是悠闲。也只有郑氏才知她的刻意卖好是别有用意,旁的人也不过当她是新来京中想要攀附权贵的商妇罢了。 正在说话,远处却有人缓缓走来。原本端坐的郑氏突然挑起眉来竟直接站起了身。因在座的她身份最高,余下几位夫人立刻也望了过去,看过之后便有大倒都是起了身。 李玉娘立在当场,默默瞧去,却见那走过来的一行人中为首的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妇人,在她身侧又跟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年轻妇人,身后又随着几个婢女婆子。而之前见过的高侯管事娘子沈妈妈却是陪在那中年妇人身边,也不知是在说什么,神情间却是颇为恭敬。 虽不知这位没见过的妇人是谁,可李玉娘心中已经觉得这位中年妇人必也不是简单人物。果然,那妇人走近些,郑氏便笑着迎上几步,亲热地拉了那妇人的手道:“敏姐儿,怎么也没叫人来说声?若是知道你要过来,我就派车先去接你了。” 一边的一位夫人也笑道:“我这回儿还真是来对了,要不然还不知什么时候能见着敏妹妹呢” 那面容清冷的妇人闻言,却是不笑。只是挑起眉来往那姓郭,夫家是户部侍郎的夫人脸上扫了眼,便冷笑道:“我有什么好看的呢整日里在家里守着个傻儿子便是了,又没什么出奇的……” 她这样一说,原本还陪着笑脸的郭夫人脸色便有些难看。李玉娘瞧着,想了想还是保持沉默,这会她若插话怕是只会比这位夫人更没脸了。 倒是郑氏,拉着那妇人低声唤了一声。又招呼着大家落座,扭头又对沈妈妈道:“还不快吩咐下去,捡着敏姐儿爱吃的点心做上几样来?你也是侍候过敏姐儿的,也不知道多体贴旧主。” 看那沈妈妈应声而去,李玉娘心道:这位大概应该是高侯之妹吧?之前倒听说高侯的妹妹乃是最受高太后宠爱的侄女,若是能攀上关系大概也是有些好处的。 心中想着,脸上的笑便更灿烂几分。她只顾着看那高敏,却不知那随在高敏身后的年轻妇人不眨眼地盯着她看。似乎是有些不太确定地低声问道:“莫不是李娘子?” 李玉娘微惊,还未回过头去看。那高敏便已经扭头望了过来,一双冷淡的眼眸在触到李玉娘的刹那露出一丝惊讶之色。郑氏忙笑道:“敏姐儿,这是我娘家侄儿的未婚妻子,名唤李玉娘,你唤她玉娘便是。玉娘,还不快叫姑母。” 李玉娘闻言,自然立刻打蛇上棍,笑着深施一礼,笑盈盈地唤道:“玉娘见过姑母,姑母万安。” 却不想那高敏只是瞥了她一眼,便扭头去看那刚才和李玉娘说话的年轻妇人。声音也有些发冷:“你认识她?” 李玉娘暗自皱眉,听到那妇人囁嚅着似乎不知如何说才好似的,心里更觉奇怪。只是面上却不显,只是笑吟吟地回过头去看…… PS:求订阅,看群里JM的订阅眼红啊我的洗具能象她们的杯具就好了…… 第五十一章 意想不到的助力 第五十一章意想不到的助力 扭过头去,望着面前低眉顺目,一副受气小媳妇模样的年轻妇人,李玉娘一时没有想起这是哪个。(www.3zcn歉呙舻男赂玖恕B劾恚艽呕啬锛依醋骺鸵灿κ瞧奈艹璨攀牵稍趺纯雌鹄淳故俏难印?br/> 想起刚才高敏说的话,李玉娘心中暗暗奇怪。莫不是刚才高敏那一句“傻儿子”竟不是开玩笑?若是真的,倒难怪这新妇会这般形容了。 她这头暗在心中思量,那头那新妇囁嚅了半天终于说道:“这位李娘子也是杭州人,新妇从前曾见过一面。” 李玉娘乍听,心中一动,再细看了看,不禁挑起眉来:“莫不是向娘子?”虽然是认出来了,可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虽然不过是一面之缘,可在她的印象里,这名唤向晓雪的小娘子却是个粗枝大叶,性子有些张扬的女子。尤其她的娘亲吴娘子于杭州贵妇圈中更是早有恶名。所以李玉娘一直都觉得这女子将来就是嫁了人必也是个常闹家斗的主儿。却没想到今日突然见着,不过数月,从前性子开朗的少女竟如此模样……突然想起当日向家送嫁妆的事情,没想到竟真让小红一语成谶。 见李玉娘认出她来,向晓雪也很是开心。许是离乡背井远嫁京中又婚姻不幸,所以见着旧日相识便更觉亲切。欣喜之余脸上的晦暗之气都消了许多。 “李娘子,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向晓雪惊喜地说着,可听到婆婆一声轻咳,脸上的笑便黯了下去。 李玉娘暗觉这个婆婆还真是管新妇管得严厉。不过是一声咳嗽都能让向晓雪吓得缩住手脚,就不知平时更有多凶悍了。 不过这些是人家家事,与她无关。她仍是陪足了笑,扮了低姿态一副柔顺无害的模样。那高敏抬眼看了她两眼,不知怎么的,竟是忽然幽幽道:“我这新妇远嫁来京,身边除了那几个婢女倒是没有什么人能说说话。可怜见的,好不容易来了个旧识,我也不拘着你们,自去一旁说体己话吧” 李玉娘闻言一怔,心道自己哪有什么体己话和向晓雪说呢?可高敏既然如此这般说了,她却是不好回绝,而且这时候向晓雪已经一脸惊喜地道:“娘,您真的不用新妇在跟前侍候着吗?” 高敏也不说话,只是挥了挥手。向晓雪立刻眉开眼笑,施了一礼,便来来拉李玉娘。李玉娘无奈之下也只得对众位夫人深施了一礼,随在向晓雪身后。心中暗道:就算你家婆婆让你走开自便,你也总得装装样子显显孝心才是。怎么能就这么痛快地离开,倒象是早就不想在一旁侍候着呢 只是这些话,也不过是在肚里嘀咕,自然不会真的说出来。被向晓雪拉着,她回眸冲着原本站在亭外和一群婢女立在一旁的小红使了个眼色。小红便收住脚步,并没有跟过去。 虽然说是到一边玩去,可向晓雪也不敢走得太远。不过是离开了亭子在近湖边的一块太湖石上坐了下来。 瞧着她的那股兴奋劲,李玉娘也不好冷着脸,便笑着问她近况。向晓雪目光微眨,垂下头静默片刻却是微微一笑,只道:“京中繁华,公婆又待我甚好,自然是好的。”却是不提官人,只絮絮说些开心的事情。 李玉娘这才知道原来向晓雪嫁入的人家姓王。而家主,也就是向晓雪官人的祖父,正是当朝宰相王珪。 这位宰相,李玉娘却是曾听萧青戎提过。据说是位老成持重之人,只是因为生性谨慎,行事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在相十几年,最出名的便是三句话:奏事曰“取圣旨”;官家决断后称“领圣旨”;传达旨意说“已得圣旨”。故有“三旨宰相”之称。可就是因为这样看似昏庸无能之辈,行这等小心之事才能在复杂多变的朝堂之上稳立十几年。 原来高敏的夫家竟是王相之子 李玉娘抿着唇,忽然笑了起来。莫不是老天爷知道她的用心,突然就又送来一个大助力。心中暗喜,对向晓雪说话便更多了几分温善,甚至有些小意讨好的意思。 向晓雪这几个月来心里委实委屈。原以为是一门好亲事,故而自杭州出嫁时满心欣喜,对未来充满了无数美好的憧憬。可谁知拜了堂入了洞房,她才知新郎官竟是个半痴傻的,虽说平时看着也没什么,可只要说话超过三句便能听出一股傻气来,就连夫妻之事也是有老妈妈在旁指导着才能成事。 自幼也是受尽宠爱长大,突遭如此羞辱,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求着陪嫁的老妈子回去杭州请爹娘派人来接,可那老妈子还没出得京城便被抓了回来。 婆婆当着她的面冷笑:“你既嫁入我们王家,便一辈子都是我王家的人。就是你爹娘,还能来接你回去不成?” 她只是不信,大宋朝和离的夫妻又不是没有,更何况这分明就是在骗婚。负心把话说了,婆婆只是冷冷地看她,竟让她写了封信,当着她的面把信封好嘱咐人送去了杭州。未已,杭州果然来了信。只是那信中的内容却是字字伤心,行行催泪。 她哭了一天一夜,算是想明白了。或许她这个女儿的幸福在爹娘眼中远远比不上一个好名声。嫁入宰相之家?多动听多风光远隔千里,谁知她究竟嫁的是什么样的人,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呢? 爹娘没了指望,她也唯有死了心做她的王家新妇。无奈一开始的反抗到底惹恼了婆婆,很是给了她许多脸色。还好她的官人,虽然人有几分傻气,却待她甚好。若不然,她在王家更是连半天都过不下去…… 虽然心里满腹牢骚,可当着李玉娘的面。向晓雪却只捡好听的说。乍一听,竟似她如今多么幸福快乐,可细琢磨那些细节却让人觉出几分怪异来。 李玉娘也不揭穿,只是笑道:“说来也巧,这次我进京却是碰巧与朱家小娘子同船了。听说,她嫁进了雍王府作了雍王的新宠,好象这几日还会有封赏做夫人呢” 她说得状似无心,可半垂的目光却是落在向晓雪放在膝上的手上。见到她五指微缩,竟是紧紧抓住裙子,连裙子被抓得发皱了都似不觉。李玉娘便勾起一抹浅笑,仍是笑吟吟地道:“你和朱家小娘子真是好福气,都嫁到京中这么好的人家。说来,你们也是旧识,日后在京中还该多多走动,彼此也有个照应。” “是啊彼此有个照应……”向晓雪笑着,可目光却是越发的冰冷。她可是片刻都没有忘了自己这个婚姻是怎么来的。那时候只道云氏是好心,才为她说了这本亲事,却不想…… 瞥见她的脸色,李玉娘只作不见,仍火上浇油道:“说起来,我恍惚听过你这门亲是朱家云娘子提的,想来她与你夫家是极熟的了。” “云氏?区区一个商贾之妇又岂会与我宰相府有什么交情”向晓雪一声冷哼:“我听婆婆说过,好象是蔡相家的管家与朱家有些关系……朱家商贾之流,也只配与那些下人打交道。”不知是气坏了还是恨得狠了,她只顾着自己说得痛快,却没有留意到李玉娘微变的面色,也忘了自己也是出身商贾。 李玉娘面色有变,却不是为着向晓雪的义愤之言。食指中指轻轻敲击着手背,她在心中暗道:这下还真是对上了看来蔡确也是想讨好王相,若不然也不会以左相的身位竟指使管家示意朱家与人说亲。 虽然王相位高权重,可京中熟知的权贵之家又岂会将女儿嫁给一个被人说成是“傻子”的人呢? 抿着唇,她笑着抬头,“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象是有些印象,好象初到京城时也是那个蔡管家去接的船。”说着,她又掩了半张脸,悄声道:“我同你说,你莫要告诉别人……”看向晓雪果然不自觉地向她这张凑来,凝神细听,她便更压低了声音,弄得神神秘秘的。“我看朱家这次来京,那箱笼里可装的都是……”没说出来装的到底是什么,她却是捻了下手指。向晓雪本是商贾之女,自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不免更听得全神贯注起来。“那些箱子好象都被那姓蔡的管家拉走了。你说,要是给朱家女儿添妆的,怎么还是让姓蔡的拉走呢?我看,说不定是朱家当商贾当得腻了,想要花些银子买个官当当呢” 眉毛一掀,向晓雪也现出猜疑之色。李玉娘看着她的神情,却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笑吟吟地又拉开话题,说了些别的闲话。 待到那头亭中传话过来要散了,两人这才揩手而入。 高敏正自起身,抬眼打量了向晓雪两眼,她便转目来看李玉娘。虽然神色仍是冷淡,可目光里却隐有一些复杂的意味。“我看我这新妇同你倒是颇为投契,不如这样,你有时间便多来我王家走动走动,也好让这孩子高兴高兴……” 高敏一说这话,其他几个贵妇看李玉娘的眼光便有些不同了。要知这位高家千金,因自幼便最得姑母高太后的宠爱,向来都是张扬泼辣的性子。甚至当年如果不是高太后恐落人口实,不愿人言高家乃后戚第一家阻了高敏入宫之路,说不定这位千金还能是当今国母呢虽说她成亲后性子已经沉稳许多,可在贵妇圈中却仍是出了名的难相处。 象这样第一次见面就邀请到家中作客的事儿,她们这些人还真是头一次见着。不过想想,便觉这是高敏为着拢络这嫁给自己傻儿子的新妇的手段,惊奇之色便淡了些。 虽然欣喜于可以有人作伴,可向晓雪一想到李玉娘一入王家便会知道自己未说出口的那些事,脸上的笑容便有些勉强。别了众人,跟在婆婆身后上了车,她便垂下眉眼,一副恭顺之态。 这是她惯常作的姿态,而高敏平日却也不太与她说话。所以常常两人在一处便是寂寞无声。可这回,不知怎么的,高敏竟是轻咳一声。在她抬头看过去时淡淡问道:“那个李娘子是什么人?” 向晓雪微微一怔,有些不明白婆婆为什么会突然问起李玉娘来。可被高敏一瞪,她忙收敛心神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知道的讲了一遍。 听她断断续续把知道的事情说完了,高敏便垂下眼帘,“你说,她只是乡下贫家之女?还曾自卖为妾过?” 向晓雪点头,偷眼看着高敏。心里怪怪的。一时想着婆婆若是觉得李玉娘出身不好不让她来府里了倒也好,省得她还要担心被传出去嫁了个傻子…… 高敏眯着眼,忽然道:“看她的气质,竟不象是你说的……看起来竟有几分象是……”忽然收声,高敏抬眼瞥了一眼垂首无语的向晓雪,便闭上嘴不再说话。 低着头,向晓雪不敢抬头去看。虽然也没听到什么,可听着婆婆说的那话,竟象是有什么内情似的。虽然有些好奇,可却也不想让高敏认为她故意打听**,所以只是低着头装作没有听见。 车行缓缓,正慢慢驶进宰相府大门时,向晓雪突听得外面传来管家的声音。“这位小哥儿,不是我不为你通传,实在是我家大人不在。若不然,你把拜贴留下,待大人回来我便通禀……不行不行,你这礼物我可是不敢作主收下……” 原本正半眯着眼闭目养眼的高敏睁开眼来,轻轻敲了下马车。外面自有随行的婢女应了声,开了前面的小窗探头相询。 “去打听下,是哪家的小厮。”高敏只淡淡说了声,便又闭上眼睛。 向晓雪不敢多嘴,一直跟着高敏随身侍候着,才到了内宅中坐定。那派去打听的婢女已经来回话。只说管家说是蔡相家的小厮,因老爷不在,管家不敢擅自作主收下,所以才僵在外面。 “蔡相家的?”正在洗手换衣裳的高敏闻言立刻挑起眉来,“莫不是蔡确?公公平日和他并无深交,又不是年节的,怎么会无端端地来送礼呢?”偏着头想了想,她又问:“管家可看过礼单了?都是些什么东西?” 那婢女想想便回道:“管家说那礼单上的东西倒是没什么,可那几只箱子上却是上了锁的……” “上了锁?”高敏皱起眉来,也觉得事有蹊跷了。一般礼节往来,送礼时甚少有直接上锁的。似这样上了锁的只能说明那箱子里的东西和礼单上未必是一样的。 向晓雪听得心焦。想起李玉娘说过的话,她一咬牙,插嘴道:“娘,那蔡相莫不是想送重礼帮人买官的?” 她这一句话出口,高敏就立刻扭头看向她。被婆婆这么一看,向晓雪也有些心虚,忙低下头去不吱声。 高敏挥了下手,示意那回话的婢女先退到一边。看着向晓雪沉声道:“晓雪,这些是你自己想的还是有人和你说了些什么?你祖父做人正直,为官清廉,又怎么可能掺和到那些不法之事呢?更何况,你是听哪个说这朝中有人买卖官职的?啊?” 被高敏拔高的那一声“啊”吓得脸色吓得脸色发白,向晓雪囁嚅了半天,才喃喃道:“新妇是听那李娘子说有同乡朱氏与她同船来京,送了那蔡相许多银钱,恐是要买官的,所以才有此一说。” 虽然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可高敏还是听清她说的这些话了。 其实,宋朝素要买卖官职之事。只是这买卖官职却有公卖与私卖之分。公卖,是朝廷以些虚名或是虚职授予进纳之人,这叫作进纳授官。乃是朝廷为了解决国库空虚的权宜之计。而除公卖外,又有不法大臣收受贿赂,以权谋私。只是在宋初,这种恶风还不是太严重。若再过几十年之后,这买官卖官之事根本就是明面文章,不足为奇了。 “那李娘子为什么同你说这些话?你同她说了什么?”高敏扬起眉来,原本只是清冷的面容更显出几分煞气。 向晓雪吓得扑通一声跪下,哀声道:“娘,我真的什么都没有说。就是说这些事,也不过是她说人闲话,无意中说出来的……”这会儿,她又惊又怕,暗悔自己不该插嘴。就得再恨朱、蔡二人,可她这样的处境想给人穿小鞋也是难于登天。抿着嘴,她怕得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就在这时,房外却突然传来脚步声。听起来象是什么人横冲直撞乱跑进来,杂乱无章。 高敏闻声,皱了下眉。向晓雪却是立刻喜形于色。她还未笑出来,门外便有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冲了进来。看年纪也有二十上下,生得端正,可身上的一身短衫却是脏兮兮的,竟不知是在哪儿打滚蹭了一身的灰。 这男子一进屋,便立刻有婆子“唉哟”一声迎上了去,拍打他身上的灰:“我的小郎啊,你这又是在哪玩了?竟把身上弄得这么脏……小桃、小桃,你个死妮子,没长心吗?也不知道看着小郎点儿……” 嫌那婆子碍事,男子伸手一推便推开了她。看着跪在地上的向晓雪,他“啊”地一声,突然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嘴里只大叫:“你罚我娘子,我就罚你儿子……” 他这一跪,实打实地不曾掺假,膝盖磕在地上都是“砰”的一声。高敏又是心疼又是怨,拍着桌子叫人过去拉他。那男子却是不起,只是瞅着向晓雪。高敏无奈,只得沉声唤了一声:“你也起来吧还跪在那儿做什么?” 向晓雪闻言大喜,立刻起了身。目光一转,看着那男子冲着她傻傻地笑,便也笑了下,眼神却是说不出的复杂。若他不是个傻子,该有多好心里酸酸的,说不清的苦。可当着高敏的面自然什么都不能说,只是笑着伸手去拉他。那男子被她一拉,便顺势也走了身。 高敏见他起身,便招手唤他:“旭哥儿,过来让娘瞧瞧,可是摔坏了。” 王旭走上前去,冲着娘呵呵乐了乐,可在高敏伸手过来要挽他的裤角时却突然往后缩了缩。高敏一怔,看儿子只是瞧着向晓雪不肯让她看,便有些明白了过来。一时间不知是喜是悲,只是淡淡道:“旭哥儿长大了……” 抬眼看看向晓雪,她又沉声道:“罢了,我也不问你了,你自带着旭哥回房便是。好好看看他身上可是伤到了,若是伤到了赶紧着给他上药。” 向晓雪应了一声,笑着挽了王旭出去。只是走得远了,确定门里看不到时,便立刻甩开了王旭的手,径直向前。那王旭扁了扁嘴,看看跟在后面用同情眼神看他的婢女,偏了偏头却也不哭不闹,只是快步往前追去。口中只叫:“娘子等等我,你莫要跌到了……痛痛的……” 远远的,听到儿子的叫声,高敏不禁一声低叹。有些无奈又觉无力,静了很久才低声道:“罢了,要是他觉得开心,也就随了他。若是老天垂怜,能让他娘子为王家留下一点烟火也是我的福份。”说着,却是忍不住用手帕拭了拭眼角。 年少时,只当自己是天之娇女。可谁曾想,嫁到王家竟生了个傻儿子。王家几代诗书传家,书香门弟,无不才华出众。她们高家也是个个精明,人人能干。可怎么生出来的孩子竟是这样的呢? 若是别家,正室所出独子这样痴傻,官人一早便要纳妾了。只是因着她的身份,再加上官人与她也颇多恩爱,所以家宅还算安稳。虽有知足意,到底意难平。 为了自己这个独子,她是操碎了心,求治多少名医,又请了多少高僧真人,可偏偏竟是一点起色都没有。只是虽然如此,到底是当娘的只觉得自己的孩子好。就是那娶回的新妇自觉委屈,她也并不放在心上。虽然她家旭哥人是有些傻,可对娘子那份真却胜过十个精明人。何况,她王家宰相之家,又素来仁义,也并不算亏待了那向晓雪…… 只是今天这事,却是有些出乎她的预料之中…… PS:书中关于政治与各位高官事迹请忽视掉吧,都是我瞎编的。 第五十二章 掩不住的秘密 第五十二章掩不住的秘密 这些年来,她不是不知道外面那些人是如何在背后议论她,议论她的旭哥儿的。就因为这儿,她看那些当面陪笑背后插刀的贱人们一直都不顺眼,所以也很少去参加那些宴会。可屡试不爽偏偏心血来潮想到要回娘家走一遭。只是没想到却在高家遇到了李玉娘…… 挥了挥手,那刚才上前替王旭拍土的高婆子便立刻示意所有下人屋外侍候。自己却走到高敏身后轻轻揉着她的太阳穴。这高婆子却是高家的家生子,自幼便跟在高敏身边,陪嫁过来后又嫁了王家的一个管事,可算是高敏身边最得力之人。虽然现在一般时候自有那些个年轻婢女侍候在高敏身边,可很多事情却还是她替高敏处理的。虽然没有名份,可谁都知道她等于是王家内宅的半个管家。 看着高敏半眯着眼,看是有些倦意,高婆子便低声道:“娘子,要不要先歪一会儿,大郎和大人应该还要过一会儿才能回来的……” 高敏摇了摇手,突然睁开眼来,有些烦燥地道:“画儿,你说今天那李娘子到底是什么来路?她同晓雪说那些话做什么?是真的无心还是另有所图?” 高婆子怔了下,想了想便有些不以为然地回道:“那李娘子和向娘子一样,不过是个商贾出身,就是随便胡说了几句也应该不过是巧合吧” “巧合?我听晓雪说的那些话,这李娘子可不象是那么普通的人……”顿了下,她忽然沉声问:“你觉不觉得她长得象一个人” 高婆子闻言,目光一瞬,立刻便道:“怎么会象呢?小的可瞧不出这李娘子有哪里象谁了。” 高敏挑眉,冷笑道:“若是真不象,你又怎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人,就这么快答我?” 被高敏一说,高婆子也不好再装下去,便讪笑道:“娘子,物有相近,人有相似。这李娘子虽然眉眼间长得有那么点象那人,可怎么可能真是您想的那人呢” 高敏静了片刻,忽然幽幽一叹:“若那孩子还活着,也差不多有这么大了……” 看她现出伤心之色,高婆子忙岔开话题。可偏偏她说她的,高敏却是似乎根本没有在意,反倒郁郁寡欢地道:“画儿,你跟我最久,知道得最清楚。你说,那孩子当年是真的死了?” 囁嚅着嘴唇,高婆子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正在发愁,却听得外面婢女大声请安道:“小的见过大郎,大郎万福。” “大郎回来了。”高婆子有些惊喜地叫出声来,忙起身去开门。这头高敏也忙收起黯然之色,盈盈起身笑着迎了出去。 高敏之夫王英现任礼部郎中,虽然官职不甚大,可因着掌典礼事务对内廷事宜格外关注。 看到丈夫进门里未如往日笑吟吟的,反是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高敏便挥手退下正要上前侍候的婢女,亲自上前侍候着王英换下官服。又轻声问:“官人可是有什么心事?” 抬头看了一眼高敏,王英沉声道:“娘子可知今日有人上门来送礼的?” 高敏笑着点了下头,只道:“我今日从大哥府上回来时听管家说过,好象是蔡相那头的人。听管家说,他只说老大人不在,不管收下。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还好管家知道轻重。”王英哼了一声,神情间颇有义愤之色:“蔡确那厮深受君恩,如今官家还好好的,竟就敢这样胆大妄为” 正在折着衣服的手轻轻一颤,高敏静了两秒,才试探道:“官家的病还未曾好转?我前些日子进宫见姑母时,看官家的气色还算好,只当他已经大好了呢” 自知失言,王英低声道:“莫要说出去,要不然父亲大人又要恼我乱说话了。”正说着,外面已经有婢女进来通传:“大郎,老大人请您去前面书房一趟。” 王英应了声,回头看看高敏,低声嘀咕:“想来父亲也是为着蔡相的事。希望他老人家可别这时候晕了头,也象那起子人一样去和官家说什么立嗣的事儿,要是惹恼了官家,可是不得了了……” 心头一震,高敏只是笑着伸手去抚平他的衣裳,看似随意地道:“父亲一向沉稳,怎么会在这时候乱来呢?你也不要太担心了……”送了王英出去,高敏才敛去脸上的笑意。沉吟道:“看来那李玉娘真是无意中说的。这蔡确送礼,所为分明是官家立嗣之事,哪里是为着买官……” 突然挑起眉来,她若有所思地道:“既非为着买官,那姓朱的杭州商贾因何送了大批钱财与那蔡确?莫不是……蔡确竟早就勾结……”声音一顿,她低喃出声:“不是蔡确,是……” 高婆子看她皱眉,忙上前劝道:“娘子莫要想太多了。这朝廷的事与您有什么相干呢?就是堂上再变,只要太后她老人家好好的,您还不是照样享福……” “你懂什么?”挑起眉冷冷打断高婆子的话,高敏沉声道:“姑母一向不喜欢官家的那个什么新政。若是官家他真的……换了颢表哥坐那位子,只怕姑母更有得恼了” 高婆子不解,“便是换了雍王又有什么?还不一样是太后娘娘肚子里爬出来的” “如何一样?颢表哥一向支持新政,又和王相公走得近……你难道忘了他现在这位王妃还是王相公的儿媳吗?王相公能逼子与妻和离再将其托付给颢表哥,可见也是极看重他的。且不说别的,便是这一份情义,颢表哥也要重新起用王相公了。若真是那样,姑母之前的心血岂不是白费了?” 这些事情,高婆子听得懵懵懂懂,只暗在心里想着:那王相公可真是个人物就算儿子有心疾,也没有真个让儿子夫妻和离,另嫁他人的道理。瞧瞧他们家娘子便知道了。 因是想到自家的事,她便有些心虚,看着高敏的眼神也有了些怯意。只是高敏此刻正在想着心事,却没有看到高婆子的异样之色。 “画儿,你现在就去下贴子,就说我请李娘子明个儿过来府上吃酒。”高敏说得突兀,高婆子闻言一怔,却是不敢多问。只应了一声便出了门去。 看着高婆子转身离去,高敏低声一叹。转身坐下,却是神思恍惚。虽然父兄也都是有爵位有封禄,可是说到底,他们高家还是靠的姑母。而姑母因为怕被人说外戚乱朝,这些年来也不大敢重用她两个哥哥。可哪怕如此,只怕这一次官家若真是有个什么,他们高家还是会不可避免地卷入这些事中…… 人都说生于富贵活得安逸,岂不知生于富贵之中,也总要有说不完的愁…… 苦笑一声,她长身而起,却是走到里间,坐在梳妆台前。打开首饰匣,她伸出手去轻轻抚弄着匣中的珠玉,还未拈起指下的东西,便听得外面传来忙乱的脚步声。心神一乱,她忙把匣子合上,起身迎了出去,却未及把匣子放好,就那样丢在梳妆台前。 自高府离开,李玉娘在车上时便低声问小红她不在时那些贵夫人们都说了些什么。 “也没说什么,无非就是那些东家长西家短的……京里这些官夫人和杭州城里的那些女人也没什么两样。”小红低声笑着,忽然挑眉道:“不过那位后来的王夫人可真是厉害我看满座的人都似怕了她似的,对她说话时格外的加小心。” 李玉娘点了点头,心里不禁把高敏看得更加重要。一路上都要想着要如何与这位高太后最宠爱的侄女拉好关系。而且,若那蔡确想要收买官员说好话。高敏的公公,那位王相公想必是排上头一号的。 原本李玉娘还打算再借高侯夫人郑氏之名混到王府拉拉关系的。可不想才吃罢晚饭,门前便来人求见。却是王府上派了一个婆子过来送请柬。 李玉娘又惊又喜,原本想从那婆子嘴里打探些消息,却不想那婆子只是二门上守门的,一问三不知。无奈也只得赏了些钱打发了她。 待萧青戎回来时,她便笑吟吟地把这事同他说了。萧青戎倒是有些意外,“那王相是个中立派。也是官家为了安抚人心,平息新、旧党之争的重用之人。要是能把他争取到旧党这一边倒是件大好事……”顿了下,他忽然挑眉笑道:“可惜王相之妻已逝多年,若不然说不定你还能找到人和他吹吹枕边风了。” 李玉娘啐了一声,却又嘻笑道:“便是没了正妻,难道王相身边便没个如夫人或是妾吗?要吹枕边风总是有人的……” 一句话把萧青戎说得怔住,想想王相也六十大多的人了,不禁笑容便有些怪。只是李玉娘既然这样积极,他也不好打消她的兴趣,便只笑道:“随你,只是不管你要怎么做,记着保护自己才最要紧。虽说有高侯的名头在前顶着,可若是有人存心不良,也未必就真的管用了。” 李玉娘点头应下,其实不用萧青戎说,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做得太明显。若真有人举报她行不轨之事,可真就是掉脑袋的事儿了。所以在第二天一大早,王府的车子来接她过去王府作客时,她只作出一副会旧交的兴奋劲。却是多余的话一句都不说。 虽然是宰相府,可是王府反倒没有高侯府的气派。大概是想昭显为官清明,所用之物并不显华丽,而另有古朴清雅之韵。 倒是花园,也整治得颇为雅致,虽没有引水而入的小湖,却另有一座人工建造的假山。拾阶而上,在假山上的小亭里饮酒闲话,却也风雅。 因是初来作客,李玉娘特意备了礼物。除了平常的四礼后还特意在箱子里捡了一串珠链又并一只镶了大红宝石的簪子。把东西送了出去,她又作出惶惑之色,道:“玉娘初来乍到,只怕礼数不甚周全。还望夫人不要笑我” 高敏随手抚过那串珠链,嘴角轻轻扬起,似笑非笑地睨着李玉娘,只道:“李娘子有心了……” 看她似乎并不太在意,李玉娘也不以为意。毕竟高敏出身富贵,虽然这些东珠也价值不菲,可对她来说大概是早就见惯了的。垂下眼帘,她笑得有些怯生生的,似乎真是小家碧玉怕生了一般。 看得一旁的向晓雪心里暗自纳闷。不过这会儿她也没心思揭穿李玉娘做作,自昨个晚上听到婆婆要宴请李玉娘之后,她心里就一直在担心,只怕被李玉娘见着了王旭。所以这会儿她连收礼物都是漫不经心的。 “夫人这后花园真是清静,坐在这亭中往下这么一看,满目皆绿,让人为之心神一爽,尤其是这些菊花,玉娘竟没见过比这更好的了……”李玉娘说着话,可目光却是下意识地往园中一角看去。 高敏何等精明,瞥见她的神色,便立刻扭头看了去。不过只是看了一眼,便笑道:“这园中平日也是清静的,李娘子若是喜欢,不妨多来坐坐。”说着话,却是眉毛一扬,瞥了一眼高婆子。高婆子立刻会意,扭身下了假山。 李玉娘也不多问,心知高婆子必然是奉命去料理那角落正自训斥婢女的妇人。其实她也是未听到声音的,只不过从假山上看过去却正可以看到那个梳着妇人发髻,穿得也甚得体的妇人正叉着腰伸着手指,点着那跪在地上的婢女。虽然只是远远地望着,可她觉得那妇人并不象是下人,想来不是王相便是王郎中的姬妾。 自然是不多问的,可是她的脸上却偏偏要露出一丝好奇的神色。但凡看了她表情的人无不知道她说不定在心里琢磨着什么呢 睨着她的脸色,高敏颇有几分不喜。可想了想,却还是道:“倒叫玉娘见笑了,那是我公公的姬妾,想是跟前的婢女服侍得不同惹她恼了……”其实原不用解释的,可她看着面前这女子的脸色,又怕她出去胡乱说些自己猜测的事情,倒闹个流言满天飞就不好了。 李玉娘闻言心中一喜,可面上却作出羞愧之色,好似也自知自己太过了。高敏看了也不再说别的。却不知李玉娘暗在心中开心找着吹枕边风的人了。可是,就算真有这么个人,她要怎么能让她吹枕边风呢?可是个问题…… 正在心里想着,便听到脚步声,似乎有什么人正在快步跑上假山来。李玉娘还没扭头看去,便见坐在对面的两个女人都变了脸色。向晓雪似乎还有些发呆,高敏却立刻便起身喝道:“还不快拉住了小郎,若是摔着了仔细你们的皮” 李玉娘闻言,便知来的是向晓雪的夫君。心里也好奇想要看一看是怎样的人。回过头去一看,她却有些怔住。 这正跑上假山的少年一身短衫,容貌清秀,双目有神,目光清澈得似个孩童,竟是看不出半分痴傻之态。还在奇怪,那少年已经跑了上来,看到李玉娘,似乎是一怔,偏着头想了想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也不说话,只是腼腆地冲着李玉娘笑了下。 他不说话,李玉娘却是不能不说话的。因此便笑着施了一礼道:“想来这便是王官人,李氏这厢有礼了。” 高敏便微微一笑,“这正是小犬,晓雪的夫君。”目光一转,她看着呆若木鸡,眼中似羞似愧羞怒交加的向晓雪。低声一哼,也不唤她,只对着王旭笑道:“旭哥儿,还不叫人……就叫李姐姐吧想来以后也都是亲戚……” 口齿微动,王旭却是先扭头看了眼向晓雪,然后才低声唤了声“姐姐”。见他似乎发怯,高敏便笑道:“怎么这会儿这么安静?平常可不见你这样。” 王旭皱眉,突然道:“少说话,不能给雪儿丢脸。” 在场的三个女人,闻言立刻都变了颜色。向晓雪脸上既羞且怕,忍不住偷眼去看高敏。而高敏却是目光犀利,狠狠瞪了一眼向晓雪,大概是恨极了向晓雪在儿子面前乱说话。唯独李玉娘的目光却是落在王旭身上,说不清是惊讶还是震动。 只作没看到对面婆媳的互动,她只是低声笑道:“王官人真是懂得为晓雪着想,看来晓雪真是嫁了个好丈夫……” 她的话还没说完,向晓雪已经瞪了过来。看那有些怨怒的目光大概是以为李玉娘在调侃她。 不是没看到向晓雪的眼神,可李玉娘此刻却是真心实意地说的那一番话:“女人这辈子能得一个男人真心真意只为她考虑何其难得?晓雪很幸福……” 没想到李玉娘竟又说出这一句话来,向晓雪闻言便怔怔地望着李玉娘,眼神有些茫然。 王旭却突然高兴起来。歪着头看了李玉娘半晌,才笑道:“你是好人”想想,他又突然拿起桌上的酒壶来,“你以后多来陪陪晓雪,晓雪就不会总是不开心了我求你啊” 看他拿着酒壶便往自己跟前走,李玉娘便会意过来他是要敬酒。忙拿起酒杯想要接着,可王旭走过来时却是脚下一绊,手中的洒壶一倾,便把酒泼在李玉娘身上。 眼看着李玉娘前襟都湿了,王旭也傻了眼,嘴一咧,已经眼泪汪汪的。 还好李玉娘一惊之后立刻大声道“没关系,没关系,不过弄湿了衣服罢了”,他才抿了嘴,有些胆怯地瞥了李玉娘一眼,又偷眼去看向晓雪,看起来就象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 向晓雪和他的目光一对,便立刻移开,“不如李娘子便去我房里换换衣裳吧” 高敏抬眼瞥了她一眼,却道:“李娘子的身高和我的相差不多,若不嫌弃,便穿我的衣裳好了。我记得前几日还送来一套新衣衫我是没动过的。”说着,已经起身,笑着来挽李玉娘的手。 李玉娘嘴上说着客套话,却也并不太推辞。便随了高敏往假山下走。人还未下假山,便听到仍停在山上的王旭低声求着:“娘子,你莫要生我的气了,我不是故意闯祸的……” 偷眼看着高敏阴晴不定的脸色,李玉娘心中暗叹。虽然她刚才说的话也是肺腑之言,可到底如果两夫妻根本没有感情也是痛苦。一时之间,她倒不知是同情向晓雪还是该同情那王旭了。只是,看高敏的神情,向晓雪过后大概也未必会好过了。想来,她为着自己的儿子,向晓雪这一世大概也休想离开王家了。 随着高敏进了她的院子,却偏巧那去管束那王相姬妾的高婆子回来禀事。高敏便唤了婢女带了李玉娘却她房中换衣:“左右都是亲戚,也不用太过回避,径去我房里便是。” 李玉娘谢了,往里走还竖起了耳朵想听听高婆子说些什么。只可惜声音过低,却是听得不甚清楚。 在房里漫不经心地换了衣裳,李玉娘还旁敲侧击地问着那婢女:“我刚才看那妇人真是凶,莫不是她平时便这么对你们的?不过是个小小姬妾,也这样嚣张,真是可恶。” 那婢女想是常随在高敏身边的,闻言只是笑而不语,并不接李玉娘的话头。倒是另一个进屋来收李玉娘换下来的衣服送去浆洗的小婢女挑眉笑道:“可不是,江姬人最凶了要不是老大人身边只得她一个贴身侍候着,哪轮到她这么嚣张啊?就连她那个滥赌的弟弟也把自己当成正经舅爷似的……” 她话还未说完,那年纪大些名唤柔云的已经恼了。虽未大声喝斥可脸色却已然不好看。“不宵快把衣服送去洗衣房,没看见李娘子还急着要吗?” 吃她一喝,那小婢女忙抱着衣服跑了出去。跑得太匆忙,撞在梳妆台上,竟把放在边角上的一只匣子也撞落在地。柔云更是大怒,指着那婢女便大骂。李玉娘忙歉然道上前想要帮着收拾:“真是对不住,柔云姐姐。都是怪我。” “怎么能怪李娘子呢?都是那小蹄子惹事……呀,李娘子,您快搁了,这些事怎么能让您做呢?”柔云也顾不得再骂,忙过来收拾。 李玉娘笑笑,也不勉强插手,只随手捡起两样东西便要放进那匣中。只是目光扫过手中那两样东西,却是微微一怔…… PS:自荐《重生之星光璀璨》九十年代香港娱乐圈,天王天后大做战 第五十三章 窥秘与否? 第五十三章窥秘与否? 高敏出身富贵,又嫁入相府,所穿所用自然都是精致。而这首饰,又有诸多来自宫中赏赐,自然件件非凡品可比。这首饰匣中的首饰却不过是日常戴的,虽然精巧,却也不是特别名贵。 李玉娘抓在手上的却是一对耳坠。只是细看,却可以立刻发现这对耳坠竟不是原本的一对。虽然同样是珠坠,可质量却并非完全一样,一颗乃是上好的“走盘珠”,只是年头久了,微有些发黄。而另一颗珠子却明显是次了一等,而且在色泽上更新一些。虽然雕工都是精巧,可在细纹上却能看出这并不是出自一人之手。 李玉娘这些年见得珍珠首饰多了,因此一眼便看出这对耳坠有些问题。而且,不知怎么的,那颗旧珠子让她有一种极熟悉的感觉,仿佛是在哪儿曾经见过这么一颗珠子…… “娘子……”身边一声低唤惊醒了她。李玉娘扭头看着望着她的小红,忙把手中的耳坠递了过去,看着小红陪着柔云把东西收好拿去梳妆台。 李玉娘迟疑了下,还是笑道:“那对耳坠真是精致,不知是哪间银楼打的,回头我也去订上一副。” 柔云正清理着匣中的首饰,闻声也未回头,只笑道:“这副耳坠是宫中太后娘娘赏赐的,想来没有哪间银楼有这个款式的。” “宫中……”李玉娘垂下眼,一直说不清心里惴惴所思何事。怎么可能呢?可是,这耳坠真是好象…… 心中忐忑,在听到外面传来说话声时,李玉娘敛去心中不安,迎了出去。正好同走进房来的高敏打了个照面。 目光一凝,高敏默默望着李玉娘,忽然便笑了。“没想到我的衣裳你穿起来竟这样合身……一会便穿着这衣裳回去罢了,权当我替旭哥向你陪罪。” 李玉娘还要推辞,高敏已笑道:“一件衣裳,值得什么?……我很久没有听到人赞过旭哥了。” 听她说出这话,李玉娘倒不好再推辞了。只是这会儿再看高敏,她心里总有几分怪异的感觉。到底那只耳坠是不是和她曾经见过的那只一样呢?若真是一样的,那是不是就说高敏可能是她的……不可能,眼前这个女人能对自己的儿子那么好,怎么会丢弃自己的女儿呢?也不对,那王旭瞧着可是比她小了两三岁的模样。也就是说,她若真是高敏之女,极有可能是她婚前……难道她只是个别人不想要的私生女? 咽了下口水,李玉娘的目光有些发呆滞。完全忘了此来王府最初的目的。耳朵听得到高敏是一直在说话,可是却没有一句真正往心里去的。她只是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女人,看着她的嘴巴一张一合地说着话,看着她脸上的浅笑,看着她忽然挑起眉来有些疑惑地望她…… 猛地回过人来,李玉娘有些仓惶地起身。扶着头,勉强笑道:“夫人,玉娘有些头痛,想要先行告辞了。”见高敏现出关切之态,她忙低声道:“许是吹了些凉风罢了,不要紧的。” 高敏听了,脸上的歉然之色便减了几分:“都是小犬无状,让玉娘你受惊了。不如这样,改日我再请你过来饮酒聊天,到时切莫推辞。” 李玉娘笑着点点头,又说了几句闲话便事着小红匆匆告辞。 高敏一直送到院外才由高婆子亲自送了李玉娘主仆二人出去。目送李玉娘走远,高敏便敛去了笑意。转过声望着柔兰:“柔兰,刚才那李娘子可曾说过什么?” 被她一问,柔兰忙回道:“小的并未同李娘子说什么。只是……她刚刚曾问过一对耳坠是哪间银楼打的……”看到高敏眉毛一皱,柔兰恨不得打自己一记耳光,怎么这么多嘴呢?不得已,只得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又把那耳坠送到高敏面前过目。 “她问的是这对耳坠?”轻轻摩挲着掌心的珍珠,高敏神情黯然。看得一旁的柔兰有些惊讶。她服侍主母也有五六年了,知道这对耳坠虽是来自宫中,可主母似乎并不怎么喜欢。几年里也只戴过那么一两次。可现在看娘子这神色,竟象是这耳坠很是珍贵似的。 心里有些发慌,她不禁又在心底反反复复想了又想,确定自己没有说错什么话才暗暗松了口气。 没有抬头看柔兰的神色,高敏挥了挥手,喝退几个候在厅中的婢女,看着手中的耳坠,却是一声低叹…… 重重一声低叹响在耳边,引得小红抬起头来小心地望着李玉娘。“娘子,可是头疼得厉害了?要不,咱们顺路先去医馆看看再回家吧?” 李玉娘抬眼看了她一眼,只是摇摇头却不说话。小红便也不敢再多问什么。马车辘辘,缓缓行过长街。李玉娘撩开窗帘,目光突然扫过不远处坐在街角喝水的一个男人身上。 赭色短衫,络腮胡子,脚边还横着一把扫帚。这人分明就是之前萧青戎联系过的那个人。 急急地敲了下墙壁,李玉娘在马车骤停时飞快地跳下车。几步奔了过去。“你,这位大哥?”看着抬头用奇怪眼神看她的男人,李玉娘抿了下唇,压低声音道:“你知不知道萧青戎现在在什么地方?你可不可以帮我告诉他我有事找他,让他快点回家啊?” 那男人翻了翻眼皮,把手中的葫芦往腰上一别,竟是长身而起,理都不理李玉娘便走开。李玉娘傻傻地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扬声又叫了一声:“我真的有急事”也不知那男人究竟听没听到,可脚步却是片刻也未停留。 李玉娘暗自嘀咕着,回头看了眼正用奇怪眼神看她的小红。也不解释,只沉声道:“回家,先回家。” 回到家里,李玉娘除了吩咐莫嫂早点做饭外便把自己关在屋里,谁都不见。和衣倒在床上,她翻来覆去的,脑子乱成一团糟。原本她已经对什么身世之迷什么的不感兴趣了。甚至早在两年前便把那只耳坠丢给萧青戎:“这只耳坠究竟属于谁,我一点都不想知道。或许,以后我都不想看到它……” 她还记得当时她是怎么说的。或许,就因为她的话,萧青戎一早就把那只耳坠丢了也说不定…… 听到“吱呀”一声,李玉娘立刻翻身坐起。看着回过身来笑看着她的萧青戎,忍不住低喃出声:“谢天谢地,你终于回来了” 萧青戎挑眉一笑:“到底是什么事?居然还叫人找我……”低头一笑,他窃笑道:“你害我被人笑是怕老婆的男人呢” 李玉娘怔了下,张开嘴却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其实,啊对了,我听说那位王相有个小舅子——不是正妻的,而是侍妾的——是个赌鬼我想你或许有办法让他去和他那好姐姐说说,如何吹枕边风的问题……” 萧青戎瞬了下目光,然后沉声问:“就是为这件事?玉娘,到底有什么事?你不会为这件事就这么着急找我的。” 垂下眼帘,李玉娘不知为什么就觉得鼻子发酸。静了一会儿,她迟疑着道:“还记得那只耳坠吗?” “就是你让我丢掉的那只?”萧青戎低声问着。一句话让李玉娘有些哭笑不得。听起来还真是已经丢掉了。“是啊,是丢掉的那只。我想,我今天看到和它一对的另一只耳坠了……” 萧青戎惊讶地扬起眉,然后便张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虽然没有说话,可是那双不停抚拍着她后背的手却让她觉得好受了很多。 深吸了一口气,她淡淡地笑了笑:“我没事,只是太突然了……其实,我没有想到过再见到它的……没事,没事的……”声音一顿,她有些奇怪地看着萧青戎。 解下腰间的钱袋,萧青戎从钱袋里取出一只小巧的荷包。抬起头对着李玉娘一笑,竟象变戏法一样从荷包里取出一只耳坠来。 “这耳坠……青戎你?”李玉娘惊讶得不知该说些什么。萧青戎却只是挑眉一笑:“我可不会轻易就把护身符丢掉的。” “护身符?你竟一直带在身上?”李玉娘抿起嘴角,想笑,可眼角却偏偏滴下一滴泪来。“其实留着它也没什么用的……我想,我可能只是一个没人要的私生女罢了” “或许,”萧青戎沉默了片刻,然后柔声道:“可是不管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你竟不想去确认去问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吗?玉娘,不管你是什么人,我对你的心都不会变。可是,难道你竟不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人吗?” 究竟是什么人?其实,她从前是很清楚自己是谁的。可是在这具身体中呆久了,她却有些迷茫。李玉娘怔怔地想着,突然想起从前刚见到李玉娘父母得知身世时的那种震撼…… 是,她需要弄清楚事情究竟是怎表。虽然未必会有任何改变,可是她仍要做个明白人…… 虽然决定了要弄清楚,可李玉娘也知道事情不能操之过急。没有急着跑去王府,她只是在第二天刻意叫莫嫂做了几样吃食,打发小红送到王府表示歉意。在小红回来转告说高敏叮嘱让她好生休养待身子大好了再请她去王府作客时只是笑笑。 一连几天,她真地哪儿都没去,只在家里呆着。倒是萧青戎,这些日子在外早出晚归,不知是忙什么。过了几日,回来后才笑着同李玉娘说“看来枕边风可以刮了”。 虽然不知道萧青戎是用的什么方法,可是想想也知只需设套勾着那个赌鬼欠下大笔银钱,便可轻松地把他抓在手里。具体事宜李玉娘也不去问,萧青戎自有他的事做。而她这头,也正是要收线的时候。 这几天,她人虽然没有出门,可小红却是在外面暗中打听了不少关于王府的事情。听说高敏很喜欢楼街巷卖的香糖果子,每隔五日必叫高婆子亲自去买。 这日恰好是逢五,李玉娘一早便打扮整齐,带着小红坐了车赶到楼街巷。也不下车,只在对街紧盯着那家果子铺门口。待到看到高婆子的身影出现后,这才慢悠悠地下了车晃了过去。 一面进门还一面笑道:“小红,我听说这家的香糖果子是最好吃的。多买些,回去让莫嫂她们也都尝尝……”说着话时,一抬头,李玉娘惊叫出声。脸上那份惊喜之色说有多真便有多真。“没想到竟会碰上高妈妈,真是巧了。” 高婆子回身看到李玉娘,也是一脸惊讶。“李娘子万福。看李娘子这精神劲,竟是全好了。”高婆子看着李玉娘,只当是特意出来游览京中风光的,倒真是没想到李玉娘竟会特意在这堵她。 李玉娘也不多说别的,只是笑说今天特意逛街,买了好多东西。又凑近高婆子道:“高妈妈,我今日买了好些胭脂水粉。听那店里的伙计说这上好的玉膏,若是女人常用,不只肤如凝脂,且带一股异香。”一扭头,她便吩咐小红道:“小红,快把那玉膏拿上两盒把高妈妈。” 说起来,高婆子其实也并不老,顶多也不过比高敏大上三四岁的模样。只是因为是奴婢,保养得自然比不上夫人了。 这会听到李玉娘说送她胭脂,便抬手摸了摸脸颊,虽然已然心动却还是推辞。 李玉娘哪容她婉拒,在小红怯怯说东西都放在车上了时,更是直接挽起高婆子的手笑道:“既是在车上,那我就顺便送高妈妈回府中便是。正好,咱们也可在车上闲聊解解闷……” 高婆子被她这么生拉硬拽地带上了车,也只好央了小红过去告诉王府的马车跟在后面便是。李玉娘也不客气,拉着高婆子的手东拉西扯,对什么都好奇。 “看来那家铺子的香糖果子果然好吃,要不然高妈妈也不会特意跑来买了。你们王府宰相之家,要什么还能没有啊?” 高婆子垂眉一笑,却不解释。只顺着李玉娘的话头说些闲话。也不是没有**泄出来,可是说来说去却都是别家的,对自己家主人的事却是守口如瓶,半点口风都不露。 李玉娘也不急着追问,只是配合着小声说大声笑。这一路上倒也是热闹。到了王府后面的角门,李玉娘还特特地送了高婆子下车,还殷勤地一再说是遇见是缘份。 这一天,高婆子回到宅中,难免便同高敏提起了李玉娘。照她的话说:那是个乍到京城想要四处攀下关系的女人。 高敏听了便笑笑。想想之前想要打探的消息竟还没有机会问,便吩咐下去明日请李玉娘过来吃酒。 收到请柬,李玉娘强压下心中激动,只是淡淡应了。晚上见着萧青戎却也不过是简单地提了下,并没表现得太过重视。可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她便起身。竟是对着镜子花了一个多时辰妆扮。从前,哪怕是见萧青戎,她也未曾如此费神。 萧青戎在她身后默默地看着,在她妆扮一新后只是握着她的手低声道:“你很美,一直都很美,哪怕布衣荆钗,也一样动人。玉娘,你不过是去做客,便是她真是你所想的那人,也不必这样——紧张。” 苦笑一声,望着镜中那化着精致的妆容的女子。李玉娘一声低叹,洗去妆容后没有装挑出来的新衣裳。只穿了件旧衣,便出了门。 是,她是紧张。那种莫名的紧张感,便是萧青戎在耳边低语轻劝也驱不散。 一场小宴,在座的几人各有心事。 李玉娘自然是想要要如何才能再入高敏卧房好对证一下耳坠是否是一对。高敏则想着要怎样问问那个杭州姓朱的富商究竟是怎么回事。 至于一边陪坐的向晓雪则是怎么看李玉娘怎么觉得不顺眼。如果不是碍着高敏,她大概根本坐不下去了。原来李玉娘没见到王旭时,她可以粉饰太平,让人以为自己过得很幸福,可现在李玉娘也知道是怎么个事情了,而且还竟然当着她的话说出那样一番话来。怎能不叫她又气又恨?什么女人找到一个真心相待的人很难,若是那样,你李玉娘怎么就不嫁个半傻呢? 向晓雪正斜睨着李玉娘,却突听得高敏一声轻咳。心神一凛,她忙收起不悦之色,堆出一脸笑意。可高敏的眼睛却竟是并未看她,而是看着李玉娘淡淡笑道:“玉娘,我听晓雪说,你上京时是同杭州同乡一起来的?真是难得,人生地不熟的,能有个同乡相伴实在是福气……” 李玉娘眨了下眼,偷瞧了一眼向晓雪。心道她说的那点话这么快就透过去了?只不知说到哪一步了。顺着高敏的话头,她拍手笑道:“可不是我的福气嘛夫人不知道,和我同路而来的,朱家的小娘子现在已经是那个什么雍王的夫人,说不定以后还是王妃呢我也算是三生有幸,竟能和这样的皇亲国戚同船……”说着话,她偷眼看着高敏看似平静却仍忍不住眉毛轻跳的面容。心道看来向晓雪还没说到这一步。 哈哈一笑,她继续道:“好教夫人知道,这朱家可是我们杭州城里有名的富户,甚至有说他家是杭州首富的呢你要是不信,问晓雪啊” 向晓雪“啊”的一声,虽然收了收心却还是没弄明白李玉娘说了什么。也是怪了,她这个婆婆可不是那么好相处的人,打她嫁过来这几个月,基本就没见着家里来什么客人。怎么这会竟是对李玉娘另眼相看呢? 也没问向晓雪,高敏只是淡淡道:“看来玉娘要失望了。那位朱小娘子想来是做不成王妃的。我们京中可是人人都知雍王对自己的王妃极好……说起来,雍王妃也是官宦之家的好女儿,而且还曾是王相公的儿媳……” 李玉娘这下不要装出惊讶之色了,而是真的被高敏的话震得眼冒金星。她没听错吧?原来那位王相公还有这样的事迹真是……匪夷所思。 “我素来是佩服王相公的,可他这件事做得却是不公……既然他可以为别人家的女儿着相,又怎么不能为自己的儿子考虑考虑呢?致令独子郁郁而终,实在不是一个好父亲……” 皱了下眉,李玉娘看着高敏。心知她是想起自己的亲生子王旭之事了。是啊,高敏是个好母亲,不管她是不是害了向晓雪,但至少对于王旭来说,她绝对是个好母亲。只是,你对这个儿子如此慈爱,是不是就对另一个无情了呢? 眨着眼睛,李玉娘别过脸去,按下想要冲口而出的质问。就在她深吸气想要平稳心情时,花厅外却突然传来大声吵闹之声。 李玉娘等人还未反应过来,门外吵闹的人已经冲了进来。却是那天李玉娘曾在假山上看到过的那个姬妾。离近了看却已经不算年轻了,最少也该是和高敏差不多年纪。只是脸上浓妆艳抹,透出一股子俗气,毫无大家风范。 她一冲进花厅,便仆倒在地上,冲着高敏大声叫道:“夫人,求求你,救救我弟弟吧” 高敏皱起眉,瞥了一眼李玉娘,见她低下头去伸长了筷子夹菜,竟似乎是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时,脸色才好看了些。“郭姨娘,你这是做什么?好歹你也是父亲大人的姬妾,行这样的大礼我怎么受得起呢?”虽然说是这样说,也示意跟着郭氏进来的高婆子过去扶她,可高敏的脸上却仍是平静,丝毫没有受不起的样子。 那郭氏哭哭涕涕地也不起身,只道:“夫人,我知道我那兄弟不争气,可再不争气也是我兄弟,是我们郭家唯一的香火。还求夫人念在我侍候大人这么多年了,就救救他吧” 高敏皱起眉来,也不看她,只看着高婆子沉声问:“郭姨娘又要拿多少银子?怎么竟闹到这儿来了?” 高婆子见问,也是憋了一肚子气,闷声道:“娘子,不是小的为难郭姨娘。只是她一张嘴就要五百贯钱,小的可是作不了这个主。” “五百贯?”挑起眉来,高敏突然冷笑了一声:“郭姨娘,你这弟弟还真是金贵到底是怎么着了竟要五百贯钱救命啊?” 郭氏囁嚅了半天,才涩声道:“我那兄弟……他是中了人家的计才把全部身家都输光了还欠着人家一大笔钱……” “赌钱?又是赌钱?”高敏笑道:“我好象听过人说什么‘扶贫不扶懒,帮穷不帮赌‘的话来着。郭姨娘,咱们府里帮你那兄弟可不是一回两回了。这次,我看,还真是爱莫能助了……” 她这话才一说完,那郭氏就突然一声尖叫,跳了起来,真冲着高敏冲了过来…… 第五十四章 你要认我吗? 第五十四章你要认我吗? “高敏,你是要害死我兄弟啊”郭氏厉喝着,扑向高敏,竟似有心要与之撕打。 李玉娘大感这是大好机会不容错过。脚步一闪,人便挡在高敏身前,及时地挡下了郭氏的推攘。大概也是气急了,郭氏使的力道颇重,再加上李玉娘有心为之,只一错眼功夫,人已经狼狈地栽倒在地。 也不知是头撞在地上还是吓着了,李玉娘竟是头一歪晕倒在地。她这一晕,却把满屋子的人都吓坏了。 小红直扑过来,跪在她面前,急得要哭,不停地叫着“娘子,娘子,你醒醒,不要吓我啊”一面叫,还一面在心里嘀咕:娘子可没说还有这一出啊难道真的撞着头昏了过去?可是大事不妙…… 李玉娘昏倒在地,小红又抱着她大叫,只差没号啕大哭了。高敏既惊讶又担心,也忙凑近了细看。也不用她下令,一旁站着的丫头婆子手忙脚乱地把郭氏按住。 也被这突发状况吓到的郭氏竟是一点都没反抗,只愣愣地看着倒在地上的李玉娘。心里还纳闷这是哪家来的娘子?可别是她闯了大祸。要知她再怎么闹,可高敏总是她的后辈,虽说她这个妾没什么地位,可就是冲着大人,高敏也不能太过责罚她。可现在要是她把别家的女眷给撞个好歹,怕是大人也没法子护她了。 心里发虚,她也不挣扎,只是低声问:“这娘子没什么吧?” 她不说还好,这么一插嘴,高敏立刻抬起头来狠狠瞪着她。直接吼道:“都愣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把郭姨娘拉下去……”又低头轻唤了一声李玉娘,见她仍是双目紧闭,人事不知。高敏也急了,“快,先把李娘子抬进房里,马上就派人去请大夫” 她一声令下,自有健壮的婆子抬了软榻上前,手脚利落地把李玉娘抬上软榻便往外走。小红哭哭涕涕地跟着,哭得好象李玉娘就此醒不过来一样凄惨。惹得高敏心神不宁,却是忘了吩咐抬到哪去了。还是高婆子醒起,扬声叫道:“把李娘子抬到客房先歇着……” 听得分明,躺在软榻上装昏的李玉娘差点跳起来。送到客房?怎么这回不送她去高敏的卧室?转念一想,倒也明白她这样说不上很熟的客人是真不可能被人直接送到主母卧室中的。早直知如此,她就是装昏了。无奈现在已经是这样了,她要是突然醒过来就未免太着相了。心中暗暗叫苦,却也只直这样挺着。 还好高敏迟疑了下,还是轻声道:“把李娘子抬到我院里去吧”虽然没说抬到她卧室中去,可高婆子连同向晓雪却都立刻扭了头用奇怪的眼神看她。 就是相处不长时间的向晓雪都知道自己这个婆婆是出了名的不好相处,这样主动明显地善待一个不太熟的人,那真是奇闻。 与向晓雪不同,高婆子看着高敏的目光却是多了几分不安与了然。只是这会儿,有些话却不不能说的。也只能顺着高敏的意思喊人把李玉娘抬进了高敏住的院子。 李玉娘合着双眼,心里却稍微好受些了。虽然听来是不可能被送进高敏的卧室,可同一座院子,行事也方便许多。 合着眼,李玉娘只装作毫无知觉。可一路行去,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轻微的颠簸里,她竟有些昏昏欲睡的感觉。 半梦半醒中,周围的吵杂声渐渐平静下来。李玉娘一个机灵,清醒过来。虽然听着周围已经没什么声音,她却还是小心翼翼地只眯开一条缝。 陌生的房间,房间的布置不华丽,窗外投进来的阳光也不足,想来应是间厢房。瞥见背对着她坐在床边春凳上的身影,李玉娘轻轻地“嘘”了一声。 看到小红茫然地回过头来,现出一脸喜色,她便使劲眨了眨眼睛。小红会意过来,凑到床前小声道:“高夫人她们好象在前面处理那个什么郭姨娘呢这会儿院子里没什么人。多半都在偷懒,只有两个小丫头在外面守着……娘子等等,我去调开她们。” 说着话,人已经一溜烟跑了出去。李玉娘侧过脸去,听到小红在外面客客气气地同人说话,又说自己哭得脸都脏了想讨些水洗把脸,又是问能不能给找点吃的什么的,没几下,便把两个小丫头支使得离开了正房门前。 小红打开门,也不往里走,只轻声喊了下。李玉娘便立刻轻手轻脚地下了地溜了出去。想来真的是都在偷懒,隐约地还能听到后面耳房有说话声,可是高敏房门前却是没有人守着。冲小红使了个眼色,她便快步溜进高敏房中。 顾不得细看外面屋子是怎么个布置,她急忙忙地闯进内室,果然看到之前见过的那只匣子就方方正正地摆在梳妆台上。紧张地打开匣子,细细翻捡出那只珠坠。深吸一口气,她镇定了下心神,才取出藏在身上的那只耳坠。 迎着阳光,手中两只耳坠闪烁着温润的光泽。无论从珠子还是银钩上的细小纹路,这一对耳坠分明就是一对。 手指收拢,一对耳坠合在掌中,把掌心也刺得生疼。李玉娘合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正要把一只耳坠放回匣中,便听到外面院子里突然传来说话声。 手一颤,手中的耳坠滑落而下。李玉娘顾不得细看,匆匆把手中的那枚耳坠揣入怀中,便急步往外走。人走到门前,却是停住脚步,侧身躲在门后。 听声音,分明就是高敏她们已经回来了。听着外面小红有些吞吞吐吐的声音,李玉娘暗叫不妙。 “你家娘子现在怎么样了?”高敏挑起眉来,看着这个不知为什么竟不守在主子跟前往站在外面的婢女,心中有些疑惑。眼角瞥见小红的眼神有些往自己房中飘,她不禁一声低喝:“问你话呢?不守着你家娘子跑出来偷什么懒?”一边说一边已经往自己房间走去。 小红下意识地往前闪了一下,但立刻又尴尬地站住。虽然看不真切,可李玉娘在门后已经听出高敏已经赶快了疑心。心中有些发慌,却仍是稳住心神,一声轻咳,便推门而出。 看到李玉娘自高敏房中走出,院子里的人都怔住了。李玉娘也做出惊讶的神情,还夹杂着七分不好意思。脸红红地道:“对不住,我有些急了……”说着便垂下头去。 她这样一作态,虽然没有说急的是什么,可人人都能想出来了。高敏和向晓雪都皱起了眉,却是没说什么。反是她身后的一个婢女已经恼道:“李娘子,你好没规矩啊就是再急,也不能到我们夫人屋里啊……” 柔云瞥了她一眼,却是没嚷,只是扬声叫道:“翠儿,香奴,你们两个死丫头跑到哪去了?一天只知道偷懒” 高敏目光一扫,高婆子已经轻声喝斥:“还不收声,我平时是教你们这么没规矩的吗?” 吃她一喝,两个婢女也都不出声了。李玉娘却是满脸通红地低声道:“妈妈不要怪姐姐们了,都是我不好,太没规矩了。” 她这话一说出口,向晓雪和那几个婢女看她的眼神更显鄙夷。反倒是高敏居然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你醒了就好,要是真有什么事,我才真是过意不去。”又柔声问道:“可还觉得难受?” 看着她脸上温柔的很简单,李玉娘目光一瞬,几乎就想脱口问出。只是好在还有几分理智,知道就算要问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便只笑着摇头。 高敏看她似乎也很精神,便笑着拉了她的手带她往屋里走去。进了屋,那刚才冲着李玉娘大叫的青云便嘀咕着往床后走去,想是要提了马桶去处理。李玉娘垂下眼帘,倒还真怕她会当场打开马桶。好在高婆子瞪着眼哼了一声,青云便收住了脚步。一扭头,看到刚才被小红支使开的小丫头跑到门口,便冲了出去狠狠拧着她的耳朵往后面耳房去了。 高婆子皱了下眉,却也未发出声音。反是低声吩咐另一个正捧了茶过来,名唤香云的也跟着去了。 那头高敏似乎根本就没有看到这一幕,在柔云的服侍下净了手,又淡淡道:“玉娘稍坐片刻,我且换下衣裳。” 李玉娘心中一震,却不好拦着。眼睁睁地看着高敏走进内室去,一颗心跳得急切仿佛要跳出胸口似的。有些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可一抬头看到向晓雪正笑吟吟地看着她,她反倒说不出话来。 “小红,我这后脑勺儿有些疼,你帮我看看。”装着疼痛的表情,她偷眼往屋里瞧了瞧,有意无意地道:“晓雪妹妹,真是麻烦你们了。也不知怎么了,一到你们这宰相府,我就有些畏手畏脚的,越发显得乡气了。” 向晓雪笑笑,话却是说得冷淡:“那是自然,我们这儿好歹也是相府,哪儿是什么都能进的呢?” 李玉娘抿唇一笑,目光扫过几上的点心盒子,突然看向高婆子笑问道:“这香糖果子不好吃吗?怎么夫人竟没有动呢?” 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高婆子看着那包没有打开过的点心,只是笑笑却没有应声。 就在这时,高敏却是从内室中走出。正好听到李玉娘的话,顿了下便淡淡道:“有些东西,太过喜欢,反倒舍不得吃了……” 她说的声音极低,而且这时候李玉娘也根本就没有用心听。从高敏的肩头望过去,她正好能看到柔云正走到梳妆台旁。不知她是要放东西还是要收拾东西,李玉娘一颗心都提了起来。只见得柔云立在梳妆台前,竟是怔了好一会儿都没动作。 看到柔云突然间转过头望了出来,李玉娘忙收敛目光,垂下眉去。只是一低头的工夫,便听得柔云低呼一声。李玉娘一惊,便见得柔云扑出来惊慌失措地道:“娘子,您的那副耳坠丢了一只。” 高敏挑起眉,还没说话。高婆子已经喝道:“没规矩,一点小事也值得大惊小怪的?是不是掉到哪里了?到底是哪副坠子啊?” 柔云咽了下口水,小声道:“就是宫里太后娘娘赏的那副,银钩珠坠,‘走盘珠’的那个……” 高敏闻声,原来还镇静如常的脸上突然变了颜色。高婆子也是呆住,急急问道:“是哪只丢了?剩下的那只呢?” 看到高敏和高婆子的神情,柔云也是心急。要不是知道这坠子是高敏极喜欢的,她也不会这样大惊小怪了。寻常的坠子算得什么?别说丢,就是赏她们这些下人也是常有的事儿。 只是这时候也顾不得懊恼,她忙回身取了首饰匣子过来。把那剩下的一只坠子取了出来。 高敏一眼扫过去,脸色更是难看。也不再强作镇定,直接便喝道:“既然不见了,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找” 柔云怔了怔,却是没有立刻便动,反是把目光往坐在椅子上的李玉娘身上飘了过来。 因着她怪异的目光,高敏皱了下眉,也不由得用眼角瞥了下李玉娘。见李玉娘一脸惊讶奇怪之色,她便轻声喝道:“柔云,还不快去” 李玉娘这会儿是真的奇怪。她明明记得自己已经把那珠坠丢了回去的,怎么可能就没了呢? 只是,此时此刻,她却也知道自己这个外人真是很有嫌疑,便是向晓雪几人直用怀疑的眼光看她,她也只能忍着。 原想等柔云找到了坠子便好说话了。却不想刚才出去的青云竟转了回来。一进屋便拿眼瞥着李玉娘,又趴在高婆子耳边低语。高婆子挑起眉,眼角往李玉娘处一瞄,却是突然一声厉喝:“不得胡说,李娘子岂是那种人?” 她这一喝,被吓着的却不是她喝斥的青云,而是李玉娘。虽然李玉娘觉得自己很是清白,可被高婆子突然这么一喝,她要是不说话却反显得做贼心虚了。 挑起眉来,她笑盈盈地看着高婆子,柔声道:“高妈妈,不知青云姑娘说了什么竟让你动这么大的火?莫不是还在怪玉娘不知道规矩吗?真是汗颜,玉娘出身寒微,却是……”说着话,还也做态地抽出帕子擦了擦眼角。 高婆子笑笑,却是不顺着她的话说,只是道:“青云这丫头多可笑,居然来和我说刚才是小红特意支开了两个小丫头的。怎么会呢?李娘子这样清白的人家,又怎么会故意支开人跑到主人房间里做……哈哈……”最后的话她没说出口,只用两声笑便代过了。可这样的话谁又能听不出呢? 向晓雪脸上便更加难看。竟是瞪着李玉娘便道:“李娘子,我可是好意邀你这老乡来作客的?你怎么能这样做呢?你让我以后有什么脸面对我婆婆啊” 向晓雪这么一哭,李玉娘几乎要笑了。明明就是高敏邀请的她,又与她何干呢?再说了,这抓贼还得拿赃呢?这位倒好,直接就认定了是她做的似的。 “晓雪妹妹这是说什么呢?别人不知我,难道你还不知道我吗?别说一颗小小的珠坠,便是一箱子夜明珠放在我眼前,我也未必会心动。我们作海商的,别的可能见得少,可这珍珠,却是不稀罕了。” 她说得理直气壮,却突有一个小小的声音低声道:“你那日不是赞过这珠坠作工精致吗?是不是想再好好看看便忘了放回去了?” 李玉娘一转头,却是内室里的柔云探头插嘴。李玉娘眉毛一掀,冷笑道:“柔云姑娘,你家夫人让你找,你还是再好好找找吧我看,还是把那柜子箱子什么的都搬开好好找找的好。” 她这样一喝,高敏便沉声道:“香云,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去把梳妆台搬开。” 那跟着青云一起回来的婢女便应声带了几个小丫头往内室里去。可那青云却是直勾勾地瞪着李玉娘,竟突然大声道:“李娘子若不是做贼心虚,便让我们搜搜又如何?”说着,竟是来掀李玉娘的衣裳。 心中一惊,李玉娘也不多想,长身而起,抬手便一巴掌打在青云脸上,大声喝道:“这便是你们宰相府的待客之道吗?我李玉娘虽不过是个民女,可也容不得你们这样做贱”说着话,便要转身出门。 青云自然不肯罢休,松开捂着脸的手,直扑上来,却被小红拦住,两个婢女竟就这样撕打起来。 高敏和向晓雪看得呆住,高婆子也恼得直叫。可两个婢女竟似听不到一样越发打得厉害。互相推攘纠缠间,两人突然脚下一绊,竟是直接撞在收住脚步回头看来的李玉娘身上。 这一下,可不象刚才半真半假的,而是实打实地被狠狠撞了一下。李玉娘跌在地上,还在揉着胳膊,却听到一声倒抽气声。 目光一扫,她也是怔住。呆呆地看着身旁滚在地上的那枚珠坠没法说话。 还压在小红身上的青云扭头看到那枚珠坠,立刻喜形于色。飞快地扑过去抓住那坠子跳起身来。一声大喝:“捉贼捉赃李娘子,你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 “真是你拿的?”向晓雪突然捂着脸大哭了起来,可哭声那么大却还偏偏能把话说得清楚了:“娘啊,我可不知道她竟是这种人” 高敏无心听她哭叫,只是有些失望地望着李玉娘,沉声问道:“真是你?” 李玉娘抬头望着她的目光,缓缓爬起身来,也不急着说话,反是慢悠悠地拍打着身上的灰。小红也急忙起身,顾不得自己,先来拂着李玉娘的裙摆。 把腰杆站得笔直,李玉娘平静地望着高敏,沉声道:“这珠坠,是我的” “你的?你发梦吧?这宫里的东西也成你的了?”青云嘲笑着,可目光扫去,却觉得有些不对劲似的。也就是这时,内室里突然传来柔云惊喜的声音:“娘子,我找到了,找到了……” 柔云欢呼着自内室跑出,手里高高举着那只珠坠。只是目光一扫,看到自家娘子和高婆子竟都是面无喜色,反而是神情颇有几分古怪,便不敢再说下去。 缓缓回过头,望着她手中的珠坠。高敏腾地一下站起身来,不未细看,便觉眼一花,竟是有些摇晃。站在她身旁的高婆子忙扶住她,在她耳边低声道:“娘子莫急,将看了东西再说。” 高敏抬起头来,望着站在不远处,目光清冷、面容沉静竟再无半分这几日看惯的羞怯之色的李玉娘。无声地点了点头,示意柔云把坠子拿过来。 珠坠才一入手,她便有些发抖。这珠坠,虽然她不常戴,可很多时候却是放在掌心细细瞧了又瞧的,就连那些发黄的微斑她都知是什么形状的。这会才看一眼,她便能肯定,这并不是她的那只坠子。抬起头,她看着青云。不用她示意,青云已经讨好地把手中的坠子递了过来。珠坠入手,高敏的嘴唇便微微一颤。 两只珠坠一并放在手中,她如何还看不出这是同一对呢?抬起头来,她望着李玉娘,眼中便有了泪意。 高婆子瞧着她的脸色,便立刻挥手示意所有的人都下去。又扭头看着早已停了哭声,怔怔看着的向晓雪道:“娘子,这会儿小郎大概也在找你了,还不回去吗?” 被她一说,向晓雪挑起眉来,虽有些不情愿却也只能起身往外走。临出门时还用眼神瞪李玉娘,似乎很有想要割袍绝义的意思。 李玉娘却是不看她,只是扭头冲着小红使了个眼色。小红立刻便扭身走了出去。 高婆子看看高敏,似乎想说什么,可到底是没说出口。只是一声低叹便往外走去:“娘子,我就在外面候着。” 想也知道,高婆子这会必然会亲自守在门前,不让人来打扰她们。 李玉娘看着怔怔望她的高敏,竟是淡淡一笑,也不说话便走回去坐在高敏的旁边。 高敏目光一瞬,伸出手来,似乎是想摸摸她却到底又缩了回去。 李玉娘冷冷地看着她收回去的手,忽地冷笑道:“想说什么?是想问我那珠坠的事?我说过了,那是我的。” 一阵沉默,高敏垂下眼帘,却是不说话。 李玉娘挑起眉,突然沉声道:“你若不说话,那便由我来开口。我只问你,你要认我吗?” PS:今天有些激动,看了韩寒的告百度书。想说支持那些挺身而出维权的作家,反对百度,反对盗文…… 第五十五章 现实与虚幻 第五十五章现实与虚幻 李玉娘的声音很低,可高敏听在耳中却觉似耳边炸开一声惊雷,禁不住周身一震,她抬起头来怔怔地瞪着李玉娘,竟是久久不能成言。 看着她,李玉娘并没有露出气愤或是伤心的表情,就那样看着,甚至脸上还挂着一抹浅淡的笑意。 伸出手,她自高敏手中拈起那一对耳坠,淡淡笑道:“突然间这样看到一对耳坠,应该吓到你了。不过你不用怕,我不是那些上门来敲诈的人。你这会儿,也不用在心里胡思乱想,害怕我说出去或是想着怎么打发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高敏已经嘶声道:“我没有……”只是说了几个字,便哽咽住。垂下眼帘,露出悲痛之色。 李玉娘看着她,笑了下,“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我的生母,又为什么要抛弃我……你放心,我现在不缺钱,我不会缠着你要你给我钱花,也不会纠缠不休指责你毁了我一生之类的傻话,更不会……去告诉任何人。高娘子,我只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知道我究竟是什么人罢了。” 一句“高娘子”,高敏的眼泪立刻就流了下来。抬起手,她颤抖着指尖,却终于抚上李玉娘的脸颊。“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对不住你,他们、他们告诉我你已经没了。” “没了?”没有避开她的碰触,李玉娘只是歪着脑袋咧嘴一笑:“看着我,你看得到我的影子,摸得到我的下巴,感受得到我的体温……你觉得,我象是一个鬼魂吗?”也不等高敏回应,她便咄咄逼问道:“我只问你,到底是不是我生母?” 高敏咬着唇,没有回答,却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心里突然一松,李玉娘有些复杂地笑了笑。然后接着问道:“他们说我没了?是在你把我送人之前还是之后?为什么这样看我?你不想答我吗?或许我该换个问题,如果没有人告诉你我死了,你会留我在你身边吗?” 颤抖着唇,高敏只是哭泣却不说话。李玉娘腾地一下站起身来,也不去看她,只冷冷道:“你不用答我了,答案我已经知道了。其实,我早该知道的。再问,也不过是自取其辱……或许,我该多谢你,多谢你没有对我说谎骗我,那比真相更令人难堪。”说着话,她忽然扭头深深望了高敏一眼,“高娘子,再见了。你放心,我不会再出现在你身边打扰你的……”话一说完,她抬脚便走。 在她身后的高敏突然嘶声叫了一声,声音沙哑,甚至已经有些破音,听不清楚。可这一声,却是带着撕心裂肺的痛。在叫声里,高敏突然扑过来越过李玉娘拦在门前,用哀伤的眼神望着李玉娘,求道:“不要就这么走你是我的女儿啊是我的亲生骨肉,玉娘,我知道你恨我怨我,但求求你,不要这样一走了之,让我补偿你照顾你,至少,让我告诉你所有的一切……” 望着面前的女人,在那张哭花了妆容的脸上再也看不到贵妇的从容与淡漠,因为眼皮有些浮肿,甚至仿佛突然间老了十岁一样的凄惨。咬着唇,李玉娘不说话,可脚步却是转了回去。 高敏心情为之一松,急步走了回来试探地伸出手,见李玉娘并没有回避,她便欣喜地拉住李玉娘的手。 侧目望着她脸上的笑容,李玉娘在心里低低叹息。可神情间却缓和了许多。 坐在椅上,高敏用手帕擦了擦眼睛,这才低声一叹。目光落在桌上那盒没动过的点心,她忽然苦笑了下:“还记得刚才你还问过这香糖果子的事呢这香糖果子,我每五日,便会叫画儿去买一次。只因为这点心是他最爱吃的……就是你父亲。” 听得真切,李玉娘不自觉地扭了下身体,脸朝着高敏,注意聆听。高敏看着李玉娘,忽然抬起手轻轻摸着她的脸,柔声道:“你长得很象你爹。所以,第一次见面时,我就对你有一种亲切感……” 看着她声音一顿,脸上现出缅怀之色,似乎是回忆着过去的好时光。李玉娘忍不住轻声问道:“他……我爹到底是谁?他现在还知着吗?” 嘴角的浅笑忽地敛去,高敏犹豫了下才轻声说了下去。 象是一出煽情的琼瑶剧或是一个悲剧版的西厢记。哪怕这个故事最后成就了她这个所谓的“爱情结晶”,李玉娘还是觉得这真是个俗套的故事。 落魄书生沦落京华,成为侯府千金的琴艺老师。两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一个温文尔雅,一个温柔多情,日日相对,琴瑟相通,难免就春心萌动,勾搭……不,是相亲相爱了。无奈,两个人身份地位太过悬殊,虽然一夜春风,珠胎暗结,可到底侯门千金还是从了父命许婚于相府公子。 一场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最终以书生被侯爷悄悄送出京师,两地相绝为结局。侯门千金于风雨夜中产下女婴,可只来得及看上一眼便被抱离身边。直到她嫁入相府后过了许久,才在几次逼问中得知那孩子已经没了,而那个书生也在一场苦病中撒手人寰…… “那天,我醒过来时,官人便坐在我床边。他告诉我说大夫来为诊过脉,说我已经怀了王家的骨肉。”擦着眼角,高敏哀声道:“我只道是老天补偿我,才又送了我一个孩子。却没想到旭哥儿竟然这样……是老天在罚我啊”哀声低泣,高敏突然拉住李玉娘的手:“还好老天待我不薄,能让我在有生之年又见到你。” 李玉娘皱眉,忍不住问道:“你确定他……那个我爹死了?”虽然觉得这故事真的很让人头晕眼花,可那到底是她的生父。“既然他们能说我没了,为什么不能骗你说我爹也死了呢?” 高敏垂眉,似乎又要哭泣:“我曾经去祭过他……”说着话,已经又抬手拭泪,瞥见李玉娘挑起眉似乎有些不以为眼,她便又道:“若是他还活着,断不会这么多年都不来找我的。” 李玉娘差点就发笑了。就算是她那个便宜爹还活着,又怎么会回来找一个负心另嫁他人的……瞧见高敏脸上笃定的神色,她不禁默然。或许,在每个女人心里,自己所爱的那个男人都是最好的吧?哪怕别人再说什么,她总还是会把他想得很好很好…… “他姓什么?我是说,他叫什么名字,我竟都不知道……” 高敏闻言弯眉一笑,极是温柔:“他姓柳的,柳义城。”抬头看着李玉娘,她柔声道:“其实,你出生之前,我曾经给你起过一个小名的。叫作,宁馨儿。” 李玉娘闻言一怔,这个小名?她曾听过的,其实有很多人这样唤孩子的,不是小名,而是赞美:这样好的孩子。 突然间,她的心有一丝温暖。不管怎样,至少在……母亲怀着她的时候,是曾经爱过腹中的她的。因为这一个念头,她的心便柔软成一汪水。“你现在也可以这样唤我。”一句话出,她自己便先怔住了。 高敏却没有留意到她的异样,只是因为她的回答而开心地拉着她的手。喜极而泣:“我真的可以吗?你不再怨我了?你以后会常常来看我,让我补偿你……” 李玉娘目光一瞬,忽地牵起嘴角:“常常来?”站起身,她笑着挣开她的手,走开几步忽然回眸笑道:“你想我常常来?若是我来了,你便这样唤我吗?当着你官人、家人的面?你想让我唤你一声‘娘’吗?你会怎么告诉他们我是谁?” 被她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愣住,高敏看着她,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许久之后缓缓垂下。 李玉娘看着她垂落的手臂,忽然笑了,虽然不是那么冰冷,却也是有一丝漠然:“你看,什么都不会改变呢哪怕你刚才觉得再对不起我再想补偿我,可是一旦涉及到其他……”摇了摇头,她把手中捏着的东西随手丢下,便转身便往外走去。 高敏颤着声音唤住她,“玉娘,就算我不能当着别人的面认你,不能告诉别人我是你的亲娘,但背人时,你可以叫我娘的。真的,我想你叫我一声‘娘’的。” 挑起嘴角,李玉娘回过头,冲着高敏一笑。却没有说话,可那有说不出的嘲弄的笑容却已明白表明她的想法。 高敏哽咽着,却没有再出声唤住她,只是默默地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出门去…… 走出房门,李玉娘回过身轻轻带上房门,然后才转过身站在门前仰起头来。 天很蓝,风很轻,阳光很灿烂……是的,没有任何改变。这个世界不会因为她知道了一个秘密就有所改变。 守在门前的高婆子默默望着她,眼神中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情绪。似乎是有些不安,又似乎是有些怜惜,还有一丝和从前不一样的恭敬。“李……娘子,我家娘子她可还好?” 听到高婆子有些别扭的声音,李玉娘忽然就笑了。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她有些俏皮地道:“高妈妈,这问题你应该去问高夫人才是。问我,我又怎么知道呢?” 高婆子一怔,看着面前这个看起来很平静甚至还带着笑的女子,有些不敢相信这就是这几天一直想拉关系攀交情的那个乡气十足的女人。 李玉娘歪着脖子看着高婆子古怪的神情,不禁大笑。扬声叫了一声小红,也不告辞,便扬长而去。留下高婆子和站得很远的一群婢女直发怔。 “妈妈,这个女人真是嚣张难道就这么放过她了?”青云上前问着,虽然被柔云扯了一下却还是没理会。 正在心里犯嘀咕的高婆子一挑眉,一腔邪火都冲着这不识趣的丫头发了出来:“做好你的本份就是,多什么事?青云,我还没怪你呢?怎么这么没规矩,居然还和客人撕打了起来若是传了出去,我们王府成了什么地方啊?” 被高婆子骂得一怔,却不敢还嘴,青云垂着头抿着嘴只是不说话。倒是柔云立刻在旁陪笑道:“妈妈莫要生气,青云知道错了。她以后再不会这么鲁莽妄为了。” 高婆子哼了一声,也不看她,扭身推了门往门里去。虽然听到青云在外低声怨“真当自己是管事了”时挑起眉来,却并没有回头。这会儿没时间理这小蹄子,过后才有她好看的。 “娘子,”低唤了一声,她看着呆呆坐在椅子上没有反应的高敏,不禁急忙上前。扶着她的肩,低叫道:“娘子,你可别吓我啊不管怎么样,你的身体才最重要……” 高敏抬起头茫然地看了一眼高婆子,突然间痛哭失声:“画儿,她恨我怨我不想见你。你看,她连那只珠坠都丢下了。”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高婆子看着丢在地上的那一对珠坠。又是心疼又是气愤:“这李娘子也真是的,怎么可能这么对你呢?再怎么说你也是她的……娘子,”她忽然挑起眉来,轻声道:“娘子,只凭这一对珠坠便认定这李娘子便是您的女儿,是不是太轻率了?再怎么说都这么多年了,何况侯爷夫人可是说那孩子……” 她的话还没说完,高敏已经一声轻喝:“住口”抬起头瞪着高婆子,高敏的一双眼都似要红了。“当年我丢下她不管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已经是我这一生的痛了。现在她好好地活着回到我身边,我却不能光明正大地认回这个女儿,更是对不住她了你怎么还忍心用那么腌臜的心思来编派她呢?” 被高敏这么一吼,高婆子吓得脸色发白,不敢再说话。她跟在高敏身边也二十几年了,还真没看到过自家娘子这样失态过。 合上眼,高敏缓了缓,突然猛地站起身来,走过去俯下身亲自捡起那对耳坠,捏在手心里被刺痛了掌心却不觉其痛。“去备车,我现在就要去侯府我要问问他们,问问他们怎么可以这么骗我?难道我这个妹子就当不起他们一句真话吗?” 看着她脸上伤痛的神情,高婆子不敢多说。胡乱应了声便往外跑去。也不理几个婢女惊讶的目光,直接叫道:“娘子要出门去,快点去叫人备好了车……” 花开两枝,分表一边。且不说高敏气怒攻心,要回到侯府去找兄嫂算帐。且说李玉娘自高敏院中缓缓走出。还未走到二门便看到前面园子里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穿着短衫,身形挺拔,分明就是个英俊少年,可是却是蹲在花丛边上,手持一截树枝不知在画着什么。 远远地看着王旭,李玉娘停下脚步。站了一会儿,忍不住还是走了过去。 “旭哥,”一声轻唤,她看着抬起头来对着自己露出灿烂笑容的少年,心里只觉得说不出的亲切。“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这是在做什么呢?”她轻声问着,也蹲下身去看。 王旭眨了下眼,看着已经和他一样高的李玉娘,笑得更加开心:“蚂蚁你看到了吗?这些蚂蚁好厉害的,每一只都能驼着比它们自己还大好多的东西哦”看李玉娘顺着他的手指低下头去,王旭“嘘”了一声,“别靠那么近,你会吓到它们的。” 哑然失笑,李玉娘摇了摇头,笑道:“怕我吓到他们,你还靠那么近?” “那怎么一样呢?我们很熟了,都认识好几年了……”突然一顿,王旭挠着头苦恼地皱起眉:“或许不是,它们可能不是我去年见过的那一窝了……”声音有些低落,他似乎是真的为这事而伤心一样垂下头去。 李玉娘心中一动,怜惜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摸着他的头。 王旭抬起头,静静地凝视着李玉娘,嘴角露出一丝温柔的微笑。虽然有些不明白,可他单纯的心里还是能感受到面前她家娘子的朋友的善意。 “其实,你这样也挺好的,至少就算有些愁事,也一定会很快就过去的……”李玉娘低喃着。嘴角的笑容还未敛去,便突听身后传来“唉哟”一声。 她还没回过头去,小红已经一声冷笑:“我说向娘子,您是嗓子不舒服还是怎么着?莫不是京城连卖枇杷膏的都没有吧?” 被小红挖苦,向晓雪不禁脸上一热。却又自恃身份不同,也不冲着小红说话,只回头打了跟在身后的婢女一下,骂道:“真是没规矩,哪个教你的规矩啊?” 那婢女也知向晓雪不过是冲她发脾气。立刻识趣地瞪着小红骂道:“真是没规矩,知不知道自己是站在哪儿?竟敢这么同我们少夫人说话要是你这样的奴婢在我们王府,早就挨了数不清的家法了” 小红向来不是个让人的,一张嘴就要反骂回去。李玉娘却是一声轻咳,阻止住了小红。只淡淡看了向晓雪道:“旭哥儿一个人在这儿,怕是不能,你还是多担待些好好照顾着他吧” 向晓雪挑起眉,忽然又用那种怪腔调笑道:“莫不是咱们李娘子又觉得我这官人好,是个值得人嫁的好男人了?若是这样,那我便把他竤了给你如何?说不定我那婆婆也更喜欢你这个对他儿子好的人做新妇呢?” 李玉娘皱起眉,冷眼瞥了她一眼,原本还想说话。可目光一转,看到王旭有些茫然不解的眼神,便又把话咽了回去。也不理向晓雪,只是对着王旭一笑便转身要走。 向晓雪看着她的背影,想想,突又追上来问:“你刚才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和我婆婆说了什么?难道害我在王家丢脸还不够,还想让我担上与贼结友的恶名吗?” 小红气得回头要骂人,却被李玉娘拉住,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脸上,一直带着笑容,甚至是走出王府时,脸上的笑容也未减分毫。可是,当马车走得远了时,李玉娘却突然倦倦地靠在座位上,象是突然失去了力气动弹不得。 小红有些吓到,惶惑地看着李玉娘,低问道:“娘子,你没事吧?是不是刚才真撞到头了?” 李玉娘摇头一笑,拍了拍胸口,忽然低声道:“我只是觉得有些闷,这些,象是堵了什么东西一样的难受……”垂下眼帘,她幽幽道:“我还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有个妈妈来疼了,可原来不管是哪儿,隔了多久,却原来都还是一样的。我,也不过是个没人要的孩子……” 有些茫然,小红听不懂李玉娘在说什么。只能往今天的事儿上分析。虽然她不知道自家娘子到底是要做什么,可所有的事情都应该和王府的那位高夫人有关才是。张了张嘴,她却还是没有把话说出来:茵儿说得对,有些事情她这个奴婢最好还是不要多嘴得好。 一路沉默,李玉娘人才下了车,还未走到门前,那扇关着的木门便突然打开了。 抬起头来,看着站在门里对她笑的萧青戎,李玉娘不禁扬起眉来。她知道萧青戎最近在忙着什么,论理,他这时候不该在家才是的。还正在奇怪,萧青戎已经伸出双臂,竟就这样在门前将她拥入怀中。 下意识地环住他的腰,李玉娘低声问道:“怎么知道是我?” 萧青戎一笑,有些得意:“如果连你的脚步声都听不出,那我这双耳朵可要废了” 笑着打了他一笑,李玉娘张开嘴,还想说“你今天回来得好早”,可是心念一转,突然明白过来他竟是特意在家里等她的。在这个她最需要他陪的时候。低下头,她幽幽地笑着,把脸埋进萧青戎的胸前,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无声地哭了出来。 就这样拥着她,感觉着胸前的湿意,却并没有出声安慰。萧青戎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然后在她耳边低声道:“去睡一觉好不好?晚上我带你出去玩好好看一看汴梁城的夜景,你一定会喜欢的。” 没有抬头,李玉娘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低笑,没有说话,只是在他怀里点了点头。嘴角虽然是在上扬,可是眼泪却是怎么也止不住地簌簌而落…… 第五十六章 决定立场时 第五十六章决定立场时 倒在床上,人有些昏昏的。隐约听到外面传来的声响,李玉娘缓缓侧过身。半抬起身,听到小红和萧青戎说话的声音。 皱起眉来,她突然扬声叫了一声。闻声,萧青戎和小红便一前一后进了屋。李玉娘看着萧青戎手里拿的请柬,皱眉道:“还是王府送过来的?我不是告诉过你这些请柬丢了便是。我又不会去。” 小红嗫嚅着唇,小声道:“不是王府送来的,是高侯府……”她还没说完,李玉娘已经有些好笑地掀起眉来,“看来她还是没死心啊居然想到……” “娘子,”小红小声地唤了一声,也知道这几天李玉娘的心情一直不是很好,她急道:“这贴子不是侯爷夫人,是侯爷的,请的也是大官人。” 李玉娘一怔,萧青戎已经挥了挥手示意小红退下。李玉娘抿着唇,看着萧青戎手中的请柬却没有说话。其实她心里仍然认定了这是高敏拐着弯想要见她,只是这请柬是请萧青戎的,她倒不好多说什么了。 看看她的表情,萧青戎坐在床边上,伸臂揽着她笑道:“高侯越来越风趣,有事相商还要带上家眷……”抬眼看着李玉娘掀起眉来。他静了静,才低声问道:“你真的以后都不想再见她吗?” 闻言一愕,李玉娘张了张嘴,原本要出口的话却又咽了回去。为什么要觉得难以说出口呢?原本她不就是在心里这样想的吗? “玉娘,”萧青戎轻唤一声,挑起她的下颌,凝望着她的眼睛:“不要再嘴硬了。就算你再怨再恨,可是心里仍然是想见到她的不是吗?那个人是你的母亲,不是什么不相干的陌生人。你就是想斩也斩不断你们之间的血脉相连。再说了,你总不能因为这个,便永远都躲在屋里不出去吧?” “母亲?”李玉娘幽幽一叹。她不能否认自己其实一直是在渴望着母爱。可是,哪怕她已经把自己当成是真的李玉娘,真认那人是她的母亲,那人却是……“她不想认我的我知道,她那样的身份地位,想让她认我也是很难办的事……”把手搭在萧青戎的肩上,她的笑容有几分苦涩,也有些骄傲。“青戎,她不认我我不恨她,可是同样的,我也不会去求着她疼我爱我……那是我唯一可以做的——不在抛弃我不要我的人面前丢脸” 手指划过李玉娘的脸颊,萧青戎沉默了片刻,才道:“如果是这样,那就同我一起去侯府吧这样的逃避只会让你更丢脸。”也不等李玉娘回答,他便先收回手起身:“给你半个时辰的时间装扮,我去安排车。” “青戎……”叫了一声,却不见萧青戎回过头来,李玉娘皱起眉,有些烦燥地拍了下床板,然后倒回床上。她合上眼,把眼睛闭得紧紧的,可是哪怕她再想睡过去,却仍能隐约地听到外面萧青戎说话的声音。没办法,她坐起身来,发了一会呆。然后突然一声叹息。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逃避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可,要是她出现在高敏面前时,仍是丢了脸怎么办呢?晃了下脑袋,她克制着不去多想,慢慢爬下床去。 一再说,自己只不过是不想让人以为她是胆怯逃避,所以才要露个脸。可是,当她放下手中的粉拍时,才发现镜中的女子妆容精致,颇有几分艳色。这才晓得她还是下意识地仔细妆扮过了。有心洗去,却还是作罢。对着镜子深吸了一口气,她又从首饰匣里选了一只全是用走盘珠制的珠花,还有一对祖母绿耳扣。虽然首饰不多,可样样皆是精致,戴出去也不会有**份。 虽然萧青戎说是给她半个时辰,可李玉娘不过两刻钟便打扮整齐。盈盈起身,她推开门,在门一匠一刹那儿绽出灿烂的笑容。 不管会面对什么,她都已经准备好了…… 进了侯府,李玉娘状似无意地扫过四周,却没觉得这些下人和之前她来时有什么不一样的神色。想来也是,她的存在到底是件丑事,高家又怎么可能到处宣扬呢? 嘴角挑起,她冷冷地一笑。看到自大堂中迎出来的中年男人,面色如常,却到底没有当初次见时的刻意讨好。 这位高侯高公绘,也有四十岁了。不过因蓄着胡须,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大上几岁。之前来侯府拜会时,李玉娘便曾见过他一面,那时这位高侯还曾客客气气地同她说了两句。可现在却只是淡淡看了她两眼,竟是没有一句问好,只是回头吩咐:“去通传一声,就说是李娘子已经过来了。” 李玉娘心中暗恼。心道:就算你们不想认我,可好歹也算是有血缘关系,如今这样待薄未免也太过份了。 察觉出李玉娘的异样,萧青戎回头望着她,虽然没说话,可目光殷殷颇有安慰之意。李玉娘深吸一口气,把一口怨气咽下肚。只作平常,毫无异色的随着那婢女往后宅走去。因是背对着高公绘,她便没有看到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她背影的深沉。 “青戎,”低唤一声,高公绘迟疑了片刻才又道:“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现在又是同在一条船上。我便也不同你拐弯抹角地说话,我只问你,这位李娘子当真是你的未婚妻子?还是只是找来演戏的?” 萧青戎掀起眉,冲着他一笑,反问道:“侯爷,难道我竟象是随便找一个女子便乱认是妻室的人吗?” 高公绘皱起眉,久久无言。再开口却是又把话题绕到别处去。萧青戎淡淡一笑,却也不急着说什么,只是顺着他的话一直说些没用的闲话。到最后还是高公绘耐不住性子试探着笑道:“果然还是你们年轻人感情好,若我和夫人也能似你们这样便好了……啊,对了,青戎,你和李娘子是怎么认识的?” 萧青戎暗在肚里好笑。心想你还不如象刚才一样直接问就是了,何必还要绕下圈子呢?虽然心里暗觉好笑,可该说的话却是一点没漏,说了很久,才又装做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侯爷,我说的是不是太多了?” “啊……”似乎才醒过神来,高公绘沉吟着,却未说话。事情似乎和他最初所想有些差入,看来,得派人和夫人说一下…… 笑着欠了欠身,他才说了声“欲更衣”站起身来,却有在外侍候的小厮来报:“侯爷,蔡大人特来求见。” “蔡?蔡确?”高公绘一愕,目光立刻转向萧青戎。 听到蔡确的名字,萧青戎面色微变,却立刻便回复微笑。只抬眼淡淡笑道:“侯爷,看来蔡大人此来应是有事商谈,不如青戎先告退如何?” 高公绘目光微闪,捋着胡子平声道:“青戎,我知道你不愿见他。不如这样,你且回避于屏风之后,也正好听听他到底说些什么。” 萧青戎笑笑,也不推辞,起身便避信屏风之后。高公绘见他避开,也不急着“更衣”了,吩咐着人把茶杯撤去,便往后走去。只是临出门前却是回过头颇有深意地望了一眼屏风。其实,他和萧青戎彼此都清楚,蔡确此来究竟所为何来。 对于高公绘来说,让萧青戎旁听,却是一种表态。毕竟他心里很清楚,现在这个不再是能保持中立的时候,不管他愿不愿意,现在也只能选择站在一边。而萧青戎又何尝不知高公绘让他躲在屏风之后,就等于蔡确此行必是失望而归。虽然心里清楚这算不得什么,可他只要一想蔡确会失望,却还是有幸灾乐祸之感。轻轻捏紧了拳,他忽然在心里想:若我就这样冲出去,大概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便能把蔡确毙于掌下吧? 或许,这是个好法子也说不定……解决了蔡确这个大仇家,他就可以带着玉娘远走高飞…… 不知道这会萧青戎正陷入挣扎之中,李玉娘随着进了后宅,人还未走进花厅,高敏便已经从花厅中迎了出来。也不顾那些婢女婆子的惊讶目光,伸手便来拉李玉娘,却被李玉娘轻轻一闪避了开去。 高敏看着空荡荡的手心,正自伤心,身后却有人一声轻咳唤了她一声“敏姐儿……” 回过神来,高敏看着李玉娘,虽然眼神仍然带着几许哀然,可脸上的表情却是平静了许多。“玉娘,你……清减了” 李玉娘闻言,差点笑出来。不过是小小伤风感冒,哪里来的清减。淡淡一笑,她只道:“因夜游瓦肆,有些许受凉,吃过了药不碍事的。让高夫人担心了,玉娘真是罪过。” 高敏囁嚅着唇,却不敢再去拉她,只是淡淡笑着引了她进屋。进了屋,看到原本已经熟识的郑氏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说话的语气也不如往日亲近,淡淡的。李玉娘便也不客气,只是笑着招呼了一声,也不等让便坐了下去。 看着李玉娘仿佛是在自己家一样自在,郑氏便皱了皱眉。看高敏几次想说什么又抬头来看她,这才有些无奈地挥了挥手。只一会工夫,原本站了半屋子的丫头婆子便退得干干净净。 人才一出去,高敏便涩声道:“玉娘,你可还在怪为……”她一句话还没说完,郑氏便轻咳了一声。也不让高敏把话说下去,她便先笑道:“李娘子,听说你病了,我还在担心呢不过现在看来倒是气色好多了。想是初来京中,有些水土不服的缘故。这人啊,一离了乡身子便容易有病……” 李玉娘一掀眉,笑吟吟地道:“让夫人担心了,是玉娘的不是。都怪我不好,不该贪看那些耍杂技的忘了时辰,要不然也不会着了风寒。也是这京里太热闹,比我们杭州还要热闹许多。玉娘倒真是舍不得走了呢” 郑氏面色一冷,看着李玉娘的眼神也有些厌意。可嘴上却还是不阴不阳地说着看似没什么用的闲话。李玉娘是不急,哪怕这样话里有话地说上一天她也照样耗着。可高敏却是有些恼了,抬眼看着郑氏,低哼了一声:“嫂子” 郑氏一叹,也只能直入正题:“李娘子,我也听我们敏姐说过你的事了。只是,当初我是亲耳听人说那可怜的孩子已经没了的。你现在突然找上门来说是那孩子,可是让我有些为难了……” 李玉娘挑起眉,也不同郑氏说话,只似笑非笑地去瞧高敏:“这么说,那只珠坠竟不是高娘子之物了?” 高敏一张嘴,刚要说话,郑氏却抢在她前头道:“当年那孩子身上可不只这一只珠坠,还有一只绣着金丝牡丹的手帕呢” 李玉娘一怔,随即便意识到郑氏的意图。“绣着金丝牡丹?这手帕上用金丝绣牡丹,夫人就不怕擦脸的时候不舒服吗?”冷笑着,她的声音却是平稳:“我是没见着过什么金丝牡丹,不过怕是听说有那么一块绣着梅花的手帕被卖了五贯钱的事。” “是,是梅花……”一直被郑氏压制着的高敏激动得忘了李玉娘不喜她的触碰,伸手便来拉她。 李玉娘却是冷幽幽地笑着拔开她的手,挑起眉一字一句地道:“高夫人,你不认我我不对你,你抛弃我我也不恨,不管有没有你,我都活这么大,也还会继续活得有滋有味可是,你不认我不要我也就罢了,凭什么还要来审问我怀疑我?牡丹?梅花?你怎么当初不干脆在我身上也烙个梅花烙,现在就可以解开我的衣服来辨认了啊啊?” 原本声音是低而平缓的,可越说她就越气,最后直接站起身来恨声道:“你放心别说我现在是拿不出什么梅花手帕了,就算是我x后找着了也不会再拿出来惹人心烦……对了,那珠坠我不都丢给你了吗?你看,我现在手里什么证据都没有,你大可以放心,不用在我这样一个小小民妇身上浪费时间了……” 被她连吼带叫的,逼得快要流出泪来。高敏猛摇着头叫道:“玉娘,我没有怀疑你,真的,我知道你是我的女儿。只是这样看着你,我的心就已经告诉我你就是我那苦命的女儿了……玉娘,娘真的知道是你,娘知道的……” 被高敏一连两个“娘”字喊得心中一软,李玉娘看着她,眼圈也不禁有些红了,可是却仍是不肯说话。 郑氏在旁看着,暗暗头痛。只看小姑子这个模样,她原本还想说的“滴血验亲”更不能说出来了。揉了揉太阳穴,她心中暗自叹息。原本想着不过是个来浑水摸鱼占便宜打秋风的,因着这样的事情不好外传,只想着暗地里打发了便是。可偏偏这李玉娘竟真的知道那梅花帕子的事,难道还竟是真的不成? 抬眼看看似乎难忍悲痛的李玉娘,郑氏不自觉地掀起眉来。这张脸……敏姐儿只说和那姓柳的书生长得极相似,可她却是看不出来。事实上,她连那书生究竟长得什么模样都记不大清楚了。又如何能看出李玉娘到底是不是象呢? 皱了下眉,她想了想,便叹道:“罢了罢了,既然敏姐儿一心认定是你,那我这个做舅**倒不好枉做小人。我看,不如这样吧玉娘,你也知道敏姐是不能当面认你的,倒不如你就认了敏姐做你的干娘吧” 李玉娘一愕,看着面前的高敏一脸企盼,可却毫无惊讶之色。显然是早就知道这件事的,或许在她来之前便已经商量好的。 “要我认高夫人做干娘?”真是个好主意。这样,她既能正大光明得了照顾,又不怕别人说闲话…… “真是聪明”她嗤地一声笑了出来,斜睨着面前的高敏,“高夫人,你也想让我认你做干娘吗?” 高敏双眼一亮,正要点头,可瞧见李玉娘的脸色,却觉得有些不对,不禁迟疑起来。她这一迟疑,李玉娘便笑道:“真是好主意可是,我这里……”她拍着心口,道:“这里觉得闷得喘不上气来高夫人,我要是想认干娘,在杭州城早就认下了,也不用等到现在这时候让你抬举了……” “玉娘,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高敏也有些急了,拉着李玉娘急忙要解释。李玉娘却是笑着截断她话:“我知道,我知道这可能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可是,我不想如果要对着自己的亲娘叫干娘的话,那我宁可不认……”看着高敏惨白的脸色,李玉娘扭过头去,默然无声。 或许,她是有些太别扭了,可是,她宁愿如此选择,也不想要这样看似皆大欢喜的结局。 深吸了一口气,李玉娘回过头来,看着高敏淡淡一笑。“对不住,我刚才是太激动了。其实,没有什么名份也不要紧啊我们现在这样也不错,你只把我当成是一个得意的后辈,偶尔见上一面聊聊天也不是很好吗?只当,你从来都没见过那只珠坠,我也没有这样让你伤心过……” 捂住嘴,高敏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坐在椅子上,失声哭了出来。郑氏看着,又是气又是恼,忍不住怨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呢?也不是几岁的娃娃了?难道就不能想想我们的苦心吗?” 淡淡一笑,李玉娘也不说话,只是坐下身去,静静地看着高敏。高敏抬起头来望着李玉娘。四目相对,彼此眼中都是浓浓的悲伤又有淡淡的怅然。就这样,久久地凝视着对方,高敏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然后,试探着伸出手轻轻握住李玉娘的手。 没有避开,李玉娘就这样任由高敏轻轻地握着她的手,甚至还冲着她露出一个微笑。目光一瞬,高敏眼中虽然还有泪意,可唇边却是露出一抹笑意。“我、我叫你玉娘可好?” 李玉娘笑笑,点头不语。一旁的郑氏看在眼中,又是惊讶又是奇怪。虽然还有些茫然,却也知道这两母女竟是在她没注意时便达成了一致的想法。真是怪了,她想出来的法子明明就是皆大欢喜的不用,反是这么别别扭扭的。 心里恼火,在听到外面一声重重的咳嗽,有人敲门时,她便没什么好声气地喝道:“什么事?” 外面敲门的人一惊,有些胆怯地回道:“夫人,前宅来了位客人。” “客人?”郑氏皱眉喝道:“好生糊涂前宅的客人你同我说做什么?侯爷不是在前宅吗?” 那人顿了下,才道:“那位姓蔡的大人带了位娇客来。” 郑氏闻言一怔,突然丢下仍是持手相望的两人,直接亲自去开了门,大声喝问:“你再说一遍?哪个蔡大人?什么娇客?可是他夫人还是什么人?”虽然这么问,可她心里却是多少知道有些不妥。若真是位夫人,怕早就唤她前去待客了,哪儿来用得着这根本就是在她身边侍候都记不清叫什么的婆子偷偷摸摸地过来告诉她来了个“娇客”呢 那婆子往屋里瞄了眼,又忙低下头去小声道:“小的只听说那是蔡大人的一个远房侄女。因没进去只远远地看了一眼,那女子可是……”说着话,她便扁了扁嘴,虽然没说清楚。可那意思,郑氏却是看明白了。 她心中一急,便喝道:“什么侄女?我就不曾听过哪位大人会带着侄女登门拜访同僚的。” 那婆子也立刻道:“我听前堂奉茶的丫头说,那蔡大人好象有意要把这侄女嫁与侯爷作如夫人……”她一句话还没说完,郑氏已经恼得巴掌扇在她脸上。 这婆子被打得蒙了。有些惊怕,又在心里暗骂自己想得太美。还以为这是表忠心的时候呢真是倒霉…… 郑氏在外这么一发火,屋里高敏也听得皱眉。忍不住低声道:“我大哥那个性子,凡是有三分姿色的都是好女子了。嫂子,你可要小心了……” 李玉娘偏了头看着郑氏的怒容,忍不住出声道:“哪个蔡大人?莫非是蔡确?”原本只是试探着问出来。可这名字一说出来,她便变了脸色。 糟了,萧青戎还在前宅,若真是蔡确。仇人相见,萧青戎可莫要做出什么让人后悔的事啊 此念一生,她的脸便白了…… 第五十七章 意外 第五十七章意外 虽然看不到厅里的情形,可是声音却是能听得清清楚楚。萧青戎听着前面高侯不咸不淡的话,心中暗觉好笑。突然,他的目光一闪,侧耳倾听,目光也转向斜后方的珠帘。 一道珠帘隔开前后厅,此时,后厅里停来轻微的脚步声。虽然很轻,他却一样听出那熟悉的脚步声。 自相通的偏门步入大厅后堂,隔着一道珠帘,李玉娘便看到萧青戎回过头来冲着自己一笑。看清萧青戎静静立在屏风之后,并不显异样,李玉娘暗暗松了口气。 目光一转,看着身边郑氏难看的脸色,她抿起唇,也不好说什么。就是高敏也只是轻轻拍了下嫂子,以示安慰,并不多话。 这种送美上门的事,与豪门权贵来说极是平常。就是高侯府上有几个姬妾也是这样的来历。可哪怕是见得多了,郑氏此时仍是无法释怀。 眼看着郑氏脸色难看,高敏冲着李玉娘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回后宅去。李玉娘会意,便要抹身出去。她也知道这种豪门秘辛本来就不是她该参与的事,要不也不会打发小红自去园子中作耍了。若不是为了想看看萧青戎的情况,她也不会硬馋着脸跟来了。 只是才一转身,从前面飘来的声音却让她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这声音听着可是有几分耳熟啊 转过头去,隔着珠帘,还有半边屏风挡着,又离得远,其实看不清什么。可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却是正好能看到坐在这一边的那个年轻女子。一眼望去,便觉得眼熟。虽然不象是她很熟的人,可光看着那张侧脸……正在疑惑时,恰好那女子抬头一笑。李玉娘眼睛一亮,突然便想起这女子是谁了。 忍不住抬眼往萧青戎那瞥去。萧青戎与她目光一对,有些疑惑地眨了下眼,冲着她掀了掀眉毛。 李玉娘抿起唇,把目光转开。可是转念一想,萧青戎那个角度还真看不到这女子。 “侯爷,我这远房侄女虽然家中清寒,可却也是略识几个字,又学过些歌舞技艺的……” 听到前面传来的声音,郑氏不禁恼道:“哪家好好的闺秀去学什么歌舞呢?还不知这小贱人是他从哪淘来的呢” 李玉娘挑起眉,想了想,便冲着高敏招了招手。在她耳边低声道:“夫人,这女子我却是见过的,好象是叫什么榴红,是一个叫‘风鸣班’里的角儿。” “‘凤鸣班’?这么说她是个艺伎了?”高敏挑起眉来,笑着回头附在郑氏耳边说了。郑氏眉毛一掀,“这蔡确真是鬼迷了心窍,竟敢把一个艺伎扮作良家女子送进府来,实在可恶。”说着,又冷笑起来:“一个小小艺伎,便是进了府也只配做个小小侍妾,当得什么?”说着,竟是款款起身,也不看下去了。只在临走时低声吩咐了身后的婢女数句。 待走出了出去,高敏便低声问道:“刚才那站在屏风后的便是萧青戎?”见李玉娘点头,她便笑道:“我听嫂嫂说你们两个是极好的。可,玉娘,你也双十年华了,怎么也该把婚事办办了。” 李玉娘默然相望,着高敏关切的神情,心底泛上一丝暖意。“婚事大概还要再等一等……” 她还未说完,高敏已急着说道:“还等什么呢?女人哪里经得起等呢?当初你们为你们订亲下聘的是哪家媒婆,怎么竟这么不懂规矩,竟让你拖到这时候。” 李玉娘咬着唇,静了一会儿才轻声道:“我知道你关心我。可,你真的想要了解我吗?哪怕我根本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样子……或许,有很多事会让你大吃一惊,甚至无法接受的。” 说完这句话,李玉娘便抬起头来笑吟吟地看着高敏。就那样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好象想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些什么来似的。 被她这样瞧着,高敏有些不自在,可到底还是低声道:“不管你是怎样的,都是我……”目光一转,扫过跟在身后的下人们,只平声道:“玉娘,只要你现在活得好,过得开心,不管你过去和现在都是什么样的,我都能接受。” 静静地看着高敏,李玉娘压低了声音:“哪怕是……我曾与人为妾,生过儿子?” 身体一震,高敏猛地抬起头,却是看向前面几步远的郑氏。然后拉住李玉娘,扬声叫道:“嫂嫂,我和玉娘还有话说,且不陪你了。你自去湖边便是。” 郑氏皱眉,回头抱怨,高敏却只是不理,拉了李玉娘便又转回刚才的花厅里。逐出下人,她拉着李玉娘坐下,沉声道:“现在在这屋里你和我说的话,出了这屋便要忘记,以后也不许你和别人说起。” “你果然是嫌我”李玉娘嘲弄地一笑,可抬起头,对上高敏怅然的目光,她忽然心中一动。垂下头去默然许久,才苦笑道:“对不住,是我没明白你的苦心。我本该立刻就想到你是想保护我的。” 高敏反手拭过眼角的湿润,握住李玉娘的手轻声道:“玉娘,我知道从前太对不住你,可从今以后,我绝不会再丢下你不管。真的……你不知道京里这些女人的舌头有多毒,要是被人知道你过去曾为人妾,光是那些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 李玉娘默然无语,却抬手轻轻擦着高敏脸颊上的泪水。动作有些僵直,可高敏却是立刻笑了出来。虽然在笑,眼泪却是止不住,李玉娘怎么擦都擦不干净,到最后还是高敏自己收了泪。虽然不哭了,可却仍然抓着李玉娘的手不放,柔声道:“告诉娘,你儿子可长得象你,还有那孩子的爹……萧青戎和你到底是……” 此时此刻,高敏有太多的问题,想要知道。对于这个失散多年的女儿,她已经错过太多,那些岁月,就是想弥补也补不回来。 被高敏如此温柔地望着,李玉娘也渐渐丢开心中纠结,果真一五一十地把这些年来所经历地讲了一遍。只是,说话间却多少有些水份。比如说起幼年时李家夫妇如何对她不好,她又如何为了钱卖身作妾这一段,却是能有多惨就说得有多惨。虽然她根本不知道从前的李玉娘的童年到底是怎样,可想来越惨便会让高敏心中内疚。而她刚生下孩子就被云氏卖掉又转手顾家作妾,又如何在丽人坊中作梳头婢女云云也是一件没落地说了,末了,还又言明她与萧青戎其实根本就还没有媒妁之言。 其实,她这会心里也是有个不好明说的心思。若是高敏因此而嫌她,瞧不起她,那她未被索性连和她如朋友一样的交往都省了。说到底,她是既想得人关爱却又怕被人瞧不起。 可她一路说来,高敏却几次流泪,怨天怨地怨恶人,竟真的是把她所讲述过的伤心事感同身受。看着这样的高敏,她反倒觉得自己这样有些过太卑劣。 正在心里琢磨着说些什么宽慰一下高敏。外头却有丫头来敲门,说是夫人那头请她们过去。高敏哭得双眼红肿,不想见人,李玉娘便也不想过去。可高敏却道想是有要紧事才来请,硬推着李玉娘出了门。 跟着小丫头走到湖边,李玉娘远远看到在花亭中相对而坐的两人,不禁笑了。果真是让高敏猜着了,还真是有事。 却原来刚才郑氏打发婢女去竟是把那位蔡大人的远房侄女请了过来。此刻二人相对而坐,却是竟言笑晏晏,不显半分火气。 李玉娘缓步走进亭中,看着郑氏一脸笑意,不得不佩服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刚才还气得脸色难看,这会儿正对面了,却反倒如此平静。笑着施了一礼,她还未依言坐下。那蔡小娘子便抬起头来,目光一对,她微微一怔,然后突然瞪大了眼睛用惊讶的眼神看着李玉娘,竟连郑氏一声轻唤都几乎没反应过来。 李玉娘冲着她一笑,却是没说话。看着那榴红唯唯喏喏地应着声,想要回避却又忍不住扭头来偷看她的样子,只是笑。 郑氏看着榴红,只是浅浅的笑。又回头喝道:“那几位娘子怎么还不来?莫不是现在的架子都是越来越大,竟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站在她身后的婢女还未应声,远处便已传来女人的声音。顺着风便飘过来一股浓重的胭脂香。 李玉娘有些错愕地看着盈盈而来的娘子军,不由得在心里暗赞了一声:到底是侯府,杭州城里那些财主们比不得。光看这些看起来都象是侍妾的女人少说也得有十来个了吧? 榴红眼看着那些个女子走进花亭毕恭毕敬地向郑氏施礼时,都有些看傻了。这些个女人,容貌、身段都是上佳,就是眉眼间的那股风情也不比她差。可听起来,竟似乎只是这府里的小小姬人,实在是让人觉得意外。 榴红还在盘算若她进了侯府,要如何从这些女人中分薄一份宠爱时,便听到郑氏身后的那婢女一声轻笑,竟是直接道:“各位娘子,今日有客,还要劳烦娘子们舞乐助兴了。” 榴红一怔,目光却是不自觉地瞥向李玉娘身上。心里很是怀疑她是不是把自己的身份告诉了郑氏,事已才有这下马威。 那些个女人里也有胆大的,竟是低声抱怨道:“咱们是侍候侯爷的姬妾,可不是为人跳舞助兴的艺伎。” 郑氏掀了掀眉,却只是冷笑,似乎不屑与这些女人对话一般。可她身的婢女却似立刻大声喝道:“好大的胆子夫人给你们三分情面,你们还真蹬鼻子上脸把自己当人看了是吴氏吧?我说旁的人不能这么大胆嘛你以为自己是新近入府得了侯爷的宠就敢不把夫人放在眼里了是吧?哼,看来,还真得让你知道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 说着话,她一使眼色,在亭外的婆子便冲了过去。竟是一把揪住那吴氏的头发,毫不客气地反反正正打了五六个耳光。那吴氏挣扎着双手胡乱拍打,无奈对方人多势众,到底被按在地上,狠狠地打了一通。 一个婆子捏着吴氏被打得红肿的脸颊,恶声恶气地骂道:“小贱人,仗着一张脸行那狐媚之事,还真把自己当成是侯爷的心上人吗?告诉你,像你们这些贱人,咱们夫人想怎么发落便怎么发落” 那吴氏被打得蒙了,只知道哭。其他的姬妾想来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面,个个噤若寒蝉,挤在一起却不敢出声。 榴红吓得魂飞魄散。心里暗想:说这吴氏是侯爷的新宠,却仍被这样没头没脸的一顿打。那我要是真入了侯府,可不等于掉进了龙潭虎穴吗? 她正想着,冷不防郑氏突然一声轻唤。吓得她立刻站了起来答应着,待到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了时,扭头看着郑氏嘴角那一抹笑,却是只觉那是看到老鼠的猫在笑,禁不住要怕。 郑氏笑吟吟地看着榴红,道:“小娘子莫要怕,这些都是些下溅的。就象这个吴氏,原本不过是个在瓦肆中供人取乐的艺伎罢了……小娘子?” “啊?”猛地回过神来,榴红白着一张脸,干笑了两声后突然扶住额头,“啊……我的头,头好痛……” 李玉娘看着榴红苍白的脸色,忍不住在心里低声叹了声。虽然不喜欢这女子,可想想倒觉得为这些艺伎难过。若是在现代,她们这些女人倒个个是明星了。只可惜在这年头,便是平日有人追捧,也不过是下溅的行业。 郑氏冷眼看着榴红装模作样,却只是笑。又顺着她的话笑着说道:“既然小娘子身子不爽,那我倒不便留客了。来人啊,去前头和侯爷、蔡大人说一声,就说蔡大人的侄女身子不舒服,想先回去了。” 听她这么一说,榴红的脸更白了。刚才她只顾着摆脱这尴尬的局面,却是忘了她这样装病要走,可能误了蔡确的事情。 心急之下,她忙上前去拉郑氏:“夫人,我没什么,没……”还未曾靠近郑氏,郑氏身边的婢女便立刻挺身拦住。大声喝斥道:“大胆我们夫人何等样人,也是你能拉拉扯扯的?” 被那婢女一吓,榴红不禁往后连退数步。也不知是没站稳还是哪个丫头借机绊了她一下,榴红身子一歪便倒了下去。 只是她倒下去时,双手胡乱挥舞着,却是不知怎么地打在李玉娘身上。李玉娘被她横着手臂一扫而过,也便自椅子上栽了下去。 只觉后背一痛,李玉娘还没等完全明白过来,人已经倒在地上。隐约听到远处有人发出一声惊叫。她却不知怎么的竟有些糊涂。抬手按按头,她晃下脑袋,想要爬起来。可却觉得身上竟似散了架一样动弹不得。 有人自花亭外跑进来,一脸惶惑地直扑过来抱住她,一叠声地叫着她的名字:“玉娘,玉娘,你别吓我啊” 看着高敏俯下来的脸上一脸紧张害怕的表情,李玉娘扯了下嘴角,笑笑:“我……好象得请大夫过来看看我,我觉得不舒服。”有些分不清楚自己是摔到哪儿了,只觉得身上痛,就连小腹都有些疼起来。 高敏吓得脸色发白,目光下移,定定地看着李玉娘的下身,突然尖叫:“大夫大夫快去请大夫来” 听她叫得那么凄厉,郑氏也吓了一跳,再定睛一看,也是白了脸色,不等她发话叫人,站在外围刚从园子里转回来的小红拔脚就往外头跑去。 李玉娘有些迷糊地眨了下眼,强撑起身子往下一看。看到裙子上染上的些许血渍,脸色便有些尴尬。“不用怕,我想只是来了那个……”自来京后便一直未曾来过月事,竟不想偏偏是这个时候来。 高敏看着她,脸色没有丝毫好转,反倒突然扭头厉喝道:“去前面厅上,请那位萧大官人来快去……” “不用叫萧青戎的,真的不用。我没事……”心里着急,李玉娘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高敏按下:“去抬软榻过来快去……” 爬起身来的榴红捂着后脑,也被眼前混乱的场面吓得不清。连自己后脑的伤痛都快忘了:“李、李娘子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知是谁绊我的……” 她不说话倒好,一说话,高敏立刻抬起头来狠狠地瞪着她。好象是一腔怒意终于有了发泄对象。竟是猛地跳起身象是一只母老虎一样扑过去揪着榴红狠狠打了两记耳光。“你个贱人要是玉娘有个三长两短,我定叫你为她偿命” 被打得疼了,榴红瞪着眼却不敢还手,只是捂着脸低声哭泣。只是才哭了两声,郑氏便已经心烦意乱地出声道:“哭什么啊?还不快让开以后有得你哭的……” 榴红捂着嘴,被两个婆子架着出了花亭,却不敢再哭出声来。 正乱着时,已经有人抬了软榻来。高敏正指着人要人来抬李玉娘,却突然自亭外掠进一道身影。 高敏只觉眼前一花,还未看清来人,便有人拦在她身前蹲在李玉娘身边。“玉娘,你怎么样?说是摔着了?可是摔伤了?哪里痛?” 看着蹲在李玉娘面前神色紧张的萧青戎,高敏顾不得再细相看,只是沉声道:“只怕不是摔伤了哪儿……我,我已经叫人去请大夫过来了。” 扭头看了她一眼,萧青戎顺着高敏的目光看去,先是有些茫然,但立刻就明白过来。脸色也跟着白了。 看他变了脸色,李玉娘忙笑着安慰:“别瞎想,我只是摔得有些痛罢了。真的没事,不会是……你忘了,大夫说过我的身子……”虽然一径低喃着,可李玉娘却只觉得心里隐隐作痛。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些话是不是在说服她自己。 也不说话,萧青戎展臂将李玉娘抱在怀里便要起身。 “不用你,小心粘上血……”李玉娘摇着头想要推开他,却被抱得更紧。无奈只得顺从地任由他抱着。 高敏看看萧青戎衣摆上粘上的血渍,再看萧青戎,眼神却温和了许多。“把玉娘送到我未出阁时的绣楼好了,就是……”她话还没说完,萧青戎人便已经掠出花亭,竟是直接就飞奔而去,而那方向在,却恰是高敏从前住的绣楼。 “这……”高敏有些奇怪的皱起眉,疑惑地扭头看了一眼郑氏。 郑氏目光微闪,附耳过去,还是把萧青戎的身世说了:“从前他小的时候你还见过他呢” “原来竟是那个小霸王”高敏低喃着,嘴角却是露出一丝笑来。“家世倒是不错,人也生得好,对玉娘也好,倒是个好孩子……” 瞥她一眼,郑氏也快步跟在她身后,低声问道:“我听说他们两个可还没成亲呢这时候要是出了什么丑事,可就……” 眉毛一掀,高敏沉声道:“什么丑事?我怎么没看到什么?还是说嫂嫂现在管不住家,连下人都敢胡乱往外编瞎话了” 被她顶了一句,郑氏脸色便难看起来。虽然生气,却还是停下脚步,一声低喝唤过贴身婢女细细交待下去善后的事情。 萧青戎抱着李玉娘飞快地在园中飞掠而过,落进精巧的小院中,也不理闻声看过来,正在打扫的婆子的喝问,直接一直踹开紧闭的房门,直入绣楼,抱着李玉娘便快步上了楼上。 用手拽着他的衣襟,李玉娘低声轻唤着他的名字,囁嚅着道:“青戎,若真是……你会不会怨我。” “傻瓜我怎么会怨你呢?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没察觉出来,就不会……”萧青戎垂下眼帘,轻轻地把李玉娘放在床上。自己就跪在床边,把头埋在李玉娘的手心。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 感觉到掌心的湿意,李玉娘合上眼,也忍不住流下泪来。从没有这样害怕过,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害怕失去。如果真是……那她是何等糊涂?就不说刚才那一摔,几天前她还自己故意摔过跌,又觉得自己是受了风寒也不看大夫便叫小红买了药给她吃……老天,她怎么可以那么傻,竟然一点都没有感觉呢? 咬着唇,她无声地流着泪。似乎感觉到她的伤痛,萧青戎抬起头,却是飞快地抹去脸上的泪痕,只握着她的手沉声道:“玉娘,不要怕,我在这儿。如果,如果是我们的孩子,不管怎样,他都会是的……如果不是,就随他去好了……” 突然听到萧青戎这样说,李玉娘更是再也忍不住,直接哭出声来。 “老天爷,如果你真的有灵的话,求求你不要再让我失去……我,也想有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第五十八章 惊喜 第五十八章惊喜 眼角斜挑,眉毛轻扬,老大夫在令人众止环视下,脸上虽仍然保持着平静,可嘴角还是忍不住有些抽搐。 做大夫做得久了,自然知道病人家属会有多紧张,可象今天这样的场面,他却还真是头一回见。虽然常进这侯府,可每次他看的无非是些奴婢小厮,最多也不过是些姬妾。象今天这样连候府夫人都在一旁等消息的还真是从未碰到过。让他忍不住好奇这躺在床上的妇人到底是谁,莫不是侯爷最近的新宠? 看这大夫沉吟不语,高敏急了:“这病你到底能不能看?要是不看不明白,就痛快点直说。”说着话,又转过头去问:“田御医到底到没到呢?还不快去门口问问……” 眉毛一跳,那老大夫捋着胡子,有些不悦地,却仍慢条斯理地道:“这位夫人,小老儿已经为病人止了血,现在看,只要多吃几幅保胎药也就没什么大问题了……”他话还未说完,就听得两道紧张而又惊喜的声音:“果然是有喜了?” 觉得专业知识被质疑,老大夫露出不悦之色。若是旁人他早就翻了脸,可是因为身在侯府,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淡淡道:“若夫人不信,一会那位田御医来了你可以再让他诊治便了。”说完话,便往外走,“文房四宝侍候,小老儿且先开个方,你们若瞧着不合适,就等御医看完再行抓药就是……”说到最后,到底还是带了些酸意。 高敏此刻心中高兴,却也不恼。招呼了婢女侍候着,自己想想,却也又跟了出去:“大夫,你看可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事情?” 呆呆地立在床前,听到床上李玉娘一声低唤。萧青戎才猛地扑过去,就那样跪在床前,拉着李玉娘的手,喜极而泣道:“玉娘,你听到了吗?听到了我们有了孩子,有了孩子……” 李玉娘脸颊上的泪还未干,便已笑了起来:“我听到了,听到了……青戎,我刚才真的怕,真怕是自己害了这孩子……”心情激荡,两人相对又是哭又是笑的,半天都没办法回复平静。最后还是萧青戎先缓了缓心神,伸手轻抚着李玉娘,紧张地道:“不要太紧张,已经没事了。对,不能紧张,我记得好象说过怀了孩子的女人情绪激动会影响到胎儿的……对了,你想不想吐?有没有哪儿难受的?” 看着萧青戎有些无措的样子,李玉娘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男人,很少有现在这样情绪失控的时候,可今天她却接连看到两次。抬手轻抚着他的下巴,李玉娘柔声道:“不用这么紧张,我没事。才一个多月,没那么快就有那么大的反应。”要不是今天的意外,她可能还要过一阵子才会发觉异样。 紧紧地握着李玉娘的手,萧青戎静了两秒后,突然道:“我们回杭州去现在就回杭州,我要立刻就娶你。” 李玉娘一怔,还未回答萧青戎的话,高敏已经在外室大声道:“哪儿都不能去”一面叫,一面撩了珠帘进来。“这才刚动了次胎气,你还想折腾什么?萧青戎,我告诉你,玉娘她现在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好好休养着” 冲着萧青戎喊完,她又坐在床边,竟是直接从萧青戎手中抢过李玉娘的手,柔声道:“玉娘,你不用怕,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你就先在这里住着好生安胎……”顿了下,她突然抬手拭泪,很是感慨地低喃道:“我还记得,当年你就是在这屋子里……” 虽然高敏的话没有说完,可是李玉娘却是立刻便明白了过来。再看这间房间,便更觉亲切。她知道这本是高敏的闺房,却没有想到原来当年她竟是在这房间出生的。虽然那并不是此刻的她,可却仍然让她有一种回到家的感觉,亲切之极。 “夫人,”萧青戎低唤一声,有些紧张,神情也极是恭敬。只是这恭敬却不是为了高敏的身份。他自然是知道高敏是什么人,甚至当年在京中时也曾见过。可这会儿他的恭敬与紧张却不过是因为她是他最爱的女子的生身之母。 在高敏转目看他时,萧青戎喉头滚动,抿了抿唇才低声道:“我现在身边没有什么长辈,所以还想请夫人能做我们的主婚人。” 目光微闪,高敏现出一丝惊喜之色,可只是转念之间,脸色便又冷了下来。“你是真心喜欢玉娘?想要娶她为妻?” 看萧青戎毫不犹豫地点头,她又冷笑道:“既是如此,我怎么竟看不到半分诚意?我且问你,你既是想娶玉娘,可曾请了媒人,行过纳采问名之礼,可曾送了聘礼聘书过了大定?若是没有这三书六礼?你怎么敢说出口要娶玉娘为妻呢?” 萧青戎被问得头大,不知不觉中额上竟冒出微汗来。他也算是个见多识广的人了,闯荡江湖,所遇危险多不胜数,可从没有人能象眼前的高敏一样让他如此紧张。连手心都已经汗湿。 不只是萧青戎被问得哑口无言,就连躺在床上的李玉娘都觉得高敏这样的的逼问有些太难过了萧青戎。忍不住出声轻唤了一声,可她才一出声,高敏已经冷眼白了她一眼,竟毫不退让地瞪着萧青戎道:“我家玉娘是要做正妻的,若没有这三书六礼,你休想娶她过门。” 心口一热,李玉娘忘了要为萧青戎解围的事。脑子里都在回荡着“我家玉娘”这四个字。“我家”?“我家”被人这样叫着的感觉真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侧目望着掩面偷笑的李玉娘,萧青戎不自觉地也随之微笑。在听到一声你咳后才回过神来。立刻沉声道:“夫人放心,我这便去请官媒,要她立刻来说亲。我想,最好这几天就能把亲事办了……” 原本还在笑的高敏脸一沉:“这几天?这婚姻大事何等重要,你居然想着几天时间便能把玉娘娶过门?萧青戎,你未免想得太轻松了吧?” 回头看了眼李玉娘,她偏着头想了下,“虽然情况是有些特殊,可这婚事也不能太简单了。我家玉娘也是想要个盛大的婚礼。” “那是自然,我也曾答应过玉娘的……”萧青戎一笑,终于挺直了腰不再象刚才一样唯唯喏喏。“那,还请夫人多多费心,帮我照顾一下玉娘了。” 高敏冷冷瞥了他一眼,嗯了声,虽是恼他居然对他说什么“多多费心”的话,却也没有再说别的。 倒是李玉娘,看着萧青戎对她笑笑便要出去。忍不住出声喊住他:“青戎,你刚才说要回杭州,莫不是认真的?”看他点头,她便有些急了,张张嘴,却又不好当着高敏的面就什么话都说。只道:“那那件事,好不容易都快成了,你现在放弃岂不是要后悔?” 萧青戎看着她,只是笑。向前走了一步,却是被高敏故意挡在身前不好再近前,便只是淡淡一笑,柔声道:“这世上有什么比你更重要的呢玉娘,你放心,我绝不会后悔的。” 心中一震,李玉娘看着萧青戎的背影,忍不住又有些泪意。高敏挑起眉,坐回床边用帕子擦着李玉娘的眼睛,柔声道:“不要哭,有身子的人若是哭了,肚子里的孩子也会哭的。” 这样的话听入耳中,李玉娘几乎忍不住要失笑出声。这样的话哪有科学根据啊只是她才抬起眼,还未说话,便听到高敏低喃道:“那时候,我每天都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李玉娘反手把高敏的手紧紧握住。低声道:“你不用担心,我过得很好,你看,我现在很幸福,以后也不会哭,只会笑的……” 闻言失笑,高敏轻轻拍了拍李玉娘的手,忽然笑道:“玉娘,虽然我从前没能过你做过什么,但这次,我想过你操办婚事。” 看着她认真的表情,李玉娘点点头,算是应下。也理解高敏想要补偿的心理,所以她并不拒绝。可显然,高敏的用心比她想得还要真。当她迷迷糊糊一觉睡去,再醒来,天色已黑。 听到外室传来说话声,她只道是分派来照顾她的婢女,可等人走进来时才发觉竟是高敏。这才知道高敏竟是派人回王府说了留宿娘家,想要亲自照顾她的。 高婆子瞅着空,便悄声道:“娘子刚才可是亲手为你熬的药,就连手上都烫出水泡了。要知道就是旭哥儿小时候病了,娘子也没熬过药呢” 因为高婆子的话,在高敏喂她吃药时,她便格外留心看了下。果然看到高敏手上有烫伤的痕迹。虽然没说什么,可心里却只觉得很暖。在听到高敏吩咐婢女在屋里放张软榻时,李玉娘忍不住叫住那婢女:“把被子拿到床上来好了。”抬起头,她看着高敏笑笑:“夫人放心,我睡觉很老实的,绝不会把你踢下床的。” 高敏眨着眼,虽然在笑,可眼睛却有些湿润。这一夜,两人躺在一张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家常。有时候,不过是一句根本没有什么意义的话,却会让她们一起吃吃笑了起来。 就连李玉娘自己,都没有想过竟也会有一天能同母亲——是,是母亲,虽然她仍是在叫着夫人,可是在心里却已经隐隐承认了高敏——一起睡在同一张床上。前世的她,已经记不得是几岁时曾经有过这样的待遇了。可是现在,她却又一次同母亲睡在一起,这样的亲切,说着那些可有可无却让人开心的话题。 这一夜,她睡得极沉。在梦里,也觉得身处繁花似锦的花园,到处都是笑声,有男人的,女人的,还有孩子的……隐约的听到有人在耳边低声细语:“我的女儿,只要你活得开心,娘也会觉得开心……”那声音,既真切又恍惚,不知是梦还是谁真的在她耳边低喃。可不管如何,她只觉得很是开心,唇边的笑渐深。 第二天醒来时,身边却已经没了人。李玉娘歪着脑袋,心中怅然若失。 听到珠帘,抬头看到高婆子时,她犹豫了下还是问了出来:“她,夫人回家去了?” 高婆子目光闪烁,也不下面答她,只是笑道:“娘子且好生安养,夫人说了,她去去就回……会给娘子一个惊喜的。” 惊喜?李玉娘有些茫然,不过却也没有再多问什么。被看在床上呆了一上午,等吃了药,她便不理高婆子的阻拦,下了床。“又不是什么大病,那两位大夫不都说了没什么大碍的吗?” 李玉娘抚了下仍然平坦的肚子,笑道:“你放心,我比你们还关心自己呢”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向外望去,已进冬,天气渐冷。园中的树叶也黄了大半,可不知为什么,她却不觉萧索,忙觉其美。 从楼上望得远些,远远的,她便见到在婢女婆子簇拥下缓缓行来的高敏。也不等高婆子再劝,她自己把窗子一关,手脚利落地回到床上,还不忘自动自觉地把被子掖好。 高婆子原还有些奇怪,等到高敏进了屋她便忍不住笑了起来。虽然没说什么,可瞥向李玉娘的眼神却是透着笑意。瞥见高婆子眼神,李玉娘自己也忍不住暗觉好笑。 真是,感觉有点象是个任性的小女孩害怕被妈妈责骂似的。虽然觉得自己未免太过可笑,可当高敏笑着问她可好了些时,她还是不自觉地声音发娇。明明刚才还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这会儿却真象是病了似的。好象很久没有这样撒娇了,有些陌生,可感觉却不错。 坐在床沿上,高敏轻轻抚着她的头,低声道:“明天带你去个地方。一会我叫人过来替你量衣,不过新衣裳做得再快,也是赶不急了。还好你的身材和我差不多。先穿我今年新做的。” 李玉娘眯起眼,有些疑惑地问道:“要去哪里?”听起来很正式的感觉。 高敏一笑,只轻声道:“你姑奶奶想见见你。” “姑奶奶?”李玉娘眨了半天眼睛,才猛然醒过神来,意识到她这个姑奶奶到底是哪位。“你说,太后娘娘要见我?”看高敏点头,李玉娘真是有些蒙了。哪怕是骨子里还有现代人的那么一点傲气,觉得见了谁都可以不卑不亢,可进皇宫见太后,这实在是在她想象之外的事情。 看她有些怔忡,高敏便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要紧张:“我说过,要让你有个盛大的婚礼,既然说了就一定要做到。” 李玉娘囁嚅着,想要说些什么,可最后又咽了下去。就算她自己也有些小小的虚荣心。大概无论古今,每一个女人都希望自己的婚礼可以隆重而盛大吧?或许,是因为从骨子里女人就比男人更重视婚姻、注重家庭。 虽然已经在心里做足了准备。可是当真正走进皇宫时,李玉娘还是有些紧张。 大宋的宫殿,虽然没有她曾旅游去过的故宫看起来大,可却更显精巧。 自东华门处便下了马车,换了轻罗小轿。直接绕到了后面延福宫。认真说起来,廷福宫虽也是大内一角,可却多是园林,相对而言,较为独立。虽已是冬月,可园中却颇多青翠。又有假山,湖泊,很是别致。据说这园中还有些珍禽异兽,一路行来,虽没看到,却能听到啾啾之声。 显然高敏是时常来的,和那引路的公公也是极熟。说说笑笑,却是旁敲侧击问着高太后今日的心情。 那公公笑着瞥了眼李玉娘,显然也是知道些什么的。“夫人担心什么呢?既然娘娘已经答应你了,自然是不会反悔的。” 高敏闻言脸上笑意更浓。虽没说什么,可从李玉娘这个角度看去却分明看到高敏不动声色递过去的一只荷包。虽然不知道里面装的是银子还是什么宝石之类的,可想来不至只有几两银子就是。 人还进进暖阁中,扑面便是一股热风。想是太后体弱,这里早就升起了火龙。跟在高敏身后走进去,李玉娘便看到倚在榻上正捧着一本苏词集低吟的老妇。 虽知这便是高太后,可李玉娘偷眼相看,却还是忍不住有些奇怪。这位太后,要论穿戴委实简朴,看起来竟和一个小康之家的老太太一样,毫不显皇家气派。面容温婉,可眉宇却自有一抹英气。抬起头来,一双眼眸虽然已经不甚明亮,却自有一种睿智的光芒。因为这一眼,便是再不知道的,也不会把面前这位太后错看成是个普通的老太太。 心神一震,李玉娘不自觉地垂下头回避了高太后的目光。深施一礼,低声道:“民女李氏玉娘见过太后娘娘,娘娘万福。”昨夜被高敏拉着教她觐见礼仪时她还有些惶惑,生怕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可听了后才知,在大宋时,就是老百姓见到皇族,也不用动不动就扑通一声跪下的。虽然惊讶,不过这倒正合了她的心意。 虽然是低垂着头,可是她仍然能感觉到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倒不是多犀利,可这样带着审视的目光却仍让她觉得颇为不自在。好在过了有一柱香的时间,高太后终于开口道:“坐吧” 李玉娘应声起身,看着倚坐在高太后榻上的高敏,不敢象在宫外一样随意。在一个宫女在她身后摆了绣墩后也只敢施礼谢恩,欠身坐了一点点。这也算是规矩了,便是赐座也没有稳当当地坐个坐位的道理。可这样坐,却比站着还让人觉得难受。 高敏看着上下打量着的李玉娘的高太后,低低唤了一声“姑母”,既带着撒娇的意思,也有无尽的哀恳。 转头瞥了她一眼,高太后似有若无地一声低叹,却是淡淡道:“李氏,我听闻你在杭州是和慧心师太一起办那个善堂的是吧?” 李玉娘一瑕,有些不明白怎么突然间说到善堂上来了。可不明白是不明白,既然太后问了,她自然是老老实实地答。 不知是高敏对太后说的,还是太后竟是专门调查过她的底细。除了善堂诸事,却又问她出海行商之事。李玉娘心中奇怪,可面上却是不显,又挑着一些海外趣谈说了,倒让高太后忍不住笑了几次。 偷眼瞧去,见高敏似乎心情也大好,李玉娘倒是松了口气。不管怎样,她都不希望高敏难做。 瞧见李玉娘看高敏的眼神。高太后目光一瞬,淡淡道:“倒也是个好孩子,最难得的是有与人为善之心。我大宋一向以仁孝治天下,若是人人都能这样,才是大善。”说着话,便看着李玉娘笑道:“你很好,这份善行足以做我大宋女子楷模……来人啊”低唤一声,她竟是平声道:“今有杭州府义妇李氏玉娘,本性纯良,乐善好施,实为女中楷模,特赐为六品安人,锡之勅命。” 李玉娘听得分明,可一直却没有反应过来。还是高敏轻叱道“还不快谢恩”,她才反应过来,起身照高敏的示意跪在地上叩首谢恩。 高太后看着她笑笑,也不多说,便令宫人带她下去更衣。李玉娘走出门,还有些迷糊。忍不住回头去看,脚下一耽误,便听到里面传出来的声音。 却是高太后在冷淡地说着:“答应你的现在都做了,可你莫要忘了答应过予的事情。若有一日,有外人知晓这李玉娘与高家的关系,我另不饶你” 眉毛一掀,李玉娘差点就回身冲进去。只是脚尖刚转了一点点,她又收住脚步。只是低声一叹,便又跟在那宫人身后便外走去。 看起来,太后虽然是赐了她一个诰命,可骨子里却是讨厌她的。到底,就算说得好听了,她也不过只是个私生女罢了,对于高氏一族来说,确实是不怎么光彩的事。反正,她本来也没想认什么亲戚的,又抱怨人家怎么想做什么? 仰起头,她淡淡笑着,可不知为什么,心里却还是有些憋闷的感觉。 笑着叫那宫人退下,她拿着那套六品的命妇服,却是忍不住发呆,苦笑。这六品的诰勅真不是那么容易得来的呢以后,就算是她想唤一声“娘”都不能了吧? 垂下头,她吸了吸鼻子,却是抬手用力地抹了下眼睛。转过身,抬手解开衣带,却又突然停下,侧耳听了一会儿,才丢开手中的衣服又系上衣带。推开门走了出去。 若她没有听错,那真的是小孩子的哭声吧? PS:亲们,我的生活费都靠稿酬来的,订阅正版也没多少钱,求支持正版阅读。另外,盗贴的,求求你们行行好,晚个一周再盗成不?总得让人生活吧又不是有工作,总不能让我辛苦码字却饿肚子啊 第五十九章 皆是凡人 第五十九章皆是凡人 闻声而行,却是慢慢走进一座看似象后世的动物园的园子。只是比起动物园却又雅致许多。但见木叶森森,远处湖面如镜,隐有凫雁浮于水面,嘻戏成趣。又有白鹤、群鹿游走于苑栏之中。 远远地看到一抹瘦小的身影,蹲在一处李玉娘还在心里奇怪这是哪家的孩子竟跑到这宫廷后苑中哭泣。走近鹿苑,她一声轻唤后,那孩子便扭过头来。一张哭脏的小脸上忽闪着明亮的大眼,竟因着脸上太脏,看不出生得如何,可光是那轮廓,便看得出是个可人疼的俊秀孩子。 李玉娘原就喜欢孩子,现在肚里又怀着一个,见了小孩子更是打心里往外地喜欢。上下打量了下,见这孩子穿的是一身粗布衣衫,周身上下也没什么贵重的饰物,看起来极为简朴。便在心里先判断这孩子大概是初进宫的小太监,受了欺负到这后苑中躲着哭泣。不免更添几分怜惜之意。 “为什么在这儿哭呢?可是谁欺负你了?”对着那孩子璨然一笑,她直接凑到那明显带着防备之色的孩子。扒着栏杆往那鹿苑中张望。 布衣男童眨了几下眼睛,看着李玉娘有些发怔,好一会儿,才低声问道:“你是谁啊?不象是宫里的人……” “嗯,我进宫来觐见太后的。”李玉娘随意地应了一声,指着苑中的一头小鹿道:“那鹿怎么了?好象是病了还是怎么的?”她指的是一头看起来也不过几月大的小鹿。不知为何,这头小鹿远离鹿群,在苑中徘徊悲鸣,看起来孤零零的,又极不精神。 那孩子顺着她的手指望去,目光一瞬,咬着唇,声音里有些鼻音:“小鹿的妈妈死了。” 闻言一怔,李玉娘看着那独处伤怀的小鹿,便有些伤感。静了一会儿,便突然四下打量,突然起身去不远处的灌木丛旁拉扯着杂草。男孩看得发愣,直到李玉娘捏着一大把草过来往苑中递,又吧唧着嘴发出“啾啾”声时,他才怔怔地道:“这些鹿有专人喂的……再说,你喂的它什么草啊?” “什么草?就是草呗兔子都吃这草的……”李玉娘挑起眉,答得理直气壮。又看着那小鹿轻唤道:“乖乖,过来吃草啊我知道你很难过,不过再难过也得吃饱了,要不然妈妈会很难过的……” 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和鹿说话的女人,男孩囁嚅着道:“你、你和动物说话啊?” “怎么了?你刚才不是和它说话呢吗?”李玉娘扬起眉,笑道:“我小时候也没人和我玩,我有什么话都和我养的兔子说……你呢?刚才和它说什么了?” 摇了摇头,男孩低声道:“我没和它说话……”垂下头,他静了一会儿才呢喃道:“我父……父亲也要……死了……” 虽然他说断断续续,又吞吞吐吐象是顾忌着什么,可李玉娘却还是听清楚了他的话。转目望着这不肯再说话的男孩,她心里生出一丝怜惜之意。大概,这孩子之所以进宫就是为了筹钱给生病的父亲治病吧?只可惜…… 垂下眼帘,她抬起手,想要安抚下这孩子。可是手还没有碰到他的头,他就飞快地闪了开去。 瞥他一眼,李玉娘只觉得这孩子真是别扭,却也没有多想。“你是一个孝顺的孩子,要是你爹知道你这么难过,他也会觉得难过的……”顿了下,她低声道:“我爹也不在了……甚至,我都不知道他长的是什么样子……”不只是今生这个身体,就是前世,她也早就记不清楚爸爸到底是长得什么样子了。很久没有叫过的字眼,就是在心底默念都觉得怪怪的。有时候,她会想,如果有一天在街上突然撞见,她还能认出他来吗? “你爹对你很好是不是?”她问着,然后自嘲地笑道:“你看,你比我强上许多啊至少,你不会象我一样,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有一个能让你觉得心疼,觉得遗憾的人其实也是一种幸福……” 男孩静静地看着李玉娘,忽然间就道:“其实,我……我爹对我不是很好啊每次见他,他都很严厉,只会中心角好好读书,好好做人,却很少对我笑……可是,哪怕是这样,我也不想让他死……我想他好好活着的……” 低叹一声,李玉娘伸出手搭在男孩的肩上。这一次,他没有躲,只是仰着头看着李玉娘。一双大眼里闪烁着泪光。“我知道,你很喜欢你爹,很想他陪着你……我想,你爹也一定知道其实你很爱他的。告诉你哦,我最爱我的姥姥了她走的那时候,我哭了很长时间,有好几天都不能下床。可是后来,我就告诉自己,不管过了多久,姥姥都会一直活在我的心里。只要我一直把她放在心里,那她就永远都和我在一起,永远都不会离开我……”看着若有所思似的男孩,她轻声低笑道:“或许,你现在就应该去告诉你爹,告诉他你有多爱他……” 挑起眉来,男孩怔怔地看着李玉娘,不说话。 大概是古今差异,她说的这个让这孩子听得不太懂?李玉娘心里暗想着,然后立刻想到一个可能性:“啊,你是不太方便出宫是吧?不如这样,我帮你带话去也可以啊?再不然,你去求求管你的公公,说不定就可以出宫了……” 也不知她到底哪句惹恼了那孩子,男孩翻着眼皮瞪了她一眼,突然站起身来,连招呼也不打一声便转身跑开。 “喂”叫了一声,看那孩子也不停下脚步更不曾回头看她,李玉娘摸了摸头,扬起眉叫了声古怪。也没有追上去,径直顺着来路往回走去。走到半路便碰上找她的那个宫人,瞧见她直象得了宝贝,又忍不住抱怨道:“李安人,你就是再好奇也不能在这宫里乱走啊要是走失了或是冲撞到哪个贵人可怎么办呢?” 李玉娘抿了抿唇,只是笑。接了那宫人递过来装着她衣服的包裹,她老老实实地跟着她往太宫寝宫走。不过在门外便遇到正候在那儿的高敏。见到她的身影,高敏才松了口气。又笑着塞给那宫人一只小荷包。笑着拉了李玉娘便跟在来时引路的那公公身后往外走去。 “不用再和太后告别吗?”李玉娘低问一声,可心里却庆幸不用再回那间屋子里去。 “不用了,娘娘这会儿大概也要歇歇了。”高敏笑睨着她,“怎么没把衣服换上?我还想看看你穿着全不全身呢” “合身,很合身。只是,这种衣服我穿不太习惯。”眨了下眼,李玉娘瞄了眼前面的公公,压低了声音道:“其实,你不用这样的。对我来说,一个诰勅身份算不得什么。甚至……比不上能同你相处的一个时辰……” 最后这句,她说得极轻,高敏却是立刻望向她。目中难掩欣喜之色。“傻孩子,虽然萧青戎现在既无功名又无权势,对你极好。可谁知以后会是怎样呢?如今你有个诰勅的身份,就是压他一头。不管以后如何,他都要让着你迁就你……”低了下头,她又低声道:“你看我便知道了。若不是因为娘娘宠我,就单只是生了旭哥儿这一点,官人还不早就另纳了如夫人或是侍妾成群,怎么可能象现在这样仍敬我惜我,万事以我为重呢?” 看李玉娘垂下头去不说话,高敏便笑道:“莫要觉得我说的话都是吓唬你,也别说萧青戎不是那样的人。这世上的事,哪有个准呢?”伸手抿好李玉娘垂落额前的一缕发丝,她柔声道:“从前我没给过你什么,可是现在我却是要给你今后人生里最大的倚仗。这诰勅之身不过是一重,过后还要更大的倚仗呢” 掀了掀眉,李玉娘却没有说话。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自然知道高敏此刻做的事,说的话都是为了她好。她又怎会拒绝而伤了高敏的心呢?只是…… “太委屈你了……”哪怕是对着知情的人,再揭一次旧伤疤,也是会很痛的吧? 只听她这一声软语,高敏便已经红了眼圈。却是不答,只是淡淡地摇头,伸出手来轻轻握住李玉娘的手。目光一对,两人都温然而笑。 正在觉得彼此心意相通,竟是难得的亲密时。不远处却远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白面太监拂开已经没了叶子的枯柳枝,急声唤到:“可是高夫人?还请停步片刻。” 高敏侧目相看,却是一惊。立刻站住脚步,笑着道:“明公公一向安好?可是有些日子不见了,看来是精神得很。” “承夫人贵言,”那明公公拱了下手,虽然言语客气,可却没有一般公公的献媚之态,反倒有一种久在人上的威仪。“官家听说夫人入宫了,便叫小的来请夫人过去一聚。” “官家也在苑中?”高敏吃了一惊,神情间突然流露出一丝忧色,“官家他……身子可好?” 明公公低声一叹,却是没有回答,只道:“官家在宫中住得憋闷了,觉得还是后苑里舒心些。这不,这几日都是在苑中住的……”眼角一扫,他看着李玉娘,笑问:“这位娘子?” 早就听出这公公竟是侍候皇帝的近身太监,想来是有品级的。李玉娘也不待高敏吩咐,已经乖觉地施了一礼。高敏瞥见,脸上便带了些笑容,大是欣慰。 “这位李娘子是杭州的善妇,因太后听闻过她的义举,这才召进宫来见上一见。” 听高敏如是解释,明公公点了点头,却没多说什么。只是束手相请。李玉娘瞧了瞧高敏,还想着自己是不是先要回去。那明公公已经笑道:“既然李娘子是同夫人一起来的,一起过去便是。只是,还要委屈娘子在暖阁外候着的。” “不委屈、不委屈……”李玉娘急着笑道,说完又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是没水平。可谁叫她心里有些发慌呢? 在现代,她见过的最高领导可也不过是某某局长罢了。反是在大宋,先后见过几个大人物,而如今更要亲眼见到主宰着亚洲第一帝国的男人。饶是她再大胆,也要为之震动了。 随在高敏身后,听着她与明公公轻言浅笑,竟似极熟。不过想想也正常,虽说高敏是外命妇,可到底也是嫡亲的表兄妹。说不定小时候也曾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晃了下脑袋,李玉娘垂下头,生怕自己幻想过头失笑出声惹出祸来。 还好,大宋的皇宫不大,比之故宫小上许多。走了不过十来分钟便到了官家所在的暖阁。这暖阁,却与那鹿苑离得不远,想来从这里自有另一条路直通那鹿苑的。 看着高敏随明公公进了暖阁,李玉娘便站在阶下,随意地四处闲看。因为是在皇帝跟前,也没人来送个绣墩让她来坐或是来杯茶之类的。就是门前候着的宫女太监也都束着手,安安静静地站着,偶尔抬头来看一眼这被明公公带来的不知名外命妇,却也不吱声。不过李玉娘倒也乐得清静,一双眼四下张望。心里暗笑:自己再怎么样也算是进过皇宫见过驾的人了,虽然是隔着一道门。可回头回了杭州倒也是有话可说。 眼角一瞥,她忽然偏了偏头,定定地看着不远处回廊拐角处探出头来看她的那个孩子。不知是在哪儿洗干净了脸,又另换一件布衫,可虽然看起来干净了可爱了。但这时候跑到这里,可别被人瞧见要挨打的 伸手挥了下,示意那孩子快点走开。眼角一扫,瞥见有个太监看着她便要顺着她的手回头,李玉娘忙把手夹进臂弯,尴尬地笑了笑。 扭头去看,见那孩子不退反进,竟是大模大样地顺着那回廊走了过来,她不禁大急。尤其是看到有两个太监回头看着那孩子竟是快步冲着他奔了过去,她更是吓了一跳。忙几步追过去竟是抢在那两个太监之前伸手一拉那孩子,轻声斥道:“你这孩子,乱跑什么呢?”回头对着那两愣眉愣眼看她的太监一笑,她歉然道:“真是对不住,这孩子是和我一起来的,就是太顽皮了。我马上带他走,你们千万不要打他……” 她的话还没说完,两个太监已经脸色铁青,其中一个竟是直接尖声叫道:“放肆你、你好大的胆子还不快快给咱家放手……” 被他吓得身上一抖,李玉娘眼角抽跳着,仍试图为那孩子开脱:“就算他有错,也不过是个孩子……” “放手、放手、快放手……”不知是被她气到还是怎么的,那太监大步上前,抓着她的手就直接拍打。 被他拍得着恼,李玉娘眉毛一竖,瞪着那太监还未说话,便听得“吱呀”一声轻响,原本关着的门竟是突然间打开了。 “发生什么事了,这么吵?”一个不悦的声音说着。虽然声音很轻,可是听在李玉娘耳中却似晴天霹雳,被吓得心脏都快停止跳动。 糟了,是不是要被拖下去……那个啥了 她正在胡思乱想,走出门来的明公公却是目光一转,突然道:“殿下,官家刚才还在找你呢” 殿下?李玉娘咽了下口水,确定自己没有听错,明公公这一句话的确是对自己身后说的。可自己身后…… 脖子有些僵硬地回过头去。她怔怔地看着那个正用一双大眼望她的孩子。手,缓缓地松开,“那个,那个,我……不是,民妇不知您是……” “孤恕你无罪”男孩扬起脸,刚才还哭得让人心存怜爱的小脸上竟也有几分威严。 李玉娘眨了下眼,心里头总觉得有些怪怪的。这孩子难道就是有可能要成为大宋皇帝的那个延安郡王赵煦?看起来这么小小的,弱弱的,真的要成为皇帝? 她正在想着,房里却突然传出一声轻唤:“可是煦儿来了?叫他进来” 赵煦应声上前,可走了几步却又突然扭头看了李玉娘一眼。想了想便低声道:“你刚才对我说的话,我会记着的……” “嗯,”低低应了声,李玉娘仍有些神思恍惚。只是他们之间的对答,因着院中极静,却是让那屋中的人听到了。似乎是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刚才开口的那个温和的声音便道:“可是李安人?一同进来吧也让朕见一见你。” 李玉娘一愣,在明公公轻声提示后才醒过神来,跟在赵煦身后走了进去。想是看到李玉娘神情紧张,赵煦竟还回头对她眨了下眼,“不用怕,我父皇为旁的人很是温和的。” 温和?哪个皇帝可以用温和来形容?李玉娘暗在心中腹诽,心道那是你没见过你父皇身为皇帝的另一面吧? 心里是这样想的,可是当她迈进门去,深深施礼,随那温和的声音抬起来偷眼瞧去时,还是吃了一惊。坐在御案之后的是一个中年男子。头戴直角璞头,穿的是绛红色的普通襕衫,除了两肩和胸部有团龙图案外,和寻常百姓所着竟是没有任何分别。 李玉娘眨了下眼,暗道:难道皇上都不穿明黄色的吗?还是这一家子从太后到郡王都这样简朴啊?竟是看不出什么皇家气派来,也难怪她看走了眼。 李玉娘这就是不知道了。宋朝的皇帝常服并不是明黄色的,而是多半鲜艳的绛红或是紫色。其实着衣色泽在古代是极有讲究的。象紫色、绛色这样深的颜色还有一些绸缎之类的布料寻常百姓是不能穿着的。只不过民间富庶,管得便没有那么严了。所以就是普通百姓,也有穿得鲜艳华丽更甚于贵族的。 半垂眼帘等了半天,却没听到官家说话。李玉娘还在心里嘀咕,便突听一声低叹。那位高高在上的官家竟是一声低叹,道:“这样也好……” 一句话,让李玉娘心中一动,忍不住偷偷抬起头瞄了过去。见那面容清瘦,肤色有些暗黄的中年男子虽然是在浅笑,可脸上仍是隐有一丝怅然。而坐在下首的高敏也象是流过泪似的,眼圈还红着。 心里暗自奇怪,也不好多看。在官家把目光转向她时立刻便垂下了头去。感觉到官家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便又移开。 只是温言笑道:“只怕这孩子大婚时,朕是不能去凑热闹了。到时,朕叫皇后备份大礼。” “官家……”高敏才叫了一声,官家便已经笑道:“不是说过了,今**我只述亲情,不论君臣。只叫我表哥就是……朕也很久没有听到你叫我表哥了” 高敏抬起头来,望着面前微笑的男人。虽然看起来好象精神还不错,可是她却知道自己这位表哥大概是真的病入膏荒了,要不然也不会突然又说起那些往事。 “表哥……”一声低唤,两人都同时陷入沉默。许久后,官家才是笑了,挥了挥手道:“你自去吧以后常来陪陪母后,也省得她一个人胡思乱想……” 高敏压下心中哀伤,起身深施一礼,便带了李玉娘退下。原本一直恭敬地倒退出门,可是目光瞥默默望着坐在御案后官家的赵煦,李玉娘突然心中一动。忍不住张开嘴,无声地道:“别忘了说……”虽然不知道赵煦有没有看懂她的口形,可李玉娘心里却觉得舒服多了。 虽然见着大宋皇室三个身份至为尊贵的人,可不知为什么,这会儿她却是再没有之前那种忐忑不安之情。 不管是太后还是现在或未来的皇帝,其实也不过都是些凡人。也象她一样会生老病死,也一样有烦恼忧愁,也一样有许多话没办法说出口。甚至,说不定还比她有更多的不开心。虽然,是过的锦衣御食华丽无比的生活。可是困在这座小小的宫殿之中,真的就是幸福吗? 深吸了一口气,她转过头看着仍然面有凄色的高敏,低声问道:“夫人,你现在觉得幸福吗?” 高敏微微一怔,回望着李玉娘认真的眼神,静了片刻后点了点头。 看她点头,李玉娘便笑了起来。迎着阳光,极其灿烂。“我也觉得很幸福。因为我现在不只有萧青戎,还有你,可乐和我腹中的宝宝……”会一直这样幸福下去的吧? PS: 友情推荐:半龙少女 作者风之灵韵 河中捞起一个有着龙族血统的弃婴。是命中注定的缘分,还是上天弄人的劫数?作品内容偏向于言情,是言情+帝王争霸+玄门异术的集体总和。 第六十章 赐婚 第六十章赐婚 回到高侯府中,却恰逢媒人上门。 才进二门,停在府里的小红便先迎上来告知此事。李玉娘眉锋一挑,刚刚露出一丝喜色。高敏却是一声低叱:“若你再作这般情态,我可是不许你往花厅去的。” 李玉娘闻言立时敛去脸上的喜色,也学高敏做出端庄郑重之色。一连两日没有见到萧青戎,她委实惦念,又不知萧青戎究竟是找的什么人来说媒,虽然知道事情不会有什么变换,可到底心中有些焦灼。 高敏瞥了她一眼,也不多说,径直转去花厅。才一进花厅,便看到坐在厅中的老妇。看她身着紫色背子,打扮甚是干净利落,高敏便先点了点头。 李玉娘不知这着媒人一行中着衣也是有讲究的。和官员一样,着紫色背子者为尊,一般来说是专说官宦之家,名门望族的。所以高敏一见媒婆装束,便先点头微笑,觉得萧青戎也算是表了诚意。 因见花厅中相陪的是高婆子,并没见到高侯夫人郑氏的身影,那媒婆右手的桌上又没个茶点的。李玉娘心里便先认定了是郑氏待薄。所以便回头低声吩咐:“还不快去奉茶。” 她这一句客套话出口,屋里的人却是都变了脸色。高敏反手拉了她下,又对着那变了脸色的媒婆道:“这位妈妈莫要着恼,这娘子不知这说媒的规矩,不是有心的。” 高敏这一样一说,那媒婆脸色才好看了些。为生计,这京中各位贵夫人她自己都是清楚的。见了高敏,她便立刻知道这位乃是高侯的千金,又嫁了相府的大公子。身份尊贵不容怠慢。只是面上却仍然从容,比之曾让李玉娘惊讶媒婆全不是想象中一样的魏妈妈更添了几分气度。 相互通了名,那陈妈妈便用眼淡淡扫过李玉娘,笑道:“老身乃是受萧青戎萧大官人所委,来拜会贵府尊亲李娘子的。只不知高夫人却是李娘子的……”试探着顿了下,陈氏在心中暗自奇怪。虽然那位萧大官人出手阔绰,让她不能拒绝,可在心里难免会对这位寄居于高侯府的李娘子有些好奇。只不知这一位究竟和高侯府家到底是什么关系,又能不能让她说成这门亲事。 看高敏但笑不语,她心里多少有些安了下来,便笑着唤了带来的小丫头把东西拿过来。“这‘缴檐红’却不知夫人可愿收下。” 李玉娘定睛看去,却是一只网篮,内装两只大号酒瓶,又有纱绫扎就的大红花八朵又并银箔剪就的人形彩花银胜八枝装在篮中。她看得奇怪,忍不住转了身低问立在后面的高婆子。 那高婆子却是瞪了她一眼,只道:“娘子莫要再说话了象刚才就差点把事情说黄了。” 被她一训,李玉娘暗自委屈。她哪里知道媒人上门是不能喝茶只能待说成后喝谢媒酒的风俗呢当下,也只得垂下眉眼不再言语。 高敏回眸看看李玉娘,以目示意小红上前接了那网篮。然后淡淡吩咐高婆子道:“吩咐下去,为玉娘准备‘回鱼箸’。” 那陈妈妈闻言,立刻如释重负般笑了起来。“难得夫人如此爽利,既是已经应了这门亲事,那便请交换庚贴,择日纳采,也好好日成这秦晋之好。”她这会儿算是看出来了,八成两头早有默契,她这个媒人也不过是来走个过场便是。只是即便是走过场也得走得体体面面的。 正在说着话,高婆子却已经又返了回来。李玉娘转目看去,却见那网篮中的红花与银胜已经取去。高婆子却是捧着那瓶子,小心翼翼的,想见这会儿瓶中已经盛满了水,隐约听得扑棱之声,联想到这什么“回鱼箸”的称呼,李玉娘倒也能猜到这瓶中大概是放了活鱼的。只不知这插了两双筷子、放了活鱼的瓶子怎么就能代表了她愿意嫁给萧青戎的回复了呢? 过后,她才知道这插筷子,是因为这筷子若照民间的叫法便有“快”的意思,加上有“鱼传尺素”美名的鱼,就代表着“期盼佳音快快回复”的意思。同时鱼又代表富贵、多子多孙,所以在答复许婚的同时又有祝福新人之意。 那陈妈妈得了“回鱼箸”,又得了高敏亲手所书的庚贴,脸上笑容更盛。笑着又寒喧几句,正待起身离去,却突听外面一阵喧哗。郑氏身边的沈妈妈快步走进花厅,施礼道:“娘子,宫里太后娘娘派人传懿旨来了。 那陈妈妈虽也是去惯了大家,见多了世面的人,可突听得太后传懿旨却还是唬了一跳。可看高夫人神情自若,似乎早已知晓的神情,再想想这位夫人的身份,便有些安心。还待说回避,高敏却已经淡淡道:“陈妈妈也不用回避了,一会跟在后面就是。正好,你也听听,到时做事也好有个分寸。“ 听她这样说,虽然还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可陈妈妈也知道这会太后的懿旨必是和这桩婚事有关了。 一阵忙乱之后,侯府相关人员都聚在了大堂。其中又以六品命妇服的李玉娘为主。 看着那穿得正服,手捧明黄绢书,面带肃容的太监,李玉娘还有些恍惚。原来她还有接受旨意,被推为主角的时候。 “还请李娘子上前领太后娘娘懿旨。”虽然是赌注天家,可因为知道高侯府的底细,这宣旨太监倒也未曾摆什么架子,反倒很是和气。就是对李玉娘这个名不见轻传的小小妇人也是笑吟吟的。 应声走出,在那太监的示意下跪下。便听那太监尖声宣读道:“兹有杭州义妇李氏玉娘温良贤德,素有善行,甚得予心,特勅六品安人之身。又闻其与萧氏结亲,予心甚欢,亲赐二人完秦晋之盟。念二人于京中并无亲帮,赐特居侯府,命王门高氏代予出面为其主婚,诸事便宜行事。“ 这旨意并不那么难懂,李玉娘听明白了这是在为她赐婚。便知道高敏所说的第二重倚仗是什么意思了。皇权至上的年代,皇家赐婚可是极大的荣耀。 虽然李玉娘只是有感于高敏的用心良苦,可旁的人却是都不由对她另眼相看。就是郑氏的脸色也没之前那样不悦了。之前李玉娘住在高侯府,是因为高敏强势要求,她不得不应下来。可现在有太后的旨意,就是别人问,她也好说话。而那陈妈妈更是喜形于色,拍着胸脯对高敏保证,一定会筹办一场全京师最盛大的婚礼。又直笑道:“夫人放心,不是老身自夸,这满京城里老身虽不敢自称第一,可怎么着也是数一数二的媒人了。定然不会让二位失望的。” 李玉娘闻言但笑不语,只在高敏朗声说着“不在乎花多少钱,只要事情办得风光就可以时”,忍不住出声道:“需要多少钱,我先支给你便时。”只是她才搭话,高敏便瞪了她一眼,对着那陈妈妈道:“钱财之事你若是有需要,来回我便是。这婚礼女方这头却是由我作主。” 李玉娘也知这是高敏的心意,可想想这到底不仅仅是涉及高敏一人。断没有让她拿王家的钱来为她这外姓人操办婚事的道理。便要坚持。只是她和高敏才争执了几句,那陈妈妈已行笑道:“二位不必如此此,萧大官人早已放了银钱在老身这里。就是操办再大的婚事,也是够用了的……” 高敏挑起眉,点点头便不再应声。而李玉娘却是目光微瞬,心里暗生疑惑。萧青戎这两年在商行里分得的红利,却是一分未取,都放在她这里。只不知这会儿他花的又是什么钱。莫不是他之前攒下的……晃了下脑袋,她把在心里升出的那两个字甩了去。只是在心底低叹一声却不再说话。 PS:挂钩疼,吃了一个叫什么“吲哚美辛”的消炎药。头晕得厉害。只更这些了,也算是送得多了不少字,算是赔礼。 附上三月感谢名单,排名不分先后。感谢亲们的支持。如有遗漏,请在评论区留言。 qq229203400;ベ若雪;我爱晖晖仔;矜攸 huangyu2009;huolu713314;梧桐树3366 巫靈王;夜月嫏;?゛〆.綶綶;刹那转身 PP落;爱狗的KELLY;;狐狸的爪子;爱与愿违 漏*点快感;mikewei;书友100527183125776 书友100918170006793;亜仁今;聪明的文虎; 爱奈何;江天雪意;yangguigang;柳寄悠yx 菲林夕ね;拥挤的乐园;kathaly;夏雨银河 丫丫去流浪;清风明月一树梨花; xuanivy;皮皮露露沙沙#¥%;水云冰天 子曰子语;whket;水水1983;菜菜豬; 艺园独秀 第六十一章 良人于归 第六十一章良人于归 窗外一声剥啄之声,惊醒了半梦半醒间的李玉娘。坐起身来,她侧耳听了一会儿,只隐约听到外室中小红轻微的鼻息。只当是自己听错了,又或是风吹枝动刮在窗上。可就在这时,窗棂外又是轻轻一响。 披上衣裳,她撩开帐子,起身下地,待看清窗外绰约的人影时,不禁面露一丝喜色。 这半个多月来,所有的人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婚礼做准备。虽然不知道萧青戎那边都在准备什么,可侯府中却聚了一群手工精湛的绣工日夜赶工,飞针走线,缝制嫁衣等物。又有高敏坐镇侯府,整日里应对那些负责采买的婆子和商贾,细细挑选那些将成为嫁妆的物事…… 似乎府中人人都在忙,可是身为主人公的李玉娘却反倒是清闲了下来。几次想要插手,又与高敏商量所需费用之事,却都被高敏驳了回去,只要她安生养胎便是。 一恍时间过得飞快,已到了腊月,距定下的亲迎之期也没有几日了。这些日子,李玉娘一直都没有看到过萧青戎,只从小红手中接到过几张字条,心里既是惦记又有些抱怨。 近了窗前,她正待打开窗子。却听外面一声低语:“不要开窗。”动作一顿,李玉娘还未说话,外面萧青戎已经又道:“你身上可穿得暖?去把被子抱来裹上便是。” “我不冷……”淡淡轻了声,李玉娘皱眉道:“你怎地不进来?外面应该很冷的。” 萧青戎闻声低笑:“你没听他们说过婚礼前,未婚夫妻是不能见面的吗?若是见了,怕是以后便会日日相厌的。” 李玉娘笑问:“若是此刻见了,你便会日日厌我吗?” “我只怕你会厌烦我才是。我又怎么会厌烦你轴线?”萧青戎一声低笑,忽然道:“从前,我本不相信这些,可不知为何现在却是有些慌神……玉娘,你莫要笑我……” 李玉娘低垂浅笑,抬起手来却没有开窗,只是把手轻轻附在窗上,隔着一层窗纸,两人的手渐渐重叠。虽是隔着一层纸,却仍然仿佛能感觉到对方的体温一般。 她柔声道:“青戎,可还记得你送我的那句词:若是两情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虽然此刻不能相见,但想到再为几日,我便是你的妻,我很欢喜……” 听到她这样说,萧青戎便笑了出来。虽然并未说话,却是低头把额头抵在窗上,久久无言,只是这样静静偎着…… 时光似水,没过几日,便是婚礼前一日,男方催妆、众女添妆时。李玉娘原本还以为又不用她多做什么。可一大早,高敏便拉着她一起到了那些绣娘住处。这会儿,这些绣娘的工作早已完成,正在检验装箱,一袭如火似霞的红衣挂于架上,华美的金纹银饰夺人眼目。 李玉娘还想再看,却被高敏拉到桌前,递给她一把剪刀,“虽然原本不该让你此刻支剪刀的,可用来回礼布置新房的剪纸却要新娘亲手剪出。”扭头看李玉娘一脸懵懂,又知李玉娘不是个手巧的。高敏只得叹息一声道:“你只剪一幅就是。剩下的我叫别的人剪便是。” 虽然只剪了一幅双喜字的剪纸,可对李玉娘来说,却还是太难了。跟着一个绣娘学了一个时辰才剪出象模象样的。再看别的人也不知早剪出了多少。不只是喜字,又有并蒂莲、双枝花、莲子成双、戏水鸳鸯、麒麟送子、牡丹富贵、年年有余等等,手工精美得让李玉娘啧舌。 高敏亲手将李玉娘剪出的喜字贴上一只朱漆饰金的箱子上,吩咐高婆子道:“‘铺房’时,这幅喜字一定要摆在婚床上。切不可弄错了,把别人的贴上去。” 高婆子点头应是,领命自去。这头高敏还未细验了余下第二日带往男家的嫁妆,便有各府送来的添妆礼。李玉娘听着婢女一一回禀各家名姓,除了她见过的几位夫人外,竟有大半她是不认识的。虽是不认识,可光听这些名姓,却也知必是京中有名望的豪门世家。自知这些人不过是看在太后赐婚与高敏的情面上,便也不多说什么。 虽然如此,可是听到“雍王府”三个字时,她还是有些惊讶。看到那匣中装着的一副足赤金头面,又并一副点翠头面,金的那幅倒也罢了,可那副点翠头面却委实算是珍品,不禁迟疑地问道:“夫人与雍王妃莫非竟是旧识?” 高敏一件件相看着,笑道:“从前未出阁时倒是有些交情,只是你知道我自生了旭哥儿后便甚少会客,这庞氏却是很久未见过了。” 便是高敏不如此说,李玉娘心里也已经有了成数。张七,想说莫要说了。可看着高敏喜气洋洋的神情,再细想想她要是拒收不只是打草惊蛇,更是损了对方的面子,便也不再说话。只暗里使小红把消息传出去,叫萧青戎注意着点雍王与王相或是高侯府之间是否有什么接触。看来,蔡确损了面子后,雍王终于耐不住要自行出面了。 因着明日便是亲迎日,这一晚却是早早睡下。第二日李玉娘还在睡梦中,便听到外面传来高敏的声音,竟是起了个大早赶过来。虽然这时候迎接新娘多半都是在黄昏,可仍然是要一早起身便开始收拾的。 正午已过,坐在梳妆台前,看着满屋的奴婢在喜娘的指使下忙前忙后,李玉娘心底五味泛杂,既是感慨又是欢喜,几欲落泪。那过来为她梳妆的喜娘瞥见,便笑道:“娘子快莫要落泪,这会儿哭了,便不好上妆,再说了,您这会儿哭完了一会上‘花檐子’时可怎么办?” 见这喜娘说得风趣,李玉娘忍不住淡淡一笑。回眸看到高敏定定地望着这边,她不禁心中一动。见那喜娘拿起梳子正要为她梳头,便唤了一声,回眸道:“夫人,可愿为玉娘梳头?” 那喜娘闻言,冲口便道:“娘子,这为新人梳头可是……”抬手止住她继续说下去,李玉娘只是望着面露惊喜之色的高敏,点了点头。高敏迟疑了下,上前接过梳子,轻轻落下,一下一下为她梳理着头发。口中喃喃念道:“一梳梳到尾,夫妻恩爱白发齐眉……”低垂的眼角却有一滴泪滑落。 自镜中望高敏既喜且忧的神情,李玉娘低声道:“夫人,既是太后娘娘懿旨,请夫人主事。那今日玉娘便视您如亲娘一样,还请夫人垂爱……” 持着梳子的手一颤,高敏强自压下心中凄伤。微笑着为李玉娘梳好了头,待上完妆,李玉娘换上大红的嫁衣后。便缓步上前,轻轻整理着她肩上的霞帔与裙裾。念道:“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尔闺门之礼。” 之前做喜娘时李玉娘也曾见过新娘出嫁父母做这样的教导,此刻也不迟疑,立刻应声道:“诺。” 高敏微微一笑,退开,却是被硬拉来的高侯上前不情不愿地沉声道:“敬之戒之。夙夜无违舅姑之命。” 李玉娘依然沉声应道:“诺。” 外人看来,只道因为李玉娘无父无母,故而这高氏兄妹才遵太后之命充作她的长辈出面照应。又谁知这淡淡几句应对间有多少酸楚。 听得外面渐近的喜乐声,喜娘便笑了起来,招呼着一众喜娘又并特意请来帮衬的女客,隔着窗子笑道:“新郎官可是急了?若是心急抱得娇娘归,怎不做首催妆诗来听,若是做得不好,我们姐妹可是不依。” 这催妆诗却是流传已久,只是到了宋朝,除了诗书门弟,豪富之家,普通百姓已经免了这一道程序。可在文人墨客眼里,这却是极之风雅,必不可缺的情趣。 李玉娘听到外面喜乐渐息,有男子低吟筹谋之声,不禁垂眉浅笑。隐约听得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带着笑大声吟道:“不知今夕是何夕,催促阳台近镜台。谁道芙蓉水中种,青铜镜里一枝开……里面的娘子,这首催妆诗可好?”(此诗作者贾岛) 这男子一吟出来,便有女人轻轻弹起琵琶把这四句诗又连唱了三遍。又赞道:“秦大官人的诗再算不上好,岂不是更无好诗了?” 那喜娘回头瞥了眼仍垂眉不语的李玉娘,便又笑道:“诗是好诗,可咱们新娘可是要考考新郎的才气,旁人莫要再代了。” 外面萧青戎一声低笑,沉吟片刻,竟真地吟道:“传闻烛下调红fen,明镜台前别作春。不须满面浑妆却,留着双眉待画人。”(唐人徐安期) 他一吟罢,便响起一片娇笑声。这首诗虽未必胜过秦观吟的那一首,可却更添暧昧与男女调笑之情。一时,便有琵琶之声响起,女子的低唱里渐渐又杂入男人的低吟。 李玉娘抬起头来,眼中尽是笑意。那喜娘见了立刻便欢喜地对着外面喊了一声。又转身过来取了一方男方催妆礼中的艳红销金盖头覆在李玉娘头上。众人上前拥了李玉娘起身,在外面吟唱之声停了之后推门而出。 虽然看不到萧青戎,可李玉娘却分明感觉到他火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知是不是自己在胡思乱想,她垂下头,抿唇偷笑。 目光炙炙,落在面前低垂着头,被红盖头掩去面容的女子。萧青戎心中激荡,忍不住上前一步,可是还未近得李玉娘身,便已经被身旁请来帮衬的秦观抓住。 “萧兄莫急,纵是相思难耐,也不急于此时啊”秦观原就生性诙谐,又性子风流至极,此时请来帮衬的的众艳ji竟有大半都是因与他相熟而来的。此刻听他这样一说,那些女子和一起来接亲的众亲友便齐声吆喝。 早有娘家人捧了茶点水酒过来招呼,又有备好的金银锞子相送。一阵笑闹,一对新人才往外走去。 侯府门外张灯结彩,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又聚了许多看热闹的人。在鞭炮声稍歇,李玉娘二人刚刚跨出门时,却突听得远处传来大喝之声,竟是一连数匹快马远远奔来。虽然围着看热闹的人很多,可早有眼尖地瞧出那马上骑士竟象是宫中的宦官,便在呼喝声里速速闪开。 果然,那为首的骑士一挤了过来,便取出一纸黄绢,大声道:“传皇后娘娘懿旨,安人李氏玉娘上前接旨……” 李玉娘闻声一怔,便立刻醒过来这是当日官家所说的那份大礼。当下便在喜娘的扶持下跪在地上。 只听得那太监念道:“今六品安人李氏奉太后懿旨匹配萧氏,实乃佳偶天成,天赐良缘,特赐李氏……”一连串的赏赐,李玉娘听得不大清楚,可周围赞叹艳羡之声她却听得清清楚楚。就算是她,也不由得生出得意之情。 应声上前接过懿旨,那太监却是脚步一错,竟附在她耳边低声道:“李娘子,延安郡王殿下请小的为他道一声贺,还说他谢谢你同他说的那一番话。” 目光一闪,李玉娘勾起嘴角,低下头去。虽然不能看到那太监是什么神情,可只是听到他的声音,她却已经感觉到话中的诚意。想来,那个孩子是真心道谢吧? 正自沉吟,那太监已笑着退开:“咱家也不耽误吉时了,诸位请便……还愣着做什么,把车赶过来一会随在后面便是……” 远远地看着那辆赶过来的马车上大箱小笼的东西,围观的人不禁又是啧啧有声。虽然不知道这赏赐的东西是不是真的值钱,可光看这赏了一车东西,就够让这些寻常百姓羡慕的了。 喜娘心中也是激动,一面扶着李玉娘一面低声道:“小的可算是开了眼界了,还是头一回见着这样的场面,可是承了娘子的福份。”她正说着话,站在门前的礼赞已是大声叫道:“新娘出门,新郎打赏,此非买卖,赏钱多多,福气多多……十万,绑在一起才好” 萧青戎扬眉一笑,却是依足规矩答这讨赏的礼赞:“自古以来绅士出门不带银钱。”说是这样说,却早已以目示下马前提着一个大袋子一脸紧张之色的莫大。 莫大咽了下口水,打开袋子抓了一大把铜钱扬手撒在马前。便有看热闹的孩子们大笑着一哄而上,哄抢一空。 萧青戎笑着看李玉娘在喜娘的搀扶下上了那顶“花檐子”,才自行上了马。 这花檐子其实就是没有顶的轿子,后来加了顶子也便成了花轿,都是一样由轿夫拦着的。此刻李玉娘上了轿,那四个轿夫却是嘻笑着不肯抬起,便有娘家小厮过来塞钱,直塞到他们满意肯抬起轿过止。 这却是风俗,大喜之日,便是哪个环节办事的有些贪,主家却也不得生气的。 一时花轿抬起,喜乐奏起,送亲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穿过御街,热闹非常。 李玉娘起初只道新房是在他们住的西城,却不想下了轿后才觉得有些不对。虽是看不着,可却分明感觉这竟是一所大宅院。 一时心中疑惑,不知萧青戎是不是买了宅子。下了轿,喜娘却是不急着扶她向前,来送亲的众女却是笑嘻嘻地上前,自有莫大又掏了钱出来一一打赏,众女这才散开,让新娘往前走去。这却是有个名头,叫作“杜门”。若是不好生打发了娘家人,她们却是要笑闹,不准新娘进男方门的。 站在门前,却又有人捧了五谷杂粮,混着铜钱符禄等物,丢撒于门前,一群小儿上前嘻笑争夺,这却是谓之“撒谷豆”。萧青戎回眸,虽有喜娘相扶,却还是忍不住叮嘱道:“小心,莫要滑倒。” 那喜娘挑眉一笑,“新郎官放心便是,咱们怎么会跌到新娘子呢”说着,便扶着李玉娘向前,让李玉娘踏上早就铺好的红毡。她却是走在一旁。 相送入洞房,坐于虚帐之下,坐富贵后,萧青戎便起身,在喜娘的指示下连饮三盏酒,又把空酒杯对着众多娘家女客一亮。众女便嘻笑着退出洞房出府离去。这却是所谓的“走送”。 待送走娘家客,喜娘便将早已绾成同心结,由男、女两家各出一半的大红彩缎递于新郎手中,由新郎引新娘由洞房而出。论理,这却是要入家庙于祖宗面前拜天地的。只是此刻不便,萧、李二人便于大堂之中行礼。 目不能视,可垂下的眼帘却是能看到萧青戎半幅衣摆,又一双黑底快靴。伏首相拜,李玉娘压低了声音低语道:“虽此时未能拜过父母,可来**我亦可往岭南拜祭双亲。” 她的声音极低,旁人自是听不清,可萧青戎却是听得清清楚楚。闻言淡淡一笑,望着李玉娘的目光更显柔和。低声应道:“好” 拜过天地,便又回洞房。男左女右,撒帐之后,便各以一缕头发结作一缕,谓之“合髻”,平时所说的“结发夫妻”便是由此而来。又有喜娘取了以彩带相连的酒杯,与他二人饮“交杯酒”,饮罢交杯,便把两只酒杯丢于床下,却是一仰一合,口赞:“大吉”。 赞罢便笑着把手中金秤递于萧青戎,“新郎官,此刻却是可以看新娘了。” 萧青戎挑起眉来,却是不急着挑开盖头,只笑道:“有劳几位了,也可歇着了。” 那些喜娘惯会看人脸色,如何不知萧青戎何意。便嘻笑着退了出去又顺手带了房门。萧青戎皱眉看着听似安静的屋外,低喃道:“一群让人不省心的家伙,前面吃酒岂不是更好。” 李玉娘闻声,自然知道外面定然是有人在行壁听之事。却是低笑出声。萧青戎也便笑了,立起身来执了金秤,斜里探出,缓缓挑开那掩去李玉娘面容的红盖头。 灯光下,现出那一张艳丽中尤带三分羞意的面容。萧青戎默默看着,竟是久久无语,在李玉娘抬头相望时才低喃出道:“你清减了,真是,难道侯府里小红竟没炖那些补品给你吃吗?” 没有想到洞房花烛之夜,萧青戎说出的第一句话竟是这样。李玉娘先是一怔,便低笑出声。 她这一笑,萧青戎竟又正色道:“娘子想吃什么?明日我便叫莫嫂煮给你吃。不出半月,为夫定叫你变得又白又胖……” 李玉娘弯起眉眼,听到外面隐有哀叹之声,心中也暗自奇怪萧青戎到底是不是故意说笑好叫外面那些人懊恼无比。 眨了下眼,她低声轻唤道:“官人……”只唤了一声,她便又垂下头去。偷眼瞧去,只见一直嘻笑着的萧青戎面色一柔,脉脉相望,虽是无语,却尽是情意。 望着她含笑的眼眸,萧青戎的喉节为之一动。突然转地转身,直扑窗前,竟是猛地推开窗子,一声大喝:“还不都快滚到前面喝酒去惹恼了老子,一个个的酷刑侍候。” 他这一声吼,窗下便“哄”的一声,原本还想听壁角的男人们嘻笑着跑开。秦观还尤自大声笑道:“萧郎恁地小气……” 看着众人跑远,萧青戎才关窗转了回来。却是坐床边,执起李玉娘的手,低唤道:“娘子……”只是一声轻唤,便沉默下来。默默相望,却有满足之色。终于,她成为他的妻。 终于,他是她的夫了。 抬眼相望,无限娇柔,“官人,”一声低唤,李玉娘目中却不知不觉流下泪来。 低头瞥见她的泪,萧青戎捧起她的脸颊,怜爱地轻轻吻去她脸上的泪珠,柔声道:“莫要哭,娘子,我只愿以后的每一天都能让你笑。” “傻瓜,难道不知道喜极而泣的道理吗?我这是开心……”手掌下移,移到并不显怀却也有些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李玉娘低声呢喃:“就象一场梦我,居然也有属于自己的家了……官人,我是高兴,很高兴很高兴。” “嗯,我知道我明白,玉娘,我的娘子。我们是一家人,你,我,宝宝,还有可乐,等我们接回他时,我们便是永不分开的一家人” 听到萧青戎提到可乐,李玉娘的眼泪流得更凶。揪着萧青戎的衣襟,她柔声道:“官人,你今日所言我会牢记心中。有你说的这一番话,便是日后你负了我,我也定会多想着你的好处……” 她是有感而发,萧青戎却是一声轻叱:“浑说什么?哪个说我会负你?若是我萧青戎负了你,便叫我……”一句话还未说完,他的嘴便被李玉娘轻轻封住…… 不用许什么诺言,也不用发什么毒誓,此时此景,她只觉从未有过的幸福与快活。便是只为这一刻,所有的一切便都值了…… 第六十二章 局势骤变 第六十二章局势骤变 新婚燕尔,自然如胶似漆,恩爱异常。在这栋萧青戎租赁下装茸一新的宅院里,李玉娘度过一生中最逍遥快乐的时光。虽然因为腹中胎儿,少了那些销魂缠绵,却也是耳鬓厮磨,春情缱绻。 一恍,便近年关。腊月二十三,却是小年开始。因习俗中素有“官三民四船五”之说,所以普通百姓却又是腊月二十四这一日祭灶。赶在二十三日,便已使人把宅中打扫一新。二十四日时,又请了僧道诵经,按家中人头数烧了纸钱。剪了灶马贴于灶上,又用酒糟抹了灶门,供上上好的年糕果品。这却是有个名堂,谓之“醉司命”与“胶牙饧”。好让灶王爷嘴甜说好话。 也就是从这一日开始,城中豪门富户便每逢下雪便于家中开宴,又请了师傅在庭院以雪堆出狮子、麒麟等吉祥神兽或是做出样式新颖的冰灯。大小店铺也都开始买卖年货,更有走街窜巷往门户送“财神”者。一时间,汴梁城中年味十足。 祭过灶神第二日,却是逢雪。外面鹅毛大雪,室内却是和暖如春,上好的银霜炭,连烟灰都极少。原还腻在一起说笑,可因着一封突然被送过来的书信,萧青戎临时决定出门。 “那蔡确真敢那样大胆?”李玉娘皱眉低问。“官人,你也不用太急。虽然信上说蔡确请王相过去赏梅吃酒,是不怀好意。可天子脚下,他就是再胆大,也不敢伤堂堂宰相分毫才是” 萧青戎闻言,低眉看着为他系大氅的李玉娘。淡淡道:“我也知蔡确没那么大的胆子。可小荣说蔡确召集了几名好手,身佩利刃。我只怕王相这个三旨宰相经不住吓,答应了蔡确的要求。”想想,他又笑道:“在王相那个小舅子身上,我可是没少花心思,要是这会儿他被人一吓就全忘了立场,岂不白费了我一番工夫” 闻言浅笑,轻轻掸了掸萧青戎的肩膀,李玉娘平声道:“你莫要胡来就算王相真的受不住惊吓改了主意,咱们另想法子便是……” 萧青戎扬眉而笑,握着她的手低声道:“我自然不会乱来的。若不是高夫人怕此刻起程返杭动了胎气,你我今年便可以回杭州过年了。玉娘,其实便是此刻撒手不管,我也不会……” 他的话还未说完,李玉娘已经掩住他的嘴:“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说什么撒不撒手的呢?官人,纵是你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可我却不愿你留有任何遗憾。”低下头,她虽然觉得自己这样想有些对不住宫中缠绵病榻的那位天子,却到底隐隐有些松了口气的感觉:“到底,也不过就是这几个月之间的事罢了。” 想起前两日收到宫中传出的消息,萧青戎点了点头。转身要走却突然又回过头来,低声吩咐道:“我走后,你叫莫大看牢了门户。将近年关,恐有贼人生事。若真是有事,便往后面马厩去唤那车夫……” 李玉娘笑着应下,送走萧青戎后便自翻出装着针线的小箩筐。虽然手艺不好,可她心里还是想为腹中的孩子做些什么。原本还想做件小衣服的,可到最后还是选择做了肚兜。至少,这个剪裁什么的不会错到哪儿去。 才拿起针线缝了几针,小红便推门而入。抬眼见着李玉娘正在肚兜上绣花,便立刻便了脸色。忙过来伸手抢:“我的好娘子啊怎么又自己动手呢?不是和你说了,有身子不能再动针线的。仔细扎着胎神看你悔不悔?” 闻言失笑出声,李玉娘暗觉好笑。还什么胎神?这都不知是哪路神仙……可被小红一瞪,她也只能抚着小腹顺从地撒手让她把针线筐拿走。 把小筐挪开,小红才似突然想起来一般“呀”地一声道:“我差点忘了娘子,你说今日谁登门拜访来着?” 李玉娘闻声一怔,“可是高夫人?”这么大的雪?不对啊,若是她,小红也不会特意来说,早就引进来了。想了想,她实在想不出究竟会是哪个,“到底是谁?非要拿个乔逗我” 小红一乐,笑道:“说出来您都不信前面厅里坐着的不是别个,正是咱们杭州首富之家的那位小娘子,现在雍王府里的夫人……”原本还兴致勃勃要再说些笑话的小红看着李玉娘突然一变的脸色,也不由得收了声。有些不安地问道:“娘子,可要我赶她走?反正这朱娘子也从来没什么好话的。” “不必,”李玉娘皱起眉,却是有些疑惑。按说,朱煦自进了雍王府就更跟他没什么关系了,怎么在这个时候居然突然来拜访呢? 百思不得其解,她皱着眉起身披了一件狐领披风,径直往前面花厅走去。 想是因在船上都觉得朱煦太过无礼,这会儿小红和莫嫂也没那么热情,只斟了一杯茶便把朱煦丢在厅上无人理会。 李玉娘抬眼瞥了眼小红,淡淡道:“还不快去给朱娘子斟茶来。” 小红应了一声,却未先出去,反是把炭盆又往李玉娘身边拖了拖,这才转身出去了。 李玉娘无奈地摇了摇头,看着面容清冷,比数月前更显清瘦的朱煦,李玉娘丢开心中疑惑,平声道:“未知朱娘子到访,有知远迎,失礼之处还请朱娘子莫要见怪。” 一句话说出,朱煦并不曾立时回应,李玉娘也不觉奇怪。反正朱煦原本便是这样,总是看她不顺眼的架势。可这回连婢女都未曾带便在大雪天找上门来却委实有些奇怪。她还在暗自思忖,却不想朱熙突然站起身来。 李玉娘原本便生得娇小,虽然比朱煦大了足有五岁,却并不比她高。这会朱煦突然站在她面前,立时便她光全挡住了,倒把李玉娘吓了一跳。抬起头有些警惕地看着,却不想朱煦默默看了她片刻,竟是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李玉娘一愣,看着在自己面前矮下一大截的朱煦说不出话来。对朱煦她没有好感,甚至可以说关系极坏。可却也知道这个专与她作对的女子骨子里颇有傲骨。这会儿朱煦突然之间在她面前跪下,李玉娘便有些受惊,虽然觉得必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却又不愿先开口去问。 所幸朱煦也未一直沉默下去,抬起头来,她眼神发直地望着李玉娘,沉声道:“李娘子,求你救救我朱氏一族。” 李玉娘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朱娘子,你这话从何说起?李玉娘一介女流,难来那么大的能力?更何况你朱家乃杭州首富,娘子你又入了王府做了夫人……朱家声势如日中天,又怎么会要人救呢?” 打量着抿紧了唇不说话的朱煦,她又笑道:“地上凉,娘子还是起来说话的好,莫仗着年纪轻落了毛病。” 朱煦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李玉娘,哑着嗓子道:“娘子不想看到我那弟弟也惨死刀下吧?” 面色骤变,李玉娘冷哼一声,怒道:“朱煦,我念着与你朱家还有些烟火之情,才容你进前说话。你若是不知好歹,胡言乱语就趁早给我滚出去” 她这样毫不客气地喝斥,朱煦竟是没有生气,只是启唇一笑道:“我就知李玉娘对谁都可以绝情,却绝不会对我那弟弟不闻不问的。李娘子,我若不是无人可求,也不会求到你这里。你就只当是为了熙哥儿,去劝劝我爹吧” 冷静下来,李玉娘沉下脸看着朱煦,淡淡道:“起来吧,朱娘子还要把话说清楚些,你这样不明不白地我又怎么帮你呢?” 朱煦一喜,“你答应了”看李玉娘不冷不热地瞥着她却不搭腔,她咬牙道:“李娘子若是不答应,朱煦便跪在这里直到你答应为止。” 李玉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朱娘子原来竟是这样有耐心的人。”转目看着正走进花厅来的小红,她招了招手,捧了小红递过来的热茶,轻轻地啜了一口。“既是这样,朱娘子要跪便跪着好了,左右这会也没人要打扫。”掩面打了个哈欠,她淡淡道:“朱娘子若是不继续说下去,且容小女人回去歇着了。” 看她真似要起身离去,朱煦一咬牙大叫道:“雍王要反了” 李玉娘的身子一震,低头看着朱煦,又缓缓坐下身来。“朱娘子,这种话可不能乱说的。这种事,可是要掉脑袋的。” “我没乱说,”喘着粗气,朱煦象是豁出去了一样,细细把她几日前听到的话说了一遍。 却原来,却从朱煦入了雍王府后,虽然被封了夫人,又得雍王和雍王妃重视,表面上也算颇为风光,可内里却并不受宠。除了头一次被唤去侍寝外便再未被宠幸过。 虽然心里对那个比自己大了一旬还多的雍王并无感情,可朱煦也知道人在深宅之中若是没有男人作靠山,这一世都出不了头。便压下初为人女的羞涩,想要搏上一搏。却不想在悄悄潜往书房时听到了一桩秘密。 “我听得出那同雍王说话的人是姓蔡的,当初进京时我便曾见过他。”朱煦捏着指尖,哀然道:“我今日托词出来探望父亲,想就是想要同他说这件事的。可是根本就不听我说。反倒叫我不要多管这件事。李娘子,虽然我一直讨厌你,总是和你作对。可是我知道,如果你去劝我爹,他一定会听进去的。我求求你,去劝劝他,叫他带着熙哥儿加杭州去吧”说着话,朱熙便已经哭了起来。 看着哭得伤痛的朱煦,李玉娘心中暗自盘算。若说雍王因为立嗣之事不顺而起了谋反之心,她是信。可朱子钰真是象朱煦所言并不知情?只怕未必吧?对朱子钰来说,这可是绝好的机会。要是事情真成了,他这个资助大半身家的有功之臣再怎样说也是拥立之功的。而朱煦少说也会被立个妃才是,若是生个一子半女,那他朱家日后的富贵岂不更是不得了。 不认为自己真能劝说得了利欲熏心的朱子钰,可这会儿李玉娘却偏偏表现得极为自信,甚至还带着些有些得意的笑容。“那倒是,朱大官人当年倒是很宠我,现在也肯听我说话的……”拿眼笑睨着朱煦,她淡淡问道:“你该知我现在已经另嫁他人,而你爹即使是肯听我的话,也断不可能毫无要求的。你说,我为了旧人而惹恼了新人,又有什么好处呢?” 虽然已为人妇,可朱煦到底面皮薄,听李玉娘问得暧昧,便有些难堪之色。李玉娘盯着她的脸色,又笑着轻抚自己的小腹,“不瞒朱娘子,我腹中此时尚怀着我官人的骨肉……”看到朱煦突然抬起头瞪大了眼,她便淡淡道:“其实,就算是你们朱家真出了什么事,要抄家灭门,与我也没什么相干。熙儿那个小毛头,至多不过是被充作官奴……我想,凭我的财势,想救区区一个孩童却是不成问题的。至于你们朱家其他人……” 阴笑了两声,李玉娘毫不掩饰地道:“就算外面有些善名,可我也没必要救那些对我不友好的人不是吗?朱娘子,我不是圣人,你恐怕是求错人了。” “你、你是要好处是吗?”朱煦咬着唇,突然猛地跳起身来,嘶声道:“只要你去劝我爹,我便把熙哥儿先偷出来给你如何?” 目光一瞬,李玉娘的指尖轻颤,可声音却仍是漫不经心的,“你说偷就偷吗?且不说你爹会不会报官,就是他不报官,熙儿也未必肯跟我走啊” “我……我会告诉他,你才是他的亲娘” 抬起眼,定定看着朱煦,李玉娘牵起唇,淡淡一笑:“你是说真的?你真肯为我做证,告诉熙儿我才是他的亲娘?” “是”朱煦沉声应道:“只要你答应我了,我便立刻去做。” “那好,”李玉娘强压下心中激动,沉声道:“你现在便把熙儿带来。只要你肯照你说的话做,我就一定会去劝你爹返回杭州。” 朱煦一声冷笑:“李娘子也是大商家,可曾见过谁没得了钱便先把货给人的?再说了,你若是根本劝不动我爹呢?” 李玉娘只是浅笑:“朱娘子也是个聪明人,就算是我劝不动你爹,你把熙哥儿给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且不说若雍王真事成了你们一家子富贵,随时都可以把熙儿要回去。要是万一事败,熙儿跟在我身边,总能逃过一劫,免了可能没入宫中充作官奴之苦,这也算是为你朱家留了点香火吧?” 咬着唇,朱煦犹豫了片刻,突然一跺脚恨声道:“好我应了你。现在便去接了熙儿出来。可是你也得同我一起去才行,我要亲眼看着你进去见我爹。” 李玉娘大喜,可面上却是淡淡的。起身笑道去换身衣裳,才出了门走得稍远便立刻叮嘱小红道:“你立刻去唤了莫大和莫嫂,只说要他们随我一同出门。再去告诉那车夫,请他立刻去告诉萧大官人,只说事有急变,雍王将反。” 刚才在花厅里,小红也是听得清楚。这会儿却只觉脚软,把李玉娘吩咐的话在嘴里反复默念着,脚步发飘地去了。 李玉娘回了房间,也未换衣裳。却是打开首饰盒,捡了枝最得的银簪插在发上。 待小红带了莫大、莫嫂过来,她也不多说,只低声吩咐道:“一会接了孩子,我叫你们回来,你们便立刻回家。把门户看紧了,切不可惊动孩子。” 听她说得郑重,莫大等人便一径点头应诺。李玉娘这才款款走到花厅,笑着汇合了朱煦。坐了马车直往朱家在京中新买的宅子去了。 见朱煦见了宅子,李玉娘便示意莫大照之前的计划把车子赶到偏门去。 外面雪下得正大,风声呼啸着钻进车里,小红把手抄进袖里,颤声道:“娘子,都半天了,莫不是那朱娘子又反悔了?” 抿着唇,李玉娘也不答话。只是撩开帘子往外看去,北风卷着雪片呼在脸上,她也只作没有感觉。 突然,她扬起眉来,半倾了身子出去,低问:“你可听到声音?”也不等小红回答,她便直接跳下车去。吓得小红失声惊叫,从外面伸手要拉着她,生怕她滑倒动了胎气。 也不去看小红,李玉娘径直往前走去,刚走到门前,那偏门便吱呀一声开了。站在门后的朱煦脸色难看,有些发白。可手里牵着的朱熙却是小脸红扑扑的,身上也穿得暖,因为穿得太多,却是有些象球,圆滚滚的煞是可爱。 抬眼瞧见李玉娘,他先是一喜,“啊”了一声,冲着李玉娘一乐。忽又皱着眉看朱煦:“姐,你不是说领我见娘吗?娘在哪啊?” 朱煦抿了抿唇,忽然蹲下身去,扳着朱熙的身子沉声道:“熙哥儿,还记不记得李娘子曾经说过她才是你的亲娘?” “她那是胡说的”朱熙眼珠一转,忽然有些怯怯的:“姐,她是胡说的对不对?” 合了下眼,朱煦猛然把朱熙往李玉娘怀里一推,喝道:“她没有胡说她就是你亲娘” 被李玉娘抱住,朱熙又惊又吓,伸出手要抓朱煦,却被她猛地打开:“你不用喊了我现在告诉你的都是真的。我娘不是你亲生的娘,你亲娘是这个李玉娘,当年她才生下你就被娘卖了出去。这件事,府里的老人都知道……”虽然说得大声,可朱煦心中却万般无奈。娘为了保守这个秘密,费了多少事,可她却这样轻轻松松地说出来。 被朱煦的大喊声吓到,朱熙转过头看看李玉娘,便又用力往外挣,“你不是我娘,不是我娘,我要我娘……” 追过来的小红忙伸手抓住朱熙,生怕他太大力伤到李玉娘。李玉娘却是怎么都不肯松手,只用力地抱着朱熙,哪怕他的小手打得她的脸颊生疼。“熙儿熙儿,我是你的亲娘。就算你不认我,我也是你的亲娘。你想想,好好想想,你不是还记得我唱的歌儿吗?我每次偷偷去看你时都在你床边唱的那首歌的……你想起来啊……小宝贝,快睡觉,妈妈就在你身边……”声音沙哑,李玉娘近似哭泣一般低声唱出那首儿歌,甚至几次因哭泣而断续。 可听着这歌声,朱熙却是渐渐安静下来。只睁着一双大眼迷茫地望着李玉娘,涩声问:“你真是我娘?真的是我娘?” 李玉娘含泪点头,拥着儿子入怀低声道:“我是你母亲,是你亲生的娘……可乐啊,娘终于把你要回来了” 在一旁看得发怔的朱煦,突然低声质问:“你从前去看过熙哥儿?你、你……是不是你剪了我娘的头发?” 也不答她,李玉娘把朱熙往小红怀里一推,“带熙哥儿回家去。” 小红怔了下,“娘子,你……” “不用管我难道忘了我说过的话吗?还不快去”一声厉喝,李玉娘拦在朱煦身前,浅笑道:“朱娘子,不是想让我去劝你爹吗?怎样,是你带我进去?还是我另去前面大门敲门递贴子呢?” 狠狠瞪了她一眼,朱煦转身前面带路。李玉娘也不回头,听着身后一记响鞭,嘴角便露出一丝笑意。 一前一后进了后园,两人都是无言,只有脚下积雪发出微声。想来是因京中房价太高,朱家的这座新宅竟不及杭州大宅一半。园子里也没什么景致,看来有些荒凉。 朱煦忍了又忍,到底还是在走到回廊时回头看着李玉娘问道:“李玉娘,我也不问你之前做的那些事了。你只老老实实回我一句,到底能不能劝动我爹?” 抿唇一笑,李玉娘也不再装样子,“朱大官人是什么样的人,你这做女儿的难道不知吗?朱娘子,我只能说我答应你了便尽量去做。可成不成却是不好说。还有,我劝你还是尽快回雍王府的好。不管这事最终结果如何,你这会出来太久了,只会让你自己受罪。” 朱煦咬了咬牙,领着李玉娘走绕过回廊,走到一间房外:“适才我爹还在这书房里,你进去便是。” 李玉娘也不动,只是拿着眼看她。在朱煦扭身走开后,才转过身,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屈指叩门…… 第六十三章 惊魂夜 第六十三章惊魂夜 “不要再说了”朱子钰沉声截断李玉娘的话,抬起头来望着李玉娘的眼神冷漠里还夹杂着一丝不善之色:“煦儿到底是没经过大事,这种事情居然也敢随人乱说不过,李娘子,你也太不小心了。怎么就能这样应了煦姐儿的话跑到我这里来呢?你以为自己知道了这样的事情后我还会放你走出去吗?” “朱大官人吓到我了”挑起眉,看着朱子钰,李玉娘抿唇浅笑,若无其事地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才淡淡道:“其实我也知道,刚才说的那些话根本就是白费心思,可是既然答应了人,不论你能不能听进去,我总是要来这一遭的。至于……”弯起眉来,她笑得带有几分小狡黠:“这里不是杭州,我李玉娘也不是从前那个事事要依顺大官人你的无名小卒。此时此地,大官人觉得还能停得住我吗?” 虽然说话的声音极低,可她话里带出的自信却不得不让朱子钰为之慎重考虑。其实,他也知道自己现在没办法强留下面前这个女子。可事关重大,他要是真就这样放她走了,万一事情败露……莫不如…… 心头闪过一抹恶念,朱子钰心头惊跳,下意识地晃了下脑袋,抬手抹去额上沁出的冷汗,却是有些别扭地转过头去回避了李玉娘的目光。 目光微瞬,李玉娘也多少猜到些朱子钰此刻的心思,虽然心里到底是有些惧,可面上却仍是风轻云淡的微笑:“既然大官人早已铁了心,那我说得再多也是无用。不如就此别过,也省得我那车夫在外等得急了。” 说着话,她便款款起身。朱子钰两片薄唇抿作一线,只是盯着李玉娘却不曾说话。就在李玉娘刚刚转过身去时,书房的门突然被人猛地一下撞开。头发有些凌乱的蓝蓉冲进门来,还未看清房中都有什么人,已是一声惊叫:“官人,不好了熙哥儿不见了……” 朱子钰闻声脸色大变,急步上前,猛地抓住李玉娘的手臂,喝道:“是你带走了熙哥儿?” 李玉娘吃痛,一声低呼,连嘴角的笑都有些发僵。“你放开手再说话就算是我带走了熙哥儿,难道还会伤他不成?” 她这一叫,朱子钰便立刻回复冷静,哼了一声放开手。抬起头看到蓝蓉瞪大了眼一脸震惊地望着李玉娘,他不禁有些厌烦:“熙哥儿是什么时候不见的?这会才来回我” 蓝蓉咽了下口水,却没有先回答朱子钰的问题,而是看着李玉娘,囁嚅道:“李娘子怎么会在这儿?真是,我竟没得到信儿迎上一迎,真是失礼了……” 她还想寒喧客套试探,朱子钰却已是扬起眉,寒声道:“下去吧也不用去找熙哥儿了,自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李玉娘对着脸色突变的蓝蓉微微一笑,看着门轻轻关上后眼帘低垂,嘴角闪过一丝率尔操觚的笑意。“蓝娘子是个聪明人,大官人真该对她更好些,说不定以后会是你生意上的一大助力呢” 心绪复杂,朱子钰冷哼道:“还说什么以后现在这种时候,就是眼前都顾不得了……”看着李玉娘,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可是喘了会粗气后却是低声一叹:“也罢,不管你是怎么把熙儿带走的。既然他在你身边也就算了。若真是……”苦笑了一声,他忽然幽幽道:“我朱子钰这一生也有过不少女人,可到头来却只有这一对子女。玉娘,你刚才同我说的那些我又何曾没有想过?可是,此时此刻,又岂能容我后退?” 李玉娘黯然垂眉。心里惴惴,倒不再象之前纯粹是为了一桩交易,而多了几分真心的担忧。其实,她何尝不知道,就逄她真能劝服萧青戎返回杭州。可于事又有何益?俗话也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就算是朱子钰此时不在京中,可不管事情好坏,朱家都是脱不了干系了。 转目望了下窗外,她压低了声音:“成王败冠,古来皆如是。大官人,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就算你我也算身在局中,可这一盘棋谁胜谁负又岂是你我这等小人物说得好的?总算,也算得一场宾主,若事情真如你所愿,熙儿……”最终还是无法割舍,她只含糊地淡淡道:“到时再说便是。” 若真是那雍王办成了那件大事,朱子钰是不是真能如他所愿成为当朝国舅?或许,她现在就带着熙儿逃掉才是上策? 皱着眉,她犹自纠结。那头朱子钰却是一声低笑:“不错,事情本来就不是你我这样的小人物能控制的。眼下,也不过是个‘等’字罢了。只不知,还要等到何时……” 随着他幽幽一叹,李玉娘只觉身上一阵寒凉。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盈盈一拜,淡淡道:“不管事情如何,都请大官人珍重,小妇人便就此别过。” 就在李玉娘起身告辞的时候,朱子钰皱起眉来,突叫道:“且慢”叫住了李玉娘,他又似乎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沉声道:“玉娘,你适才那一声‘珍重’可是真心?” 李玉娘闻言不禁微有些怔忡。这话问得……虽然其实礼貌客套多过真心,李玉娘还是点了点头。她这一点头,朱子钰便好象是真的下定了决心一般,突然自袖袋中取出一枚玉佩来递于李玉娘。 心中奇怪,李玉娘却还是接过那枚看起来并不起眼的玉佩。细看之下,她不免有些奇怪朱子钰随身带的玉佩竟这样平淡无奇时,朱子钰却突然柔声道:“你还记得这枚玉佩吗?” 李玉娘闻声一怔,抬头看着朱子钰突现柔情的眸光,不禁心头一凛。暗道这玉佩难道竟是她送的?心中一念还未转完,朱子钰已经淡淡道:“那年你把这玉佩装在荷包中送我之后,我便未曾离开身……” 李玉娘身上一麻,只觉得冷。心里尴尬,可抬头偷瞄却又觉得朱子钰的表情似乎并没有他自己的声音来得多情。只是心里既然闪过那么一丝意动,她不免就又想起当初装入那荷包中的胎发来。虽然朱子钰从未曾承认过,可…… 抿了下嘴角,她还是把那疑问压了下去,没有再问出来。现在这种时候,绝不是问这个的时机。 朱子钰略偏了头,静静看着李玉娘似乎有些微红的面颊,只道她是有些感动。不禁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你看这玉佩的下方……” 李玉娘有些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却还是依眼翻了过来。这玉佩颇有些厚度,可李玉娘看到这玉佩下端竟是被人刻了一行小字时还是有些吃惊。因字迹有些小,她辩不清楚,可……用拇指抹过那字上的些许红色,她不用细看,也分辨得出这竟是印泥的残余。 怪不得朱子钰竟是把这玉佩随身携带,原来竟是改成了印章。也是,谁又会想到一枚玉质不佳,手工也不精巧的玉佩竟是一方印章呢? 她还在心里冷笑,朱子钰已经沉声道:“玉娘,虽然俗语有云:富贵在天中。可现在我却到底要同天搏一搏虽然未必会赢,可也算是尽了性。”声音一顿,他又道:“如果雍王事败,我朱家必难逃一劫。若真如此,你回杭州可以此玉佩自我名下商铺提取出部分现银——如果,那些店铺还未被查封的话。这钱就当是我这做爹的留给熙哥儿的。另外,要是我族中还有幸存者,也请你多多照顾一二……” 李玉娘听他说得低沉,竟似在交代遗言一般,不禁一惊。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是一回事,可听他这样交代却到底是有些黯然。她原还要推拒,可在朱子钰退后一步竟是深深施了一礼后她也只得收下。 “我便只当是替大官人保存着便是,日后大官人来取回便是。”说得轻巧,可她的心却是沉沉的。看着朱子钰脸上竟异常平静的笑容,她垂下眼帘,披上看见,转身推开房门,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依稀,听得那门后一声低叹…… 雪,竟是一直未停。应是黄昏时分,可因大雪,冬天天原本就黑得早,天色竟是暗沉无光。若不是这满地的白茫茫,李玉娘几乎要辩不清道路。 眼角一瞥,她看着那一串还未被雪完全覆盖的脚印就停在书房外的假山后,不禁扬起嘴角,淡淡一笑。虽知蓝蓉大概仍是躲在那假山后,却也不揭穿,只缓缓穿过园子往外走去。也不理那门房一脸惊色,不知她这位女客是什么时候进得府,她大模大样地出了朱宅。 绕过小巷,上了大道,被风一吹,她才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场大雪,她只觉这座不夜之城在今夜竟是如此寂寥。冷清得让她觉得有些怕。 虽然远处的楼宇仍有灯火,隐约也能听得到丝竹歌声,可这空旷的街道上,竟根本没有几个人…… 下意识地拉了拉领子,李玉娘辩明了方向,袖着手避到路边缓缓往家走去。才走不到半条街,她便突听得一阵轻响,急促而有规律的轻微细响,杂在风雪之中顺风而来。她先是一愕,然后意识到那竟是马蹄踏在雪上的声音。如此急促的马蹄之声,分明不是一匹马所能发出来的。 心中暗惊,她闪身避到一间已经关了门的店铺侧巷。隐在暗里,微微探出头来。便见得十几匹快马在长街疾驶而过,溅起雪屑飞扬。虽瞧不清楚那马上骑士都是什么样的形貌,可看兵甲在身却分明应该是士兵才是。 李玉娘对大宋兵制不俗,虽然看得出这应该是些兵,却不知这些兵究竟是属于什么兵营又或者是京中禁军什么的。可饶是如此,想起她所知道的那么一点消息,心中却不免惊跳。 朱子钰刚才还说“不知要等多久”,看这情形,莫不是根本就不用等了? 心头慌乱,她竖起领子掩了半张脸,半低了头一路小跑。风大雪大,她又低着头,冷不防,竟是一头撞在一人身上。 两人相撞,李玉娘一个趔趄,连退两步,却不想那人竟比她更不经撞,竟是直接被她撞得倒跌了出去,仰面倒在地上。 李玉娘吃了一惊,还未定睛细看,那人已经破口骂道:“哪里跑出来的无赖,竟这样横冲直撞” 李玉娘闻言,原本还要冲口而出的歉然又咽了回去。这样大的风雪,虽然李玉娘是不小心,可这人也必是象她一人半遮了脸的。可不全算是李玉娘的不是。 看着那男人挣扎着爬起身,竟似乎是行动不便。李玉娘突然心中一动,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人的声音是有些熟…… “可是顾大官人?”她小心试探地问了一句。见那人猛地抿头看过来,露出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容,竟果真是顾洪。 也不知这一个多月来,顾洪是不是极不如意,原本还显斯文的面容竟也染上几丝戾色。让李玉娘一眼看去,竟觉有些陌生。 看顾洪低头用手拍打着身上的雪,李玉娘有些过意不去。只是刚近了一步想说些歉意的话,就听到顾洪咕喃道:“恁地晦气,被那群泼皮坑害大雪天里轮值也便罢了。居然还遇到急着投胎的瘟神……” 他的声音虽然低,却并不是低到让人听不到的地步。李玉娘面色一沉,冷眼瞧着顾洪,也没那个心思去道歉了。正待越过顾洪往前走去,却突然心中一凛,竟是迈前一步拖了还没打扫干净身上雪的顾洪就往旁边躲去。 “你……”顾洪一张嘴,还没说出话来,就被李玉娘情急之下捂住了嘴。瞪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顾洪既惊且怒,又有一种说不出是得意还是什么的暧昧。 只是李玉娘这时候却没心思去看顾洪是个什么表情。她半侧了身,借着身前那一棵大树遮拦,看着长街之上如长龙一般驶过的马队,只觉得心口狂跳不已。难道,真的就是在今夜? 北风呼啸,卷着雪片扑在脸上。李玉娘只觉得一双脚都有些站麻了时,那长长的马队才终于奔过长街。她无意识地咽了下口水,放开手站直身却险些一个站不稳跌倒在地。 顾洪下意识地想要过来扶住她,可目光一闪却又顿住脚步。只用怪怪的眼神看着李玉娘,似乎有所期待又似乎羞愤难当。 李玉娘转过头,瞥见他的神情,不禁皱了下眉,然后把有些微湿意的手心在身上蹭了下。平声道:“顾大官人还是快些回家吧我瞧着这晚上可是不大太平。” 听到她的话,顾洪眉毛一掀,声音里却是透出几分愤恨:“有什么不太平的?刚才不还是侍卫马军过去呢吗?”说完,他却又皱起眉来,“奇怪,这些侍卫马军怎么这么晚了还要进城来?不是该守在城外兵营的吗?” 李玉娘的心一跳,抬起头看着顾洪。突然间,就凑近一步:“顾大官人,有一场大富贵你可想要?” 原本在李玉娘突然凑近时,顾洪还有些意乱情迷。可突然听到她这一句,便立刻警醒过来。“李娘子说这话什么意思?你不是已经另嫁了那萧大官人吗?” 李玉娘一挑眉,有些不明白这大富贵和她嫁人有什么关系。只是这会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只盯着顾洪沉声道:“顾大官人,你也看到刚才的马军了我实话和你说,刚才我无意中听到人说雍王欲于今夜谋反,想必那马军就是叛军入城……” 声音一顿,她不得不伸手推了一把呼吸急促张大嘴就合不拢的顾洪。“顾大官人,你要是及时把这个消息通传到宫里,可是一场大富贵啊”见顾洪咽着口水,只是一脸受惊的模样,李玉娘忙又道:“顾大官人乃朝廷命官,岂不该食君奉禄为君分忧?若是顾大官人真能挽救我大宋于危难之中,且不说高官厚禄,就是这忠义之名也要名留青史,万世留芳的……” 顾洪眨巴眨巴眼睛,嘴唇囁嚅着,虽然没说话,可一双眼却是越来越亮了。分明就是被李玉娘说动了心,只是还是有些惧意。 李玉娘看看他的眼神,沉声道:“大官人学问好,见识高,原本就有经纬之才,可若就此沉沦,没个二、三十年怎能入阁拜相?可若是有这样的大功劳……” 不等她说完,顾洪猛地一挺胸,竟是朗声道:“逆臣谋乱,我堂堂大宋之臣,自该忠勇护君李娘子,你不用再说了,我这就速速回内城,寻机把消息通传入宫。不管怎样,我顾洪是大宋忠臣,岂能怕抛头颅洒热血……” 瞠目结舌地看着顾洪发表完一篇忠臣义勇录,便头也不回地冲进风雪之中。李玉娘摇了摇头,也不多说。转身就往另一个方向奔去。 她可不是什么大宋忠臣,管它事态发展如何,先保住自己和腹中骨肉才是。 奔进小巷,她只想着不管怎样先避开大道以免再撞上乱军才是。却不想一拐弯,突然横里伸出一条手臂将她揽住。受惊之下,她反手打出,却被那人一把抓住,沉声道:“是我” 只听了两个字,她便听出是谁。顿觉心底一松,扑进面前男子怀里,泣道:“官人……你怎么才来啊?”有些委屈地捶着萧青戎的胸口。在萧青戎低声轻劝声中,却突听得旁边一声轻笑。 李玉娘抬起头来,才知旁边竟站着那常扮作清道夫名唤小荣的男子。顾不得羞恼,她忙把刚才所见说了一遍。 那小荣挑起眉来,竟是满脸喜色:“看来咱们所料不错,雍王果然是耐不住了。可是大好,正等着他呢你我终不负司马相公所托……” 李玉娘眨了下眼,猜不出哪儿又出来一位司马相公。只是这种情形下,她自是不能再多嘴相问。 “我现在就赶到宫里去。”小荣回头看着萧青戎,笑问:“怎么样?一起” 下意识地抓紧了萧青戎的衣袖,李玉娘垂下眼帘,又放开手。柔声道:“你去吧我自己回去便是。” 她是放开了手,可萧青戎却是不曾松手反倒把她拥得更紧。只抬头看着小荣平声道:“现在郭亮他们也应该快过来了,宫里有你们一群人便已经足够了。少我一人也没什么大碍,我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 小荣闻言,却是转目去看李玉娘,也不着恼。只嘻嘻一笑:“看来萧兄现在就是被缚住脚的小鸟儿,想飞也飞不高了……”说着话,人却已腾空而起,一跃而上围墙,转眼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李玉娘抬眼望着萧青戎,心中既喜且忧。想想便道:“你若想去,去便是,我在家里等你回来。” 萧青戎收回远眺的目光,抬起手覆在她的脸上,却是避开有些泛着凉意的指心,只用掌心暖着她的脸颊。 “娘子真是狠心啊刀剑无眼,你便不担心我吗?”因他的调侃,李玉娘皱起眉恼道:“谁说我不担心?不过是怕你觉得被人笑英雄气短……”叹了一声,她柔声道:“官人,你真不后悔?” “有什么可后悔的?”萧青戎挑起眉,眉宇飞扬,果然是毫无半分不开怀之色。“娘子,你和孩子才是我最大的财富。如果我为了那些仇怨,就把你一个人丢下,那我怎么还配做你的夫和孩子的爹呢?” 手掌下移,轻轻抚过李玉娘并不曾隆起的小腹上,他淡淡笑道:“老天爷怜我,才又赐了我一个美满家庭,我又岂会辜负老天爷的一片苦心呢?” 闻言轻笑,李玉娘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把头靠在他肩上,放松地深吸了口气。仰起头,暗沉的天幕中隐约看到一颗闪亮的星子就悬在头顶。 “真亮啊……”她低声喃着,只觉得自己好象从没有看过比这一颗更亮的星。 “我们回家吧可乐还在等着我们。” 诡谲京华,风雪之夜,她却只觉得从未有过的温暖自心底渐渐漫延至身体的每一处…… PS:求支持正版订阅 那个XXX网站,求你慢点盗,让我先喝口粥可不可以…… 第六十四章 但愿人长久第六十四章 第六十四章但愿人长久 晨光曦微,淡淡雪色映亮窗纸。 李玉娘睁开眼,望着头顶的天花板,有刹那的恍惚。感觉到身上的重量,她不自觉地抿唇而笑。半撑起身,她看着半边身体都压在自己身上的孩子,嘴角勾起一抹明媚的笑意。抬起手轻轻抚摸着朱熙的头,她低声轻唤着:“可乐……” 不知是被她的低唤还是抚摸惊到,闭目沉睡的朱熙晃了晃脑袋,迷糊地张了张眼却立刻又合上,只是蹭了蹭更往她的怀里钻了钻。 浅唇浅笑,李玉娘俯下头去轻轻一吻,这才小心翼翼地把朱熙压在她身上的腿挪开。小心地掖好被子,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把床边上垂到地上的被角堆回床上。心里却不禁有些奇怪萧青戎去了哪里。 她还记得昨晚上她们一家三、不,是一家四口是睡在一张床上的。虽然安抚仍有些糊涂他们之间的关系,又忍不住哭闹的朱熙很伤神。可是这样一家人躲在一起,彼此依偎着的感觉却是那样美好。虽然仍有些担忧京中事态,可知道萧青戎就睡在床外边,她只觉得心安。 穿上衣服,她走到梳妆台前取了梳子,刚随意挽起长发,便听到院子里隐约有说话声。回首看了眼睡得正熟的朱熙,她起身推开门,便看到站在外面的两个男人。 雪,已经停了。满院的积雪,迎着阳光,映得人眼睛都觉刺痛。 听到她开门的声音,院里的两个男人便都扭头看过来。萧青戎淡淡一笑,便走过来,解了身上的大氅披在她身上,柔声道:“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可乐也醒了?” 他温情脉脉,只关心着这些索事。站在院里看他的小荣却不禁直撇嘴。李玉娘抬眼看去,见小荣虽然看起来颇为精神,可却形容邋遢,而且细留神看的话,还能看到他下身裤子有些褐色的斑点。相比之下,他的衣衫却是极干净,想来是换过的。 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李玉娘也没出声相问,只是仰起头有些紧张地看着萧青戎。 萧青戎一笑,虽然没说话,却是重重点了下头。李玉娘见了,心头压的重石立刻没了。忍不住低喃道:“阿弥陀佛,总算佛祖保佑” 小荣听见,便立刻“哧”的一声笑了出来。“什么佛祖?若真是佛祖保佑,昨晚上也就不用死那么多人了” 萧青戎脸色一变,抬眼瞥了小荣一眼。小荣撇撇嘴,便不继续说下去。李玉娘知道萧青戎是不想她听到这些事。可心里却也明白改朝换代之时,死人是免不了的事。 垂下眼帘,她忽然想起一事道:“荣官人,不知昨夜你可曾见过一个……一个吏部的小官……总之,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小荣扬起眉,偏头想了想,突然“哈”的一声乐了:“你说的该不是那个敲登闻鼓的白痴吧?”看李玉娘瞠目结舌不知所以地看他,小荣笑得更欢:“那个姓顾的?真不知他怎么就能想到这么个主意。也是阕门前看鼓的兵士乱了阵脚,才让他溜到近前了。咱大宋立国这么久,还是头一回有人在夜里敲响登闻鼓的呢” 李玉娘眨了下眼睛,想想也不禁苦笑。所谓的登闻鼓,她便也是知道一二,知道那是立在宫门前的大鼓,专供人告御状的。只是寻常人就是敲响了鼓也还要经鼓院三审才有可能把案子呈到官家面前。可想来,昨夜那种情况,鼓声震天,却是最好惊动宫中的办法。 “那顾洪现在……”忍不住出声相问,这也算是立了功吧?或许顾洪真能如她所说的一样得场大富贵。这样想,李玉娘倒觉得气壮了,也不觉昨天对顾洪胡说八道理亏。却不想小荣笑笑,却道:“还能怎样?先押在鼓院等着发落罢了。” 李玉娘吃了一惊,再问,才知道虽然昨夜禁宫大内中一场恶斗,可在大局已定后这件事却是被官家与太后一手压了下去。就象小荣说的一样:雍王是什么人?那是官家的亲兄弟,太后的亲儿子,哪里是那么容易就死的,左右都不过是些底下人的罪罢了。 李玉娘闻言唏嘘,可待过得几日,见京中普通百姓并无什么异动,才知这件大事真的就这样被压了下去。就是一应处置也都是在暗中进行。 一旨诏书斥责雍王行为不检,自此幽禁于自家王府不得轻出。而作为主谋之一的蔡确也因所谓的“处事不力,贪赃枉法,授卖官职”等罪于除夕前日被罢了相职,贬至岭南。同时,涉案诸多官员纷纷“下马”,该贬的贬,该罚的罚。而“蔡案”中牵扯到的杭州籍商人朱氏等人则被抄没家产,处以“斩立决”…… 打听到这些消息时,李玉娘沉默了很久。才忍不住同萧青戎问起朱子钰是关在哪里。萧青戎沉默片刻才告诉她朱子钰在那天早上知道事败后便已经服毒自尽了,尸体被人丢在义庄无人收敛。 李玉娘闻声,虽没有说话,却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正在一旁和小红堆雪人的朱熙。 看着孩子满脸的笑容,她不禁低声轻叹。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他毕竟是可乐的生父,我想去收敛安葬他,你看可使得?”仰头看着萧青戎,她有些怕萧青戎不开心。却不想萧青戎只是一笑,揽了她的肩道:“这事不用你亲自去办,我已经叫小荣帮我打听到底是哪间义庄了。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那种地方还是不去的好。全交给我就是……” 李玉娘反手握着他的手,低声道谢。萧青戎却只是摇头:“真是傻瓜,你我之间若还要说个‘谢’字,还是什么夫妻呢?” 敛眉浅笑,李玉娘低声轻问:“我听说官家斥令蔡确三日内便要离京,你可要追去?”看萧青戎沉默不语,她静了下又道:“我知道你这些年一直等着这一天的。你要去便去,不用顾忌我的。” 拉住她的手,萧青戎只是微笑:“罢了,只当是为我们的孩子积福……玉娘,我很想追去当着他家人面一剑刺死他。可是若真那样做了,我只怕日后没脸见我们的孩子——我想让我们的孩子知道他爹是一个好人。” 没有回应,李玉娘只是拉着他的手淡淡一笑。 一场看似凶险的宫廷政变便这样无声地消失于冬夜的风雪之中。虽然所有的一切都是低调进行的,可到底还是端倪可察。京中的达官贵人们在元丰八年的新年里也都过得极其低调,少有大举宴请之事。 也就是在这个新年里,刚过正月十五,宫中便传出了官家宾天的恶耗。 二月初,大行皇帝还未曾出殡,刚被封为皇太子不足一月的前延安郡王赵煦继承皇位。为大行皇帝上尊号为“体元显道法古立宪帝德王功英文烈武钦仁圣孝皇帝”,史称“宋神宗”。 因皇帝年幼,便由太皇太后高氏垂帘听政。而高太后临朝第一件政事,便是中止了其子宋神宗所推行的“新政”,并把“旧党”党魁司马光召回京中出任宰相一职。与此同时,诸多旧党成员纷纷被召回京中复职,其中便包括了高太后最欣赏的一代文豪苏轼…… 三月春暖,李玉娘已怀胎五月有余,大腹便便,虽行事不甚方便,可身体却是健康,胎儿也极安稳。虽然高敏一再相劝,可李玉娘却还是执意要返回杭州。 虽然依依不舍,可高敏也知强停不得,只得含泪相送。 这一日,却是风和日丽。于码头上执手相望,李玉娘柔声低劝:“夫人不必太过伤心。我不是已经应了你每月都会写信来通平安的吗?再说了,水路畅通,我也会时常来探望你的。若是你想我了,又有意去杭州一游,捎信便是。我定派船来接你……” 闻言一笑,高敏抹了抹眼泪,又转头望向不远处的萧青戎和朱熙。看到朱熙骑在萧青戎脖颈上嘻嘻大笑,她也不禁露出一抹笑容。“难得萧青戎对可乐也好,我倒也放心许多。玉娘,你若是有什么难处,可一定要说,莫要瞒着我……”说着,眼泪便又落下。 抬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李玉娘也是激动,却强笑道:“夫人难道竟忘了我现在可是六品的安人,寻常人又怎么敢得罪我这个诰命妇呢?” 听她这样玩笑,高敏心里倒有些安心。抹了泪又拉着李玉娘絮絮说了好一通话,这才放手推着李玉娘上船。 站在甲板上,李玉娘默然望着岸上频频招手的高敏,在船缓缓驶离码头时,到底忍不住迈前一步,大声叫道:“你多多珍重……夫人……娘……”最后一个字吐得极轻,甚至连她自己都听得不清楚。可不知岸上的高敏是不是看懂了她的唇形,竟突然之间捂住脸痛哭失声起来。 李玉娘垂下头去,心中痛极。却觉身后一人轻轻拥她入怀,又有一个小小身子挤进她的怀里偎着。虽然没有人出声劝慰,可她却突觉心里暖了起来。 船缓缓驶出码头,进入汴河河道,迎面风帆片片,有歌声悠扬: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长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那声音沙哑而苍老,又带出无尽怅然,可正因如此,更显得情真意切。李玉娘一时听得呆住,万般感慨。转目看去,却见萧青戎侧过头望着那艘自对面缓缓驶过的船,嘴角竟是露出一抹若有所思的笑意。 心中还在奇怪,却见那船上有一人自舱中踱出。遥望汴河两岸,苍老面容上说不尽的惆怅与感怀:“终于,还是回来了……” 李玉娘听了,还在猜测这老者不知是哪位时,忽有人自岸上扬声大叫:“莫不是东坡居士当面?” 那老者闻言便抬起头来,捋着胡子笑应一声。岸上人闻言忙远远长鞠一礼,恭声问好。一时岸上河中便有无数人张望过来,或是恭声招呼或是遥遥行礼。萧青戎也是躬了身长长一礼,却并不出声。 李玉娘就是再不晓事,也知这位面带微笑的老者便是名垂千古的苏东坡了。 深施一礼,她却笑看身边的萧青戎:“可惜了,若是晚走几天,你还可去拜会这位前辈呢” 萧青戎一笑,轻点她的鼻尖。道:“娘子真是个俗人。便是擦身而过又如何,得闻苏翁长歌一曲还不够吗?我岂是那么贪心之人”笑着,他抱起身前的朱熙,又拥李玉娘入怀,柔声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娘子,我只愿日日相守,执手相望,哪怕天上只得一颗寒星也胜却明月当空……” 闻言浅笑,李玉娘并不说话。只是把头轻轻靠在萧青戎的肩头,手中紧紧握着朱熙的小手,另一只手却是轻轻抚在自己隆起的小腹上。 但愿,此生皆如此刻,长长久久…… 全书完 PS:过后会有免费番外补偿之前PK时欠下的加更,不再另行通知。求订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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